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Taylor Branch:劈波蹈海——MLK三部曲之一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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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胡佛的铁三角与金的民权机器13

7月上旬,罗伊.威尔金斯把协进会全国大会的会议地点改在了亚特兰大,这是金从克罗兹学院毕业那年——1951年——以来的第一次。来自四十二个州的一千多名代表继哈里.贝拉方特之后来到了亚特兰大。参会代表们进行了一些抗议活动——比方说“邦联士兵”餐厅门前就拉起了纠察线。秩序井然的抗议团队还高举标语牌在路边巡游,牌子上写着:“南方已有十二个城市建成开放式酒店,亚特兰大为什么不照做?——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危机》杂志将本次大会称作“刻苦的大会”,但是威尔金斯却为大会奠定了另一番基调:“我想强调一下,我们到亚特兰大是来开会的,要讨论的正事很多……”威尔金斯对记者们说。“尽管在一家餐厅进行静坐示威具有心理层面的重要意义……但这并不是本次大会的主要任务。”

詹姆斯.梅瑞狄斯作为可能被密西西比大学录取的第一个黑人出现在了大会上。霍华德大学校长詹姆斯.纳布里特在7月4日的烧烤晚会上发表了主要致辞。金也作为午夜演讲人之一进行了发言。尽管C.A.斯科特的《世界日报》刊登了十几张大会的照片,但金的照片一如既往地并没有出现在报纸上。此外金也是唯一一位照片没有出现在《危机》杂志一周要闻当中的主要演讲人。这样的刻意忽视无疑传达了一种信号——一些人觉得隐晦微妙,另一些人觉得明显直白——在前辈黑人领袖眼中金依然是个棘手的刺头。但是打压的效力也有局限。金已经成为了一名现象级人物,任何大型黑人活动场合至少要为他预留一座讲台,而他所需要的也无非就是一座讲台而已。按照喜剧演员迪克.格雷戈里的说法,金是美国“唯一一位按压指纹比签字数量更多的名人”。

“真正的和平不只是紧张局势的缺席,还是正义的出席,”金对听众们说。“我想这就是耶稣告诫使徒们‘我来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动刀兵’的含义。显然耶稣并不是说他带来了实体的刀剑。显然他并不是说自己不会带来真正的和平。耶稣实际上想说……无论我何时到来,革新与守旧之间的冲突总会在所难免;无论我何时到来,正义与不义之间的敌对总会在所难免。现在南方的紧张状态是必要的,因为被压迫者正在崛起,朝着永恒而真实的和平进发。”

片刻之后金又谈到了民权阵营内部的紧张关系。他相信现在公开讨论民权运动内部的口角之争“可谓恰逢其时”。金几乎有些哀怨地向代表们表示,自己“曾在二十多个州宣传过协进会的章程”。很多领导大会的领导人同样也是协进会的领导人。游行运动和抵制运动“不应当削弱法庭战线上的努力。但法律和法庭命令只会宣布权利,却永远不会彻底地传达权利。只有人们自己动手实施权利时,法律条文才能获得生命力。”

接下来金试图用自己信仰的热情烧掉民权阵营的所有分歧。他指出非暴力运动就是解决之道。这是超乎寻常的钥匙,是横跨鸿沟的桥梁。“这就是非暴力运动的美好之处,你可以奋起抗争但心中却并无仇恨,你可以投身战争却不必使用暴力。我们正是在这场运动的核心感受到了爱的本质。”金的方法坦率直接。这一方法可谓民主,因为它尊重了民主的信仰,即人人生而平等。“我要告诉你们,如果一个人的良心告诉他某项法律是不正义的,而他也决定要破除这条法律并接受由此而带来的后果,那一刻便是他对法律表达最崇高敬意之时。这种事没什么新鲜的。如果你愿意,请随我回顾《旧约》,看看沙得拉、米煞和亚伯尼歌站在尼布甲尼撒二世的面前。他们清楚明了地宣布:‘我们不会敬拜你所立的金像。’再翻开《柏拉图对话录》的《克里同篇》或《申辩篇》,看看苏格拉底如何践行非暴力反抗。今天学术自由的根源就在于苏格拉底的非暴力实践。再来到基督教创始初期,看看当年的基督徒宁可葬身狮口也要坚持信仰。听彼得说:‘顺从神不顺从人是应当的。’最后再来看看当今世界。不要忘记希特勒在德国所做的一切都是合法的。在希特勒治下的德国,安慰并帮助犹太人才是违法行为。我想如果我带着现在的态度生活在当时的德国,我肯定不会遵从希特勒的命令,我会鼓励人们安慰并帮助犹太兄弟们。如果我现在生活在南非,我将与卢图利酋长共同进退,就像他对南非人民所说的那样:‘打破这条律法。不要昧着良心顺从这种不公平的制度。反抗这些法律,撕碎它们,把它们扔掉吧。’”

最后金慷慨激昂地吼出了三条短语:“所有人;就在这儿;就是现在。”排山倒海的掌声随即淹没了他,致使他只能趁着群情激奋的间隙再插进一句话。“我们想得到应有的权利,”金大声喊道,“我们希望就在这里得到自由——在美国、在密西西比黑人区、在亚拉巴马州的棉田中、在佐治亚州的红土大地上得到自由。我们受够了渐进主义,我们都知道渐进不过意味着无动于衷,意味着推脱搪塞,最终只会变成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突然冒出来的俗语让吼叫的人群发出了一阵笑声。“不,我们不想再等了!”金高声说。“我们现在就要自由!”这句话几乎导致了现场局面的失控,金随即肃穆地重申了迫害和死亡的可能性,这才让听众们渐渐平息下来。最后他用先知一般的华丽语言结束了自己的演讲。金再次施展了自己的看家本领——在别人的主场将听众们争取到自己这边来。尽管他的布道在精神上和方向上都引起了协进会领导层的反感,但是这场布道蕴含的能量如此巨大,其中潜藏的异端观点又几乎无法辨识,因此谁也不能公然站出来指责他。

不过金在协进会上的发言并没有在白人世界中引起太大反响。尽管他的生活中充满了许多触目惊心的场景,但是这些场景是否具备跨越了种族界限的报道价值依然还是要由记者们说了算。唯一一类肯定能同时吸引黑白双方读者的新闻内容就是白人警察将金擒拿住的场面。就算民权运动的追随者们也记不太清楚金是否曾参与过自由乘车运动——因为金并未因此而遭到逮捕。但是就连一般读者与初出茅庐的记者们都知道金披枷带锁地前往里兹维尔的旅程。金只要一进监狱,就肯定会招致新闻报道。

无论是在什里夫波特还是在“面对面”选民登记之旅的任何一站,金都有可能进监狱。但金以为这次的劫数会发生在奥尔巴尼。他的日程表上圈着好几个与法庭打交道的日期,其中一个日期就是7月10日。去年12月他在奥尔巴尼街头组织游行并且遭到逮捕,这一天当地法院将要针对本案作出最终判决。通常来说,如果一位像金这样收入优渥的人犯下了这样轻微的过失,德登法官大抵总会作出免于处罚或者缓刑的判决——就算不是出于仁慈,至少也是为了不让奥尔巴尼遭受关押金必然招致的公众关注。然而在过去七个月里,奥尔巴尼政坛的气氛非常严苛,因此法官似乎不太可能高抬贵手。金刚进监狱不久前,佐治亚州民主党主席詹姆斯.格雷就给《奥尔巴尼先锋报》专门写了一篇封面文章,抨吉奥尔巴尼黑人们的抱怨是“弥天大谎……只有希特勒才会采用的策略。黑人们都在说谎。司法部知道他们在说谎,他们卑鄙的行动必定会失败,正如同黑人煽动者密谋数月的狡猾奸计早已一败涂地那样。他们之所以会失败,因为他们的根本动机是邪恶的。”

金几乎没有理由期望自己能从这样的城市当中得到宽容。他和沃克与阿博纳西开车回到奥尔巴尼参加了听证会——重新走过尘土飞扬的街道,再次听到了示罗浸信会教堂里清唱的赞美诗。,金告诉自己的秘书多拉.麦当娜(Dora McDonald),自己很可能无法参加华盛顿的全球新闻俱乐部的活动了。德登法官的判决证明了金的先见——他判决金和阿博纳西要么上缴一百七十八美元的罚款,要么就在监狱里度过四十五天。金和阿博纳西都不愿意向非正义妥协,表示愿意蹲监狱。正当他们两个人接受搜身并且换上绿色的囚服时,多拉.麦当娜则在亚特兰大撰写报告。自从金被捕的消息发出后,金的办公室电话就始终响个不停,她的职责则是将来电内容都记录下来。根据她的记录,某华盛顿的记者听说金被捕入狱后“震惊到无以复加”,而全国新闻俱乐部的一位成员只想知道为什么金不能等到7月19日讲完话之后再进监狱。麦当娜告诉金,她已经做好了安排,保证让金能在狱中收到《亚特兰大宪政报》,而阿博纳西则可以收到《纽约时报》。“您和阿博纳西牧师今天一定会为我骄傲,”麦当娜写道,“我没哭——一滴眼泪都没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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