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Andrew Solomon：落在远方的果实 -- 万年看客

我在吉塔拉马遇到了一名女性。她告诉我，一个男人杀死了她全家，包括她丈夫和三个孩子，迫使她本人在屠杀期间成为性奴，然后就逃跑了。她生下了一个儿子，然后患上了艾滋病，孩子倒是一直很健康。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而且没有在世的亲人可以替她照顾儿子，于是她在监狱里找到了孩子的生父——那个杀了她的丈夫和孩子的人，并且决定与他搞好关系。每天她都会到监狱里给他送饭。她跟我说这番话的时候，双眼一直死死地盯着地面。

在讨论战争强奸的时候，1996年诺贝尔和平奖联名获得者，东帝汶主教卡洛斯.贝洛表示，“1999年的冲突导致了超过三千人死亡，无数女性遭到强奸，还有五十万人流离失所，其中十万人至今尚未回家。”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的苏珊.哈里斯.芮默则指出，尽管战争时期的各种罪行数不胜数，但是遭受强奸与强制怀孕的女性的人数往往只能给人留下肤浅的印象。在她看来，“无数”不仅意味着数量众多，也意味着无人计数。

自从1869年以来《日内瓦公约》就确保了战场上的伤病员获得医疗护理的权利。很多人都主张强奸受害人堕胎也应当如法办理。联合国人权理事会也表态认为，不允许女性在遭受强奸后进行堕胎是残忍且不人道的行为。但是美国至今依然在执行1973年的赫尔姆斯修正案，其中明确要求，“不得使用对外援助基金支付旨在控制生育的堕胎手术的费用，或者动员或胁迫任何人实施堕胎手术。” 目前对于这段话的理解是，任何接受美国援助的国家或者组织都不准讨论或者提供堕胎服务，哪怕对方是遭受战时强奸的怀孕女性也不例外。“所有遭受战时强奸的怀孕女性只要有选择都会堕胎，”全球司法中心主席珍妮特.本舒夫说道。“在刚果，40%的强奸受害人都是儿童。假如你只有十三岁，怎么能生孩子呢？母婴死亡率简直高得吓人。联合国估计在武装冲突当中遭到强奸且得不到堕胎服务的女性当中22%会尝试自行堕胎，这还不包括那些试图自杀的人们。”美国政府确实会为自行堕胎失败的女性提供所谓的清理器具。本舒夫说，“因此我们显然很清楚究竟在发生什么，这些强奸的动机是种族灭绝，而我们正在通过迫使这些女性生育孩子来协助种族灭绝。”

阿风赛.木卡马库扎身材高挑，表情丰富，就像典型的图西族女性那样五官分明。我在卢旺达采访的很多女性都死气沉沉，她却丝毫没有受到此类死气的影响：一分钟之前她还会开怀大笑，一分钟之后她又会痛哭流涕。她的住所是基加利郊区的一间泥棚子，房间角落里很不协调地摆着一具飞机座椅，还有两把破损的木头椅子。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屋顶与墙壁之间的一道裂缝。尽管家中一贫如洗，她的穿着打扮却无可挑剔，身上穿着一件棉布印花长裙，头上裹着花色配套的长头巾。

种族屠杀开始的时候阿风赛刚刚二十岁。一开始她还以为只有她的村子遭到了如此严重的袭击，于是逃往邻村投奔亲戚，不成想杀戮却是从那里开始的。于是她一家人跨越国界朝着布隆迪逃去。一家人即将抵达目的地的时候遭遇了枪战，阿风赛继续向前跑，她家的其他人则在他身后纷纷中枪倒地。她冲进一所房间里，一个老太太许诺将她藏起来。当天晚上老太太的儿子——一名联攻派民兵——回到家里发现了阿风赛，他宣布他要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在接下来的三周时间里，他反复强奸她，她则皆尽所能的讨好他，因为离开了他们家的保护，她大概肯定会被杀死。

一个月之后阿风赛意识到自己怀孕了。当她的儿子让德迪厄.纳格邦兹扎出生以后，生活变得越来越困难了。她先与一名男性同居，这名男性要求她“把孩子甩掉”，要么就离开。阿风塞让自己的儿子清楚意识到了他的存在是个包袱。她经常毫不留情的殴打儿子，还会把他从屋里赶出去。到了公共场合她会说，“管我叫阿姨，永远不许你叫我妈妈。”与此同时那名男性也会没日没夜地殴打她。最终她鼓起勇气离开了他，并且搬到了贫民窟，也就是我们目前的谈话地点。“然后呢，”她回忆道，“我意识到我的儿子就是我所有的一切。尽管生活这么艰苦，他还是会笑出声来。直到这时我才开始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