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漫话打通国际 -- 灵武秋风
炎黄子孙,种地讲节气,那是农耕文明的智慧。临危讲气节,那是人格尊严的彩虹。史记上有个不食周粟的典故,说得是3000年前周武王灭了商朝建周朝时,有俩人一个叫伯夷一个叫叔齐,觉着吃周朝的粮食挺可耻的,于是只靠野菜野果充饥度日,后来给饿死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在主席眼里为人民服务的张思德之死重于泰山,传统文化眼里这二位之死也重于泰山,因为气节没丢。
丢命不丢人的还有不少,知名的莫过南宋文天祥,被俘期间宁死不屈,写了《过零丁洋》以明心志。里面那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不知激励过多少英雄豪杰。另一位《千家诗》选编者之一南宋诗人谢枋得,亡国之后誓死不当元朝的官。他的《却聘书》简直就是绝命书:“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又是何等惊天动地泣鬼神。老谢后来被朝廷绑架,他宁可绝食也不食言,结果活活饿死了。
还一位老兄,也是亡国后誓死不买元朝的帐,自杀身亡的。这人在金朝灭亡后独守孤城达三年之久就是不投降,最后城破之日以身殉国之前,先把家人和所有将士家眷锁在一屋子里活活烧死,为的是谁都不当蒙古人俘虏。
此公本名郭斌鲜为人知,大号郭蛤蟆却声名远扬。那座城池因他叫了郭蛤蟆城,简称郭城。明朝修的内长城打此路过,东接萧关西达兰州,到乾隆年间还巍然屹立。后来在此地建了驿站,取名郭城驿。
(图11a:郭城驿)
郭城驿隶属甘肃会宁县。从会宁径直往北到靖远黄河边,大路朝天,东边是连绵秃山相伴,西边是祖励河谷随行。路西不远默立的一座土城遗留,就是郭城故地。70年前,这座古城理当比现在完整高大。贯穿东西的明长城残墙,或多或少也该多少留些隆起。郭城驿是这条南北通路上的重要节点。从频繁的往来电报里不难看出,当年红军曾打算在此附近与国军进行决战。
(图11b:会靖大道)
1936年10月,红四在会宁以南地区集结休整,国军在东西南三面蜂拥而来。徐帅预设的扇形马奇诺防线贴着对手展开,敌不进我不退,最后收缩到会宁附近给对手以重击。会宁当时有城墙,还有国军早先修的炮楼碉堡,加上周边山势可以利用,是个易守难攻之地。依托会宁打阻击,怎么还不坚持个十天八天的。
布置完毕之后,红四指挥部于1936年10月21日离开会宁向甘沟驿开进。
第二天拂晓国军的通渭会战打响了。飞机乱炸大炮狂轰,装备低劣的红军将士几乎纯靠勇气与之拼搏,战斗场面“极为激烈”。很快,外围阵地华家岭大东梁等相继失守,红5军伤亡惨重,没在会宁停留继续向北后撤。国军于23日一早就占了会宁。
会宁失守让红四的防御体系一开局便失去重要支撑点,还敞开了一个大口子。23日徐陈紧急调整部署封堵缺口:
我们火速从左右两翼抽调四个团的兵力,会同五军扼守会宁城北的二十里铺、三十里铺阵地,填补了缺口,继续阻敌。(徐向前《历史的回顾》)
红5军在华家岭附近抗击中损失惨重。伤亡统计出来后朱张向中央汇报说:
5军此次在会宁一带激战两日夜,敌机7架轰炸,伤亡失连络887人,炸毁与损失枪支380余,干部、弹药消耗伤亡甚大,罗南辉同志牺牲。(《朱张致党中央及军委毛周电》1936年10月27日)
887人什么概念?10月10日统计数字5军有4192人,这一下子五指断其一损失了20%,特别是干部伤亡大弹药消耗多,再打下去难免力不从心。
之后,原本三军合力阻击南敌的重担,落到了4军和31军肩上。说是俩军,加起来拢共1万3千来人,也就相当于国军一个师。再分兵把守各要点,明摆着捉襟见肘势单力薄,可硬着头皮也得顶哇。
面对国军的强势攻击,“多数支队”的“运动防御”显得杯水车薪。红军面敌背水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再不集中兵力给国军点教训,别说渡河,连生存都成问题了。
决战呐!
从公开资料看,最早部署与国军决战的,是9.18红四的那份《静宁会宁战役计划》。因为据朱张陈判断,国军将先对红四搞决战,不接招过不了这一关:
情况:敌以各个击破我军之目的,企图以胡、王、毛、孙四个纵队首先与我四方面军决战…
对策:…一、四方面军乘胡敌在西北公路上运动之时机,协同消灭其一部,二方面军尽力阻止和迟滞胡敌西进…(《朱张陈致毛周彭贺任刘》1936年9月13日20时)
毛周彭的想法则不同。从大背景看,无论得寸进尺的日寇野心还是举国激昂的民族大义,无论一触即发的绥远抗战还是跨沟越坎的国共谈判,都可能随时让阋墙号动车紧急制动化干戈为玉帛。从小环境看,红一主力“在未给马敌以相当严重打击以前,不能离开甘宁边境”,即不能南下作战。再从战术层面盘算,国军只会筑碉不会决战。既如此,红军完全没必要主动求战激化矛盾。于是有了这封回电:
目前对胡不宜决战,只须前进到静宁以西,占领广大阵地,让其展开筑碉。我在70天内逐步北移,至12月一、四两方面军各以一部拒止南敌,各以主力北进攻宁,配合苏联帮助,夺取宁城,至明年春暖再行决定分路西进、南进、北进。(《毛周彭致朱张并致任贺(亲译)》1936年9月19日15时)
10月初红四在静宁以西占领了广大阵地。国军没按毛周彭的指令展开筑碉,倒踩着朱张陈的担心跟红四玩了真格,把“70天逐步北移”的支票,搞成了空头:
本路军以歼灭会宁、静宁、通渭附近之朱、徐等股匪主力之目的,以第一军及三十七军由东西方面夹击,而以第三军由南向北进击,求匪于该附近地区而歼灭之。(朱绍良《剿匪计划纲要》1936年10月18日)
那,回到朱张陈的《静会战役计划》来部署,会不同吗?也没戏。那计划的先决条件是胡宗南得走西兰公路这条华容道,人老胡压根没来,夹击空气呀?可只要红四在通马静会搞休整,就躲不过国军通渭会战这一劫。
要说毛周彭也不是一点没考虑给国军施以重拳。事实上还在会师之前,10月2日毛周彭的电报里就有这么一段:“在10月、11月内,似有集中三个方面军全力,选择有利机会给南敌以打击之必要”。这恐怕是最先提出打击南敌的。可是接下来却话锋一转,说“但如果四方面军之渡河技术能保证迅速在靖远、中卫地段渡河,则自以早渡为妙,对南敌一般可暂取钳制手段。”(《毛周彭致朱张徐陈并致贺任关刘电》1936年10月2日14时)
红四的造船能力是值得信赖的。李先念身怀绝技赛鲁班,造船弄舟轻车熟路,嘉陵江不就是船渡的吗?按照“早渡为妙”的原则,第2天朱张徐陈确定了行动方针:
目前整个行动方针,首先争取在靖远附近于结冰前渡河,尽量避免决战,万不得已时,可部分决战。(《朱张徐陈致毛周彭并贺任关刘电》1936年10月3日17时)
啥事就怕意外。万一渡河不成功国军又逼的急,咋整?为此,朱张徐陈在部署渡河的同时,留出了“部分决战”的后手:
…如靖远渡河不成功,则须对胡毛王敌部分决战,阻止该敌等结冰后宁夏计划”,“因二、四方面军过渭河北进后,我之企图已太明”。(《朱张徐陈致洛毛周贺任刘关电》1936年10月10日)
“我之企图已太明”除了地理态势还有个苦衷。10月2日红四遗失了《通庄静会作战计划》,这份被国军缴获的文件明明白白写着红四北进是以会合红一“接通外蒙苏联为目的”,而红四的兵力状况那里面也是一目了然。在国军眼里,红四在裸奔:
10月2日,我第8师48团第1营…截获匪方最近战役计划一份,得悉伪军委会率伪四方面军,分6纵队向通渭、庄浪、会宁、静宁、界石铺北窜,企图与伪一方面军会合,藉以苟延残喘…(国军《陆军第37军堵截追剿朱徐股匪各役战斗详报》1936年8-11月)
会师第二天中央及军委发布了《十月作战纲领》,要求红四一边“以加速度的努力造船”,一边“在通(渭)马(营)静(宁)会(宁)地区…组成扇形运动防御…敌不进我不退,敌进节节抵抗,迟滞其前进时间”,“11月10日前,各部注意休息、补充、扩大,尤特别注意训练,以便有力的执行新任务”。
《纲领》没提决战。军委的基本判断是国军将一如既往筑碉蜗行,耗到冰雪无情天堑变通途,红军吹着口哨溜着冰拍拍屁股拔寨走人,国军只有为营步步嗟何急的份了。
会宁失守风云突变,决战成了迫不得已的选择。10月24日朱张下令红四准备在郭城驿以南与敌决战以争取渡河时间,要渡河不成就去海原附近决战。同时建议红一去抢占定远营:
一方面军主力最好于结冰前在宁夏地区渡河,抢占定远营…四方面军为实行迟滞敌人前进之任务:1.在甘沟驿、会宁线须进行运动防御。2.在郭城驿或蒋家大路以南,须准备与敌决战,企图消灭敌之一部,这样才能争取渡河之充裕时间。如靖远附近渡河机会已失去,四方面军亦须于打拉池郭城驿靖远间迟滞敌人,打拉池以东不便敌人大部队行进,我军据海原附近地区与敌决战。(《朱张致徐陈并报毛周电》1936年10月24日)
与此同时,主席也给彭老总发报说“请与朱张详商下列几点:…(2)大道以北、海靖以南地区构筑防御阵地问题。(3)准备在该地区与北进之敌进行决战,企图消灭其一部,停止或遏阻其追击问题…(《毛周致彭德怀电》1936年10月24日10时)
大道以北是指西兰公路以北,海靖以南即海原靖远以南。具体在哪儿打可没指定。就在这天,主席令叶帅“蒋的确切企图查明即告”。
当夜红30军在虎豹口成功渡河,打开了希望之门。
25日下午4点,彭老总用自带电台向主席报告:
(甲)30军昨晚渡河已得手,本日黄昏前可渡毕,第9军继续。估计蒋敌在我军已渡河,集中兰州一部占永登,可能一部仍向郭城驿、靖远追击前进。
(乙)已提出部署意见如下:1.四方面军主力以三个军渡河,两个军抗击会宁之敌…3.一方面军…在金积、灵武之线为主渡点,中卫为次渡点。4.已渡河四方面军主力,渡河后应向兰州北岸永登、景泰扩大占领区。(《彭德怀致毛泽东电》1936年10月25日16时)
同一时刻,红军总部的电台也在给主席发报:
30军渡河成功,开辟了执行新任务的第一步胜利…一方面军将来主要在金积、灵武、中宁、中卫段渡河…从五佛寺出中卫,或经蒙古包去取定远营,一则地较窄,一则四天露宿不便,以由宁夏附近去取定远营为好。(《朱张彭致中央军委及贺任关刘徐陈》1936年10月25日16时)
电文里的宁夏指当时的宁夏城,就是现在的银川。金积灵武都离银川不远,“由宁夏附近去取定远营为好”,自然是指红一去定远营为好。
我们原则上同意徐陈24日电所提意见,四方面军主力应速渡河,抢占一条山、五佛寺、永登、红城子、古浪一带地区,重点在控制五佛寺渡河点在我手中,并对由兰州北进敌为有力之拒止…(同前)
(图11c:1933年甘宁青,五佛寺,古浪)
一条山、五佛寺现在属景泰,红城子属永登。而古浪这地方离武威即凉州很近啦。
让不知何时才能过河的红一去定远营,让红四主力迅速渡河向凉州附近发展,再联想半月前朱张徐陈的电报,说“如统一战线有更大成就,一二四方面军主力不需渡河,可以四方面军两个军过河到甘北行动,打通远方…”,还有更早要西去永靖渡黄河,更更早要“出夏洮西北”即青海……串在一起,难免让主席生出疑惑。
10月26日晚上9点,主席打电报提醒彭老总,“国焘有出凉州不愿出宁夏之意”,定远营“不应以一方面军去占,不便利,又失时机”。
25日16时彭老总和朱张分别拍发的俩电报,除了彭老总命过河部队抢占永登,朱张扩大到古浪外,其他内容差不太多,都是重心向北。问题是当时彭老总和朱张的红军总部没在一块办公,朱张发报挂了彭的名却没事先打招呼。这让彭总很生气,两天后向主席告状说:
前廿五日前以朱张彭三人发电给徐陈贺任,发后才给我看,一种阴谋的强奸式的,以后联名电报作为无效。
彭老总立场坚定旗帜鲜明,骨子里对国焘超级鄙视,哪管他是红军总政委还是啥。其实彭与毛周也不在一地,那些个署名毛周彭的电报要说事先都给彭老总看过,怕也未必。可那不一样。要知道,除了主席,彭老总目无领导。
彭老总说的30军渡河之后“第9军继续”,应该是朱张的安排。10月11日中央发布《十月作战纲领》,同日中央书记处发电“为统一指挥起见,拟请朱张两同志以总司令总政委名义,依照中央与军委之决定,指挥三个方面军之前线作战事宜。”16日朱张依据《十月作战纲领》制定了作战部署,其中便有“四方面军于30军渡河成功后,9军即速跟进。”(《朱张致彭贺任关并报毛周电》1936年10月16日)。那时通渭会战还没开打,朱张的计划无人反对。
彭老总的这封电报是25日16时拍发的。以公开的往来电文看,通常从发报到回复至少在8小时以上。所以当天主席安排红四两个军渡河,9军和另外俩军抵抗南敌时,似乎并不知彭老总“四方面军主力以三个军渡河,两个军抗击会宁之敌”的部署:
我们以为今后作战,第一步重点应集中注意力击破南敌,停止追击之敌…以9军以外之一个军接30军渡河…四方面军除渡河之两个军外,尚余以9军为中心的三个军。二方面军除派赴七营部队外,尚余其主力。对南敌不须多加抵抗,如在若干天内逐渐集结于打拉池南北地区,对敌则坚壁清野,诱其深入,对我则构筑阵地鼓励士气,待敌前进时消灭其三四个团,即足以停止南敌矣。(《毛周致朱张彭并贺任徐陈》1936年10月25日)
“不须多加抵抗”,主席向来举重若轻目无全牛。此刻一线将士拼命抵抗也没能挡住国军的超越追击,哪里还用“诱其深入”哇!
主席为啥指明9军缓渡?这恐怕与实力有关。据军博专家姜廷玉主编的《多视角下的长征》说:
据1936年10月15日朱德、张国焘给中共中央、中革军委的电报中统计:红四方面军第4军5700人,第5军4600人,第9军9000人,第30军8000人,第31军5000人,方面军直属队5000人,第30、第31军伤病员800人,总计是3.81万人。
从这份电报看9军人数最多。专家的资料在公开件里没见过。俺手头的红四统计,9军只有六千来人。
(图11d: 1936年10月10日,红四实力统计)
与老姜的资料相比,10月10日到15日不过5天,红四就猛增了六七千人,相当于一个军。这对过草地打岷县减员不少的红四来说绝对是件大好事,咋徐帅回忆录提都没提呢?似乎也没见其他人提到过。红四在会宁确实有过整编,可大都是内部增增减减,跟总人数关系不大啊。信息不对称,拎不清。
按照朱张和彭老总仨军过河俩军面南的部署,徐陈当天下令:
九军决今晚跟进渡河。四军对新集儿、葛家岔线上,仍以三个团尽量制敌,以郭城驿、马家堡为后方线…31军位张城、柴家咀北山的部队亦尽量拒止敌人,以甘沟驿、郭城驿为后方线。
萧克可移甘沟驿,统一指挥31军、4军。(《徐陈致朱张及董振堂黄超王宏坤陈再道萧克周纯全徐深吉桂干生电》1936年10月25日)
徐帅把阻击南敌的担子交给了萧上将,郭城驿是底线。
不难看出,主席提出9军缓渡的时候,红四的队形像个船锚。从黄河往南依次30、9、5军,然后是扇形展开的4和31军。5军在华家岭伤了元气,只剩3000人出头,过了河怕也难以独当一面。换4军或31军渡河吧,部队过于分散且与敌胶着,难免耽误时间顾此失彼。
或许是考虑到了这一层,次日凌晨主席不再坚持9军缓渡了:
甲、三十军、九军过河后,可以三十军占领永登,九军必需强占红水以北之枢纽地带,并准备袭取定远营,此是极重要一着。
乙、等二三日如真实胡敌无北进之意,再以一个军渡河不迟。目前,对南敌应取击破手段,仅取抗击手段不够。(《毛周致朱张彭电》1936年10月26日1时半)
夺取定远营,主席指定9军去。而第3个军渡河与否,要看胡宗南。对老胡,主席情有独钟。
似乎是26日一早(倒推),徐陈致电朱张彭说:我们即尊25日收到总部158号批准24日提议之电示,决以30、31、9三个军迅速渡河…今17时,我们即出动过河指挥,总部有何指示,望速告。
除30、9军之外,徐陈让31军也“迅速渡河”,与朱张和彭的部署一致,却与主席“等二三日…再以一个军渡河不迟”的安排不符。从发电报时间看,徐陈应该不知道主席的想法。
当天下午5点朱张复电道:
甲、同意你们布置,已详,昨日办电因8台不收,迟延时间。
乙、四军仍应在郭城驿前线,尽量迟滞敌人。
丙、首先查由一条山经中卫去夺宁夏地区,或由中卫去取定远营,一般地形条件如何…粮食情况如何…(《朱张致徐陈电》1936年10月26日17时)
咦,不对呀,朱张既然能收到徐陈决以3个军迅速渡河的电报,那同一天凌晨主席让一个军缓渡的指令,能没收到吗?!如果收到还同意红四3个军迅速渡河,那性质太恶劣了。
有必要普及下军事通信常识。条件许可时,部队对上下级的电台通信通常由两套以上的班子完成的。当时朱张的红军总部对陕北由1台负责,对红四徐陈的是7台,还有个9台对红二贺任。朱张电文里“因8台不收,迟延时间”的8台,是红四指挥部对上即红军总部的,徐陈还有个10台,用于对下即红四各军的联络。所以,朱张能收到徐陈电报,不等于一定能收到陕北的。
定量算一下。主席凌晨1时半让2个军先过,到朱张下午17时批准3个军渡河,中间相差16小时。而前一天主席“9军以外之一个军”跟渡的电报,就算在彭老总16时“9军继续”电报之后10小时发出,即25日晚上24时,到朱张批准3个军过河,至少也有17小时。无线电波不是每小时30万公里吗,16、7个小时还收不到,也忒慢了吧!
别急,还有更慢的。9月24日16时,主席告知彭老总说“接朱电,张国焘又动摇了北上方针…”。朱老总电报啥时发的?22日,至少30小时之前。这么重大的事,没理由不在第一时间通知彭老总吧?同理,22日20时朱张徐陈正式电告毛周彭红四准备西去,42小时之后,24日16时主席才通知彭老总“四方面军决心向西从永靖渡河…此事只好听他自己做去..”。最无可争辩的是9月19日15时毛周彭致朱张并任贺的电报,里面说“筱申电19日12时收到”。筱申电是指朱张9月17日15~17时发的报。算下来,路上走了足有7+24+12=43小时。到回复,又过了仨钟头。
这是电报吗?莫非送电报的快递车胎撒气误了事?
这事,和平年代不好理解,战争年代非常正常,因为只能在约定的时间窗口通报。可不像现如今的手机,随时拔打随时铃响。来看封电报:电台问题请我报务员心(辛)苦联系,重定5点、13点、21点通报。(《刘鼎致X电》1936年11月17日)这意思是每天的通报窗口只有3个,相互间隔8小时。
接收对方电报的过程先是报务员抄报,抄完报后个别不清楚的需要对方重发确认。然后是译报,这得机要人员或领导亲自完成。看完电文领导拟写的回复也须先译成密报才能拍发,这都得花时间。所以一般情况下回电都是在下一个时间窗口进行,这就是为什么复电几乎无一例外要滞后的原因之一。
之一?莫非还有之二?再看一份电文:我们与中央通电晚上总叫不通,而日间他们又在走路,请转告他们经前方在日间转发我们。(《周恩来致彭德怀任弼时电》1936年12月1日)由此看出,即便到了约定时间,也不敢确保能沟通,要不总理为啥要求助彭任呢。
为啥会叫不通呢?这又得多几句嘴,谈点无线通信常识了。
70多年前用的都是短波电台,基本靠天上的电离层反射进行传输。电离层的高度密度很容易受太阳耀斑活动以及昼夜、季节、气候,特别是雨雪雷电的影响,所以短波通信稳定性较差噪声还大。如果通报时遭遇恶劣天气,叫不通或电磁干扰严重导致无法正常通信是很正常的。现在通信部队一个重要训练科目就是抗干扰抄报,为的就是打起仗来少误事。
这样一来,到了时间窗口也通不了报,只能等下一个下一个。像那个43小时的慢报,没准就这样造成的。
从公开的电文看,往来电报间隔8到40多小时都有过,相隔一两天的比较多。无视这个细节,研究那段历史难免无中生有出很多想象。
回到朱张1936年10月26日17时的电报。要说他们此前绝对收到了主席1时半的指令而恶意违抗,有点证据不足。事实上,第2天凌晨5时朱张让红四停止过河的命令,倒很像在执行1时半:
毛周电令…我各部应即尊照这一指示执行…四方面军除30、9两军及指挥部已过河外,其余各部应停止过河。…(《朱张致徐陈并报毛周电》1936年10月27日5时)
朱张在这封电报里,面对国军昏天黑地的猛攻下达了在郭城驿附近决战的命令,同时要已过河的一个军准备夺取定远营。
(图11e:1936年10月27日,朱张命令)
命令中“德怀已令第1师在郭城驿东北待命,必要时第1第2第73三个师都可以参加战斗”,是指红一部队。此时红一由左权聂帅统领,1师师长是陈赓政委是杨勇。一个半小时前,彭老总发出调令,要红一部队赶来郭城驿配合作战:
第一师及刘支队到达郭城驿以东地区集结待命,准备打击追击之敌。现到何处?第二师亦应作战斗准备待命出动。(《彭致左聂陈杨并报毛电》1936年10月27日3时30分)
刘支队指红一的刘忠支队,即1军团骑兵团。
就是27日这天,彭老总控诉国焘“强奸”:
甲、大帅(指国焘--Q注)以各种方法使我不能与徐陈见面并破坏打击蒋敌停止追击的计划,更企图将总部移乾盐池台堡使育英不能与其他干部会谈。
乙、西北局有剧烈斗争,朱德、傅忠(钟)、陈昌浩三同志拥护中央,张全无进步,代表了一条明显的取消主义道路。
丙、本日决去找徐陈面谈。
丁、前廿五日前以朱张彭三人发电给徐陈贺任,发后才给我看,一种阴谋的强奸式的,以后联名电报作为无效。
强奸违背当事一方意愿,快感成了反感。彭老总怒火万丈,指责国焘“破坏打击蒋敌停止追击的计划”。不过这天一早朱张下令红四停止渡河准备决战的命令,次日得到中央及军委认可:
完全同意朱张27日5时部署。(《中央及军委致朱张彭贺任徐陈电》1936年10月28日13时)
注意呦,这个部署是在郭城驿附近与国军决战。
国焘阻挠与徐陈见面,让彭老总记忆深刻。20多年后彭老总在《自述》中写道:
张国焘司令部到达会宁,我与他直接通电,说我拟去会宁和他会见……张国焘当即回电,不要我去会宁,他即日和朱总司令等来打拉池面谈。徐、陈亦率部前来。第二天,张国焘到打拉池,徐、陈第三天还未见到。
毕竟时隔多年,记忆难免有误。实际上在打拉池会面,地点是彭老总自选的。10月5日红一四会师前,主席同洛甫总理致电林育英并告彭老总说:红四方面军屡次来电要求你去一次,我们觉得有此必要。请你立即结束现任工作,10月20日前到达同心城,与朱、张会面。
12日彭老总致电主席说:开会地点如我个人去,到打拉池为好…。
13日毛周致电朱张徐陈贺任,告知:据德怀来电…与朱张会面地点以打拉池为好…
14日毛周致电朱张再次确认会面地点:据德怀称会面仍以在打拉池为好,他定于13日动身20号赶到打拉池。
15日毛周致电朱张通报说:彭起身改于17日动身因需绕道要五天才能到打拉池。
16日朱张致电彭贺任关并报毛周:我们须与彭德怀同志及一方面军各军通电,是否由总部制定密本,颁发一方面军各部,以便我们与彭德怀,30军与73师和各方面军首长间互相联络。
由此看来彭老总与国焘没可能直接通电,因为没密电码。朱张要调动红一,只能通过彭老总或主席转发。而彭老总要指挥红二四,也得靠朱张代言。这种绝缘从政治上看有时是好事,从军事上看,收报译报转报,再收报译报,太耽误时间。在敌情瞬变的战场上,这很误事。
23日9时前,彭老总向主席报告:甲、朱张设营人员已到,据说本日可到打拉池。乙、宁夏战役意见午前告你,有意见望于本晚电告。上午9时,彭老总把宁夏战役计划发给主席。下午4时,朱张彭在打拉池重逢。
朱张原计划于21日到打拉池,“徐陈于22日到打拉池。(《朱张致彭贺任关并报毛周电》1936年10月16日15时)这与彭老总回忆国焘说“徐、陈亦率部前来”相吻合。23日下午朱张在打拉池与彭老总会面,可直到27日也没见徐陈人影。彭老总急了,于是指控国焘“以各种方法使我不能与徐陈见面”。
徐陈是部署完“以九军一部及三十一军、四军,五军全部,在会宁附近迎头痛击前进之敌。”(徐向前《历史的回顾》)于21日离开会宁的。随后会宁失守,徐陈则一直在郭城驿一带调兵遣将阻击南敌。25日彭老总在打拉池策划郭城驿决战:诱敌深入郭城驿南北,我集中四方面军全部一方面军之四师,消灭胡敌一路…张对此计划还是犹豫不决,着急电徐陈来协商。(《彭德怀致毛泽东电》1936年10月25日)从电文看,至少到25日国焘还是催徐陈来打拉池的。
彭老总以为老胡会走郭城驿。
也就在这一天,徐陈在郭城驿接到红军总部158号电令:同意9、31军尾30军渡河。26日17时徐陈向渡口开动。27日5时朱张发布停止过河在郭城驿决战指令,要求“徐陈去一人过河指挥”。
这电报八成又没及时收到,因为第2天拂晓前徐陈结伴过了河。27日徐陈给朱张彭毛周发报,建议红四“全部渡河”,对郭城驿决战一个字也没提。又是没收到报?
27日这天彭老总“去找徐陈面谈”了吗?年谱上没见着。28日拂晓徐陈率红四指挥部向北渡过黄河,彭老总则向东到了距打拉池80里的乾(干)盐池,与徐陈渐行渐远了。
28日中午12时,中央及军委给朱张彭贺任徐陈发电,说“完全同意朱张27日5时部署…望各部坚决执行之”。即要求红四“准备于郭城驿附近与敌决战,消灭敌之突进部队”。3小时后彭老总告诉主席已经部署“31军4军5军在郭城驿南北集中,一部在靖远附近,准备打王(均)等部北进攻之敌…如不便打时即以运动防御迟滞之。”(《彭德怀致毛主席并告左聂等电》1936年10月28日15时)
联想到前一天彭老总已下令红1师到郭城驿以东待命,看来在郭城驿附近决战南敌,朱张&彭老总&军委,没啥分歧。
从电文看,此时朱张和彭老总准备在郭城驿南北打的已从老胡改成王均了。朱张彭都没悟到,主席所说的击破“南”敌,说到底是击破“胡”敌。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彭老总电报发出一小时后,朱张发报说:31军即开大小芦子,准备待命渡河,4军主力应在郭城驿、蒋家大路牵制敌人。中革军委认为必须由4、31两军在打拉池线与敌决战时,31军那时即开打拉池。如明晨8时毛周无回电,31军即宜开和堡口渡河。(《朱张致徐陈并报毛周电》1936年10月28日16时)
(地图11f:大小芦子,打拉池)
大小芦子附近有一个三岔口,西北通黄河边的虎豹口,东北经高湾乡可达打拉池。
出啥妖蛾子了?一小时前彭老总还要求4、5、31军在郭城驿南北集中,怎么60分钟后朱张却说中革军委要4、31军去东边的打拉池线与敌决战呢?莫非上面改变了主意?
完全同意前敌总指挥兼政委彭德怀同志俭日七时之海打战役战略计划,望各兵团首长动员全体红色指战员,下最大决心,努力争取整个战役的全部胜利,开辟今后伟大的战略胜利之途径。(《毛周致彭朱张电》1936年10月28日)
俭日就是28日。看来彭老总部署郭城驿歼敌之前,还拟了个海打战役计划。不知28日15时之后的一小时里,朱张彭收到的是不是上列电文。从彭老总早7时发,到下午4点前收到中央要4、31军开打拉池,只过了8小时多。这电报一点没耽搁。
海打计划把作战地点从郭城驿挪到了东边的海原以南,打击对象又从王均改回了胡宗南:
胡敌以我避免决战,十分轻我,向打拉池锐进。王(钧)毛(炳文)向靖远进。我三个方面军主力应依兄等27日部署,立即集结在有利阵地,在数日内坚决突击,消灭胡敌先头一个师至两个师,以小部抗阻靖远毛王。(《毛周致彭朱张电》1936年10月28日)
“靖远毛王”是指从会宁向靖远攻击前进的毛炳文王均的部队。此时靖远城里有国军新1军邓宝珊的部队把守,红四从虎豹口渡河,老邓的人马没敢出城。
朱张于19点改变了三小时前让31军开大芦子待命渡河的决定,命令31军开赴打拉池,与军委命令保持了一致:
毛周来电,现胡敌向打拉池前进,王均毛炳文向靖远进。现决心集中一二四方面军打胡敌,消灭其先头一二个师,以小部扼阻靖远毛王…31军速集中打拉池,4军以一部迟滞敌人,主力接31军后集中小水、打拉池…
服从命令是天职,可不代表没想法。此电发出15分钟后,朱张再次给毛周发报并抄送徐陈,还是希望31军立即渡河,争取11月10日前占领定远营,取得军援后再杀回马枪。还说:
若谓目前重心在击破南敌,停止敌之追击,事实上,4、31两军亦难有保证的完成任务,恐反多消耗,不如利用天然屏障坚壁清野,以4军牵制敌人,也可得到争取时间之利。
事后来看,即便落实了这个部署,也没可能达到牵制敌人争取时间的目的。因为就在这天,老蒋亲自下达了在黄河东岸聚歼红二四的命令。两天后,国军攻占了虎豹口。
朱张19时15分的电报发出一堂课后,20时朱张再给徐陈萧周发报,决遵照军委电令:
甲、接中央军委连来两电,但蒋敌估计我西进避免决战,胡敌之周孔两师向新营、红羊坊急进,企图进据海原和打拉池隔断我军。毛王向靖远进。乙、决遵照军委电令,在海原以南地区消灭胡敌先头一两个师,对王毛由五军牵制之…
24时,朱张致电彭贺任徐陈及各军首长说:
胡敌现向海原、打拉池地区突进,我三个方面军决在海原、打拉池以南地区消灭之…
据情报,“胡敌之周孔两师向新营、红羊坊急进,企图进据海原和打拉池隔断我军。”
老胡要到了海原,继续北进能到中卫,卡住红一预设渡河点。右转往东可来同心城、豫旺、盐池,那正是红一集结地。不管哪儿,都对红一执行宁夏战役威胁巨大。所以必须海打。
对红四的直接威胁则来自会宁北上王均毛炳文。只要挡住王毛这两路,渡过黄河天地宽,大漠孤烟只等闲。因此看重郭城。
(图11g:1933年甘宁青图,海原豫旺中卫盐池)
把看不完的电报搁到地理坐标上再摆出国军部署,就不难理解为啥朱张一会安排阻击南敌一会又要赶紧渡河,军委一会完全同意朱张部署一会完全同意海打了。
老胡只是南敌的子集。打残了老胡,就能击破南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