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Taylor Branch:劈波蹈海——MLK三部曲之一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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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格林伍德与伯明翰监狱10

“我需要更多的纸张,”金向克拉伦斯.琼斯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每次琼斯前来探监,都会将金的手写原稿偷偷带出去,又将上一批原稿的打字机誊写版本带进来,好让金进行修改。有时候两人会直接交换文稿,其他时候一位老年黑人模范囚犯则会秘密给他们打掩护。琼斯对于这样的例行偷运十分不以为然。他觉得这些文稿一点杀伤力都没有,仅仅是在朝着一帮无关轻重的白人牧师们空费口舌而已。不过另一方面他又认为写信对金有好处,至少能维持他的心智健康。琼斯后来回忆道:“我认为他有资格写信——要知道,他可是整天关在监狱里没事干。但求主怜悯,我认为他当时根本分不清轻重缓急。”探监的时候琼斯只得见缝插针地从金的口中抢出几条实务决策意见。比方说金下令加斯顿汽车旅馆赶走何西亚.威廉姆斯。收到金的求助之后,威廉姆斯从萨凡纳开车带来了一群帮手,这些人在汽车旅馆的住宿费用都由领导大会来承担。沃克觉得这批人不仅耗资不菲,而且还很碍眼,因为来自伯明翰以外的工作人员要远远多于每天进入监狱的伯明翰志愿者。金也同意沃克的看法。

金的这封长信最终达到了二十页的篇幅,信件的后半部分内容是两项坦白。金一开始正式谴责了白人牧师的种种缺点,就好像身处布道台一般。“我听说南方很多位宗教领袖呼吁他们的信众遵从种族隔离决策,因为这是法律规定,但是我一直渴望听到白人牧师这样说:‘遵照这条法令吧,因为融合在道义上是正确的,黑人是你的弟兄。’”随着他继续探讨一贯的教会失败主题,他的愤怒慢慢转为了悲叹:“我曾因为教会的放纵而流泪。不过我敢担保,我的眼泪一直是爱之泪。”一位身陷囹圄的囚犯居然会为了阿拉巴马州最受尊敬的神职人员而悲叹,将后者视为迷途羔羊,就连自身信仰当中最明显的信条都看不见。这样的行文笔调着实讽刺至极。

“我一直过于乐观,这一次又是这样,”金补充说道,仿佛期待更好的世界十分荒谬一般。“也许我应该将我的信仰转向内心的精神教会,教会当中的教会,因为这座教会才是真教会,才有资格成为全世界的希望。”即使全美国的高级教士们对于正义事业全都避之不及,丝毫不肯动用自己的权威来伸张正义,金依然不会感到绝望,因为他相信内心教会的力量。内心教会是是一道信仰的奔流,混合着美国立国理念的宗教核心。如果所有人都生来平等,那么所有人就都是兄弟姐妹。这些根本信仰将历史推向了振奋人心的既定结论——宇宙站在正义的一方。“我们将在伯明翰乃至全国范围内实现自由,因为自由正是美国的目标……如果奴隶制难以言说的残酷都无法阻止我们,那么如今这些反对派也注定将会失败。我们将赢得自由,因为我们的要求一呼百应,体现了这个国家的神圣传统和上帝的永恒意志。”

就像在布道当中一样,金并没有一味沉浸于天花乱坠的辞藻。他几乎有些漫不经心地提到了卡彭特声明当中感谢伯明翰市政当局低调处理游行示威的内容。“如果您看到了伯明翰监狱当中虐待黑人囚犯的丑陋非人行径,那么我想您肯定不会这么乐意赞扬警察。”金也承认在这次抗议活动期间伯明翰警方的执法手段总体而言还算符合职业规范,但是他又进一步向白人同工们提出了一个在他看来不应回避的问题:“但是他们这是为了什么目的呢?是为了维持罪恶的种族隔离制度。”金的非暴力理念反复主张用不道德的手段达到道德目的是大错特错的做法,而“用道德的手段达成不道德目的同样也是错误的,甚至更加等而下之。”他引用了T.S.艾略特的文字来加重语气。

接着金又充满深情地恢复了悲叹的口吻:“我希望您们称赞伯明翰黑人静坐抗议者与示威者的崇高勇气,勇于承受痛苦的意愿,以及在残忍挑衅面前令人惊叹的纪律性。总有一天南方会认识到真正的英雄人物究竟是谁……总有一天南方会知道,被剥夺继承权的上帝之子之所以在午餐柜台旁边坐下,为的是高举美国梦的精华以及犹太-基督教传承当中最神圣的价值,从而让整个国家回到当年开国元勋们奋力挖掘的民主深井旁边。”

夜深了,疲惫不堪的秘书威利.玻尔.麦基(Willie Pearl Mackey)毫不夸张地趴在打字机上睡着了。怀亚特.沃克叫不醒她,于是就把她搁在另一张椅子上,自己在打字机前坐了下来。沃克历来是个非常讲究上下级关系的人,只有最罕见的紧急情况才有可能迫使他亲手处理文书工作。但这一次沃克却亲手敲完了这篇文稿。在他看来,金的公开信精妙地融合了新约的恩典与旧约的怒火,他实在无法放着这篇文章过夜不管。在全文的结尾,金有意识地发挥了这种混合文风的效力。“如果我在这封信中夸大了事实,或者让您们觉得急躁无理,那么我恳请您们宽恕我。如果我在这封信中淡化了事实,或者让您们觉得我并不急于促成人与人之间完全彻底的兄弟情谊,那么我恳请上帝宽恕我。”

这封《伯明翰监狱来信》并没有立刻收获很多喝彩。尽管怀亚特.沃克非常努力地试图吸引外界注意。但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这封信始终都只是一封私信而已。信中的甘地主义主题的确打动了詹姆斯.劳森的联络人,他们愿意把这封信刊登在6月出版的《教友》杂志上,但是普通记者并没有看出这封信有什么新鲜之处。这封信乍一看去似乎只是金的又一篇冗长布道词而已。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月,无论在白人还是黑人新闻界都没有人提及这封信。事后看来似乎是金用笔杆子拯救了伯明翰运动,但事实却恰恰相反——伯明翰运动出现意想不到的奇迹转折以后,金的这封信才从充满急切希望的无声呐喊摇身一变成为了宣扬道德胜利的著名宣言。

这样的未来对于眼下的怀亚特.沃克来说可谓远水不解近渴。随着事先的高涨期待一天天落空,他那一板一眼的实务天赋正在一点点被现实碾碎。过去十年以来,金遭受的肉体迫害第一次没能引起旋风般的政治压力。肯尼迪政府拐弯抹角地应对的柯瑞塔的举动,之后选择保持沉默。政府官员的态度也好不到哪里去,就算非得表态的时候也至多只肯保持中立,还在私下里批评他的运动非常讨厌。金在监狱里呆了四天后,沃克默认,金的名字已经失去了一定的象征力量。在一封写给伯克.马歇尔的信中,他通知司法部,自此以后的伯明翰运动“将会把此前积累下来的热情引导向选民登记方面”。虽然沃克尽可能地摆出了一副漫不经心的做派,将这一战略转移称作“运动第二阶段”,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这是放弃了通过协同一致的直接行动在伯明翰打破种族隔离的庄严决心。沃克之所以给马歇尔通报消息,为的是能够效仿奥尔巴尼的先例从伯明翰撤退,同时也是向肯尼迪团队发出了求救信号:金迫切需要政府方面的支持,以至于不惜采取对方更看好的运动方向。

卡彭特主教在书房里看完了金的长信。他把那封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然后转向副主教乔治.默里,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声:“所以说想做事就必然遭受指责,”他说,“而且还是同时来自正反双方的指责。乔治,你必须忍受这一点。”卡彭特感到非常委屈,他认为自己一直在尽心尽力地推动种族关系向前进步,但是这番好心却被金当成了歹意。如此激烈的情绪冲击让他像他的曾祖父一样变成了一位更强硬的邦联支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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