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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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32章

连着三日又过去,正德午睡刚醒,外面值事太监禀报,说撒哈答求见。

正德宣召,撒哈答入内跪禀:“亦领哈恳请陛下垂顾一见。”

正德由高玉和撒哈答陪伴前往太医院,太医和钟信已在太医院大门口恭候。见正德前来,两人参见过后便轻步引着他去见亦领哈。

“亦领哈病情如何?”高玉代正德问。

“陛下,亦领哈身中三刀,其中一刀正中心脉,经太医竭力抢救总算转危为安,但创伤太甚,元气大泄,恐不能再为督主效力了。”太医说。

正德点点头,将钟信的手握住,目光则望着太医道:“这补益元气之事总有法子,一年不行,二年、三年,有个四、五年总可以把元气补回来,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太医,你救了亦领哈一条命,做得好。”

“谢陛下赞赏。”太医忙说。

太医领着正德进入病房,亦领哈面色腊黄,憔悴削瘦坐在轮椅上,在他身后低头立着一个色目女子。他见正德到来便艰难起身,拉着身边的女子一起跪了下来。正德缓步面前,伸手握住亦领哈的腕脉,细细品诊,温柔道:“虽是泄了元气,到底还是能补回来的。”

“陛下,请上坐。”撒哈答搬来太师椅,请正德坐下。

亦领哈落泪叩首:“谢陛下关怀。臣罪该万死,竟要陛下……”

正德摆衣而坐,笑道:“你又走不动,自然是朕过来方便,你身体不好,不必废话,有何事便说。”

亦领哈再叩首:“臣恳请陛下救我妹妹曼努古一命。”

“亦大哥,凶手已伏诛,难道撒马尔罕还敢派人来追杀?”高玉代正德发问。

“陛下,若是曼努古夫家派人前来要人,亦领哈也实在不敢不交人。若是不交人,他在撒马尔罕的父母便会倍受指责,甚至会被对方家人当众斩杀而不能鸣冤。”撒哈答替亦领哈回答。

“你的父母也可以接到中原来。”正德说。

一直不说话的钟信此时开了口:“陛下,亦领哈和撒哈答的父母是太皇太妃的贴身侍卫,走不得。”

正德看了钟信一眼,轻轻点头,思索半晌看向亦领哈:“你要朕如何帮曼努古?”

“臣知陛下心有宏图,不敢别做奢求,只望陛下能下旨将曼努古纳入宫中,终其一生为奴为婢不放出宫便好。”

正德把目光移向一直低头下跪的曼努古身上,曼努古瑟瑟发抖,不敢做声。正德心生怜惜:“抬起头来。”

亦领哈忙用撒马尔罕语向妹妹低语,曼努古抬头与正德相视的那一瞬间,正德那心一阵激颤,几乎是本能的想:此女容貌真可堪匹配李龙了。

高玉看到,亦有些怜惜,心道:“如此美妇,如何忍心以石刑处死?”

正德轻叹一声道:“亦领哈,你与曼努古且一起到豹坊居住,后事容朕仔细考虑。”

“谢陛下恩典,求陛下务必成全。”亦领哈伏地叩首,感恩戴德。

“你们且先下去,朕有话要问叔叔。”

众人行礼退出,房内止剩下叔侄两人。

“叔叔这几日都在太医院?”

钟信点头。

“叔叔想不想去撒马尔罕?”正德问。

钟信沉吟半晌,缓声道:“钟谨还不曾长大,此时去撒马尔罕并无意义。”

正德一笑:“叔叔果然还是识大体。朕可以下旨约束撒马尔罕朝野纷争,但取而代之还不是时候。朕明白亦领哈和撒哈答是太皇太妃留给你的人,亦领哈受此重伤,你不免感怀,但撒马尔罕乃我大明藩属,宗主藩属一来一往,一举一动皆系关国事,目今水不到渠不成,叔叔且再忍一忍。”

“臣明白。”

“叔叔目今要做的便是对钟谨严加管教,务必使他长成为君王之材。”

“臣遵旨。”

正德沉默了一会,微微一笑道:“叔叔觉得曼努古如何?”

“他人妇而已。”

“叔叔好冷心。”

“莫非陛下动了心?”

正德一笑出声:“朕动不动心有何重要,朕倒是想看另一个人会不会动心。”

“太皇太妃便是教训,陛下不可妄为。”钟信忽然有些严肃地说。

正德淡淡:“叔叔从来不曾这般多话。”

钟信脸上掠过一丝凄伤,不再言语。

“高玉,你去指挥使府传旨,就说朕在豹坊。”

“是,陛下。”外面,高玉应旨。

正德起身看着钟信道:“叔叔,走吧,随朕去豹坊。”

亦领哈,曼努古、撒哈答随钟信、正德一同前往豹坊,几乎是同时,赵良也带着高玉、于永、李龙、周昂、钟谨过来了,后面还跟着抬着四个大箱子的校尉。

钟谨看到正德,很开心的跑过去拉着正德的手道:“皇帝哥哥。”

正德怜爱的拍拍钟谨的头,微笑道:“谨弟跟着于同知查案,辛苦了。”

“不辛苦,我好喜欢。”钟谨笑道。

“陛下,小公子聪慧敏锐,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于永即道。

正德微微一笑,握着钟谨的手步入豹坊,只是豹坊尚不曾有为他所建的宫阙,正德便带着人直接前往钟信住处,钟信轻声嘱咐撒哈答将亦领哈送入后院将息。又因院中没有侍女,叫撒哈答把曼努古送到留在京城的石勇家中,请石家女眷为曼努古洗浴更衣,就请在石家安排将息。

正厅上正德上坐,四个大箱子打开,四大卷卷宗摆在正德面前。

正德掩面而笑:“如此多卷宗,叫朕如何看?”

“陛下,这四大卷卷宗,一卷是礼部卷,一卷是户部卷,一卷是其他四部兼锦衣卫、东厂的卷宗。”赵良解释道:“这第四卷是于同知亲自调查所得。”

正德‘哦’了一声,取了第四卷其中一本卷宗翻开来看了一会,抬头看向于永道:“于同知,你不但写得详细,居然还把各公候伯府中世系图表画下来了?”

“陛下,这些图画皆是小公子所做。”于永忙说。

“是啊,皇帝哥哥,这些图谱皆是我画的,皇帝哥哥,我可画得好?”钟谨兴奋地说。

正德轻轻笑了笑道:“看谨弟喜欢作画,朕也不觉有些手痒。”

于永随即道:“陛下画艺精湛,臣若能见到陛下亲自作画,实乃三生有幸。”

正德一笑点头,略微思索看向于永道:“于永。”

“臣在。”

“朕见你行事果敢决断,甚是喜欢。从今日起你也是钟谨的师傅,要好生将你一身学问教导于他。琴棋书画固然好,终究不过闲暇之时陶冶性情而已。”

于永喜上眉梢,下跪谢恩道:“谢陛下信任,臣定当倾尽满身绝学,为小公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起来吧。”正德说着向钟信看了一眼,钟信的目光则望着儿子,目中有忧心之色。

正德神情微肃。

李龙看在眼里,微微笑道:“陛下,这些卷宗周昂全程参与调查整理,最是清晰,且让周昂为陛下讲解如何?我去厨下为陛下做个牛奶炖蛋,督主与小公子也甚久不曾父子相聚,就让他们父子团聚片刻,可好?”

正德温和点头:“且去,且去。”

李龙起身离去,赵良亦起身对周昂说:“这些卷宗你最熟悉,就由你细细说与陛下听,我与督主到院中走一走。”

正德看向钟谨道:“谨弟,你也去院里玩一玩。”

钟信听李龙这样说,也就起身拉着儿子的手向外走,于永也跟着赵良一同出门,高玉见状就道:“陛下,臣去看看李龙。”

正德点头,众人退下,房中只留下正德与周昂。

“陛下?”周昂轻道。

正德笑道:“这许多卷宗,你不会讲三日三夜吧?”

“臣只管揀重要的说,一时三刻也便讲完了。”周昂笑道。

“如此,你说。”

“臣要先贺喜陛下。”

“朕有何可贺?”

“陛下担忧京师色目人家当中,我汉家血脉渐稀。但此次公候伯府中色目亲眷调查所得,京师公候伯府的色目人家男女,七成皆是胡汉联姻之后,即使是后军都督府大都督昌佐,其祖父母,父母及其妻,亦全是胡汉联姻之后。同知于永亦是如此,其父是汉人,其母妻皆是胡汉联姻之后。”

正德凝神倾听。

“朝廷所有色目大臣中十之有三无论妻妾皆是汉女。更有家族自追随高祖起兵之后,便世代娶汉女为妻,纳汉女为妾,再无二志。”

“竟有这等家族?”正德喜上眉梢:“朕还是孤陋寡闻了,要褒奖。”

“只是亦有二成色目人家虽娶汉女或胡汉联姻之女为妻,但纳妾则多为色目女子,尤其正妻无子或无子亡故者续娶色目女子为妻,宠爱色目妾者渐多。”

正德皱眉。

“公候王伯诸大臣家中适龄色目儿女者,与近些年才到中原谋生营商的色目商人儿女通婚渐多,臣等在案卷中皆有详细记录。”

“如此,你会如何处置?”正德轻问。

“陛下,只需重申高皇帝定下的国策即可。”

正德笑了笑,不置可否。

“陛下,要不要臣为您翻读卷宗?”

正德摇头,自拿起一本卷宗来看,看着看着忽抬头望向周昂道:“你是否认为朕小题大做?”

“陛下,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正德笑了笑,继续低头看卷宗,看了一会也不抬头,却把手伸出。周昂见了,轻声问道:“陛下要做什么?”

正德愣了一会,抬头笑道:“朕以为高玉还在,你替朕到佛堂取朱砂笔来。”

“是。”周昂应声即去。

正德低头看卷宗。院外,于永正蹲在花树下,拿着树枝教钟谨写胡语,赵良和钟信则在花树下怡然静坐冥思。

周昂以最快的速度到佛堂取了朱砂笔回来,正德接过朱砂笔在卷宗上不停的翻页勾圈划线,直到李龙和高玉在偏厅准备晚膳停当,请正德入席才罢笔。

“陛下,先用餐吧,餐后再阅不迟。”周昂问。

“不必,这些卷宗全部送到司礼监去让刘瑾阅览,之后着东厂再次核查。”

“是,臣这就去送。”

正德笑道:“也不必如此急切,先用完晚膳再去。朕会去佛堂随刺麻星吉大师修习无上瑜伽密乘,你把卷宗送到司礼监后就到佛堂来。”

“臣遵旨。”

偏厅入席,又是围坐一桌。李龙特意为正德做了牛奶炖蛋和一小碗的炒猪肝。于永还是头一回与皇帝一起用餐,一时竟不敢入席。

正德笑道:“于永,你便与赵良同坐,不必诚惶诚恐。”

赵良拍拍身边位置道:“于同知,且坐且坐,陛下不喜身边人拘紧慌张,且放轻松。”

于永听赵良这般说,方才谢恩坐下。众人用餐途中,忽听院外脚步铿锵,随之便听到声声佛号。众人抬头向外望,就见张鸾躬身来见。

“陛下,臣的师叔,少林达摩院智真长老率少林三十六弟子在院外候旨。”张鸾禀道。

“哈哈哈,智真老秃驴,你终于肯离开少林寺了么?”正德还不曾说话,长空中已传来刺麻星吉洪亮的笑声。

“刺麻星吉,老衲可不是为了你来的。”院外亦是声若佛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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