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Taylor Branch:劈波蹈海——MLK三部曲之一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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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自由乘车的夏天4

围困阿博纳西教堂那一周的周日,罗伯特.肯尼迪在午夜时分给他的哥哥发去了一份司法部长助理欧瑞克针对蒙哥马利市联邦调查局探员行动懈怠的申诉。此前肯尼迪总统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可怕的动用军队声明书上签字,现在他终于得到了采取其他手段的机会。他立刻就把这份申诉书转发给了联邦调查局局长胡佛。过了一会儿,蒙哥马利市特工主管就赶到麦克斯威尔空军基地,向欧瑞克发誓接下来自己一定会密切配合,并恳求欧瑞克不要再苛责调查局。

星期一早晨,受到总统督促的胡佛下令要求手下人上交一份关于金的即时报告——他认为金正是这次蒙哥马利危机的直接原因。粗略报告在当天就送到了他的桌上,里面充满了含糊的猜测。报告指出金曾经感谢过身为美共成员的前任纽约市议员本.戴维斯在他1958年遇刺之后为自己献血。报告还正确记录了金曾在1957年高地人民俗学校发表了闭幕演讲,但是又给高地人学校贴上了“共产党训练营”的标签。从遣词造句到内容细节,从一味纠结于共产主义的偏执立场到针对金的满腔敌意,这份联邦调查局报告都像极了一年前由汤姆.库克警探交给布尔.康纳的报告。库克是康纳的下属,也是一位与三K党交情颇深的安全局局长。胡佛翻看着这份报告,发现调查局并没有全面调查金,便在旁边潦草地批注了一句“为什么不?”

星期一早上,胡佛的探员们逮捕了四名曾在安尼斯顿市焚烧灰狗长途汽车的嫌犯。在遭到欧瑞克的投诉后,他们正在竭力获取法庭宣誓书,从而支持约翰逊法官针对三K党的禁止令。这是非常重要的工作,联邦调查局在这方面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但以罗伯特为首的司法部高层官员十分清楚胡佛的做派,也知道万一再度出现突发事件他肯定会拒绝一切新任务。尤其是如果自由乘车者继续从蒙哥马利市出发,他必然坚决反对让他的人马像美国联邦法警一样直接为乘车者提供保护。胡佛摆到台面上的理由是联邦调查局一旦与自由乘车者联系到一起将会难以做好客观调查工作。更深层的原因则在于胡佛认为联邦调查局是与中央情报局平级的情报机构,“担当保镖”这样的低贱差事有损联邦调查局的体面。就连总统的安保工作他都不乐意接手,更不用说给那些煽动暴乱的黑人保驾护航了。

这样一来保护自由乘车者的联邦力量就只剩下了法警,但罗伯特.肯尼迪在拜伦.怀特飞回华盛顿参加紧急磋商之前就已经在重新考虑这个想法了。他认为法警极为缺乏训练与组织,无法有效地抵抗态度坚决的暴徒;另外他们的出现还会引来帕特森以及其他南方州长的普遍抵制。蒙哥马利市噩梦般的经历不禁让拜伦.怀特忧心忡忡,他一心只想着如何撤回法警,而不是再次起用他们。但伯克.马歇尔则认为,既然联邦政府不打算建立一支长期部队来保护所有州际公路上的长途汽车乘客,那么同样也不能只保护一部分人而不保护其他人。因此在经过一番考察后,罗伯特的第一步便是不考虑启用怀特的法警或者正向密西西比州行进的军队,而是依赖各州自身的武装力量。日后马歇尔回忆道这是一项“最艰难的决定”。到了星期一,罗伯特.肯尼迪与总统进行了四十五分钟的会面。不保护自由乘车者的决定令罗伯特苦恼不已,就像不加入自由乘车者的决定也令金苦恼不已一样。

随后罗伯特就面对了一项看似不可能的任务,也就是劝说阿拉巴马州和密西西比州当局履行他们一度极力拒绝的治安义务——而且这一次他还无法底气充沛地要挟各位州长就范,否则就派遣联邦法警填补缺口。他现在需要一套打破常规的新策略。因此在与州长们谈话的时候他详尽阐明了武力和暴力之间的重要区别。实际上罗伯特同意让州级官员采用强制违宪的方式逮捕自由乘车者并且维护种族隔离政策,只要这些官员不允许暴徒通过暴力达到同样的目的就行。拜伦.怀特于周一公开支持这份协议。他告诉记者,假如自由乘车者被捕入狱,联邦政府将会袖手旁观。“这将会是自由乘车者与地方官员之间的问题,我相信肯定会有称职的律师为他们代言。”数年后在一份机密的口述历史当中,罗伯特依然对这项安排感到不安。“所以我——事实上我觉得——认可了他们将会遭到逮捕的事实,尽管我对于这一点并没有任何控制力。”

周二整晚,阿拉巴马州和密西西比州当局都展开了与罗伯特.肯尼迪的热切合作,挖空心思谋划着为自由乘车者搭乘的长途汽车提供武装护卫的最恰当方式,思虑之周密堪比北约军事演习。罗伯特想要展示一下力量,从而吓阻那些据称埋伏在蒙哥马利到密西西比州杰克逊之间公路沿线区域的袭击者。这段全场二百五十八英里的公路沿线正是州政府预定的逮捕地点。同意预防暴力事件的州政府官员们想要上演一场盛大表演,从而彰显他们的立场:只要护卫排场稍微小一点,种族融合的旅行者们在洲际公路上就寸步难行。到了午夜,密西西比州州长罗斯.巴内特(Ross Barnett)对于合作协定的热情越发高涨,甚至半开玩笑地邀请拜伦.怀特搭乘受到护送的长途汽车来杰克逊市与他共进晚餐。“你将得到最好的乘车体验,”巴内特在电话里与怀特打趣道,“就像待在婴儿车里一样安全。”

自由乘车者们并不知道这些计划。对他们来说,周二的夜晚充斥着紧张气氛、谆谆劝诫以及偶尔的庆祝。一辆满载着纳什维尔支援者的车抵达了蒙哥马利,还有几位来自新奥尔良市的平等大会成员也来到了这里。当天夜里还有一队来自华盛顿特区——也就是九天前自由乘车运动的发起地点——的静坐运动资深成员用各种方式赶了过来。队伍中包括了霍华德大学的学生约翰.穆迪(John Moody)、威廉.马奥尼(William Mahoney)以及斯托克利.卡迈克尔(Stokely Carmichael),还有一位名叫保罗.迪特里希(Paul Dietrich)的白人神学学生。他们蜂拥至哈里斯医生家中,在那里为了他们是否应该从蒙哥马利市长途汽车站出发的问题而争执不休。自从上周六的骚乱以后,三三两两的暴徒们一直在车站附近逡巡不去,一心想要再次碰上自由乘车者。有些学生写下了遗嘱与死讯通告名录,其他人则把他们的贵重物品托付在留守在后方的人们。保罗.迪特里希摘下一枚翡翠戒指交给决定不去的詹姆斯.法默保管。

黎明时分,自由乘车者离开了哈里斯的家,这时一辆阿拉巴马州国民警卫队的吉普车出现在路边,开始为他们的车护航。在长途汽车站,有超过一百名警卫队士兵把一小群围观者挡在距离候车室相当远的地方。这是州政府出手保护自由乘车者的第一批令人欣慰的迹象,但是自由乘车者们却认为这些举措无非说明州当局官员已经下定决心决不允许再次出现类似上周六的骚乱。阿博纳西、沃克、金和从亚特兰大市赶来的金的弟弟A.D.都和自由乘车者们一起走进了白人候车室并且在快餐台上点了咖啡或者点心。长途汽车站经理告诉蜂拥在后的记者,他们是第一批在这个候车厅里享受服务的黑人。尽管这些行为看似无足轻重,而且联邦法庭近期已经裁定长途车站内部不得实施种族隔离,但是金一行人的行为依然触犯了阿拉巴马州刑法。在去年的静坐运动当中,佐治亚州就曾以在假释期间违反种族隔离为由对金实施了二次逮捕。但是今天金决意要为自由乘车者们分担至少一小部分风险。他跟随着自由乘车者的队伍来到长途汽车的登车平台,在那里他们惊讶地发现7点开往杰克逊市的长途汽车上居然没有其他乘客。除了自由乘车者以及持证明文件的记者以外,士兵们拒绝让任何其他人上车。共有十六名记者登上了汽车。最后仅有十二名自由乘车者走上车,他们几乎都来自纳什维尔。他们选择了非暴力抗议运动导师詹姆斯.劳森担当这段旅程的领队。

突然,与十二名自由乘车者数量相当的国民警卫队士兵跟在他们身后登上了长途车。士兵们一个个全副武装,步枪枪口装上了刺刀。跟在士兵后面的则是是指挥官格雷厄姆将军。此时的格雷厄姆与几天前踏进第一浸信会教堂的冷峻敌手可谓判若两人。他站在车的前端对自由乘车者发表了致辞,“这可能会是一趟危险的旅程,”他温和地说道。“我们已经采取了一切必要的预防措施来保护你们。我真诚地祝愿你们所有人一路平安。”这一丝善意流露令自由乘车者们颇受感动,当他走下长途车时,好几位学生都激动地向他表达了感谢。就在汽车于早上7:06出发之前,金来到一扇开着的车窗下方,与保罗.迪特里希握手并祝他好运。

一队骑摩托车的警察在长途汽车前方开路,引领长途车穿过了拥塞的车站周边路段。这队警察在城市边界处一一散去,让长途车加入了一支大约由四十二辆汽车组成的车队——其中大部分是警笛呼啸的高速公路巡逻车,后面跟着十多辆采访车。联邦调查局监察车分布在各个卡口为车队提供辅助,直升机护卫队与美国边境巡逻队的飞机在车队上空侦察——侦查结果通过拜伦.怀特在蒙哥马利市的集结待命区汇报给司法部长办公室。在车队飞驰驶过位于塞尔玛市的第一个停靠站后,车上的警卫队指挥官告诉乘车者们,这辆长途车在前往杰克逊市的七小时旅途当中将不会在沿途车站停靠,乘客们自然也就无法使用沿途的快餐台与厕所了。

车队一路上保持着将近七十英里的时速,中途仅仅短暂停车两次。一位自由乘车者因为恐惧和消化不良而晕车了,不得不趴到高速路边呕吐,警觉的警卫队士兵围着他站了一圈。第二次停车发生在阿拉巴马州的边界城镇斯夸奇山,在山顶可以看到一长列密西西比州警卫队士兵和州警察部队,他们正准备接管这辆长途汽车。这支队伍甚至比阿拉巴马州护卫队更长。两支护卫队正在斯夸奇山山顶交接时,心烦意乱的詹姆斯.劳森从车上跳了下来,向四周的记者们举行了一场即兴发布会。他抗议道,规模庞大的军方护卫与自由乘车的整个理念背道而驰。他告诉记者如此大张旗鼓的护卫根本就没必要。大多数记者此时都满心恐惧,因为他们听说有人在前方密西西比州境内的公路上埋设了炸药。他们都认为劳森疯了。“我们宁愿冒着遭受暴力袭击的危险,像普通乘客一样旅行,”劳森继续说道,“我们宁愿迎接暴力与憎恨,承担伤害而不进行反击。”

此时已经接近中午了,由十四人组成的第二批自由乘车者已经买好了11:25从蒙哥马利市开出的灰狗长途汽车票。这其中有两位来自新奥尔良市平等大会的学生杰罗姆.史密斯(Jerome Smith)和多丽丝.卡索(Doris Castle),亨利.托马斯是一名在十天前遭遇过安尼斯顿市汽车焚烧事件的资深乘车者,他此次专门为了参加第二次自由乘车运动而来。这支队伍的领导人是一位名叫卢克雷蒂娅.柯林斯(Lucretia Collins)的纳什维尔学生,她从伯明翰市起就一直参与了自由乘车运动,还在路上组织了好几场非暴力研讨会。

第二批自由乘车者踏上旅途的消息对于罗伯特.肯尼迪造成了地动山摇的冲击。在劝诱和调用两州武装护卫车队的时候他曾断言并保证两地州政府只需要出动一次护卫队就足够了。联邦政府好不容易才赢得亚拉巴马州和密西西比州政府的初步信任,这份脆弱的信任如今一下子摔了个粉碎。两个州的政府都认为与司法部合作意味着种族隔离政策的让步,他们之所以选择让步,目的是为了以尽量干脆利索的方式结束这场危机,以免日后的自由乘车者有样学样。可是还没等阿拉巴马州护卫车队返回蒙哥马利,新一批的自由乘车者就出现在了车站里。因此州政府感觉自己遭到了背叛并且沦为了笑柄。一直在拼死拼活地促成这个协定的罗伯特更是愤怒到了极点,以至于发表了造成自由乘车运动以来的第一份正式声明。他在华盛顿的助手告诉记者,第二辆长途汽车“与自由乘车者毫无干系”。

罗伯特的声明贴近了阿拉巴马州和密西西比州政府的立场。他称赞了两州政府到目前为止为维护秩序做出的努力,然后他警告全国各地的种族融合主义者们,联邦不会再为自由乘车运动进行保护。“那些学生团体的领导人正在考验种族隔离法令……据悉今天不会有联邦法警护送他们。”罗伯特之所以极力呼吁事态恢复正常,关键在于他哥哥即将前往欧洲与夏尔.戴高乐以及尼基塔.赫鲁晓夫进行会谈。肯尼迪总统准备要求国会通过登月计划与提高核武经费这两项决议——这样做能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他在首脑会议上的底气——在眼下这个关口,假如不能将涉及南方各州丑陋种族骚乱的国际宣传尽快平息下去,无异于让自由世界的领袖蹬着一双沾满污泥的鞋子走进了欧陆宫殿。“我想我们应该牢记,总统即将开始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司法部长最后说道。“此时无论我们在国内做出的一切有损国格的行为都会危害到这项任务。”

罗伯特在司法部办公室里密切关注着第一辆长途汽车驶入密西西比州的消息。拜伦.怀特、詹姆斯.麦克肖恩、肯尼迪的助手乔.多兰、伯克.马歇尔及联邦调查局副局长艾尔.罗森几乎都在连续不断地从各自的岗位上汇报着事态进展。他们交流了一些传言——据说马丁.路德.金搭乘下午2:25东方航空公司的航班离开了蒙哥马利市前往亚特兰大市,又有人说他的行程被耽搁到了第二天,另外还有人声称有二十五辆车已经埋伏在了前方路段,在杰克逊市还有人打算投掷自制炸弹——以及在各个车站等车的人群规模。默里迪恩市的人群看上去十分愤怒,当地警察的态度也极不配合,于是罗伯特下令让车队完全避开这个城市。

在蒙哥马利市,詹姆斯.法默在长途汽车站吃了一顿早午饭,十四位自由乘车者坐在他旁边,身后是全副武装的亚拉巴马州士兵。司法部长发出公开警告表示不会有联邦法警全面保护他们,而怀有敌意的围观者们也在餐厅外面吵吵嚷嚷,人数至少有两千,一大批国民警卫队士兵正在拦着他们。但是当法默护送自由乘车者们登上灰狗长途汽车时,危机四伏前方旅程让他们的膝盖多少有些发软。上车后法默沿着汽车的外侧走了一趟,透过车窗与他们一一握手告别,就像金之前做的那样。来自新奥尔良市的十九岁大学生多丽丝.卡索(Doris Castle)——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与法默握手时脸上写满了困惑。

“我的祈祷与你同在,多丽丝。”法默说。

她压抑着惊恐低声哭了出来,“你会跟我们一起走,对吗,吉姆?”

法默将一切他曾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全都摆在了多丽斯面前——他已经离开办公室长达四周之久,亟需处理的信件已经堆得老高,而且总要有人在外面筹钱以确保运动持续进行——但是他越说越觉得脸皮发烧,尽管他的嗓音依旧洪亮,底气却越来越虚弱。卡索瞪圆了双眼,仿佛小鹿一般惊恐,似乎一个字都没听懂。再也忍受不下去的法默将视线转向一边怒吼道:“把我的行李拿来!”一位刚刚加入平等大会的助手此时正站在他的私家车旁边,法默冲着他大叫道:“把行李放到车上!我也去!”尽管此时的法默极度亢奋,但他在跳上车前并没有忘记把保罗.迪特里希的翡翠戒指转交给怀亚特.沃克保管。接着士兵们依令上车,记者们也坐了上来,后备直升机也在最后一刻加入了编队,然后第二列车队在距第一列离开大约四小时后驶上了高速公路。

然而这趟车队的离开并不意味着当天在长途汽车站的戏码已经全部演完,罗伯特.肯尼迪也还要再次大惊失色一番。早在蒙哥马利市的人群被驱散前就有一条流言传播的沸沸扬扬,说一辆长途汽车正从东边向本市驶来,车上是一队黑白混杂的自由乘车者。从亚特兰大市出发后,这帮人一直在考察沿途各个小城镇的公共设施种族隔离情况。流言传开没多久,另一辆灰狗长途汽车就开进了车站,车上走下来一群精神疲惫的人们,他们紧紧倚靠着彼此,看上去就像迷了路一样。一看就知道他们也是自由乘车者。这群人中有两位是来自康涅狄格州卫斯理安大学的宗教学教授,两位来自耶鲁大学的教士(包括学校的附属教堂牧师小威廉.斯隆.科芬(William Sloane Coffin, Jr.)),还有三位黑人学生,其中包括非学委的查理.琼斯。怀亚特.沃克和弗雷德.夏特沃斯迎接了他们。这九个人挤在一起的景象似乎终于突破了围观者的忍耐极限。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他们一直在越过士兵人墙的头顶向自由乘车者们投掷石块与其他杂物。最终他们凭借两辆汽车开辟了一条路,来到一片被国民警卫队清理出来的空地上。阿博纳西从其中一辆车里跳下来,把那几个人护送到了车里。一位记者靠近车旁向他们大声提问,想知道自由乘车者如何看待司法部长的广播声明,声明认为自由乘车运动应当停下来,因为总统即将与赫鲁晓夫举行首脑会议,而这项运动正在令美国颜面无光。阿博纳西从车窗探出身来回应道:“你要这么说的话,难道司法部长不知道我们的生活一直颜面无光吗?”旁观者看到阿拉巴马州警察部队又在护送另一支种族混杂队伍进城,纷纷大摇其头。“真他妈丢人,”有人这样说道。

此时法默一行人正跟在劳森团队后面前往密西西比州杰克逊市。劳森早已经被赶出了杰克逊市长途汽车站的白人专用休息室并被送进了市立监狱。科芬一行人正在蒙哥马利市阿博纳西的家里与金会面,考虑是否也该前往杰克逊市。而伯克.马歇尔则收到了南部各州刚刚组建的学生队伍即将接踵而至的惊人消息。对于罗伯特来说,科芬一行人代表着自由乘车者的人员构成发生了令人不安的变化:这些人的身份不再局限于贵格会教徒、疯子、学生、和平主义者乃至黑人甘地主义者,如今这帮人当中突然包括了著名的常春藤联校教授。眼看着危机毫无终止的迹象,愤怒的罗伯特.肯尼迪发表了当天第二篇新闻声明。为了抵消自由乘车者可能吸引来的正面公众意见,这份声明的措辞写得十分刁钻。“在各州之间旅行的不只有自由乘车者小队,还有很多存心猎奇、想出风头以及各怀目的的人们……现在这场运动需要暂时冷却一下。”他还警告自由乘车者应当“推迟出行时间”。帕特森州长称赞这则声明说:“这么多天以来联邦政府头一次表现出了一点常识。”

在接下来的几小时内,罗伯特的火气越来越大。正当法默一行人跟随劳森一行人也被关进杰克逊市市立监狱之后,他得知所有二十七名自由乘车者都拒绝保释,并打算在定罪后待在监狱里,而不是缴纳罚金或者上诉保证金。鉴于伯克.马歇尔和拜伦.怀特都没能得到令他满意的解释,肯尼迪当晚就给金打了电话,要求知道为什么那些自由乘车者不愿意接受保释。

“这是良心和道德的问题,”金说道。一听到司法部长语气不善,他也采用了更正式的说辞。“他们必须用生命和身体来纠正一个错误。良知告诉我们现行法律是错误的,而我们必须进行反抗,但我们也有接受惩罚的道德义务。”

“这种行为对于政府在这方面或其他任何方面正在推进的举措不会产生丝毫影响,”罗伯特厉声说道,“他们待在监狱不出来这一点根本影响不到我。”

“若有上百名——乃至于成千上万名学生被关进监狱,也许多少还能有点影响,”金不卑不亢地答道。

“这个国家不但属于你,也属于我,”罗伯特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你与我一样都有权利决定怎样做对国家最好,但是不要发表带有恐吓意味的声明。那可不是和我们打交道的方式。”

金本能地后撤了一步,唯恐自己针对罗伯特施加的压力会导致反作用。“我非常感激本届政府的作为,”他说。然后对争论丧失信心的他不管不顾地爆发出了一段布道人特有的呼号:“我能看到一丝希望之光。但我与我父亲不同。现在我就能感到对于自由的渴望!”

罗伯特假装没听见金的呼号。“总之一切都取决于你和监狱里的那些人的决定,”他不耐烦地说道,“如果他们想出来,我们可以把他们全都捞出来。”

“他们会待在那里,”金答道,然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罗伯特又给哈里斯.沃福德打电话,发泄了一通自己针对自由乘车者的怒火。“太过分了,我看这帮人根本就不把国家的最高利益放在心上。你知道他们当中还有人反对原子弹吗?”沃福德咕哝着安慰了上司几句。他对非暴力抗议活动的同情心尽人皆知,当政府在他负责的事务领域第一次出现危机之后,他就完全被排斥在电话交流圈子之外了。

在蒙哥马利市,金与罗伯特在电话里较劲了半天之后返回了阿博纳西家的客厅并且说道:“你知道,他们不了解世界各地正在进行的社会革命,因此他们也不理解我们正在做什么。”他向等在客厅里的威廉.斯隆.科芬以及其他六位刚刚加入自由乘车运动的志愿者汇报了他与司法部长的通话内容。这些信息丝毫无助于驱散这些人心中的阴云。除了恐惧之外,还有些人因为司法部长认为他们的使命不爱国而大为沮丧。毕竟眼下的确是总统试图与苏联进行世界和平谈判的非常时期,他们的行为是否真的会削弱总统的权威呢?这些习惯了单纯校园生活的人们一想到这些念头就难免吓出一身冷汗。“事实上我们面对的问题很简单,”金说,“你们还想继续进行下去吗?”他带领大家做了一段寻求指引的祷告。恐惧与矛盾心态迫使许多人都哭了出来。最后他们分发了纸片来进行匿名投票,投票结果显示全体一致赞成继续推进自由乘车运动——换句话说就是不考虑司法部长的意见——大家互相拥抱,欣喜若狂,下定了前往长途汽车站的决心。

阿博纳西、沃克、夏特沃斯及伯纳德.李陪同他们一起前往车站,不过这次旅程并没能走多远。当他们坐在车站午餐台前,在警卫队士兵的围绕下品尝登车之前的种族融合午餐时,治安官麦克.西姆.巴特勒(Mack Sim Butler)走到他们身后并逮捕了全部十一人。治安官随后解释道,保护第一批自由乘车者的任务已经耗尽了他的忍耐力。“我气愤极了,因为我觉得如果我能把第一帮捣乱分子全都收拾掉,后面就没这么多破事了!”

司法部长当天下午将六百位联邦法警当中的五百名撤出了蒙哥马利市。他通过可靠的记者公开了一些自己曾在私下里向金吐露的怨言——这些言论认为自由乘车者缺乏智慧、动机可疑甚至胆气不足。“第一队自由乘车者出发时需要极大的勇气,”罗伯特这样告诉《华盛顿邮报》,“但是接下来几队就不需要多少了。”他极尽刻薄地将自由乘车者们称“全美国最安全的人”,并且嘲讽他们待在监狱里的决定是“为美国的敌人进行的绝佳宣传”。最后他还向《华盛顿邮报》总结道,自己“觉得司法部眼下并不应当在涉及宪法权利的争议当中支持任何特定群体。”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距离他在佐治亚大学的演讲仅仅过了十八天。十八天前他还冠冕堂皇地宣称司法部将会迅速行动,迫使联邦法庭做出保障黑人宪法权利的决定,现在这些言辞全都被他抛到了一边。

不过罗伯特的怒火并没能压制住纽约平等大会总部的热情。在法默与杰克逊被逮捕的第二天,一位平等大会发言人宣布捐款正通过邮件源源而来,且还有超过百余人自愿加入了自由乘车运动。“我们相信能在今年年底前终结种族隔离制度,”他这样告诉记者。

在以便以谢教会的教学楼里,金主持了自由乘车运动协调委员会成立大会。平等大会的戈登.凯里代表仍在杰克逊市监狱服刑的法默出席了会议。两位纳什维尔的布道人代表了与法默同在监狱的贝弗尔和劳森,一位领导大会的助理则代表了被关押在蒙哥马利市监狱的怀亚特.沃克。连同另一位领导大会代表与全国学生协会的官员一起,六位与会者承诺要“加强”自由乘车运动的力度,直至南部各州长途汽车上的种族隔离制度土崩瓦解为止。他们计划在四个南方城市开放招募办公室,筹款购买长途汽车票以及聘用律师,还要求与肯尼迪总统会面。他们将会“向司法部长争取强力裁定,通过向州际商务委员会下达命令的方式来明确州际旅行者的权利”。此外他们还要“填满蒙哥马利市和杰克逊市的监狱,确保这些问题明晰地反映在公众面前。”

这一天是5月26日周五,距离平等大会的第一批自由乘车者悄无声息地离开华盛顿已经过了三周。这三周当中的冒险经历改变了许多人的生活,吸引了千百万人的目光。如今这批自由乘车者正式与蒙哥马利公交车抵制运动以及学生静坐运动的后继者们结为同盟,沿着有悖于联邦政府及南方各州意愿的道路继续艰难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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