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父亲的革命,第一部,第八章(1) -- mingxia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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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父亲的革命,第九章3

十五

火力上去了,问题依旧没有解决,甚至连杜修贤都继续抗拒,父亲的预计完全落空。一般说来,这种类似“得而复失”的感觉最让人窝火。然而,更让人屁股上火的是上级一天来好几个通报。虽然每份通报千篇一律,都是说谁谁又有新进展新突破,没说别的。但父亲心里明白这就是激将,自己再拿不出成绩可真是交代不过去了。正在心烦意乱之际,王和顺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找上门来。

“这整风工作组究竟是个啥意思?怎么同志们老揪着我不放?黎科长,你是领导,你得表个态呀。”

父亲不知道如何是好,人还没坦白呢,总不能上杆子说人是特务吧。也只好拿些空话搪塞了:什么正确对待,相信组织,相信党,特别强调:党的政策是惩前毙后,治病救人。

“可我是没病他们硬给我找病,有这么当大夫的吗?”王和顺哭丧着一张脆了皮的老丝瓜脸。

王和顺前脚走,刘行淹后脚跟上凑趣儿。他走到父亲身边低声问:“黎科长,这么个搞法符合中央精神吗?上边知不知道?”

父亲控制不住,咆哮起来:“你究竟要说什么?难道是我姓黎的私设公堂,篡改上级指示?我黎明有这么大权力吗?”

正好,脸上带着一块淤伤的易尚靖来找父亲。他黑起脸把刘行淹赶走,拉着父亲进了支部所在的窑洞。支部的例行碰头会后,父亲独自出门,走到一棵老槐树下对着树干破口大骂,拳打脚踢。四周黑洞洞的,一个人也没有。

十六

父亲横下一条心,今天无论如何要突破杜修贤。

小组会一开始,各位积极分子就按预先的布置猛烈开火。虽然材料还是那些,但大家的联想更丰富,逻辑也组织得更严密,提问也更尖锐。如此集中的火力,打得杜修贤面如土色,额头冒汗,两手颤栗。他的情绪一会儿急躁,一会儿绝望,一会儿又痛哭流涕,乞求大家不要再说。父亲沉着脸,控制着会议的气氛,好像指挥一群猎人把一头小鹿驱赶到悬崖绝壁。他后来回忆:当时的感觉真是“心里越来越明白”,杜修贤若不是敌人派遣,决没有如此轻松跑回来的道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任何狡猾的敌人都逃不过群众的眼睛。

“黎科长,”杜修贤饱含最后的希望,“无限深情”地喊了声父亲,就哽咽着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他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在一瞬间,父亲头脑中闪过一丝怜悯。这还是个没脱去稚气的娃娃呀。但他马上觉得最大的关心就是催促他赶快坦白。现在是瓜熟蒂落的时候了,父亲抱着满腔的热忱叫了声:“修贤,”然后是语重心长却具有决定性的规劝:“问题已经很清楚,主动权掌握在你自己手上。这些天,同志们的意见提得很好,可以说是条条打中你的要害。但我们不是要整你,害你,而是要尽最大的善意挽救你。你从小就参加八路军,也有过爱国家,爱民众的理想,也曾经是我们的好同志,只是被环境所迫,不得不应付敌人。敌人不是弥勒佛,如果没有表示,他们怎么会轻易放你回来的?如果你不把问题说清楚,敌人还会抓住你不放,你就会在泥坑中越陷越深,难以自拔。把问题说清楚,同志们会原谅你,党会保护你,也会照样信任你。党的政策你很清楚,现在是卸下包袱,重新做人的最好时机。修贤,我再一次提醒你: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希望你鼓起勇气,对党,对同志们敞开自己的胸怀。革命还是反革命,做人还是继续做鬼,全在你一念之间。”

好一个终审判决,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杜修贤。全场气氛极度紧张,但表象只有两个字:寂静。

“砰”。

隔壁院落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父亲当先跑过去,一进屋脸就变得煞白。只见易干事满身血污,眼睛发直靠墙站着,浑身抖得如同筛糠。齐仲云躺在地上,胸口开个大窟窿,已经没了气。他身边不远处搁着一支手枪。

“枪,那儿来的枪?”父亲歇斯底里高声喊叫。他知道整风期间,部队严格管制枪支,所以第一反应是追问枪支来源。

“走,走,是走火。”易干事上下牙齿打架。

“谁掏的枪?”马干事也到了,他头脑还有些许冷静。

“老齐,嗯,是这样的,他和易干事吵架,吵得很凶。易干事,嗯,是易干事突然掏枪,然后,然后,两人扭打起来,然后,就枪,枪走火。”一人解释道。

“不对,好像是老齐先掏枪?对,我亲眼见枪是老齐的。易干事是出于自卫。”另一人辩解。

“是老齐,我敢肯定。他前天晚上说:易干事再整他,他就和他拼。”

“哎,黎科长,你别望着我。我,我当时正埋头做记录,没看清楚,突然就一声枪响。”

就在这时,吓得魂不附体的杜修贤突然扑到父亲脚下,嚎啕大哭:“黎科长,你行行好,饶了我吧。我不是坏人,我清白,不是坏人。冤枉,我冤枉哪。我在这儿发誓,向同志们发誓,向党发誓:如果我有变节行为,甘愿枪毙处分。你们要相信我,求求你们,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哪。我要怎么说你们才会真的相信我呀。”他先跪在地上,流着泪,喊着叫着,拼命磕头,磕得脑门血迹斑斑,然后抽搐着瘫倒地上,翻过去,滚过来,用指甲狠挖地上的泥土,用手狠掐自己大腿,用拳头狠砸自己的身体,基本是哪儿要害就砸哪儿。

这会儿,父亲可顾不上同情。他一把抓住马干事,摇晃着他的胳膊,放低嗓门问:“车轮战,车轮战术怎么搞?”

“冷静,老黎,千万冷静。”老马说。

父亲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狂奔到院中,仰天大叫:“完了,我完了,这怎么向上级交代呀?”

喊天喊地别喊上级,就这时,龙文枝来了。

十七

“齐仲云是畏罪自杀。”

龙文枝斩钉截铁地说,他威严的目光逼视着父亲。父亲连头都不敢抬。

“怎么啦?个个都垂头丧气的?你们上报的材料,我们马上进行了核实。现已查明:齐仲云,杜修贤,王和顺都是国民党特务。齐仲云是小组负责人;王和顺负责散布谣言,搞颠覆;杜修贤专门和日本人联络。你们搞得不错嘛。”

父亲和马易二干事目瞪口呆。

“怎么?还不相信?实话跟你们说:考虑到你们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带有肃反性质的运动,没有经验,我们在接到你们上报的材料后是特别的谨慎。为此,专门把这些材料发给好几个组,让他们分头重新审查坦白交代人员,对事实进行反覆核实,最后才确定了他们三人的组织关系。我今天来,就是特意要告诉你们这个事儿。第一次运动就挖出了一个特务集团,值得表扬呀。”

从深渊突然升到云天,父亲等人完全无法适应这种变化。马干事嗫嚅地说:“我们是怀疑他们有问题,可,可怎么也不敢假设他们是特务集团呀。”

“事情搞多了,也就有了经验。”龙文枝笑着说:“其实,大凡在外边参加过反动组织,或被捕被俘过的人,没有不接受敌人指使的。这种人根本无法摆脱敌人特务机关的魔爪。重要的经验是克服我们领导骨干的温情主义。只要领导骨干态度坚决,积极分子斗争坚决,就没有攻不破的堡垒。黎明,别怪我婆婆嘴。虽然你这次表现很好,但我还得给你敲敲警钟。我们的工作是对革命负责,对党负责。说起来玄乎,做起来简单,落实到实处就是对上级负责。工作态度粗暴不粗暴,只是个方法问题。对敌斗争坚决不坚决,可是涉及立场的大问题,要万分警惕。”

父亲最怕的就是别人说他小资产阶级温情主义。齐仲云的死和龙文枝的这番话,让他更加感觉到自己必须有所表现,有所证明,有所行动。他按照龙文枝的指示,把齐仲云的善后交给易干事处理,自己集中精力搞运动。在全体积极分子动员会上,父亲宣布三组并成两组,每组分三班,昼夜不停,连续对杜王二人进行突击。这回,父亲给大家明确交代王和顺,杜修贤就是特务。提到二人的名字时,父亲是冷冰冰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而且他们的名字之间还留下长长的时间空白,以加强大家伙对特务的印象。他特别强调要反对温情主义,只不过这次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其他所谓的意志薄弱者。

“当确定无疑的失足者拒绝坦白交代时,我们就应该把他们当敌人对待,要有无产阶级的革命义愤,毫不留情地进行斗争。”父亲剑眉笔挺,目光坚毅,语气激动,凝重,响亮:“同志们,我们掌握的材料是确实可靠的;目标是明确的;‘车轮战’的方法经过实践是行之有效的。要根据不同的情况,坚决进攻。当斗争对象感情薄弱时,我们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当他们装聋作哑时,我们要扭住不放,穷追不舍。当他们气焰嚣张时,要打他的态度,灭他的威风。齐仲云的问题就是我们太客气,不,是太软弱,这里我必须检查自己头脑中残留的小资产阶级温情主义。我要特别提醒大家注意的是:这是一场残酷的阶级斗争,我们不能被敌人的嚣张气焰压倒,这种事绝不允许重演。现在的形势很好,就好比打仗,大部队已经突破了敌人的防线,我们的任务就是乘胜追击。按照古人的说法,这就叫做势如破竹。只要同志们有坚定的信心,坚持的决心,不怕疲劳,连续作战,就一定能攻克敌人的堡垒,完成党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

十八

“车轮战”果然威力巨大。杜修贤第二天就哭着闹着要坦白。软磨硬抗的王和顺也很快精疲力尽,神态恍惚,只剩下低头认罪一条路了。听到胜利的喜讯,父亲如释重负,他兴奋,宽慰,马上通知炊事班,煮鸡蛋面条,全体会餐,庆祝特务重获新生,又回到了革命队伍的怀抱。会餐结束,父亲回到支部,感觉非常疲倦。但还没来得及休息,易尚靖就报告了最新动态:据王和顺交代,刘行淹也是国民党特务。

十九

父亲想了个理由:在被审查人员尚未坦白前,主要领导骨干不宜和他们见面,从而回避了亲自参加后续的“车轮战”。刘行淹真是个软骨头,一上“车轮战”马上坦白。既然人家已经投降,父亲自然要出面和他谈话,以示党的关怀。刘行淹原本是个小胖子,没想到几天不见,这家伙已经瘦得颧骨突出,胡子拉碴,肩上的关节见棱见角。

“怎么样,这个热水澡洗得爽快吧?丢掉包袱,浑身轻松多了?”父亲期待的是刘行淹欢欣鼓舞,对党的挽救表现得感激涕零。

刘行淹低着头,黑着脸,翻翻眼皮,恶狠狠地盯着父亲,一言不发。

“好了,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既往不咎。你现在,,,”父亲想宽慰他几句。

没想到刘行淹突然像发了疯,红着眼珠子,张牙舞爪吼叫起来:“黎明,你个乌龟王八蛋,你才是国民党派来的特务,日本鬼子的走狗奸细。你知道什么叫无中生有,栽赃陷害吗?这就是无中生有,栽赃陷害。狗日的把好人往死里整,亲者痛,仇者快,你比东厂魏忠贤还厉害。你是对党犯罪,对革命犯罪,我,我这就整死你。”说着就要扑上来。

父亲勃然大怒,三拳两脚把他打翻在地。刘行淹滚缩到墙角边,失声痛哭,那份倾泻出肺腑的悲哀长鸣,让人联想到失去幼子的孤鸿落雁。父亲有点愕然失措。

“特务身份,不是你亲口承认的吗?赶这工夫来撒野。”

“那是你们逼的,通通是假的,全是假的呀。”

“你个混蛋。”父亲一拍桌子,吼叫道:“特务,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能随便承认吗?我们严格按照党的政策,苦口婆心地规劝,又没有刑讯逼供,要是东厂魏忠贤,还不得扒了你的皮?”父亲说得义正词严。

刘行淹完全焉了,他放声大哭,用手不住地批自己耳光:“我无耻,我软蛋,我经不起考验,我瞎说,全都是瞎说,怎么会全都是瞎说呀?该死,糊涂,又瞎说,又是瞎说哪。我真的是罪大恶极呀。”

二十

虽说父亲凭气势压倒了刘行淹,但这事对他的震撼还是很大。回到支部,他问马干事:“老马,你过去审案子,有没有碰到这种情况?”

“有,这叫‘翻供’。有些犯人罪恶太大,招供后怕杀头。还有些犯人是顾虑多,思想反覆,都可能‘翻供’”

“有因为被冤枉而‘翻供’的吗?”

“当然有,那都是保卫干部胡来。我们又没有这么干。”

易干事不以为然:“这些人是疑心生暗鬼。他们对党的政策有怀疑,怕处分,怕父母亲友知道了难以见人,保不住还怕敌人知道了对他们下毒手,杀人灭口。刘行淹的问题很简单,我们只是根据掌握的情况给他分析矛盾,讲道理,他马上就招供了。要真没有问题,连这点考验都经受不住?”

父亲再没吭声。

突破刘行淹去除了父亲心中最后一道心理障碍,现在他体会到做领导的好处了:具体审查交给马易二干事,随他们去瞎折腾,自己就呆在支部整理上报材料,没事了还可以写写诗,填填词。马易二人的工作成效显著,突破了一个又一个。父亲因为领导有方,也不断得到上级表扬。龙文枝甚至把父亲这个组当成了工作重点,经常跑过来总结经验,指导工作。这一切都让父亲更加得意,直到原宣传队的小何坐到自己面前。

二十一

看到哭兮兮的小何,父亲脑袋“嗡”的一下,马上意识到什么地方出了错。一方面他对小何的历史再清楚不过了,因为竺青给他讲过不少。小何出生不久就被亲身父母遗弃,是一位江湖艺人收留了她。这位江湖艺人拉得一手好胡琴,曾经给梅兰芳配过戏,攒了一些小钱,送小何去学校读了点书。在学校里,那些阔小姐瞧不起她的江湖背景,极尽所能讽刺,挖苦,侮辱,糟践她的人格。是八路军第一次给了她做人的尊严,让她懂得了世界上还有人与人生来平等这一说,这种人怎么可能去当国民党特务?另一方面则出自父亲的私心,怕得罪好朋友白丁。白丁为人颇讲究江湖义气,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但要发现你不够朋友,那是说翻脸就翻脸。虽说这小何和白丁的关系究竟怎样,父亲也说不清楚。别看那小子整天胡吹海侃,弄不好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当然麻烦也就麻烦在这一头热上,你要真动了他认定的女人,以后还彼此见面不?

“你怎么把她给弄来了,她现在根本不是部队的人。”父亲把易干事拉出审查小组,问道。

“哦,是龙主任的意思。龙主任说有好几个组的坦白人员提到了她,这娘们儿可能和一个大特务集团有关,是他们的中间联络人。”

“龙主任的意思是什么意思?怎么事先没通知我?”父亲没想到小何是这么个来头,也觉得这事安排得有些蹊跷。

“没通知你?”易干事也有些莫名其妙,挠挠头后解释说:“她是今天下午才送过来的,可能你当时不在支部。”

父亲只想着怎么摆脱这个烫手山芋,最后还真让他找到一个理由:“不行,男女有别。咱们虽然不讲封建,但这么直截了当去审查一个女同志,多少有点问题。既然龙主任认定她是特务,还是把她转给龙主任,让上级安排合适的人选去审讯。”

第二天,龙文枝过这边来,父亲把男女有别的考虑对他说了,龙文枝觉得好笑:“哪来的条条框框?这是革命,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是领导骨干,怎么能说推责任就推责任?你叫我安排,我有多少事情,管得过来吗?再说合适人选,我不和你一样,也就一秃头和尚?你不合适,难道我就合适?你们先审着,有问题以后再说。黎明呀,黎明,你就是书呆子气多了点。”

几个人来到易干事主持的审查小组,认真听了各人的发言。因为是针对小何,同时也是针对女人的第一次会议,没有搞“车轮战”。大家的发言也都挺客气,说得也都挺含蓄,不过,就这些轻描淡写已经足以让一个敏感的女孩子家哭哭啼啼了。

“好吧,我先留下来。”吃过晚饭,龙文枝突然改变态度:“反正,其他组的工作都走上正轨,不需要我到处跑了。我就先帮助你们处理好这个案子。”他蹲在村头,点燃一支烟,吐了两口烟圈,边想边说:“你说得对,坦白对象是个女同志,得注意点方式方法。之前,我们处理过的几起案子也涉及到女特务,有点经验。这样吧,先晾上她几天,从侧面想想办法。”

哇,粗中有细,父亲这回还真有点佩服龙文枝了。当然,他并不清楚龙文枝所指的侧面办法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二十二

按照龙文枝的安排,父亲去找山路汇报工作。山路挺热情,留父亲吃了顿饭。父亲回到驻地村子时,天已经擦黑。父亲在村头碰上马干事,问龙主任在那儿?马干事回答说:正在审查怀疑对象。走了几步,又碰上易干事坐一大石头碾子上和人聊天。他觉得奇怪,问易干事:“你没和龙主任在一起?”

“没有啊。龙主任说:他想自己做点儿调查。”

父亲没说什么,一个人往支队部走。走了两步,他突然觉得不对劲,撒腿往小何所住的窑洞跑。还没到窑洞门口,就听到屋里传出的挣扎声和哭泣声。父亲冲过去,推门,门从里面被反锁住,于是用拳头使劲敲门。

窑洞门好一阵才被打开,开门的是惊惶失措的龙文枝,他慌里慌张地质问父亲:“急急忙忙干什么?我审查了,小何没问题。”接着,手忙脚乱想扣住领口,没想到裤子“哗”地落在地上。

屋里传来小何哽咽悲恸的哭泣。父亲怒火中烧,一拳砸在龙文枝的小肚子上,打得他直滚到了桌子下面。然后,父亲一只脚跨进门坎,发觉不对,赶紧又退出门外,冲屋里低声喊了一嗓:“小何,你没事儿吧?”

“滚出去,”就听小何歇斯底里一声尖叫,然后捂着被子枕头什么的呜咽:“流氓,你们这些流氓统统给我滚出去。我没脸见人,不想活啦。”

父亲站在门外,进不敢进,退不敢退,狼狈不堪。

“要不要,我去叫人?”父亲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滚开,叫你滚,你怎么还不滚开哪?那是我自己愿意,我喜欢他,是自由恋爱,真的是自由恋爱呀,我要嫁给他,就是要嫁给这个混帐王八蛋哪。”

父亲觉得最好是转身离开。

“别走,等等。”小何突然止住哭泣,改用一种甜得发腻的嗲声说道:“龙主任,你不是要我坦白吗?我这就坦白,向党,向组织坦白:国民党在三八五旅的最大特务头子就在旅直,听说他还当过宣传科科长。”

父亲回头看看半坐在地上的龙文枝,发现他眼中再没有惶恐。更准确地说:龙文枝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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