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Syd Dernley:一位绞刑师的自白 -- 万年看客
第二天早上7点工作人员叫醒了我们,洗漱修面之后我们前往行刑室去调试刑具。经过一个晚上的拉伸之后绞索伸长了大约半英寸。因此所有的测量工作都要重新进行一遍,铁链也要调整,以确保死囚的实际下落距离与此前一天绞刑师确定的结果相一致。
此时的皮埃尔珀恩特已经绞死过好几百人了。当天他一开始并没有显露出行刑前夕特有的紧张情绪。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阴森森的果断气质。但是尽管他掩饰得很好,但就算使他也无法完全对压力免疫,很快他就以最意想不到的形式向我爆发了出来。当是我们马上就要完成刑具的重新安装,他拿着圈起来的绞索好让我用细线固定。皮埃尔珀恩特希望固定线能打成某种特定的绳结,而我的十个指头则有点不听使唤。“老天在上你倒是赶紧系啊!”他突然就爆发了。万幸的是我的第二次尝试取得了成功,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我们很悠闲地吃过了早饭,谁也没说话,然后就开始为行刑做准备。皮埃尔珀恩特认真地将亚麻头罩折叠好并放入胸前的口袋里,接着又调整了几下才满意。他最后检查了一遍手臂束带,然后折成S形放进外套口袋里。我看着他的动作,等待着即将开始的行刑,心里也是越来越紧张。
该干的事情都已经干完了,我们就这样干坐着,倾听着监狱里的寂静。这时皮埃尔珀恩特做了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他把手伸进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掏出来一盒雪茄烟。我和陪同看守都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只见他仔细地挑出一根雪茄,点燃之后抽了大约1分钟,然后工作人员就来叫我们了。于是他把这根正在燃烧的雪茄搭在烟灰缸上,然后就走出了房门。
我们来到死囚牢门前时距离预定行刑时间还有不到1分钟。看上去这样做卡得有点紧,但其实这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做法。这意味着死囚牢门口不会围着一群人,发出可能吓着死囚的噪音。这还意味着我们暴露在那种极端高压气氛之下的时间可以尽可能缩短。
信号发出后,一名早已站在死囚牢门口待命的狱警悄然无声地将钥匙插进了润滑良好的门锁看守推开屋门并站到了一旁。我跟在皮埃尔珀恩特身后一步走进死囚牢,然后和他并肩站在一起。艾文斯背对我们坐在桌前,当时他恰好朝右肩方向扭头看了我们一眼。他直视着我的眼睛,眼神里充满恐惧。他的神情如此绝望,以至于我犹豫了几分之一秒。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一个真正魂不附体的人。然后就在我们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彻底垮了下来。他的神情从恐惧变成了万念俱灰,什么指望都没了。
皮埃尔珀恩特靠近了他,我也强迫自己动了起来。有那么一秒钟,艾文斯就那么呆呆地坐在那里不动弹,根本没有起立的意思。他倒不是在反抗,只是吓傻了而已。我们站到他身边之后他才慢慢站了起来。我们绑住了他的手臂,他始终一言不发,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事后看来这的确不同寻常。一名狱警示意他跟着皮埃尔珀恩特,然后我们就走进了行刑室。
艾文斯站到活板门上之后我立刻弯腰俯身,十分顺利地扎上了腿部束带,然后立刻撤到了一边。我刚退下去皮埃尔珀恩特就扳动了杠杆。地板似乎骤然消失,一个瘦小的人形掉落了下去。我听见了脖子折断的清脆声音。那声音不大,但是听得很清楚。这是我唯一一次听到这个声音,平时活板门的轰鸣会把所有其他声音全部掩盖住。就是这么一声脆响——提摩西.约翰.艾文斯就死了。
医生进行了检查,我们也返回了自己的房间。回房间之后皮埃尔珀恩特从烟灰缸上拿起了那根雪茄,深吸一口,然后缓缓吐出一股青烟。这支雪茄还在燃烧!
这一手着实把我镇住了。日后我多次见到他这么做,借此炫耀自己的镇定与速度,尽管艾文斯这次我们的速度并不算快。这次我们一共用了15秒,对于单人处刑来说已经算是相当长了,至少以皮埃尔珀恩特本人的标准衡量是这样。这一回什么问题也没有发生,就是艾文斯由于恐惧而行动迟缓。皮埃尔珀恩特对此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专心享用那根行刑前就点燃的雪茄。
那以后我再没有想起艾文斯的事情,直到三年后克里斯蒂的故事登上报纸头版,瑞灵顿宫10号的恐怖内幕得到彻底揭露为止。第一批关于此案的报道令我全身发凉。两位杀手绝对不可能住在同一座房子里……这意味着我们绞死了一名无辜者!
我为此担心了好几天。而且说句实在话,我担心的不是艾文斯,而是自己与皮埃尔珀恩特。我担心记者会随时找上门来,担心报道中随时有可能谈到误杀无辜的绞刑师。不过我等了好几天,一个记者也没来,这让我多少轻松了一点。在克里斯蒂正式被捕一周后,我给皮埃尔珀恩特去了一个电话。
闲聊了几分钟之后我问道:“艾文斯那个事会怎么样?”
皮埃尔珀恩特十分干脆地回答道:“现在替他操心已经太晚了。我们已经什么也做不了了——你说是不是?”
“你说的有理,”我承认道。“但我还是有点担心。”
“没必要。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的情绪,我猜他在酒吧里没少受记者的骚扰。于是我放下了这件事,再也没和他谈起过。
我一直跟进着艾文斯一案的进展,对于巴拉宾做出的最终结论感到欣慰:尽管指控艾文斯谋杀自己的女儿可能是冤案,但他很可能的确杀死了自己的妻子。我个人认为这两个人都参与了谋杀。毫无疑问,克里斯蒂肯定有份,根据艾文斯在处刑前的表现我认为他也难逃干系。有人说他不算聪明,而且我们进入死囚牢时把他吓坏了。但是我无法相信一个真正无辜的人面对绞架会闭嘴不喊冤。而艾文斯从始至终都保持了沉默。
不过我也承认这件事永远不可能有确凿的定论了。谁知道那天早晨艾文斯原以为会发生什么呢?难道他真的以为会有人问他有没有临终遗言吗?如果他一直在给自己壮胆,希望在活板门上发表最后的演说,那么在他生命的最后几秒钟,当他被套上头罩、脑袋穿过绞环之后,一定会意识到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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