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发一个10多年前的西藏游记(1) -- 简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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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发一个10多年前的西藏游记(1)

July 19 成都 多云 拉萨 晴

坐班车去双流机场赶11:45的航班,班车收费三十,看来昨天没挨宰。由于技术故障,起飞推迟了一个钟头。在候机厅四处乱窜,碰见几个做生意的成都人,对我只身进藏赞叹不已,很自豪。后来又和俩个在南京西藏学校读书的女孩子聊了起来——曲珍17岁,拉萨人,央宗19岁,林芝人,读初中!除了一张藏族脸,什么都是汉族的——松糕鞋,休闲衫(洋货),泡泡糖。得知进藏航班经常推迟,无须担心。

飞机起飞了,没问题。在气流中颠簸了几秒,很刺激。只有一次飞机好象突然下降,感觉就象电梯在自由落地,吓坏了。旁边两个汉人可能头回坐飞机,不会扣安全带,不会放餐桌,指导了他们一番,很自豪。飞机上有许多老外,有的看上去60多岁了,走路都不稳,还能进藏,令人佩服。通过舷窗看见连绵的雪山,十分激动,不知道一生还有几次机会这样看见雪山,这机票钱花得值。

拉萨到了!踏上贡嘎机场的跑道,没什么感觉,就是气短。问班车司机,得知离拉萨还有97公里。路上并不象想象的那样看见雪山草原,两边都是农田。不过听着藏族的歌曲,看着掠过的藏式房屋,以及飘扬的经幡,喜悦之情油然而生。班车经过曲水县到达拉萨市区,看见了川藏公路通车纪念碑。接着经过布达拉宫,到达一个豪华饭店,自惭形秽,不好意思住下。走上街头,去找自助旅游者的大本营——吉日旅馆,八朗学旅社和亚宾馆。路旁蹲着俩个藏族青年,主动跟我搭话。我本能地产生了戒备心理。他们追问我上哪儿去。我说去八朗学。他们笑着说:“你走反了,告诉你,搭三轮四块钱就到。”我拦了一辆,果真如此。看来不能以汉人之心度藏人之腹。

八朗学真是名副其实的自助旅游者大本营。背着大背包,戴着太阳镜和遮阳帽的中外游客络绎不绝,登记室门外的墙上有许多帖子,征游伴的,卖二手胶卷的,卖登山包的…文字也有很多种,中文,英文,日文…… 就是这儿了!25元钱一个床,公用浴室卫生间,实惠!房间在二楼,上个楼梯就觉得有气喘。让我惊讶的是,我的房间住了三个台湾女孩子,原来这儿都是男女混住!房间里有个女孩在休息。得知我是老师,她的口吻变得尊敬起来,连声喊我老师,第一次为我的职业感到自豪。看来台湾比较尊师重教,不过台湾国语确实别扭。放下背包,觉得身体如常,就是觉得胸口有点闷,便放心大胆的上街溜达,试着抽了根烟,没事儿,更肆无忌惮的四处乱窜。高原的阳光的确很强烈,不热,但照在身上刺痛皮肤,一到树阴处就觉得凉飕飕的,感觉温度低了好几度。拉萨市区不大,有很多现代化的建筑,夹杂在低矮的藏式房屋中。民居的窗户很奇特,上宽下窄。看着身着红袍的喇嘛,摇着转经筒的善男信女,悠然自得的市民,东张西望的游客,懒洋洋的沐浴在阳光下,觉得时间仿佛停滞了。

该吃晚饭了。很奇怪,满街都是川菜馆,烧烤摊,水果摊等也是四川人经营。从很多资料中得知,平措藏餐馆不错,便叫上一辆三轮车。谁知不仅车夫不知道在哪儿,拉萨好象没人知道。转了小半个拉萨也没找到。最后到了吉日疯牛藏餐厅。酥油茶一定要尝尝,蔬菜是必不可少的,还点了酸奶米饭。坐在对面的是一个广东小伙子,脸晒得和藏民没什么区别了。酥油茶来了,尝了一口,不怎么样,勉强喝了一杯,剩下的全给了那广东人了,把他乐坏了。酸奶米饭也上来了。将酸奶浇在米饭上,加糖。捏着鼻子吃了一半,又吃不下了。“一盘青菜10块钱,真会宰人。”我抱怨到。那小伙子说:“一点儿也不贵,等你到下面县去了,就知道什么叫贵了。拉萨附近好歹还有大棚,其他地方就全靠运输了。你慢慢就会知道,这儿宰人的地方还真不多。”前台有藏戏表演,没有麦克风,粗犷豪放,原汁原味儿。牦牛舞让我想起汉族的舞狮。搞笑的是,这些舞牛的人十分猥亵地把牛头不断拱向女士的私处,引得外国游客哄堂大笑,中国女士尖叫乱跑。

晚上9点左右天才黑,明天去哪儿呢?不知不觉头开始疼了,高原反应来了,台湾女孩告诉我,刚上高原的人,尤其是坐飞机来的,反应要过几个钟头才来。所以,来后应该先睡上一觉,而不是马上活动。“你怎么不早说?”“我还没来得及说你就出去了。”

July 20 阴转晴

昨天没有睡好。房间的灯开了一夜(一个台湾小姐关灯睡会做噩梦),苍蝇也来凑热闹,旅馆提供的厚棉被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想不盖又怕着凉感冒(会引起肺水肿!)。早上起来很不舒服,想再睡一会儿又心有不甘,勉强起来。吃什么呢,觉得肚子里的东西还没消化。走到对面的四川饭馆要了几个包子,一碗稀饭。老板说稀饭还得等会儿,谁知等包子吃完了稀饭还没上来。我有些不耐烦了,老板笑着说:“刚来西藏吧?这儿的水七八十度就开了,干什么都得用高压锅。”——恍然大悟。

吃完早饭去布达拉宫,坐三轮一会儿就到了。这台阶把我累惨了,上几步就得喘口气,耳朵居然听得见心跳声。看着满宫满殿的佛像穿金戴银的,真是目瞪口呆。那些达赖喇嘛的灵塔表面遍镶珠宝,听说十三世达赖的灵塔用黄金包裹,镶了上万颗珠宝,只可惜不开放参观。真不知这么些财宝是哪儿寻来的。有的老喇嘛还会讲英语,估计是解放前跟英国顾问学过。看到了一些朝拜的人,真是辛苦,见佛磕头,见一个佛像就添酥油,往功德箱里放一毛钱。我的天,布达拉宫的佛像比我这一辈子看的都多,这得多少酥油,多少毛钱,磕多少头?我算是见到虔诚的人了。导游书忘带了,好在里头有许多团队,腆着脸跟着一起听导游讲解吧。不想听就赶下一个团队。不知不觉迷路了,怎么游客越来越少了?就在叉腰四顾心茫然时,一个喇嘛向我招手,我就跟着他七拐八弯到了一个小宫殿。他指着两尊佛像说:“松赞干布,文成公主”。佛祖啊!我居然到法王洞来了!这可是布达拉宫最早的建筑!七世纪!要不是那喇嘛身上酥油味太重,僧袍好象几年没洗,我真想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尽管我看不懂这些壁画和佛像,但置身于灯光昏暗的宫殿,看着面色模糊的喇嘛,闻着藏香和酥油的味道,我真要晕了!我现在是在2000年还是唐朝?就在我为神秘宫殿的美丽而陶醉,为藏汉团结而自豪时,这喇嘛就倒我的胃口了。他故作神秘地说:“你知道吗?布达拉宫底下有很多财宝,后来都被解放军抢走了,1959年,他们打炮,开枪,全抢走了!”我问他:“你多大了?”“我50年生的。”见鬼,西藏平叛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屁孩呢。看来祥和的西藏还涌动着暗流。他又拿出一个看上去像饼一样的东西请我吃。你现在就是给龙虾我都吃不下,更何况你这双黑乎乎的手拿着的脏兮兮的饼。我真想问一句:“你这饼是几世纪的文物?”算了,还是走吧。

出了布达拉宫,又去了八角街。八角街是大昭寺周围的一条转经道,这里可算是藏族服饰的博物馆了。转经的僧侣,头系红色英雄结的康藏商人,大昭寺门口不停磕长头的信徒,戴白帽子的回民,皮肤暗黑的尼泊尔人和印度人,加上穿着各式冲锋衣的游客,让人头晕目眩。摊点上既有内地的劣质小商品,也有各种各样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藏族用品(纯银藏刀,转经筒,藏戏服饰面具,唉!胃口太大,荷包太小),当然少不了各色鲜艳的哈达。虽然熙熙攘攘,但不失秩序,都是按顺时针转经的方向行走。转了几个摊子,试着问了价钱,居然有藏族同胞把我当外国人,对我说:“come and buy,cheap”,还怕我不识数,拿着计算器按数字。怎么回事?我虽是黄种人,比日本鬼子和高丽棒子英俊多了。

该吃饭了,在街上溜达着,发现最多的是四川餐馆,其次是回民餐馆,居然还有湖北餐馆。最后去了家河南饺子馆。街上比较繁华,有些李宁,真维斯专卖店。户外用品店真多,那些装备去太空都绰绰有余了。路名很有藏族特色,什么娘热路啊,金珠路啊,朵森格路啊,不过最繁华的还是北京路了。街上的藏胞大都穿汉族衣服。女孩们除了脸上有高原红,和汉族女孩差不多,长得就差多了。

回到旅馆,洗了个澡,看看外面太阳很好,就决定把几天攒下来的衣服洗一下。来到院子里的水池,打开水龙头,我的妈呀!这水是从冰箱冒出来的吗?现在还是下午四点呢!旁边的大婶看着我笑着说:“水冷吧?旅馆可以免费洗衣服。你把衣服放到洗衣房,明天到那个柜子里去取。”爽啊!

晚上得吸取教训了,不能出去胡混了。和这几个台湾女孩聊天,她们是学美术的大学生,从敦煌一路采风过来。西方人和得西方风气之先的台湾人旅行经验确实丰富,一个台湾女孩拿出一块大花布和几个夹子,往绳子上一夹,就是一个更衣室了。唯一不爽的是她们老是说“到你们中国旅行如何如何”,把我搞烦了,便不客气地说:“你们不要老是你们中国你们中国的,中华民国也是中国!”

通宝推:初小文化,契毖何力,苦药汤子在美国,捷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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