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Taylor Branch:劈波蹈海——MLK三部曲之一 -- 万年看客
接下来的星期一早晨,全身上下无处不疼的约翰.席根塔勒终于回到了华盛顿的家中,遵照医嘱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周。针对自由乘车运动的围困与反围困作战依然打得如火如荼,除去席根塔勒之外的其他参战人员依然坚守着电话机旁边的战斗岗位,其中大多数人都位于蒙哥马利。在其他地区,像平时一样度过这个5月周末的千百万美国人都通过深受公关手段影响的新闻报道得知了发生在阿拉巴马州的冲突事件。拜伦.怀特告诉记者,星期天的骚乱“远没有”达到在他看来要动用美国军队的地步。司法部长抓住弗洛伊德.曼恩那唯一一通要求动用后备部队的电话大做文章,极力宣扬联邦政府与州政府如何通力合作。《组约时报》接受了罗伯特.肯尼迪的说法,在头版刊登一篇题为“新一轮暴力事件爆发时阿拉巴马州寻求联邦支援”的报道。帕特森州长在第二天举行了一场得意扬扬的新闻发布会,手里挥舞着一叠电报,其中有七十五封电报拥护他反对联邦干预以及反对自由乘车者的立场,只有一封电报表示反对。一群普林斯顿大学的学生发来了“祝贺你!”的电报。种族隔离主义支持者们的赞誉之声淹没了阿拉巴马州首府,甚至就连远在加州乃至加拿大的支持者也发来了贺词。
不过笑容满面的帕特森并没有在发布会上提到自己的其他几项安排,例如他的国民警卫队小队仍然还在长途汽车站附近驱赶闲晃的白人,并且在黑人居住区来回巡逻,从而防范炸弹袭击。于是历来惯于破旧立新的《广告报》主编小格罗夫.霍尔抓住机会向蒙哥马利市读者挑明了这些令人不爽的事实。“起初帕特森声称他不会给煽动者充当保姆,还打算逮捕联邦法警。但是到头来帕特森却恰恰像保姆一样将整整一教堂的煽动者看护了一个通宵,还让高速路巡警与联邦部队共同合作。”霍尔尖锐地指出,正是帕特森州长致使阿拉巴马州成为了南方唯一一个将自由乘车者“当成问题”的州。罗伊.威尔金斯同样抓住这一点发表了角度截然不同的攻讦。他告诉各家黑人报社,自由乘车者直到抵达这个查禁协进会的州才遇上了麻烦。
至于自由乘车者自己此时全都躲在蒙哥马利市药剂师理查德.哈里斯(Richard Harris)的家中。金也在这里,身边是怀亚特.沃克、詹姆斯.法默及黛安.纳什。黄昏时分,詹姆斯.贝弗尔和詹姆斯.劳森也从纳什维尔赶了过来——贝弗尔特意中断了他的纽约家具搬运之旅。总计超过二十名来自各个主要非暴力抗议团体的领导人聚集在了这个见证过公交抵制运动的城市,团坐在同一片屋檐下,街道对面就是金曾居住五年的德克斯特教会牧师宅邸。自由乘车者们之所以在过去两天内的大部分时间当中不肯抛头露面,并不是因为害怕逮捕令或者暴徒袭击,甚至也不是因为各个团体的领导层打算结成新联盟。相反,这份缄默掩饰了新一轮学生运动,运动目的就是将金也拉进自由乘车的行列充当见证人。“你在哪里呢?”这句话是各个抗议团体领袖向金发问的标准口头禅。怀亚特.沃克、伯纳德.李以及其他金的身边人则表示反对,他们认为金现在的角色极为重要,不能轻易舍身涉险。金要负责筹款演讲,与政府高层谈判,还要承担许多其他职能。一旦他坐上长途车座位,这些工作就全都要撂下了。
黛安.纳什几乎每小时都要与亚特兰大市的艾拉.贝克通一次电话。此时贝克早已经结束了在领导大会吃瘪受气的工作经历,转而成为了静坐学生的密友,发挥着潜移默化的指导作用。对于金不愿加入自由乘车运动的立场,贝克始终就像是一位失望的母亲那样充满惋惜。“噢,他只担心他的小团队。”这句批评的意思是金过于关注领导大会的形象和财务状况。贝克对法默也抱有相同的看法,后者刚刚宣布自由乘车运动即将迎来五位来自新奥尔良市的平等大会志愿者。然而纳什维尔的学生都知道志愿者们目前还没有抵达,而且更令他们感到愕然的是,法默居然大言不惭地把自由乘车运动称作“我的演出”。参与运动的纳什维尔学生已经超过了二十人,随时准备登上长途车。他们充满了平等主义的热情,以至于募集资金、公共表态以及政治考量之类的活动对他们来说都成了鄙俗低下的行为。就连一向温和的约翰.刘易斯也认为法默的为人浮夸而又世故。纳什维尔的学生们甚至懒得去问他是否有意加入乘车行动。
学生们对待金则又是另一套态度。黛安.纳什此前在艾拉.贝克的教导之下多多少少打消了一点对于金的敬畏之心,因此直截了当地要求金跟他们一起去。她相信金的出现将会起到率先垂范的作用,或许还能提升全国其他地区非暴力运动的执行标准。金赞同纳什的观点,他确实想去,但又有些犹豫。金老爹以及领导大会的其他理事会成员都曾向他灌输过谨慎为上的观念,他的助手们在与亚特兰大市的律师们交流后还提出了另一个观点:金仍处于1960年佐治亚州因无照驾驶被捕事件的假释期内——就在肯尼迪与尼克松打响选战之前,法官特意加重了对他的判决。沃克和其他人都表示,倘若眼下金因为自由乘车运动被捕,那么他肯定要在佐治亚州监狱内多待六个月。如果金因为一起交通诉讼蹲监狱,运动本身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其他学生们也跟着纳什一起无视了这条异议。“我也没出假释期,但我还是要去。”一个学生说道。“我也是。”另一个学生在一旁帮腔。逐渐增加的压力明显使得金越发局促起来,就像去年10月亚特兰大市的学生们恳求他参加里奇百货静坐运动的时候一样。最后不堪折磨的金只得狼狈撤退:“我想应当由我自己来选择我的髑髅地究竟位于何时何地。”这句话惊得好些学生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金赤裸裸地将自己比作了耶稣而不仅只是一位肉体凡胎的基督徒。这句脱口而出的自我表白致使金与学生们都承受了无法忍受的情感张力,不得不各自抽身而退。等到金与沃克终于有机会独处的时候他说道:“我才是必须为我的行为担起责任的人,我说我不去!”
沃克立即回到学生那里传达了金的决定。当学生们再度提及这个问题时,沃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们。“听着,”他厉声道,“如果金博士决定不去,那他就不去。他用不着给自己找不出理由来。”沃克眼中的怒火以及他陡然转为街头俗语的双重否定措辞抑制住了所有进一步的异议。沃克惯于采用双重否定来体现直言不讳的态度——既然在场的都是黑人,那就谁都不要满口漂亮话。
绝大多数学生都对沃克的专横态度感到愤愤不平,但他们对于金的看法却产生了分歧。在年轻布道人群体当中,詹姆斯.贝弗尔支持金的决定,因为金可以把自由乘车运动的信息传播给全国各地成千上万的人们。他告诫同学们不要将自己的付出当成抬举身份的勋章。不久前在伯明翰市外第一辆运载纳什维尔增援人员的长途车上遭到逮捕的保罗.布鲁克斯则直言不讳地表示他更希望金直接承认自己同样心怀恐惧,“那样的话我还可以更尊重他一些。”约翰.刘易斯阻止了同学们针对金的公然批评,但即便是他也想不出怎样才能更有效地为金辩护,只能反复重申劳森的教诲,让同学们不要一味强求或迫使别人付出更多。他正在温和却痛苦地回顾着金的过去,维护着他敬爱过的这个人。
周二下午,所有这些人一起离开了哈里斯医生家并且召开了一场记者招待会。大家心照不宣地将讨论期间的各种龃龉都掩饰了起来。蒙哥马利市仍在实施戒严,上千名头戴钢盔的国民警卫队士兵仍然在街头巡视,一支庞大的记者团守候在发布会现场,想知道黑人是否打算将斗争升级。法默、阿博纳西和刘易斯代表各自的团体发表了简短声明,之后金代表所有人朗读了一份联合声明,表示无论是否实施戒严,无论政府是否提供保护,自由乘车运动都将继续进行,直达密西西比州的心腹地带。仅仅是这段文字已经足够激动人心的了,但是紧接着金就抛开了准备好的发言稿。“自由乘车者们必须养成为了理想坦然赴死的勇气,”他抑制住了私密争论期间曾经撕扯着他的情感,尽可能平静地说道。“我们不希望看到有人牺牲……我们都热爱生活,这里也没有殉道者——但我们都十分清楚,这场运动很可能造成伤亡……我相信这些学生都愿意在必要的情况下直面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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