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人文主义谈话录 -- 万年看客
我们之前一直在讨论语言的奇异性质。这场讨论向我们提出了一个很清晰的问题:如果完全不借助任何神圣性质的参照,我们对于语言的思考能否达到充分且充满想象的境界。假如我们的语言是一套不确定、不完全、象征性的体系,通过悖论、比喻以及正式结构得以发展,并且与蕴含着未来言说可能性的沉默交织在一起,那么这种语言的现实就会时时刻刻地暗示着陌生荒野的存在,就好像这种语言始终在追随,始终在反应,存在于可理解关系的身后或者阴影里,而我们并不确切知道这种可理解关系的规模。把话说得明白一点,语言的这些方面似乎表明,我们生活在一个可理解交流无处不在的环境里,早在我们理解意义之前,意义就已经存在于这个环境当中了。
当然我们无法不容辩驳地确定这种想法并非一厢情愿。有些人否认我们的语言要对自身产生的意义以及我们决定发出的意义负责。但是找寻恰当言辞的人们经常体验到许多困难这一点——我已经反复提到了这个简单的事实——一直顽固地挑战着这些人的观念。稍微换一种说法,我们会发现这种想法与某些有神论论点不无暗合之处。后者认为,任何特定的表达,任何有意义的表现,都必然是片面的,即便这些表达与表现的内容确实是普遍真理。尽管这些表达与表现的内容确实是真实的,但是依然具有加以补充或者改换表达方式的余地,此外也并不存在可以将一切替代性表达形式全都简化掉的表达层次。我之前反复提到了威廉.道恩斯(William Downes)的《语言与宗教:人类心智之旅》(Language and Religion: A Journey into the Human Mind)当中的内容,而这种理念似乎支持了他在这本书里提出的“不确定哲学”:“人类种族的心智无法提前确定哪些事物可以归化,哪些事物不能归化,甚至都不知道某个被神秘所笼罩的概念领域在经历了几百年的探索之后究竟能在哲学层面甚至诗意层面上得到何等程度的清晰化。因此我们必须抵制各种盖棺定论的诱惑,不能在神秘面前崇敬地放弃质疑,不能认为显然的神秘只是语言学或者概念失灵的结果,只要稍加讨论就能依靠更好的思考工具加以解决,更不能缺乏好奇心地将神秘当成既成事实。”
有些人坚持认为,无论你的思考出发点是什么,意义都肯定存在于出发点以外。但是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这种看法至少暗示着世间确实存在着不同层次的可理解性,渗透了偶然感知与言语的可靠心智模式,以及普遍存在于可理解且有智力的生命当中的模式或者结构。黑格尔曾经在自己的哲学当中仔细研究过最后一项。在这样的思考框架当中,对于真理的思考永远等同于剥离与替代的模式,此类苦修行为放弃了最终完全掌握思考对象的野心,从而让精神以外的事物充分地塑造我们的感知与反应。在对于真理含义的此类认识之外,还可以从传统信徒的角度提出一个进一步的问题。按照阿奎那的说法,这是否类似于“我们对于‘上帝’的理解”呢?假如在这场争论当中“被指向”我们的智能/可理解生命的活动独立于一切特定的知悉与表现关系,假如这种生命是可理解交流理念的基础,那么显然这种生命的现实在本体论层面上必定很贴近无条件的存在,换句话说就是我们对于上帝的定义。这样的表达应和了阿奎那关于偶然性与必然性的理念。如果我们仔细想想这种表达方式的措辞,自然神学与启示神学之间的关系也会更清楚一点。如果语言的折射会引向特定的方向,那么我们依然需要一位中间人将我们的提问提升到更高的层次。假如这场对话坚持要求某种智能/可理解生命模式的存在,假如启示宗教的信仰要求人们分享有限概念与客体体系之外的可理解框架,那么这两点是否会发生可辨识的交汇呢?这正是本次系列讲座的基本问题之一。
假如我们获准在活跃但是毫无意象的深渊之前言说人类的言语——如果说产生可能性是智识的特质,那么这深渊就可以理解;但是这深渊又不能还原成为头脑当中的单一理念,因此又不可理解——那么启示宗教的信仰者们或许会合理地注意到,此类公式很贴切地形容了据称惯于通过启示表达意旨的上帝:活跃且似乎具有意志,但是无法作为众多原动力的一种得到表现。至于阿奎那提出的论点,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不可能得出滴水不漏的论辩。这一论点的本质根本不是一劳永逸地论证某种实体必然存在——康德已经彻底批驳了这种论点——而更倾向于提出了以下问题:假如这就是我们辨识言谈的显著模式的方法,无论是关于各种原动力相互作用的言谈还是关于言谈本身的言谈,那么这种做法与宗教信徒对上帝的主张是否能够相互印证呢?
相信这一点并不必然引向宗教信仰,更不用说带来诸如崇敬、谦卑、喜乐、悔过之类的宗教态度了。但是这一点确实将我们引向了我在第一场演讲当中树立的、很可能带来丰硕成果的砖墙。我们将某些类型的言谈推向极致,并且面对以下质问:我们是否要应对一个完全无法确定的问题,还是应当转变言论的层次。研究言谈或许有助于我们意识到,语言无法描述或者包含自身可能性的存在前提。这正是语言的能量、运动、自我纠偏能力、革新与想象力的源泉。语言似乎总会亦步亦趋地跟随在意义的身后,而不会占有并控制意义。我们可以将这一点当成语言存在本身无法摆脱的生硬事实,或者也可以认为这一点暗示了我们所谓的“意义的荒野”的存在,有限的言说者与思想者在这片荒野里只能艰难跋涉而不能如履平地。但是如果想要充分论证后一种可能性,那么我们就必须万分小心地对待一切关于“语言的目的”的主张。重复一遍:我们并不能将“语言的目的”表现成为一件存在于语言表述能力的整体范畴之内的事物。如果我们真想表现语言的目的,就必须采取另外一些古怪的策略。目前为止的论点是将表现与描述、形容、模仿等等手段切割开来,并且强调以下事实:一切表现手段——不仅仅是对于无条件事物的表现——都很可能突破常规,并且被严格遵守描述原则的言说方式当成古怪的语言行为。假如我们想要严肃地指明语言究竟在追求什么——也就是一个能被我们辨识为可理解但却无法掌控的可理解环境——那么我们就需要一整套术语。而这套术语又会削弱我们将语言当成纯粹的描述手段来研究的可能性。
讽刺的是,关于涉及这个问题的负面或者无感神学的论述已经很多了。伊安.拉姆西(Ian Ramsey)在《论宗教语言》(On Religious Language)一书中——我认为这部作品在近年来的神学讨论当中遭到了不公正的忽视——建立了他所谓的“模式”(models)与“资格”(qualifiers)之间的张力。模式指的是词语在现实世界当中的频繁流通与发挥作用,资格指的是限制这些词语并使其无法成为“上帝的通货”的表达方式。但是有些东方基督教作家则指出,这种负面神学本身听上去很像是概念游戏,游戏结果则是拘泥于定义的咬文嚼字,就好像我们面对着关于无穷无尽的动因的各种论断却只能表示:“其实吧,还不太对。”当代东方基督教思想认为,负面神学的本质要比看上去更加激进,其主旨在于同时让张力两端的模式与资格都陷入沉默,让头脑陷入完全的接受状态,彻底放弃一切定义性地体验上帝的抱负,无论是通过上帝的积极存在,还是对于积极存在的缺失的感受。我们在认识世界时会遇到各种客体,但是在认识上帝的时候却并不存在客体,。上帝的缺失也不等同于世界上的特定组成元素的缺失。归根结底,关键在于我们的思想与感受脱离了受我们控制的原材料。所以负面神学的要旨并不在于表明了这样那样的词汇不能成为无限动因的通货。当然指明这一点也是很有益的纠偏之举,但是这样做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在第一场讲座当中我谈到了特定佛教流派当中的公案。公案的要旨并不在于说了什么,而在于彻底颠覆了人们关于对话的预期,一方面阻断了某些听取讲话的方式,另一方面又开启了新的方式。如果我们要寻求具有这种效果的语言,假如我们想要接触到这种语境当中的真理,那就要听或者说一种能让我们的头脑专注于接收的语言。假如我们想要表现无条件的行为,那么避免扭曲失真的唯一方式就是同时也表现一下我们自身的包容与描述行为有多么无能为力。理查德.胡克在《教会组织法》开篇就写道:“人类的孱弱头脑在至高者的事迹当中跋涉得太远是非常危险的。尽管我们知道至高者就是生命本身,而且祂也会因为我们称颂他的名讳而喜悦,但是我们最健全的知识也也只不过表明我们并不理解祂的本质,我们不可能真正理解祂,在讨论祂时最稳妥的言辞就是沉默。祂高高在上,我们则栖息在人间,所以我们理应出言谨慎,少说为佳。”
但是正如我前面所说的那样,言语本身、或者意象与行动的展现方式本身的缺陷固然能够体现(represent)这种无能为力,但是此前讲座当中谈到的言语的过分表达也能起到同样的效果。承受着重复、悖论、过度比喻以及言过其实等等多重压力的语言展示同样也表现了语言的无能为力,而不仅表明了语言的能力。最神秘且最擅长撩拨人的神秘主义作家爱克哈特大师之所以同时将上帝称作omninominabile(可以任意命名的)以及innominabile(完全无法命名的)并不只是说说而已。假如想要考验命名上帝的的行为,那就要看看这种行为是否导致了某种程度的物我分离,是否加深了感受宁静的能力。麦琪.罗斯(Maggie Rose)在思考悼念活动的沉默时写道:“所有真正神圣的迹象都会将自身抹去。”彰显神圣或者无条件的迹象拒绝吸收我们的注视与关注,而是会自我削弱、自我质疑、自我泛化,并不会将自身当成智识谜语或者吸引三心二意的好奇心的请柬,而是引领我们达到另一层意识境界的通路。
这样一来我们又回到了刚才谈到过的言语与身体之间的关系。正如大卫.加斯帕所说,我们可以通过沉默的身体来表现无条件的存在——要注意得是,沉默的身体不等同于遭到沉默的身体,后者体现了其他人对于这具身体的掌控并且强行规定了沉默的意义。这里所谓沉默的身体必须有意识地主动进入沉默状态,其用意在于使得某些超越了言语心智的“正常”内容的事物得以浮现出来。同理,进行宗教仪式与采取宗教姿态的身体也体现了物我分离的心智,这样的心智将用来实现某人的个体目标与意义的通常运动模式抛在了一边。音乐的功能与仪式类似,也能以特定的凝神与沟通形式来与身体互动,同样也能置换掉个体的打算与轻易形成的意义。字面意义上的沉默与静止,宗教姿态以及音乐表演,在所有这些事例当中身体都会成为象征与表现方式,象征与表现的对象则是永远无法作为一般客体加以思考的事物。助长了沉默并且伴随着仪式与音乐的宗教语言就这样绑定了遭到置换或者物我分离的身体。这样的语言同样参与了特点鲜明且难以捉摸的沉默与静止的体现工作。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就有可能理解为什么依赖启示的宗教传统未必一定要诉诸于神意开口的简单模型了。我们可以从多种宗教实践的角度来讨论这一点,但是从基督教的角度来入手才最清楚。在基督教传统中,上帝的启示恰恰正是源自一具身体:首先是一具四方游走讲经布道的身体,然后是一具饱受酷刑无人救助的身体,再然后是一具死在十字架上的身体,最后是一具突然消失却又无处不在的身体。在最后这个阶段这具身体的存在方式非常多样化,可以是教会本身,可以是教会活动期间集体分享的食物,也可以是号称由最初那具血肉之躯流传下来的训导。换句话说,基督耶稣的生平故事就是通向人间的沉默与静止的过程,而正是这个过程体现了不可体现的上帝。这个过程的结果并不是神性在凡人身上的胜利显现,而是死亡以及复杂的后果,因为耶稣的复活也并不只是公众的胜利。耶稣的故事在一开始树立了神性彰显的预期,然后又用耶稣的权柄与自由如何被放空的情节丰富了故事的内涵。
无论圣保罗在阐述耶稣生平的时候有多少个人发挥,他始终都竭力维持并且强化了这个维度的内容。在哥林多前书与哥林多后书当中,我们都能看到他追溯了同样的运动轨迹:耶稣之死体现了无法解释且屈辱异常的失败,以及对于自身的控制如何遭到了打断。这样一来保罗就树立了信徒们——尤其是牧师和教师们——必须生死依凭的关键标准。保罗对于上帝的体现就像耶稣本人对于上帝的体现一样,都是要在沉默或者磕磕绊绊的语言当中寻求意义,而不是沉湎于天花乱坠的说辞与理念。圣保罗相貌平庸,口齿也不算伶俐,但是他却很因此而感到自矜。因为这样一来信众们就不会混淆他自己的表现与上帝的能力了。几百年后到了十六世纪的西班牙,十字架的约翰这样描写了灵修生涯当中最显著的一段物我分离体验。他认为遭受十字架之刑的耶稣“在临死前除了灵魂已经一无所有,无人慰藉,无人解救。在这样的状态下,他施行了平生最伟大的事工,此前他在人间施行的一切神迹都不能与之相比。这就是通过自身的恩典让人类与上帝实现和解与统一。”一切受造的意志、目的、感觉、希望等等事物遭到放空的过程致使更高层次的事物得以彰显并且发挥效力,而且这项事物并不是受造的因果链条的一部分。信徒们在祈祷当中经常会遇到无法应对的沮丧处境,也就是丝毫体验不到上帝的存在。可是在十字架的约翰看来,这样的体验恰恰能够让我们摆脱对于我们自身以及上帝的惯常期待、设想以及描绘,因此至关重要。“精神黑夜的入口”也是全新自由的开端,只要拥有了这份自由,我们就能按照耶稣通过物我分离(dispossession)才得以实现的决定性方式来体现上帝。
按照胡克的说法,“最稳妥的雄辩就是闭口不言。”但是闭口之所以胜于雄辩并非因为形式,而是因为尚未表达的内容。这样的沉默实际上遵循了用言语阐述最困难的问题所需要的同一套方式与框架。在佛家公案当中,问话一方在得到回答之后往往很有必要继续以同样晦涩的语言来反映或者阐述自己的进一步想法,问答双方需要互斗机锋,直到无话可说。在公案当中,过早且过于轻易地撤退进入沉默的庇护所并不可取。我本人曾经参加过佛教静修,打机锋也是静修的手段之一。我可以向大家保证,在无话可说的时候继续说下去是非常困难的。本次系列讲座的主旨并不是检视语言会在怎样的情况下陷入崩溃,而是查看一下语言的哪些方面会将我们引入希腊人所谓的Aporia(困境),也就是无法以开始讨论时采用的框架来解决的问题或者视角。这并不意味着除去语言之外我们还能拥有更加直截了当或者层次更高的替代方式来解决这些问题,只不过我们一开始采用的讨论框架总是不可避免地倾向于表述其自身的局限性,无论这个框架的初始承诺看上去多么诱人。假如你想要寻找对于有序行为模式乃至因果顺序的叙述,那么对于你来说人类使用、享受、继承或者体验语言的方式就必然充满自相矛盾的因素以及令人感到受挫的潜质。
本次系列讲座的论点如下:一方面,按照宗教信徒的理念,我们的一切本质与一切言语都被包含在一套无条件行为当中;另一方面,我们的言语具有很多无法下定论的侧面;最后,对于这些侧面的认真讨论有助于我们更好地指代这些无条件行为。但是同样重要的是,要想认真讨论这些侧面,就必须仔细关注我们的言语内容以及言语的局限性如何暴露出来。对于我们所面临的困难与怪异特性的性质的彻底研究使得我们确证了一点:这种表述语言的方式至少在一个侧面上不仅与一般的宗教神圣理念相互交汇,而且还尤其与基督教模式之下由一具身体——耶稣的身体——体现出来的神圣理念相互交汇,而这种理念之所以神圣,与这具身体的沉默或者边缘性密不可分。至于这种方式与其他宗教传统之间有哪些交汇点,我还没有深入研究过,不过无疑肯定有人研究过。我的目标并不是证明仅凭基督教叙事就能彻底解决人类言语的古怪之处,而是要证明基督教教条主张本身的古怪之处不仅有助于我们理解关于人类言语的特定阐述方式,而且这些特定阐述方式也有助于我们理解基督教教条的古怪之处。
我曾多次提到,自然神学永远都是探寻困难的练习过程,而不是要探寻尚未解决的问题。从定义上来说,尚未解决的问题从属于正在进行的特定谈话序列。这里所谓的困难指的是在我们参与其中的层面上围绕着对话的不安定感受。这样的困难或许会催生新的对话与问题序列,又或者会将我们推向一段无法通过一般方式来展开——除非坟墓里的人们也能说话——只能通过连比带画来勉强靠近的对话。而神学家们所感兴趣的困难则是那些会促使我们逼近“连比带画”的困难,也就是那些促使我们逼近位于模仿与复制范畴之外的体现方式的困难。神学家特别关注那些设置了不可解悖论的对话,无论是在科学领域还是在人文领域。这些对话的基调是讽刺,谈话的内容则是说出口的事物与确实为真但是——在各种意义上——却说不出口的事物之间存在着怎样不可消解的分离。此类对话与神学的结合并不意味着神学有能力化解悖论与讽刺或者为不可命名之物命名,而是说神学认为此类对话应当位于语言使用的核心而非边缘,并且能够提供一套框架,使得存在但却不可言说的事物能够被人们理解成为无所不在且具有生成性的事物。基督教教义指出了一项关键性的讽刺之处:无条件的现实不仅通过有条件的形式来表达自己,还会通过死亡/一具尸体、物质/圣餐以及文字报告/经文的终极有条件性来表达自己。根据我们的通常理解,言语的力量在于回答问题或者继续对话,但是基督教的无条件现实所采用的言语形式从本质上就不具备这样的力量。
假如我们的讨论引向了这个方向,那么我们可以说自然神学不仅可以用来指示关于上帝的语言何时“进入”了对话,还可以用来显示关于发言者自身的语言何时进入了对话。值得牢记的是,在我们的文化当中,不仅只有上帝存在与否受到了质疑,而且某种特定人性是否存在以及是否能够延续下去也很成问题。在本次系列讲座当中,我们一直假设特定的语言用法与风格显然属于人类——尽管我们无法确定是否仅仅专属于人类——其中充满了交换、探索、不确定、信任、错误、过度等等现象。许多特定版本的人性观念与人类语言观念都会有意或无意地施行牵涉其中的困难,这些观念与另一种人性观念从根本上相互敌对,后者认为人性从根本上需要为自身负责,人性与成长、风险与爱密不可分,人性的塑造受到外界输入条件的影响。我们这里所说的语言过程,尤其是我所谓的体现过程,其目的不仅在于构造神学,也在于构造人类学,在于为人类绘制肖像。正如我们在讨论早期阶段意识到的那样,特定版本的人类自我描述会致使我们完全无法理解自己正在使用的语言究竟是怎样一回事,这样一来我们就算还有可能发言,我们居然能够发言这一现象本身也会变得不可理解。这样的地位是很难稳定保持的。我认为这一点意味着,我们所能做出的最全面且最充实的对于人性特质的叙述必定充满了对于神性的暗示与关注:尚未言说的事物,无法言说的事物,发生在理解能力之前并且支持或者挑战了理解能力的某些方面的事物。像这样对于人类以及人类言语的陈述并不能提供上帝存在的证据,而是绘制了一幅关于言语的地图,从而让我们看到特定宗教仪式以及思想所采用的语言——不妨称之为启示语言——肯定了某些事物的存在,而这些事物又顺应了一切自称的对于言语人性最全面陈述的核心关键与显著特质。
在人性与神性的神秘面前,仅仅依靠感情用事与印象主义的理解方式是行不通的。语言会使人轻信,会包含极端的错误,会显现出自我加压的奇怪现象,而我们必须捋顺语言实现这一切的途径,这样才能理解尚未得见或者尚未言说的事物。归根结底,各种启示语言所主张或者表达的观点如下:完全有意识、出于自主、不受约束、搁置了发言者的性别的沉默最能彰显真理,因此也是最有力且最恰当的体现方式。在这里得到体现的事物是我们从原则上就无法控制或者遏制的,因此我们可以说神性就出现在这里——无论我们如何理解“出现”这个词,显然我们的理解都必然是自相矛盾的。在基督教的启示当中,这个悖论尤其清晰地通过终极启示的传播者遭到噤声并且失去活动能力的核心意象表达了出来。在人类历史上,两条不同的物我分离路线交汇在了这一点,一条是人性路线,另一条则是神性路线。与其他学科相比,神学的功用就是阐述、叙述或者描绘这两条路线。
根据本次系列演讲浅尝辄止的论述,神学的专有行为或许并不能强迫任何人接受神学的推论。这些行为的用意在于暂时性地“把持住”对于语言的某种看法,从而让我们能够看清那些既为语言带来活力又会将其扰乱的诸多限制究竟来自哪里;为人类智识来自未知并且指向未知这一理念丰富内容;最后还会让我们意识到,分享并且采用这种看法有助于我们理解下面这一点,既认为神性既自由又积极、并且在一定程度上与我们自己的智识行为有些相似的信念——也就是通过对于启示的信仰而暗示的信念——属于我们所能表达的人类自我认同的最显著特质。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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