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血色嘉绒:两征金川,十全老人的荒诞武功》 -- 京华烟云AM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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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十一、香消玉殒》

  据说,当得知阿扣已经来到自己军营的消息后,讷亲欣喜若狂立即接见,刚看了一眼,他立刻就给震了,只见她艳光四射神采奕奕,那种充满着野性的美在中原女子身上完全看不到,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就这样,阿扣搞得我们的宰相大人五迷三道,他当场就惊叹道:“世上竟有这样动人的尤物吗?!”

  讷亲马上大摆筵席欢迎阿扣一行,随后整整三天,他都与阿扣粘在一起,一步也不舍得迈出寝帐。

  自从得到美人后,帝国首相每日里只知道饮酒作乐,再也不理军务,而阿扣的丈夫良尔吉则凭借一顶硕大的绿帽子洋洋得意,每日里在清军大营狐假虎威上串下跳,排场大的惊人,把总兵、副将统统秒杀,不仅如此,他自认为领回阿扣立有大功而怡然自得,竟然不思进取,再也不提与金川军和谈之事。

  良尔吉的行为很可能是有人授意的,因为任用良尔吉的张广泗也想把和谈这事拖下去,他认为时间一长,自己的老对头岳钟琪没啥战绩,必定会被皇帝召回治罪,到那时候再与金川谈成的话,便都是自己的功劳了。就这样几个月过去了,阿扣独宠专房,良尔吉飞扬跋扈,讷亲沉浸酒色,张广泗又故意不作为,清军大营早已怨声载道。

  其中最郁闷的,无疑就是岳钟琪了。他和傅尔丹被重新启用后来到金川前线,可至今却寸功未立,让本想戴罪立功的他俩寝食难安。这不,前一阵子乾隆已经专门下旨责问,皇帝说自己搞不明白,这样两员曾在青藏高原威风八面纵横驰骋的宿将,怎么会在小小的金川毫无作为,难道朕起用你们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搞得岳钟琪更加有苦难言,皇上啊,不是俺老岳不想打,是他老张处处给俺小鞋穿,要兵没兵要钱没钱,俺实在是没力气打啊!

  如果说职场的压力已经让岳钟琪不堪重负的话,那么感情的羞辱,则使这位名将彻底颜面扫地。野史写道,当得知阿扣随丈夫离开的消息后,老岳开始以为是张广泗指使干的,于是赶紧派人打探,但老张早有预案,到处散播这两口子已经逃回老家大金川的谣言,让探子信以为真。

  岳钟琪果然上当,立即请求讷亲火速攻打莎罗奔的老巢勒乌围,早知端倪的宰相笑而不应,只是劝老岳先准备着,过几个月没结果再动手不迟,现在还不能破坏了和谈的大局嘛,老岳见状只好悻悻而退。

  纸里包不住火,不久以后,岳钟琪当然发现了其中的猫腻,原来美人早被宰相自己金屋藏娇了!尤其是当老岳得知,每次张广泗去讷亲那里办事时,阿扣都会找机会和他聊几句,据说态度极其“亲狎”也就是亲密得到了不顾旁人在场的地步,而另一方面,美人对讷亲却越来越待答不理,和宰相在一起的时候神情也极其落寞,显然已经再次移情别恋。得知此事,岳钟琪心如死灰,从此与阿扣彻底恩断义绝。

  原来,那张广泗虽是读书人出身,但生得身躯伟岸相貌堂堂,加之久历战阵身体倍儿棒,而长坐办公室不动弹的讷亲官儿虽然大,却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其臃肿猥琐的形像让美丽的阿扣越来越讨厌。前面说过,她的最终目标可不是当讷亲的外室,而是要进皇宫做娘娘,之所以舍弃英武的张、岳二人投入宰相的怀抱,其实只是想把讷亲当做向上的阶梯,时间一久见进宫遥遥无期,心中自然颇为后悔,对讷亲也就不那么恭顺了,颇有与老张鸳梦重温的意思。讷亲当然对情敌张广泗恨到了极点,整天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老张弄回川陕总督或者云贵总督的原任上,好独占阿扣。

  就这样,讷亲向皇帝状告张广泗“老帅糜饷”、“玩兵养寇”,最终导致老张以“贻误军机”的大罪,被“夺官逮至京师”,而由于讷亲本人由于久离朝廷,担心自己的地位不保,屡屡请求进京面圣,也让乾隆十分恼火,最后干脆连锅端,你也别再干了。

  野史写道,在两人罢官过程中,岳钟琪也发挥了极其关键的作用。老岳一生戎马踏遍雪西两域,天下粉丝多不胜数,据说连皇帝的小舅子傅恒宰相也是他的崇拜者之一,他能被朝廷重新启用,傅恒在暗中功不可没。现在,金川前线将帅们的八卦源源不断传到京师,如此劲爆的桃色新闻让满朝一片哗然,傅恒见机会到了,立刻派人告诉老岳,让其赶紧抢先举报。老岳依言而行,上表弹劾讷亲和张广泗的种种不法行为,而火力攻击的重点自然放在了老对头张广泗的身上。

  鹬蚌相争的宰相与总督终于在劫难逃,渔翁得利的国舅爷则顺利取代了二者的位置,以经略大学士兼川陕总督的身份,成为金川前线无可置疑的最高领导。出征之时,为了给自己的小舅子提供最好的保障,乾隆还特赐花翎二十根和蓝翎五十根做为前线将士立功的奖赏。

  清制武职五品以上,文职巡抚兼提督衔及派往西北两路(清朝将庞大的西北边疆沿额尔齐斯河分为两大块,分别管理,不过金川战争时还没有这种划分)的文职大臣,以孔雀翎为帽饰,缀于脑后称花翎,除因军功赏戴者外,一旦离职即要摘除;而六品以下则戴鶡鸟尾羽,称为蓝翎。说白了,这两种东西就是古代的军功章,虽然代表着崇高的荣誉,但却不值钱。

  然而,皇帝的支持并非都是惠而不实,他还拨下十万两白花花亮闪闪的银子,要知道这些阿堵物可不是维持军队日常开支的军费,而仅仅是供国舅爷赏赐有功部下的额外奖金而已。

  您要是荣誉终于生命,像任举那样兴高采烈地去“甘死如饴”,那么花翎、蓝翎随便您挑;而您要是像土司们那样见利忘义,不给钱就是不干活,国舅这儿钱也多的是,只要您肯为咱相爷卖命。显然,皇帝这次是下了血本了,他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乾隆十三年农历十月,经略大学士傅恒正式由北京启程,乾隆特地在重华宫给他赐宴壮行,席间还赐了一首过分矫揉造作而读起来却颇有些狗屁不通的歪诗,诗曰:

  壮龄承庙略,一矢靖天狼。

  番部蕞个蠢,王师武必扬。

  慰予西顾久,嘉汝赤心良。

  挞伐敉么寇,抚绥集众长。

  斯能成伟绩,用干不庭方。

  儜看销兵气,敷天日月光。

  不仅如此,为了这次远征,皇帝亲自到满族祭拜神灵的堂子,向自己祖先留下的两面神圣军旗——吉尔丹纛和八旗护军纛——举行了隆重的告祭典礼。傅恒离开京师时,乾隆命皇子以及大学士来保等率众大臣将国舅送出四五十里地远,一直到北京西南门户的良乡(今房山区良乡镇)才告别。对于这场隆重的出师典礼,清人笔记写道:“命将之典,实近代之所罕觏者。”——咱国舅爷这排场大的啊,已经有好几十年没见过啦!

  书中暗表,傅恒这次可不是一个人去的,除了大批军士外,他还带了一大堆随从,其中有两个人咱们大概并不陌生,一个是前重庆镇总兵马良柱,另一个则是前松潘镇总兵哈攀龙,您也许还记得这哥俩吧?

  当时,马良柱率兵与金川军苦战,双方正僵持不下,突然天降大雪,清军粮草断绝后不得不仓皇撤退,由于跑得过于狼狈,枪炮军服扔得满地都是,最后都被金川军得了去。此事让张广泗一本参到朝廷,导致马良柱罢官并押往京师治罪。

  见到皇上以后,马总兵大吐苦水,不是俺不想给您老卖命,而是一连下了二十多天大雪,弟兄们最后一粒粮也吃不上,饿得实在动不了,那情形真是惨啊!乾隆还算是个明白人,他认为马良柱情有可原,而且任举刚刚阵亡,国家正是用人之际,这样的猛将不可多得,因而对其只是象征性地处分了一下,同时,还交给他一个特殊的任务。

  原来,虽然自己频频损兵折将,但期间清军也抓获了一些金川俘虏,因此乾隆就想啊,都说金川的碉楼厉害,可这碉楼究竟长啥模样,它究竟厉害在哪里,今儿我倒要瞧瞧。于是,皇帝便命令马良柱带领这些金川俘虏,跑到今天北京香山那一片儿地方盖起了碉楼,乾隆的理由是要让京师禁军们学一下如何用云梯。

  山寨碉楼落成后,乾隆亲身莅临指导。京师禁军现场演示如何爬云梯占碉楼,其过程很可能平淡无奇,因为按照香山现存遗迹来看,这些碉楼修得既矮又胖,与金川直插云端的修长战碉判若云泥,清军的制式云梯自然很容易搞定,估计是马良柱等人为了让禁军爬得方便些,才故意这么干的。

  这场闹剧的高潮来自于马良柱本人,他当着皇帝的面,现场练开了家伙事儿,只见此人挥舞着一条沉重的铁鞭,上下翻飞左右腾挪,直看得乾隆头晕目眩,继而龙颜大悦,当即予以赏赐——“良柱起舞鞭,称旨,赐大缎、荷包”。皇帝一高兴,得了,你也别委屈在这儿盖楼了,还是和我小舅子一起回金川吧!就这样,马良柱以副将衔风风光光地衣锦归来。

  至于另一位总兵哈攀龙,他因色尔力战碉群的失败而成了讷亲和张广泗的替罪羊,被罢官等待处理。但乾隆感觉此事可疑,于是“责攀龙自陈”也就是让他自己说明情况。被冤枉的哈攀龙当然不会承认罪状,他将金川前线的种种内幕统统爆料,尤其是自己“屡克卡杀贼报广泗,广泗不以入告”的重大冤情,更是添油加醋地向皇帝哭诉。

  几番陈述后,各种情况一番核对,皇帝感觉哈攀龙说的不像假的,便将此事暂时搁置下来,也没怎么为难他。后来,讷亲、张广泗双双罢官,乾隆便借机宣布已经调查清楚,哈攀龙是被张广泗给黑了,随后让他与马良柱一起,辅佐傅恒杀回了金川。

  显然,乾隆这一用人策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本已身陷囹圄却突然获得解放,马、哈二人自然会对皇帝感激涕零,也肯定会为皇帝的代理人傅恒拼死效力。况且他们也明白,与根正苗红的皇亲国戚傅恒相比,讷亲和张广泗简直就是浮云,跟着皇帝小舅子一起干的前途,远比跟着那俩倒霉蛋要宽广得多,即使不多动员,为了自己将来的职场生涯,两人也会自己去打鸡血提神。

  讷亲与张广泗双双被捕之后,突然失去靠山的金川酋长良尔吉惶惶不可终日。一天,他突然接到请贴,说是清军副将马良柱邀他带着老婆阿扣一起去做客。众人都知道马副将是来给当朝国舅打前站的,良尔吉巴结还来不及,自然不敢怠慢,赶紧和阿扣收拾停当,带着一些随从的女奴,直奔马良柱军营而去。

  途中到了一个叫做邦噶山的地方(具体位置不详,有可能是金川藏族的神山嘎达山一带),良尔吉、阿扣一行突然遇见了另一拨人,一看还认识,原来是张广泗的前谋士王秋,他说自己也接到了马副将的邀请,要他前往军营议事。一核对情况,这几个都是人精啊,马上感觉此事蹊跷——怎么会这么巧,突然让咱们一起过去呢,据说此前岳钟琪就向皇帝告状说咱仨都是奸细,可别不是要一网打尽吧?

  正在此时,一声炮响伏兵四起,两拨人马还没有反应过来,漫山遍野的清军立即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那人面相凶恶无比,一条铁鞭舞得花团锦绣,不是马良柱又是哪个?

  良尔吉心知不好,他连忙满脸堆笑,上前正待请安一探究竟,哪知马良柱一言不发,当头便是一鞭,顿时打个半死一头栽下。阿扣等人大惊,正想拔刀,却见清军早已纷纷逼上,面对着白森森的刀剑和黑洞洞的火枪,金川众人眼看无力反抗,只得束手就擒。

  原来,这正是傅恒设下的计策,就在离开北京的路上,他专门请示乾隆要对良尔吉等人采取断然措施,随即派出马良柱辣手摧花,史载:

  “傅恒途中疏请诛良尔吉等,将至军,使副将马良柱招良尔吉来迎。至邦噶山,正其罪,并阿扣、王秋悉诛之。”

  其实对于这几个导致清军将帅丑闻缠身名誉扫地的藏人,乾隆早就想修理了,此前他曾专门派出一名大内侍卫前往金川,想征得张广泗同意后将他们统统正法。但没想到,侍卫却空着手回来报告说,张广泗死活不答应,声嘶力竭地表示杀了他们几个会出大事的,总督大人还撂下了这样的狠话:您要是非要杀他们,那就先杀了我吧!见老张一怒为红颜如此坚决,皇帝只好悻悻罢手。

  现在良尔吉、阿扣的两大靠山讷亲和张广泗统统倒台,听自己的小舅子旧事重提,乾隆难免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不仅立即批准,还愤愤不平地说:张广泗庇护这几个家伙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军中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罪行,只是因为害怕他们上面有人,才不敢举报罢了。

  至于处死他们的细节,事后在给乾隆的报告中,傅恒写道:小金川土舍良尔吉因犯下泄露军事机密,欺压兄长、通奸嫂子等种种大罪,可谓恶贯满盈,我已经在乾隆十三年农历十二月十一日,将良尔吉在军门斩首示众。他的老婆阿扣,也已经在十天后的二十二日,于我军美诺大营被正法,她的首级正在四处传示。至于汉奸王秋,我将他押赴我军卡撒大营,待审理清楚后再处以极刑。”

  而野史中则提供了另外一种说法,认为是岳钟琪公报私仇兼杀人灭口。据说,讷、张二人被罢免后,老岳临时代理经略大臣,成为金川前线的最高领导。他当机立断,拿到印把子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立即逮捕良尔吉、阿扣、王秋,把他们连同阿扣那些了解自己隐私的贴身女奴们,赶在傅恒到来前,砍瓜切菜一个不留,统统给嘁哩喀喳了。老岳终于彻底出了这口恶气,而且对方所有当事人都已经死无对证,己方的人更不敢多说什么,他也就算把自己从阿扣的裙子底下摘出来了。

  可怜绝代佳人终成红粉骷髅,不知那颗正在到处展览的滴血美人头,是否仍颜色同生眉目如画?其实,从成绩来看,她完全可以安详地瞑目了——身为一名打入敌人内部的死间,通过最大程度利用自己的美貌和身体,阿扣早就超额完成了任务,为自己的家乡做出了力所能及的一切。虽然不幸身死命灭,但阿扣同时又是幸运的,因为她不必在二十多年后,亲眼看到故园的彻底毁灭和亲人的身首分离。

  突然想起了两次世界大战中,敌对双方都共同传唱的那首忧伤歌曲——《Lili Marleen》(莉莉.玛莲),对于自主或不自主卷入战争的女性们,她们中大多数的命运也许注定都将以悲剧收场吧:

  Vor der Kaserne(在军营之前)

  Vor dem gro?en Tor(在大门之前)

  Stand eine Laterne(有一盏明灯)

  Und steht sie noch davor(至今依然点亮)

  So woll'n wir uns da wieder seh'n(我们要在那儿再见一面)

  Bei der Laterne wollen wir steh'n(就站在那盏灯下)

  Wie einst Lili Marleen.(再一次,莉莉.玛莲)

  Wie einst Lili Marleen.(再一次,莉莉.玛莲)

  Wie einst Lili Marleen.(再一次,莉莉.玛莲)……

  至于那个被清廷称为“汉奸”的王秋,下场则更要悲惨,他不但本人被杀,还连累两个儿子也丢了性命,而更让乾隆火冒三丈的是,王秋竟然给自己这两个儿子起了极为拉风的名字:一个叫王者师,另一个叫王者宾。

  对于自己这两个不请自来的师傅和宾客,皇帝愤愤不平地给傅恒批示道,如此狂妄自大的邪逆之徒,简直就和夏如春一个德性啊!这些“汉奸”心怀不轨,到处造谣生事,各省督抚今后必须要多加留意,一旦发现类似情况,就要严惩不贷!

  乾隆提到的夏如春是贵州黔西的会道门头头,本是四川人,据说得到过两本“天书”,书上都是兵法阵图、呼风唤雨、遁甲符咒之类的神奇法术,他便自认为受了天命。后来,夏如春生了个儿子,既然自己受了天命,那自己的儿子自然就是天子啦,他赶忙找来几个道士和秀才做表章告天,老道装模作样半天,终于向他传达了天意,说你儿子日后必有天下之分,可不要老呆在家里给耽误了。

  于是自乾隆三年起,夏如春就老带着自己这个日后能当天子的儿子出门,在四川、贵州等地到处传教,“以妖言煽惑”。为了向教徒们筹集经费,夏如春对大家许诺,说将来俺孩子当了皇帝,必定百倍报答你们。后来,夏如春被当时总督云贵的张广泗拿获,与他号称有天子命的儿子以及众多信徒们一起,统统掉了脑袋。

  颇有讽刺意味的是,被皇帝定性为与夏如春性质相同的王秋,被捕后招认的情况,却对擒杀夏如春的张广泗造成了致命打击。王秋供称,张广泗从阿扣前夫小金川土司泽旺、阿扣后夫良尔吉以及阿扣本人处勒索了大量金银财物。乾隆大怒,认为张广泗吃相太难看,简直是贻笑蛮夷,丢尽了朝廷的脸面。鉴于老张被抄家时并没有发现多少财产,皇帝认为肯定被他私下转移了,于是下令将张的儿子和家仆锁拿刑部严加审问,同时要求各省督抚必须配合严查,决不能漏过一两银子。

  王秋和他的两个儿子是何时被处死的,史料中没有明确记载,大概在乾隆十四年初。从此人一贯的所作所为来看,他暗中帮助金川方面、故意扰乱清军指挥系统,应是确切无疑的,但与此同时,并没有任何明确证据表明,他与传说中的反清复明运动有任何关系。

  我们从乾隆对他的定性来猜测,王秋很可能是个与夏如春类似的秘密社团首领,但与夏如春不同的是,王秋对满清心怀异志大概是肯定的,但却未必想自家登基坐殿,而可能是想辅佐莎罗奔成就一番大事,否则他也不会为儿子取名“王者师”和“王者宾”了——这哪是要当皇帝的样子,明明就是大忠臣诸葛亮的做派嘛。

  乾隆十三年的年底,当凛冽的寒风呼啸过青藏高原的时候,经略大学士傅恒终于抵达了金川前线。从京师到藏区,途中大概走了不到两个月时间,以当时的交通条件而言,这个进度并不慢,甚至可以说相当快了,要知道庆复出征的时候,磨磨蹭蹭过了半年还没有到呢。

  其实,乾隆并不担心傅恒行动迟缓,反而怕他走得太急伤了身体,故而多次下旨要他“爱惜精神,务自爱养”。也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刚刚死了老婆的乾隆对小舅子关照得无微不至,他听说傅恒每天“起身甚早,行走甚急”,便要求大学士的随从们“留心视大学士体中若何,如行走从容,则可不必劝阻,倘稍有勉强,伊等即当竭力劝阻”。为了避免傅恒不听劝阻执意疾行,皇帝还苦口婆心地指示随从们说,“伊等乃朕特命随大学士前往之人。大学士亦应听伊等之言也”。

  公平而言,尽管是含着银汤匙出生,但与前两任主帅张广泗和讷亲相比,国舅爷的工作作风实在是踏实得太多了,三人的工作态度更是判若云泥,而傅恒的工作强度之大,甚至让当时正扮演加班狂角色的皇帝也感到担心。在一份上谕中,乾隆写道:

  “经略大学士跋涉长途,冲寒前进,日间既鞍马劳顿,入夜又须将朕商定机务一一详悉办理陈奏。”数九寒冬,每日长途跋涉,白天骑马赶路,晚上又要给我写奏章商量事情,真是难为你了。

  “朕虽屡经降旨令其节劳,而既有传谕事宜,在途次势不得不于驻宿之地查办,目下已至军营,诸事并集,悉烦经画,仔肩更重,调度更繁,精神更宜爱养。”虽然我一再让你注意身体,但迫于军情紧急,你只能在每晚赶路的间歇来处理事务,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等到了金川大营,军务更多责任更重,你一定要注意劳逸结合,好好保养。

  “日间虽无事驰驱,可以料理诸务,至夜间则宜稍为憩息,断不可复加勤瘁,以释朕悬注。”你白天忙碌也就罢了,到了晚上一定要尽早休息,可别再连夜加班了,以免让我担心。

  “现今军行旁午,朕刻在殷怀,经略大学士启处不遑,朕亦切为廑念。而万几在御,宵旰时勤,若更因经略大学士之夙夜殚心,萦神远注,不益重朕西顾之虑耶。”皇帝对小舅子不仅晓之以理,更动之以情,派你出征是为我分忧,可如果你累坏了身体,不是反而加重了我的负担吗?

  皇帝还举了个例子,“即如今日接到经略大学士大安驿所发奏摺,系二十二日丑正二刻拜发,若非彻夜不寐,何以赶办”。就拿今天接到的这道奏章来说吧,我注意到它是丑正二刻(大致相当于凌晨两点多)发出的,如果你不是彻夜加班的话,怎么可能那时候还办公呢?

  “抵营后,倘仍似此劳瘁,实非朕拳拳驰谕之意。经略大学士其善体朕意。加意保重。”姐夫对妻舅惇惇教诲道,抵达军营后,如果每天还像这样劳累,那我就要狠狠批评你了。你要仔细体谅我的心情,一定要好好保重啊!

  收到这些充满温情的家书般的圣旨,前线的傅恒想必会感激涕零吧。此后,国舅爷为皇帝兼姐夫东征西讨,简直成了乾隆朝的救火队员,雪山峡谷,大漠孤烟,到处都留下他疲惫的身影,直至在缅甸的原始森林中一病不起,不到五十岁便撒手人寰,让乾隆不由得哀叹“鞠躬尽瘁诚已矣,临第鸟悲有是哉”。

  这对郎舅之间,你说帝王心术也好,士为知己者死也罢,总之他们确实成就了所谓君臣知遇的范例,而这位“第一宣力大臣”的盖世功业,正是从这小小的金川开始的。

  与另一位“第一宣力大臣”、他的前任讷亲相比,除了与皇帝的关系非比寻常之外,此时的清军最高统帅傅恒还有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因为经历了这么多失败之后,乾隆给他制定的目标,不再是赢得胜利,而是要想方设法,尽快结束这场让天朝丢脸的战争。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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