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一桩奇案 -- 胡里糊涂

前面讲了个灯塔国的葫芦案，下面讲个同时期的中国的冤案，这也算一个奇案，奇在所牵扯的几方都是警察，死者是警察，凶手是警察，被冤枉的是警察，冤枉人的自然还是警察。这个案子可能不少人知道，就是云南昆明的杜培武案。

杜培武本是山东人，8岁随家庭迁居云南，他的成长轨迹非常简单。杜父是知识分子，家中兄弟姐妹多数上了大学，但是杜培武不爱读书，爱好运动，因此身强力壮。高中毕业后，他进了警校，在警校时，杜一个是和王晓湘恋爱，后结为夫妻，一个是叫了个好朋友王俊波。毕业后来到戒毒所工作，几年后被提拔为科长，案发前刚准备提拔为副处。

就这样到1998年4月21日前，杜培武就过着一个普通警察过的简单的日子。

为杜培武每天去戒毒所上班，戒毒所距离其家有20多公里，他也没车，一旦要值夜班，他只能住宿舍。也因为不能天天回家，家里的事都是在昆明市公安局通讯处的老婆在忙。他老婆王晓湘对此是有抱怨的，觉得他不顾家。同时王晓湘本人相貌标志，人又聪明，在市局经常接触高级警官，对于在戒毒所工作的只是小科长的杜培武也开始不满。

渐渐地，杜培武和王晓湘没什么话说了，不过还有警校时结下的好朋友王俊波常来串门。

王俊波和杜培武同届，人很能干。他业务素质很强，官位也高，当时已经是石林公安局副局长。

杜和王经常一起喝酒，诉说各种问题，王总是劝杜放宽心。在王鼓励下，杜自学了法律本科，作为将来的积累。

王俊波是杜培武好友，又是王晓湘师兄，有时王俊波到昆明办事，碰上杜值夜班，就让王晓湘招待，一来二去，大家可以想象，王俊波和王晓湘有了奸情，但是直到案发，杜培武都没发现。案发前几个月，王晓湘意外怀孕，杜培武一推算日子，怀上那个月，由于事忙，他们只交合了一两次，也避孕了，这真奇怪了。王晓湘因为怀孕怒气冲冲，埋怨丈夫惹蛮烦，杜只是抱歉，陪着老婆去做了人流。回家后，王晓湘还当着家人面，大骂了杜一顿，杜只是老实听着。

1998年4月20日，杜培武7点20 坐班车去上班，8点30，车子到了戒毒所，杜进了办公室。因为法律本科的考试要到了，领导照顾杜，让他这几天不用工作，全力复习。于是杜在办公室复习了一天。

下班后，杜培武去食堂，路上和同事聊了一会。19点，他又回到办公室继续复习，没想到过了30分钟，要放录像，他就回宿舍复习了。路上碰到同事聊了两句，时间大概是19点40。到了21点20，杜觉得饿，去食堂买了点牛奶，大概21点30，回来的路上又和同事聊了一会。回到宿舍大概是22点，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保姆，说王晓湘还没回家，孩子已经睡了。杜培武觉得奇怪，这么晚了，怎么老婆还没回家？于是杜给王打了传呼，但是没有回音。这就更奇怪了，因为王晓湘是通讯处的，有传呼必回。不过想到王晓湘也是警察，又能干，杜也不觉得她会有什么事，于是杜也没多想就自己睡觉了。

第二天，上班以后，杜培武又给王晓湘打了传呼，还是没回音，家里保姆也说王没回家过，王的娘家也说王没到过，这下作为警察的杜觉得不对劲了。打电话到王的工作单位，也说没见王来上班。杜这下慌了，预感出事了。

杜培武先是估计王晓湘出了交通事故。他打电话给昆明所有交警队查询，没有女性在前一天出过事故。杜又一想，云南这地方，盗匪很多，难不成遇到强盗了？

杜培武赶忙通过熟人，在市局情报资料处查询全市是否出现过不明尸体的情况。但王晓湘仍无音信。

当天下午通讯处领导、戒毒所领导都来到杜家，帮忙寻找，依然没有消息。于是杜培武向“110”报了案。

到了22日下午，戒毒所一位领导突然来到杜培武家。两人客套了一会，领导问杜培武有没有吃饭？杜回答没吃。领导就拉着他去吃饭，杜培武没法驳领导的面子，一起上了一辆面包车。车开到云省交警培训中心大门停下，杜很奇怪，怎么停在这里？领导只说还有个朋友一起去，等他几分钟。杜培武也没多想，只想着王晓湘失踪的事情。谁知道，1分钟后，面包车门突然被人拉开，两个高大的便衣突然把杜按倒，开始搜身。

杜培武大吃一惊，问他们是什么人，那两个男人也不回答，继续搜身。杜培武转而问领导：他们是不是抢匪，领导默然无语。

直到这两个男人拿出一副手铐给杜培武拷上，杜才知道他们是警察。

车又上路一直开到昆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杜被带到一间大办公室，一直坐到下午5时，才交给专案组。

押送期间，骗他上车的领导告诉杜，“你别怪我，我也是奉命行事。到了那里，你把问题

说清楚，就没事了。”

到了专案组，杜培武立即遭到审讯。

专案组警察态度很严厉，但杜不过是嫌疑人，没有动刑打人，只是戴小铐、不给吃饭、不给睡觉。杜培武是警察，多少有些反侦察经验，人也是个硬汉。一开始，他只翻来覆去只说一句话：你们抓我干嘛？是不是搞错了？专案组警察根本不理睬，只让他交代4月21日全天活动情况。杜培武无奈，只能一遍遍的讲述情况，前后讲了不下几十遍。

审讯期间不给睡觉，前后长达3天3夜。杜培武疲惫不堪，但是什么也说不出。僵持了3天3夜，审讯者见杜培武前后几十次说的基本一致，开始放松了一些。一个警察让其他人先出去，告诉了杜培武一件大事：大家都是做公安的，我也不为难你。你现在涉嫌杀人，必须和我们配合。如果不是你做的，我们不会冤枉你，也不会打你，如果是你做的又不配合我们，双手双脚我都给你打断。

杜培武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问是什么杀人案？那警察说，4月22日上午，有路人报警发现昆明某人行道上停着辆面包车，里面有两个人倒在车内。警察赶到现场，发现两人都已经死了。死者是一男一女，男的单手被拷在车子上，女的则倒在车子内，两人都是被子弹射穿心脏，死后又被钝器打砸头部和脸部，砸的稀烂，惨不忍睹。

杜培武莫名其妙，觉得这和他无关，警察告诉他，女死者就是王晓湘！男死者是王俊波。到此，杜培武一下傻掉了。更让杜傻掉的是，警察告诉他，尸检显示，生前，王王二人曾经有过性关系。

杜培武此时才明白，警察怀疑他杀了他们。

警察表示，一个是奸夫淫妇被杀，首先怀疑绿帽男，而且王王都是被近距离枪杀，杀人枪就是王俊波的枪，而王俊波是神枪手，快枪手，如此被杀，唯一可能就是杀人者和王熟识，先将枪骗到手，再杀人。再者杀人是一枪中心脏致命，绝对是懂行的人下手，这一切都指向杜培武。

杜培武提出的自证，就是当日都在戒毒所，很多同事都看到，没有作案时间

审问警察暂时相信了杜，让他睡了一会。然后又进行了10天连续审讯，但毫无收获。因为杜确实没作案。

同时，杜培武虽有嫌疑，却完全没有任何证据。而且杜是警察，大家将来可能还要见面，也不能上刑。到了5月2日，只好将杜培武送回戒毒所软禁。

在审讯杜培武的同时，专案组在四处寻找证据。分析起来，发现尸体的地方不是第一现场，而且车上被清理过，没有指纹和足印，也没其他物证，死者财务丢失，看来象抢劫。查证了上万线索，还是没头绪。

其时正是昆明筹办园博会，此案破案压力很大，无奈向公安部求援。公安部专家来分析了案情，王俊波被拷在车上，突然被近距离射杀，子弹准确穿过心脏，一枪致命。王晓湘未带手铐，面容正常，也是突然被射杀，说明凶手是2，3秒内连续开枪，王晓湘还没反应。综合起来看，最大可能是：凶手认识王俊波，用了什么手段将王的手枪骗到手，然后突然射杀王王二人。

不过，专家声明：一切都是推测，没有证据。

专案组同时分析杜培武是否有作案时间。根据时间分析，王晓湘和王俊波是21日晚上20点被人枪杀的。而戒毒所同事，曾经在19点40分和21点30分见到过杜培武。戒毒所的门岗反应，夜晚进出戒毒所的人很少，他们可以肯定杜培武没有出去过。不过戒毒所的一侧有一个断墙缺口，平时经常有人出入。这里只有1个保安远远的守着，只要看见是穿警服的就不会阻拦，却不能确认具体是谁。

杜培武还是有可能溜出去杀人的。杜培武19点40分和21点30分还在戒毒所，相聚只有1个多小时。期间他要溜出去杀人，然后将面包车开到二十多公里外丢弃，再返回戒毒所，自然是不

可能的。唯一的可能，就是杜培武是在戒毒所附近，将2人杀死，然后在21点30分之前回来。随后，他伪装在22点睡觉，然后将车子开到几十公里外丢弃。

这些都是专案组推测，无证据可言。

又拿杜培武的衣服做射击鉴定，发现其中一件有过近期射击的痕迹。如果杜培武是凶手，这个证据就很有用。不过，这种鉴定的时间范围可以是射击发生后几小时到十几天。而杜是警察，存在练习射击的可能。

所以没有任何可靠证据，专案组被迫采用了测谎。根据国外经验，测谎作为一种辅助侦查手段，准确度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但是仍然存在百分之十的误报。也因此，国外一般只将测谎作为辅助手段，不作为证据。

杜培武的测谎结果是4！一般来说，如果结果低于4，代表测谎者没有说谎；如果是4到6，说明测谎者部分问题说了谎；大于6，才说明测谎者基本都在说谎。

得到这个结果以后，专案组把这当成杜培武涉案的确凿证据。除了存在百分之十的误报，专案组也忽视了测谎期间，被测试者出现情绪波动会严重影响后果。而事后杜培武回忆：有个测谎员是中院20出头的小女孩。这女孩很厉害，因对一些回答不满意，伸手就扇了杜2个耳光。

7月2日，杜培武正式被刑拘。这时开始用刑了。杜培武被释放后，本来一个身强力壮的人，脑部出现萎缩，双手都出现一定程度的残疾。除了拳打脚踢，还有电刑，都是发生在公安大院里。其间也没睡好觉，杜都是跪着回答问题。就这样，这条汉子也挺不住了。杜培武撑了1周，开始“坦白”。

一旦精神崩溃，人是不是幻想能力也突然爆发？反正杜编造了全套作案经过。所有都完美，就是没法交代出王俊波的枪的去处。这个是在没法编对了。专案组一次次去杜编造的地点找枪，怎么可能找到？而每次专案组无功而返，自然杜又是被一顿毒打。最后杜只能编造说枪被拆卸丢到滇池了。

专案组无奈，只能寻找别的证据。最终，出现了一个所谓面包车离合器上的泥土，和杜培武鞋子上泥土和人民币，经过警狗辨认气味一致。这个证据被杜培武律师视为：标准的假证据，不知道怎么编造出来的。甚至当事人也说：我只是说可能是杜培武的气味，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就是杜培武的气味。

杜培武身为民警，自然知道持枪杀死2人肯定是死刑。在求生欲下，杜培武多次翻供，希望有人能够为他伸冤。

7月19日，杜培武被送到昆明市第一看守所关押，在向同号的犯人再三询问，知道看守所民警不会打人的情况后，杜培武于7月28日分别向驻所检察官和市检察院提出《刑讯逼供控告书》，并向驻所检察官展示他手上、脚上、膝盖上受刑被打后留下的伤情。

次日即7月29日，该检察官当着2名管教干部及上百名在押犯的面为杜培武验伤、拍照。

杜培武在看守所内也有熟人。那熟人见到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精干英武的小伙子，竟然成为“目光呆滞，步履蹒跚，两个手腕和双脚踝均被手铐、脚镣吊烂、化脓，手背乌黑，肿得像戴着拳击手套似的”

然而，9个月后，也就是1999年1月15日，开庭审理，杜的辩护律师将所谓的证据一个个推翻，认为当事人完全无罪。但是最终宣判还是被判处死刑。杜当庭上诉。

到了云南高院，高院发现杜案疑点重重，没有确凿的证据。当时，宣判无罪无可能，但是高院法官还是有良心的，最终在1999年11月20日将杜培武改判死缓。

事情的转机是在杜案同时，昆明的一个系列武装抢劫杀人案。短短2年多内，作案23起，杀人5起，杀人劫车9起，盗窃机动车9起，共杀死19人，重伤1人。

昆明公安调动大量警力，终于在2000年6月抓捕了该团伙7名歹徒。这个团伙，主犯都是警察或者军人，他们作案目的并不是单纯为钱，更有报复社会的意思。

骨干杨天勇是老警察，因工作不认真导致犯人脱逃，多次被处分，上升无望，薪水微簙。杨认为是领导故意整他，发誓要报复领导，报复社会。

被捕后，杨没反抗，坦然交代了案情。期间，审讯警察训斥杨滥杀无辜、草菅人命，杨却讥讽警察一样冤枉人，自陈王王二人都是自己杀的，警察却诬陷杜培武。

原来，1998年4月21日，杨和2个同伙准备伪装成警察抓嫖搞钱。晚上8点多，他们带着枪和手铐，穿着警服，开车到海埂路附近，看到一辆面包车停在阴暗的地方，估计卖淫嫖娼的。敲开门一看，车里是便衣男女，衣衫不整，神情慌张，正是王王二人。杨拿出警证给他们看，自称是警察，让他们出示证件。正常来说，这些人无论是不是卖淫嫖娼，都会被吓住，老老实实给钱。谁知道这个男的掏出证件，竟然是个公安副局长。杨当时一惊，准备赶快走。又一想，这把枪是杀警抢来的。如果是普通人，看到手枪也分不清，没什么关系。但这男人是副局长，看到了，肯定会出事，干脆杀人灭口！

杨又看了那个女的证件，竟然也是警察，是市公安局通讯处的。这个女人不慌不忙，男人倒是有些心慌，说话有些结巴。杨叫他们去队里调查。随后，拿出手铐将男的一只手拷在车子上。王俊波做贼心虚，没有抵抗。杨又问携带武器没，王俊波没办法，拿出枪给杨。杨又要拷王晓湘，没想到王晓湘说，必须得到市局局长批准才能拷人。要杨打电话给局长，然后还要看样证件。杨当时已经决心杀人，一面将证件交给王，一面将枪上了膛。王看了杨的证件，质疑杨是铁路分局东站派出所的，杨马上掏枪射杀王王。为怕他们不死，又用扳手对他们头部脸部砸了一通，搜到的财务证件全部带走。随后开车，将有尸体的面包车扔到市区。

根据杨天勇的交代，警方搜出了王俊波的那支枪，以及王王的财物证件。

所以北京专拣推断凶手是警察还是对的，但是熟人作案错了。

2000年7月11日，云南高院宣告杜无罪，同日释放。此时，杜已入狱2年。

2001年8月3日，昆明五华区人民法院以刑讯逼供罪，一审分别判处昆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原政委秦伯联、队长宁兴华有期徒刑1年缓刑1年、 1年零6个月缓刑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