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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宴桃李园序》——二十四诗品读古文之豪放

二十四诗品里有不少近义词，绮丽与纤秾、飘逸与旷达、豪放与雄浑。区分起来其中的精深微妙之处让人会心称奇。如果能够领悟其中的感觉，那么会对这几千年的文人诗词有着较为完整的体会。之前写了雄浑，引文是唐李华的《吊古战场文》。这次来写豪放也是唐文，而且更加脍炙人口的《春夜宴桃李园序》，作者就是谪仙李太白。

先把豪放和雄浑的诗品之解文放在一起看看。

豪放（春夜宴桃李园序）

　　观花匪禁，吞吐大荒。由道反气，处得以狂。天风浪浪，海山苍苍。

　　真力弥满，万象在旁。前招三辰，后引凤凰。晓策六鳌，濯足扶桑。

雄浑（吊古战场文）

　　大用外腓，真体内充。反虚入浑，积健为雄。具备万物，横绝太空。

　　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持之匪强，来之无穷。

把这两段用丹田之气，全力大声诵读出来。是什么感觉？没错，好爽。48个字，读的血脉贲张。实在是下酒的佳品。但是比较起来，雄浑的境界和豪放的境界其中不同的幽深精彩之处就更可以当做佐美酒的佳肴了。个人的感觉，雄浑的意境是由内而外，描述的情景也使第一视角的形态。以自身之强当万物之间。更具象化一点，就是倚天屠龙记里的“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而豪放的意境则是诗人以上帝视角的俯视，从古到今，从天到地，万物之间，皆为清明。这有中华几千年的诗人之中恐怕也只有这一个人当得起这个意境了。

当年读余光中的《忆李白》，端的是汗毛倒竖、鸡皮疙瘩直起，尤其是“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实在是惊为天人。李白的生平各位看官自行补课，但是他的豪放劲儿，隔着一千多年的故纸，都喷薄欲出；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就连拍马屁的都可以拍的排山倒海——“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这次拿太白千古流传的奇文来做豪放的注释，也算是名至实归了。

原文不长，引用一下：

《春夜宴桃李园序》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一百多个字，便脍炙人口的传诵千年。开头的前两句便是横亘六合，睥睨八方的态势。某某者某某也，从中学的古文开始就知道这是列传体史书的开头两句。典型的声明加定义，相当于C语言里的define。但是拿来定义的却是天地与光阴，这是何等气魄。相当于程序一开头就声明了两个亘古不变的全局静态变量；而且不限定义域随意使用。当然以上是职业病。用二十个字定义了空间维度的天地，时间维度的光阴。而且其中蕴蓄的哲学意味让人玩味良久。万物之逆旅为天地；上帝视角的宇宙观点。百代过客为光阴；永生维度的时间理念。这两句放到大刘的三部三体之中也毫不逊色。当罗辑在冥王星上守护人类文明最后的石刻遗迹的时候，这两句话便足以概括三部书中的浩瀚宇宙。从文体而论，某某者某某也的语态之下，还应合了骈四俪六的对仗，更是泼天的才华。

后面接上的从浮生若梦开始到假我以文章。是交代夜宴的背景。在之前宏大的定义之下，人生若梦需及时欢乐的夜宴因由呼之欲出。由天地光阴到浮生若梦及时行乐。实在是太好的借口和因由。宇宙的浩渺和人生行乐的渺小，都足以使最刻板的人偶尔浪漫，最苦闷的人暂时欢愉。

“会桃花以芳园”到“飞羽觞而醉月”，这是一段最好的没有押韵脚的骈文片段。神完气足的阐述春夜欢宴的情形。华丽而毫不浮夸，恣睢却并未放纵。可以说是深得了滕王阁序的风骨和气韵。而文字间的气势流转又好像曲水流觞般顺遂。太白为诗自然是天下无敌的豪放，为文也能若此；不得不让人感喟实在是天上谪仙，当非世间人物。

最后的“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隔着文字我都能闻到酒嗝的味道。但是又风雅的无以复加。如此豪放浪荡的谪仙一般的人物，也只有在开元全盛的盛唐才能出现；换了阴刻灰暗的西晋，阮籍也只能放浪于刘伶的杜康酒中而不着文字的长啸而已吧。

综合看来，其人其文其景其时。条件兼备，才会有这千古传诵的一百多字豪放的不着边际的文字。而比起TVB的天龙八部里自带BGM的乔峰，李太白才是自带豪放光环的千古一人。而这篇《春夜宴桃李园序》也因该是古文观止里第一等的豪放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