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女儿的发言稿 -- 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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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我觉得物理考的是整合能力

我做物理题,需要在脑中同时分析全部已知。表面上是一个一个公式的套,实际上在套之前,一条路已经在脑中从头走到尾了。如果不能一次找到到终点的路,那就可能连第一个公式该用什么都搞不清。所以同是一道题,有些物理差的觉得一气套那么多公式不可想象,而对物理好的来讲那些公式已经清晰的在脑子里完美的链接起来了。

数学则大多数是可以从一两个已知出发,一点一点向前探索,一点一点聚拢全部已知,可能都走了一多半了,还不知道怎么得到答案,但也没关系,随着推出的条件越来越多,就离答案越来越近。这样做数学题时总会有一些思路,不至于像做物理题那样茫然无措,无从下手。

多数人觉得物理难而少数人反而觉得物理简单,我觉得可能也和题目设置有关:

如果将题目难度分为10档,数学是1~10,那物理就是6~9,凡是具备相应的能力,能够跨过6这个关口的,那就会觉得物理题难度都差不多嘛;凡是不能跨过6这个关口的,那就会觉得物理题都做不出嘛。

我觉得思维水平的差异那是绝对存在啊,见到过的人越多就感觉越深。若是只想求个中等以上,那大多数智商正常的通过采用合适的方法都能做到;但要想达到优秀,那恐怕没有与之匹配的思维能力是不行的吧。只是这话真不适合和学习差的说,尤其是有可能是他没有开发出自己的能力而不是根本没有能力的时候。他就会顺理成章的不努力了,或者不思考改变自己的学习方法了,或者不思考改变自己的思想方法了——除非碰到一个有逆反心理的,比如现在最有名的高中数学老师王金战:

我也曾经是差生

也许你会问,为什么你对“差生”这么耐心?别人都没有信心了,连他们自己都没有信心了,可你好像一直能保持着一种耐心,为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我曾经也是个“差生”。

我生长在军人之家,父亲是部队干部。本来父亲有机会把家安在城镇,但因为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有过忍饥挨饿的惨痛记忆,父亲就执意把有7个子女的家,安在了乡村,所以我一直在乡村长大。

我的小学中学是在“文革”时期念的。那时候,学习环境差是事实,不过自己不知道学习用功,也是事实。那时候我很顽皮,天天被老师批评,一不被老师批评,就觉得浑身难受。因为那时候没有追求,1977年以前,高考制度没有恢复,学习好和学习差有什么区别?再一个,因为我父亲是转业军人,国家干部,而我是老大,按照当时政策,老大不下乡,可以接班去父亲单位工作。那是很不错的单位,我上高中的目的,就是为了接父亲的班。所以我不必好好学习,班里五十多个学生,我的学习成绩是倒数第10名左右。

1977年,高考恢复了。我就觉得考大学这个事儿挺好挺光彩的。原来上大学,对咱们来讲,那是不可思议的事,那都得靠推荐。到了1977年,我看见乡里有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孩子考上大学了,心里也隐约地被触动了。

转眼到了1978年春天。一过了寒假,我们班主任老师就动员班里前五名的学生参加高考。于是,这前五名的学生就去认真准备。

那时,我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就去找班主任说:“老师,我也想今年考大学。”

哎呀!班主任看我就像看一个外星人一样,是那种又鄙视又不让你看出来的感觉。老师问:“你也想考大学?”那个语气分明在说:你都在班里成绩40名靠后了,还想考上大学?那个大学是你考的吗?

班主任老师的那种眼神,让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耻辱,什么叫做被别人看不起。突然之间,我的自尊心脱落了。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我可能永远与大学无缘。

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呢?没想到的是,班主任把我要考大学的事儿,当成笑话跟那前五名的同学说了。那五名同学就取笑我,奚落我:“你也想考大学?如果你也能考上大学,我们就能直接大学毕业了。”

他们这一奚落,一下子激起了我的自尊心,我就觉得大学怎么了?就你们能考,我为什么就不能考?我非考给你们看看!我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

这会儿已经是寒假开学了,那时候没有高三年级,高二就参加高考。我当时就开始看高二的书,一看,这也不会那也不会。我想还没学呢,再等等看吧。后来,我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有一次回家,我把初中课本翻出来看,课本都是新的,而我不会的那些题,根本就不是高中的,都是初中课本里面的,而我在初中压根就没有认真学过。

我动了一番脑筋,根据自己的情况,设计出了一套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我把从初一到高二的数学书,8本数学书,串在一起。语文也是8本书串在一起。从初一的书开始,一摞一摞地串起来阅读、做题。别人是一本一本的看,我是一摞一摞的看。

当时,我学到什么程度了呢?我们在学校住宿,学校晚上7点到9点发电,过了9点以后就不发电了,你要看书,只能点煤油灯。我就找来一个煤油灯。那时,我对学业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每天学到很晚,也学得挺好,对学习充满希望,就觉得学习已经成了我生命中最主要的一部分了,不学的话就浑身难受,就像吸毒中毒一样,哪天不吸就难受(当然我没吸过毒)。

我们那个校长很负责任,天天晚上在学校转一圈。他看这个房间亮着灯,一看是我,就把我赶走了。在宿舍,学校不允许点煤油灯,因为怕着火。农村孩子都是睡通铺,通铺上全是沙草,很容易着火,所以学校严令禁止点煤油灯。可我的学习胃口已经吊起来了,第二天晚上我照样在煤油灯下学,结果又被校长发现了,他就把我的煤油灯给没收了。没收了我再买,第三天晚上我照学不误。看我一而再,再而三,校长生气了,把我的煤油灯摔了,并责令我在全校大会上做检讨。

但是,回宿舍以后,我如果不学习,确实感觉是一种折磨。

到哪儿学呢?那时候还没有路灯,我就到处找地方,终于发现了一个地方:地窖。农村学校有菜窖,白菜吃完了以后,那个菜窖还保存在那儿。当我发现了这个地方,内心充满了狂喜,我终于又有地方读书了!每天晚上,当同学回到宿舍后,我就提着煤油灯到菜窖里面看书,一看看到半夜,那种感觉太好了(当时的感觉像有首诗说的: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

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在煤油灯下学到了深夜,突然狂风大作,几次把灯吹灭,之后便是雷电交加。而我感受到的却是一种奋斗的快乐,一种全情投入的充实,禁不住写了一首诗,记录了当时的心境:

闻鸡起舞夜枕戈,

寒灯苦读人伴魔,

青春飘动如逝水,

岁月流金不蹉跎。

我就这么坚持学习。当年,5 月份期中考试,我在班里考了个第一。期中考试后,我在班里听课,老师讲的内容我都会了,而我提的问题,老师也给不出答案。于是,我就跟学校提出来不上学了,离高考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我就回到家里自己复习。

1978年,是高考制度恢复的第二年。我的那个高考经历简真是一言难尽,就是“半死”状态下考的。

一是累得半死。我家在偏远乡村,离考点远,有50里路,还要翻过两座大山。我和一个同学是骑车去的,所以说是累得半死。

二是吓得半死。去考点途中,我和那个同学从山坡往下骑的时候,那个同学大概考前比较紧张,再加上山路陡峭狭窄,下坡时慌里慌张地撞上一个小孩儿,我为了躲闪,连人带车栽进了水沟里。那被撞的小孩儿满脸是血,当时一群农民就围了过来,把我们都吓傻了。我从水沟爬起来,赶紧上前把小孩的鼻血擦掉。我俩一再哀求说放过我们吧,我们是参加高考的,明天就考试了,今天得赶过去,还有50里地呢。我们把家里地址、姓名全都留下来了,保证万一小孩儿有什么事可以去找我们家。幸好,小孩儿看起来没什么事。那些村民觉得我们也是俩孩子,才放了我们一马。

三是咬得半死。我们晚上才赶到了考点那个地方,住进了学生宿舍。我们拿着铺盖,进那间屋不一会儿,跳瘙和虱子就爬满了腿,原来那个屋子已好几天没人住了。跳瘙虱子前赴后继,根本没法睡。晚上,我和同学就裹着被子出去看星星,可到了半夜,又冻得不行。这时候,心想咬死就咬死吧,总比困死强,所以就咬牙回去睡觉了。自然,那晚是跳瘙和虱子们的夜宴。

四是打击得半死。第一科考语文。我语文只有作文好,别的也没来得及复习。语文老师对我作文比较有信心,考前就跟我说:“王金战,你别的也不用做了,把作文好好写就可以了”。我就把宝都押在了作文上。试卷发下来,我翻开第一页没有作文,翻开第二页没有作文,一直翻到最后一页,考卷根本就没有作文题!有一道与作文沾边的题目竟然是缩写,谁见过这种变态的考题!我当时就慌了,语文100分满分,我一共考了30.5分!

考完第一科,我觉得这次考试肯定完了,大学梦全线破灭。可是,不知为什么,身处绝望,我心中忽然涌出一种绝地而后生的哀兵之气,反正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后面几科拼了。第二科考化学,我一举拿下99分(满分100),我的其他科也发挥得不错。当年,我竟然考上了大学,也是那年我们班惟一考上的。

我讲自己的这段经历,就是想说明,我为什么能理解所谓的“差生”。因为我经历过。

我有时会把自己的经历跟学生谈,学生们都很吃惊,说老师原来有这么一段故事呀。我跟学习差的学生们讲:要想让别人看得起你,你首先得看得起自己。你可以在一个时间内很落后,但只要你不服输,在我的眼里,你仍然是好学生。我最看不起的学生,就是自己承认不行的学生。哀莫大于心死。你本来还行,但却承认自己不行,你心都死了,什么人来也救不了你。

顺便说一句:这人的考试方法非常诡异,他的习惯是用最快速度作出正确答案,不检查。我实在无法理解他是怎么能同时满足速度和准确度的,因为我只能满足速度,然后用大量的时间反复用各种方法检查——或者他就是那种对高中数学游刃有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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