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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诗经》中的植物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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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草19 芣苢:芣苢——“芣苢”的另一解

游修龄先生总结前人的见解,阐释了“芣苢”的另一解,我觉得很有道理。现将游先生原发于《中国农史》2008.2(p133)的一篇全面陈述此见解的文章粘贴于此,后面则附上《中国植物志》中对相关植物的介绍和出自《中国植物图像库》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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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疑“芣苢”即“车前”——兼论“芣苢”是“薏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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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诗经》咏芣苢一首,历代注释家都释芣苢为车前草,虽然过去半个世纪中曾有个别学者指出芣苢应是薏苡,不是车前,但影响不大,至今学者、专家及字典、词书等作车前解读。以前指出芣苢为薏苡的理由虽然正确,但嫌简略,特别是神化和文字源流方面的探讨缺乏。本文是就这一问题展开全面的陈述,希望芣苢不是车前而是薏苡的问题,有所澄清。

关键词:《诗经》;芣苢;车前;薏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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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周南八》芣苢(音fú yǐ),亦作芣苡(音fú yǐ),原文如下: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这首诗的结构很奇特,全诗共48字,其中“采采”重复六次12字,“芣苢”重复六次12字,发语词“薄言”(无义)也重复六次12字,“之”重复六次,共占去42字。只有“采”、“有”、“掇”、“捋”、“袺”、“襭”六字有操作意义。加上“采采”双音词,是全诗的要害,即鉴别芣苢是否车前的关键所在(详后)。

试先看今人对这诗的白话语译:

采呀采呀那个采呀采,采呀采呀那个采下来;

采呀采呀那个捡起来,采呀采呀那个缕起来;

采呀采呀那个怀里揣哟,采呀采呀那个大兜来哟。

网上有人写教案,准备给小学生上《诗经》课的,也对这诗作了语译,这里只录第一节如下:

采呀采呀,采芣苢呀,大家快些来采它;

快快来采芣苢呀,收呀快些收起它。

古籍从战国时的《诗》毛亨传首次释芣苢为车前起,历经汉魏、南北朝、隋唐一直到宋代朱熹的《诗集传》,陈陈相因,都释芣苢为车前,引文从略。现代字典词书对芣苢的解释,如新旧版《辞海》、《汉语大字典》、《新华字典》等都释芣苢为车前(文字不具引)。

又,解释《诗经》植物,给予鉴定并附有车前图片的书如陆文郁《诗草木今释》(天津人民出版社,1957年),潘富俊、吕胜由《诗经植物图鉴》(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年),更用图画或实物摄影图片揭示车前的植物形态。凡此,都进一步巩固了芣苢即车前的观点。

另一方面,笔者在上世纪80年代北京国际科学技术史学术讨论会上,听一位香港药物学家的报告,其中提到《诗经》咏芣苢诗,他作为车前介绍。休息时,我对他说,有人认为芣苢不是车前,应是薏苡,他不屑一顾地答说:“当然是车前。”也不问主张芣苢不是车前有哪些理由。由此可见,以芣苢为车前草,已经到了毫无讨论余地、不必怀疑而固定化的程度。所以现代各种工具书都一无例外地跟着作车前解。

虽然建国前闻一多和上世纪50年代宋湛庆两位都曾先后对古籍沿袭下来的以芣苢为车前提出质疑,并指出芣苢应是薏苡。闻一多的《诗经通义》是对《诗经》的各篇一一诠释,释芣苢不过是其中的一篇,全篇仅800余字,引古籍文献占去大部分,他个人的见解仅400来字,所以不可能展开充分的论证。

宋湛庆的《我国古老的作物——薏苡》一文重点介绍薏苡的植物学特性、分布、栽培历史等,其中首先涉及芣苢和薏苡的关系,他主张芣苢应即薏苡,但并非专文论证。因这类专业性很强的文章,阅读面窄,不为大众所知,故以芣苢为车前仍属压倒性的见解和定论。

闻一多和宋湛庆征引历代文献很详细,这里不重复摘录。因为本文所要讨论的不是这些古文献的正或误,而是针对车前的植物学形态本身,无法同采摘芣苢联系起来,一直为释车前者所误解和忽视。

先从车前的植株形态看,和采摘芣苢的诗句形容严重不能合拍。车前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叶片从根部生出,卵形有柄,叶片伏地而生。夏天在叶间抽出花茎,长15—30厘米,排列成长穗状花序,花后结小蓋果。

李长之的译文是忠于原诗的,对原诗中关键的掇之、捋之、袺之、襭之等动作的理解也是对的,问题是拿来形容采摘车前对不上号。车前既可以采叶作蔬食,也可以抽穗后采穗供食或药用。叶片如此低矮,伏地而生,人必须蹲下来摘叶,而诗句中形容的动作是人站着采摘的。即便专指采摘花穗,花穗也不过15—30厘米高,人也得弯下腰身采摘。薏苡就没有这些问题,薏苡株高约1—2米,和玉米、高粱近似,人可以站着采摘,诗句中的捡起来(掇之)、缕下来(捋之)、怀里揣(袺之)、大兜里放(襭之)便都顺理成章了。

更为严重的是,李长之的语译(历来注释如此)把“采采”当作动词“采摘”理解,译“采呀采呀那个采呀采”全错了,“采”果然是动词采摘之意,但这里的双音词“采采”,不是动词的重复采摘。动词采摘已经有采之、有之、掇之、捋之、袺之、襭之,何必再重复采采12次。

采在古籍中还有茂盛、众多意,故重复“采采”是作形容词用。如晋陶潜《荣木》诗:“采采荣木,结根于兹。”南朝谢灵运《缓歌行》诗:“习习和风起,采采彤云浮。”这两首诗中的“采采”都是文彩、光彩的意思。“芣苢”全诗“采采”共出现六次,是一再赞美芣苢种子(果实)外壳的光彩注目、逗人喜爱,因而妇女们一边高兴地歌唱赞叹,一边动手采摘。若是车前,则这种歌唱赞美变成无的放矢。

芣苢或薏苡的名称,现代人比较陌生,换成薏仁米(简称薏仁)就家喻户晓了。薏仁米者,薏苡果实脱壳后白色之“仁”(籽粒)也。薏仁米白如糯米,现在市场上到处有供应,除作粮食外,也还入药,薏仁米和糯米红枣煮粥,是有名的食补药膳,可治身体虚弱、易出虚汗。

薏苡是一年生或多年生禾本科植物,株高和玉米高粱相近,株型也相似。自古至今广泛分布于北方和南方,古时到处可以采集,也可以人工栽培。薏苡属共有十来个种(species),最重要的有两个种,食用的称薏苡(Coix lacryma),观赏用的称川谷(Coix agrestis)。薏苡或川谷的外表都富有光泽,很引人注目和喜爱。特别是川谷的外壳含珐琅质,富有光彩,闪闪发亮,妇女们采来制作成项圈、手镯装饰品,应用最多的是佛教僧尼用来做念佛珠。

薏苡的花器构造和稻麦的小穗不同,它是单性花,夏秋间从叶腋开出雌雄花,雄花伸出于雌花之上,外表看起来像种子的顶上有根细尾巴。这可能是取名“薏”的原因。薏的原义是指莲心,即莲子中间的绿色两片子叶称薏。薏苡是形容它的子实中间有一条细如莲心的东西,伸出上面。

但薏苡是后起的名称,见诸东汉王充的《论衡》:“禹母吞薏苡而生禹,故夏姓曰姒。卨(音xiè,契)母吞薏苡而生卨,故殷姓曰子。后稷母履大人迹而生后稷,故周姓曰姬。诗曰:不坼不副,是生后稷。”

王充所引的这三个神话传说,是解释夏姓姒、殷姓子和周姓姬的起源的。他们一个共同的特点是“不坼不副”。古人称怀孕妇女产子为“坼副”,指下身一定要开裂才能使婴儿产出。但上面三位女性的产子是不经过而生的。因为她们是吞食薏苡、燕卵、踩踏“大人迹”(通常解释为熊的足迹)而得子的。王充举这些传说的例子,接下来不是宣扬而是驳斥它们都是迷信无稽之谈。王充是个难得的朴素唯物论者,无神论者,他的目的是要大家不去相信这种胡说八道,这是我们后人应该理解并给予肯定的。但是,也要指出,王充犯了一个错误,即混淆了迷信和神话传说的界线,视两者为同一事物。迷信要取缔,神话则宜保留。家喻户晓的戏曲《白蛇传》,说白蛇化成美女和许仙结婚,青蛇化成婢女服侍夫妻俩,推演出悲欢离合,曲折动人的爱情故事,是神话不是迷信。

古人对于男女交配受精的过程一无所知,因为女子的卵和男子的精虫都非肉眼所能看到,所以交配和怀孕时没有联系的两回事。又因母系氏族社会,女方固定,男方则经常更换,相当于一妻多夫,生下的孩子,知母不知父。人们肉眼所能看到的只是妇女的肚皮渐渐大起来,最后产下婴儿。那么这婴儿又从何而来?为了寻求答案,人们通过对周围环境事物的观察,最常见的现象是小鸟、小蛇之类都是从鸟卵、蛇卵破壳孵化出来的,对这种新生命诞生的现象,人们因非常惊讶而崇拜,产生出一种联想,即可能是某个时候,女子偶然误吞下鸟卵之类,因而怀孕,产下婴孩。这是人类图腾信仰的开始,图腾可以是植物的种子或果实,动物可以是鸟、蛇类的卵,哺乳动物则是身体的某个部分。王充所举的例子,包括了薏苡籽,燕子卵,熊足迹三类。

芣苢在《周书王会篇》作“桴苡”;“桴苡者,其实如李,食之宜子。”孔注曰:“食桴苡,即有身。”桴和芣同音,所以《王会篇》作桴苡。树木的外皮称桴,稻谷类的外壳称稃。树皮剥下来可以制作木筏,故桴亦作木筏解,也是浮的来源。稃是保护稻麦子实的壳,植物学上称之为“内颖”和“外颖”本此。《王会篇》只是以桴为声符替换芣,这是古人随便使用同音通假的习惯。其实,严格地说,应该用“莩苡”更理想,也不会因用桴表音而失去孚的重要含义。

《说文爪部》:“卵,孚也。”段玉裁注引“《通俗文》:卵化曰孚。”又,魏张揖《广雅》:“孚,生也。谓子出于卵也。”都说得很清楚,孚就是从卵里孵化出来的小鸡小鸟等小生命。孚字从爪,这爪象征鸟类孵化时身体蹲伏在“子”上,在甲骨金文中,孚字就“画”成脚爪下面一个“子”。子就是“卵”的方言,古代不少地方口语都称鸟类的蛋为子,如晋郭义恭《广志》说:“蜀名梅为橑(lǎo),大如雁子。”所谓雁子即雁蛋,现在不少地方还称“鸡蛋”、“鸡卵”为“鸡子”。

闻一多认为芣苢和胚胎同源,甚是。试加演绎:古籍“芣”亦可写作“苤”,“胚”亦可作“肧”,苢去草头后之[官去宀],上半改写成“厶”,便成“台”。故“苤苢”去草头,换从“月”(肉)旁,即从植物之幼胚,转为动物之“胚胎”。

又,桴旁之“孚”是鸟卵孵化,已如上述;“芣”是植物之“胎”,把二者联系在一起,“芣(桴)苢(苡)”即后世的“胚胎”,故“禹母吞薏苡而生禹”包含着从吞薏仁米变“胚胎”全过程的一个缩影,个中蕴藏着植物受精和人体怀孕互通的、富有浪漫的思考!

《诗经》周南篇,收集的是周国的民歌,周国在雍州(今陕西北部)岐山之阳,故名周南。周南芣苢篇民歌涉及的历史,包括夏禹(姒姓)、殷商(子姓)、后稷周(姬姓)。芣苢篇“采采芣苢”是歌颂始祖夏禹的歌。所以读《芣苢》篇首先要对它的文学浪漫性有深入的了解,清代方玉润《诗经原始》(李先耕校点,中华书局,1986年)做到了这一点。方玉润要求读芣苢诗的“读者试平心静气,涵咏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旷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真是十分精彩、道出境界的分析,遗憾的是他并不熟悉植物,仍按传统观点以芣苢为车前。在方玉润的解读下,我们可以想象,妇女们集体采集芣苢,兴高采烈地边唱边采:“多么光彩的薏苡呀!让我们掇之、捋之、袺之、襭之……”这才是芣苢诗的民谣文化精髓之所在。

若将芣苢理解为采集车前草,与上述悠久历史的民歌完全脱离,与这诗的文学性割裂,无的放矢了。古人采集的植物对象,数以千计百计,何以情有独钟,选中车前加以歌颂?这是不可理解的脱离实际。历代的注释者并不熟悉芣苢和车前植物形态的巨大差异,又不熟悉周南所咏内容和图腾信仰的复杂关系。释芣苢为车前,始自《诗经》毛亨传,毛亨传已经是五百所年以后的战国时期,发生误会可以理解。问题是,接下来的历代注释家陈陈相因,泥古不化。而现代的注释也是受历史沿袭影响,不去按现代植物学的角度,或神话图腾的角度,或文字训诂的角度,给予重新检视,综合分析,以至于以讹传讹。希望本文以上所陈观点,能引起有关方面的注意,切磋交流,取得共识,则车前无辜,芣苢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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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游修龄先生非常精彩的文章来自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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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禾本科(Gramineae)薏苡属(Coix)中两个较常见的种:

Coix chinensis Tod.——薏米(药品化义),又称:苡米(本草求原),六谷米、绿谷(云南地方名),马圆薏苡(台湾植物志,按:Coix lacryma-jobi var. ma-yuen (Roman.) Stapf之“ma-yuen”为纪念马援将军,应译成“马援薏苡”),感米(千金、食治),回回米(救荒本草)。

——我国东南部常见栽培或逸生,产于辽宁、河北、河南、陕西、江苏、安徽、浙江、江西、湖北、福建、台湾、广东、广西、四川、云南等省区;生于温暖潮湿的十边地和山谷溪沟,海拔2000米以下较普遍。

颖果又称苡仁,味甘淡微甜,营养丰富,含碳水化合物52%-80%,蛋白质13%-17%,脂肪4%-7%,油以不饱和脂肪酸为主,其中亚麻油酸占34%,并有特殊的薏仁酯;磨粉面食,为价值很高的保健食品。米仁入药有健脾、利尿、清热、镇咳之效。叶与根均作药用。秆叶为家畜的优良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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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ix lacryma-jobi Linn.——薏苡(原变种)(本草经),又称菩提子(本草纲目)。

——产于辽宁、河北、山西、山东、河南、陕西、江苏、安徽、浙江、江西、湖北、湖南、福建、台湾、广东、广西、海南、四川、贵州、云南等省区;多生于湿润的屋旁、池塘、河沟、山谷、溪涧或易受涝的农田等地方,海拔200-2000米处常见,野生或栽培。分布于亚洲东南部与太平洋岛屿,世界的热带、亚热带、非洲、美洲的热湿地带均有种植或逸生。

本种为念佛穿珠用的菩提珠子,总苞坚硬,美观,按压不破,有白、灰、蓝紫等各色,有光泽而平滑,基端之孔大,易于穿线成串,工艺价值大,但颖果小,质硬,淀粉少,遇碘成蓝色,不能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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