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Andrew Marr:当代英国简史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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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10)罗德西亚:白人的叛乱,上

尽管六十年代的信息一直留存到了今天,但是当年还有些曾经接连数月以致数年占据报纸头版的故事几乎转眼之间就被人遗忘了,恐怕是因为想得越深就越痛苦。罗德西亚的《单方面独立声明》或曰UDI,以及其后的短命联邦,整整纠缠了麦克米伦、道格拉斯-休姆、威尔逊以及希斯连续4届首相。这一事件占据着头版头条,毫不客气地将其他同一时代的危机推搡到一边,例如今天在世界史中膨胀得无远弗届的越战。它在两大主要政党的内部都带来了分裂,两边的党魁根据不同口味而被指斥为种族奸细或者非洲叛徒。它带来了军舰甲板上的古怪峰会与联合国内部的戏剧性对抗。它用三名绞刑待决的非洲犯人将年轻的伊丽莎白女王推入了一场宪法大战。这出戏的主要演员,加菲尔.陶德(1),罗伊.韦伦斯基(2)以及汉弗莱.吉布斯爵士(3)如今虽然默默无闻,但当年都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但是现在回想起六十年代的历史很少有人提及这段情节。它与反战抗议与时尚、音乐与高层住宅并肩坐在一起总显得局促不安。至于罗德西亚危机的最终结局则是彻头彻尾的悲剧。漫长而血腥的游击战结束后最终上台的却是罗伯特.穆加贝,这个史上最无能的自大狂之一直到二十一世纪初依然大权独揽

这一悲剧可以溯源到维多利亚时代全盛时期的帝国理想主义。塞西尔.约翰.罗德斯(4)是一位病弱牧师的儿子,来自赫特福德郡,他头脑里充满了英国担负世界重任的观念,银行账户里充满了南非淘金热带来的丰厚掘金利润。运用外交与贿赂,威胁与计谋,罗德斯创建了一家公司在非洲腹地获取特许权,地点位于英属好望角省以北很远。这一地区当时叫做赞比西亚,即今天的津巴布韦、赞比亚与马拉维。这一地区部落林立,尤其是好战的马塔贝勒部落。罗德斯的愿景是开辟一片无远弗届的英国领土,从非洲最南端一直延伸到最北端。这一愿景从未成为现实,但是愿景中的中心地区终究成了白人定居者的国家,并以他的名字命名。吊诡的是,英国政府从未直接控制这一区域,而是允许罗德斯的公司保有高度自主权,还用地区外部的英国军队为其撑腰。主要来自英国与南非的白人定居者首先会利用农业与矿业特许权来牟利,之后则在政治上彻底控制这片广袤、富饶且矿产丰富的土地。在北部,一个完全成形的英国殖民地北罗德西亚将会开采这一区域的铜矿,并试图采取措施保障当地失地非洲人的利益。但是在南罗德西亚情况则完全不同。这里的首都萨利斯伯里以当时在任的保守派首相命名,当地的白人定居者们建立了一套毫不留情的种族歧视制度,与南非不无相似之处,该制度设置了用工肤色限制,还禁止黑人在城市以及任何有农业价值的区域拥有土地。

尽管祖籍在英国的南非人以及许多罗德西亚人都参与了二战,这种赤裸裸的种族主义依然令伦敦既感到威胁又十分难堪。南非最终于1961年脱离英联邦。如同许多其他布尔人一样,丹尼尔.弗朗西斯.马兰(5)是个亲纳粹反英国的共和派。人们普遍将日后完全形态的种族隔离归功于他(如果“归功”二字也能用在这里的话)。艾德礼与丘吉尔政府都害怕罗德西亚不久也会走上这条路。为了将脖颈强硬的定居者纳入一个更为良性的体系当中,伦敦方面提出将其与北罗德西亚以及当时的尼亚萨兰联合成一个联邦,借此诱惑罗德西亚就范。这两块殖民地受伦敦的直接管理,对于非洲当地人的政策也没这么咄咄逼人。但是北罗德西亚有着丰富的铜矿资源,因此联邦的形成可以为萨利斯伯里的白人带来经济繁荣。这个主意是殖民地办公室一位很有才华的公务员安德鲁.科恩(6)想出来的,其主要思路是为南罗德西亚的白人定居者带来远超过单纯务农所能取得的财富,作为交换他们要接受“不那么南非”的态度来应对当地的黑人多数。1953年,就选举体系与土地所有权问题进行了激烈的讨价还价之后——为数不多的几位黑人代表对最终结果先是大失所望,然后又怒火满腔——一个比加拿大小不了多少的国家就此面世,也就是中非联邦。

一开始一切还算相对顺利。萨利斯伯里开设了大使馆,建起了高层住宅,进驻了跨国公司。南罗德西亚(今天的津巴布韦)政府的掌权者是一位温和自由派基督教会学校校长加菲尔.陶德。过去4年里他一直一点一滴地劝诱白人定居者们采取更为公平的社会制度,借此赢得了当地占十二比一多数的黑人领袖的谨慎信任。非洲大陆上能否出现一个走自由派路线的南非呢?整个联盟的大权掌握在一位铁路职工、兼职拳击手以及反共工会领袖罗伊.韦伦斯基的手里。他在家里排行十三,父亲是波兰裔犹太人,母亲是布尔人,他称自己是“百分之五十的犹太人,百分之五十的波兰人,百分之百的英国人。”*20* 他的性格要强硬得多。殖民地办公室希望看到通向民主的平稳过渡,萨利斯伯里的白人固守着自己的种族主义,黑人则因为非洲其他地区纷纷脱离帝国桎梏而越发躁动不安,三者之间的冲突不可能得到长期压制。最终心存良善的加菲尔.陶德将会因为拒绝支持禁止跨种族婚姻的法律以及试图推动选举权开放而遭到罢免。

将硕大的联盟炸成碎片的火花来自一个十分意料不到的地方。尼亚萨兰,即今天的马拉维,是一个相对不发达的区域,此地与苏格兰的关系十分密切,早在大卫.利文斯通的时代苏格兰就开始向这里派遣传教士。这里的白人居民很少,不过这里有一位难得的独立运动领袖,即精明又老于国际事务。黑斯廷斯.班达(7)是一个贫困乡村里走出来的孩子,早年受到传教士的鼓励并设法在南非接受了教育,然后又前往美国留学,在芝加哥获得政治学位,在田纳西获得医学博士学位,后来又在爱丁堡考取了行医执照,成为了苏格兰教会的长老,在利物浦和伦敦行医多年,又搬到刚刚独立的加纳居住。1958年他衣锦还乡,回到了尼亚萨兰。班达是个基督徒,亲英国,反共,对军事叛乱毫无兴趣。简而言之他是那种最难丑化成为叛乱极端分子的人。

但是通过一系列精彩的演讲以及调动数量庞大且愤怒的听众,班达成功地令韦伦斯基相信必须用武力对付自己。南罗德西亚的军队进驻了这里,尽管保守党当局进行了新闻封锁,苏格兰传教士们依然设法将消息传递回了爱丁堡,导致了世界范围内的抗议。班达正如他自己期望的那样遭到了逮捕。但是在一场只能用荒诞不经来形容的指控之后——指控罪名是密谋大量谋杀白人——他最终在伦敦方面的坚持下得到释放。尼亚萨兰独立了,联邦也随之崩溃。北罗德西亚在保守党殖民地大臣伊安.麦克劳德的支持下得到了独立,他是个正牌的自由派,背着韦伦斯基与日后将要领导独立赞比亚的肯尼思.卡翁达(8)做了一笔交易。很多人都视麦克劳德为下一任托利党领袖,但是这次用意良善的两面派手法令他遭到了党内大佬萨利斯伯里勋爵(9)(当年罗德西亚首都借以命名的老勋爵是此人的祖父)的攻击,说他无所顾忌,满腹心机,“聪明过头”。六十年代初在托利党内聪明过头是灾难性的评价,麦克劳德的仕途也就此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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