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Taylor Branch:高天火柱——MLK三部曲之二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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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洛杉矶的伊斯兰教团2

第二天,正在中央接待医院养伤的肯斯科警官迎来了一位意外访客,洛杉矶警察局局长威廉.帕克(William Parker)。亚瑟.X.科尔曼原本在洛杉矶全科医院接受拘留治疗,将自己保释出来之后他也迎来了一位意外访客,伊斯兰国度全国总阿訇马尔科姆.X。马尔科姆.X专程从纽约飞过来,还带来了一台袖珍摄像机。这两位针锋相对的领导人刚一露面就将各自阵营的战斗员替换了下去,亲自登上了公共舞台。帕克局长率先发难,声称周五晚上的暴力事件是他从警二十五年来、担任局长十二年来“所见过的最残忍的冲突”。根据帕克局长的说法,他的手下人遭到了一个“致力于摧毁高加索种族的仇恨组织”的野蛮袭击。马尔科姆.X随即发起反击,在罗纳德.斯托克斯葬礼前一天,他将大量好奇的记者邀请到斯塔特勒-希尔顿酒店,开口第一句话就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七个手无寸铁的无辜黑人刚刚被冷血的洛杉矶警察打死了……”他口中的帕克局长是一个“权欲熏心的自大狂”,此人对于穆斯林抱有不管不顾的恐惧,以至于影响到了手下警官的做派。“他对穆斯林的看法也覆盖了整个黑人社区,甚至就连墨西哥裔美国人也很有可能遭到他的敌视,”马尔科姆.X指责“白人媒体”充当了帕克局长的工具,通过传播一面之词来“压制事实”,扭曲了洛杉矶惨案的真相:“《穆斯林在野蛮枪战中射击并殴打警察》。”

接下来,马尔科姆.X又出现在了一位厄尔.布罗迪律师(Earl Broady)的办公室里。布罗迪律师惊讶地发现,马尔科姆.X的本人形象似乎完全不同于新闻当中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黑人穆斯林极端分子。面前这个人说话不温不火却又一针见血,三两句话就将洛杉矶惨案的乱象分析得清清楚楚。马尔科姆.X认为政府肯定会针对黑人穆斯林提起刑事诉讼,因为这样做能够有效地抵挡黑人穆斯林向政府提出的民事赔偿要求。他希望布罗迪到时候能够为黑人穆斯林们辩护。布罗迪不止一次拒绝了马尔科姆.X的请求。他表示自己实在太忙,而且与帕克局长的私人关系太密切。布罗迪在1929年至1946年间一直是一名警察,后来才成为律师。他对于帕克局长的评价并不低,认为此人是一位堪比J.埃德加.胡佛的改革派独裁者。早在雷蒙德.钱德勒的时代,洛杉矶警察局算得上是腐败重灾区,帕克上台之后情况多少有了些许改观,这份功劳理应记在他的帐上。布罗迪的妻子是一位虔诚的卫理会信徒,她强烈反对丈夫接手这个案子,因为穆斯林公开反对基督教,就算最糟糕的罪犯也做不出这种事来。更何况伊斯兰国度的成员大都是典型的下层贫民黑人,假如她的丈夫当真成为了伊斯兰国度的辩护人,夫妻二人多年打拼才赢来的中产阶级黑人形象难免受到损害。最近布罗迪夫妇刚刚在贝佛利山上购置了一座气势逼人的的白色柱廊别墅,马尔科姆.X只要在办公室里找不到布罗迪就一定回来这里堵着他——马尔科姆.X日复一日地登门拜访,总是独自一人,总是带着一个公文包。警察出身的布罗迪亲身领教过洛杉矶警局内部严苛而又隐秘的种族隔离环境,马尔科姆.X抓住这一点反复做他的工作。这份水磨工夫再加上布罗迪从业以来见过的最大一笔律师费最终促使他接下了这个案子。

与此同时,马尔科姆.X也协助扭转了洛杉矶全体非白人人口对于本案的看法。他在洛杉矶白人与非白人之间插入的第一块楔子是一份他从纽约带来的电报,发报人是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执行董事罗伊.威尔金斯,电文呼吁针对斯托克斯案件进行深入调查,尤其要调查警方究竟有没有野蛮执法。协进会手里早就攒下了一长串针对帕克手下的洛杉矶警局的投诉,这一次威尔金斯同样十分怀疑警方的说辞:一群手无寸铁的穆斯林居然整齐划一地袭击了武装警察。“根据我们的了解,穆斯林并不喜欢打架斗殴,”威尔金斯这样表态。起初威尔金斯与协进会的洛杉矶当地负责人还试图与穆斯林的标签拉开距离。他们表示就算支持种族隔离的白人公民理事会成员遭受了过度警方暴力,协进会的原则也要求他们为受害人辩护。但是马尔科姆.X与洛杉矶的白人掌权者们却不约而同地相向而行,共同掏空了建制派黑人领导人脚下四平八稳的阵地。帕克局长呼吁借助本案的契机组织大陪审团,一举在洛杉矶肃清穆斯林。在5月8日的监察理事会会议上,建制派黑人领导层一开始还表示支持这种做法,但是挤在会议室里的大量一般成员却将发言人轰了下来,他们大声疾呼理应接受调查的明明是警察而不是穆斯林。一名监察员表示,自从1944-1945年由于针对墨裔美国年轻人选择性执法而导致的“长西装骚乱”(zoot-suit riots)以来,洛杉矶的种族关系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过。三天后,二十五名黑人牧师获得了紧急觐见帕克局长的机会。但是他们刚刚开口宣称大家应当齐心协力消灭穆斯林与警察双方的暴力行径,帕克局长就二话不说地大步走出了会谈现场。他声称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胆敢质疑他的警局处事不公,那他就拒绝听取这些人的说教。

随着集体吃瘪的消息传播开来,牧师们感到他们不得不召开弥撒大会来稳住阵脚。于是他们找上了洛杉矶最负盛名的布道坛之一——J.雷蒙德.亨德森牧师牧师的布道坛。早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亚特兰大奥本大街上,亨德森牧师曾经是老马丁.路德.金的多年朋友与竞争对手。后来他迁移到加州并且建立了美国西部规模位居前列的会众群体之一。5月13日星期天晚上,三千信众挤满了亨德森的第二浸信会教堂,马尔科姆.X也亲临现场。作为一名非基督徒,他当然不可能获准登上布道坛,而且执事们还激烈争论过究竟该不该把他放进教堂里。但是马尔科姆.X毕竟还是来到了教堂,坐在了已经被子弹打成高位截瘫的威廉.X.罗杰斯的轮椅旁边。全体人员进行了忠诚宣誓,又热切地多次祈祷上帝带来正义,然后马尔科姆.X 站起身来要求发言。此时没有任何方法能够礼貌地让这位穆斯林稀客闭嘴,于是他就在黑人浸信会的圣所里滔滔不绝地宣讲了将近一个小时。一家黑人报纸这样描述马尔科姆.X的表现:“一位杰出的发言人,一位下过苦功夫的演说家,能够像阿道夫.希特勒那样打动任何听众……” 帕克局长派去教堂的便衣警察则在报告当中记述道,亨德森牧师一度打断过马尔科姆.X针对警察行为的抨击,但是第二浸信会的会众们却向自己的牧师发出嘘声,并要求马尔科姆.X继续说下去。

与此同时,洛杉矶的白人当权者们也在战线的对面高高筑起了一道同样义愤填膺的墙壁。洛杉矶市长萨姆.约蒂(Sam Yorty)在去年当选。他曾在选战期间大力抨击帕克局长在警局内部推行隐性种族隔离,将洛杉矶警察局经营成为了“盖世太保的老窝”。黑人选票对于他的胜利也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但是这一次他却“百分之百”地支持自己的老对手应对清真寺枪击事件的方式。他公开指责协进会领导层以及马尔科姆.X等人与背负案底的穆斯林勾搭一气,“按照共党的口径……疯狂且夸张地指控警方滥用暴力”。接下来约蒂市长与帕克局长一起飞往华盛顿面见司法部长罗伯特.肯尼迪。他们汇报了洛杉矶警察局长期以来针对穆斯林进行的情报活动,司法部长则许诺对本案展开联邦调查。这套协同战法催生了大量战时风格的新闻报道,彻底遮蔽了大多数新闻受众的耳目。例如《洛杉矶时报》就这样报道:《穆斯林仇恨威胁全市——据称狂热邪教正在毒害一切与其作对的白人与黑人》。

每逢政治动荡,总会有人趁机出头。这一次少数族裔情绪的反弹至少启动了一个人的政治生涯。此人名叫默文.迪莫利(Mervyn Dymally),是一位来自特立尼达的教师。他正在参与加州州议会选举,不过只是一位陪跑的边缘候选人。他向当地的穆斯林抱怨说,自己没能挤进第二浸信会教堂参加弥撒大会,不得不与其他挤不进去的人们一起站在外面淋雨。他原本打算借此机会与马尔科姆.X辩论一番,现在却只能在教堂门外干站着,而他那备受青睐的对手反而在教堂里面侃侃而谈,俨然成了本次大会的司仪。马尔科姆.X显然听到了迪莫利的抱怨。在第二周的弥撒大会上,马尔科姆.X不仅获准登上了布道坛,而且还获得了相当大的话事权。他向会众们介绍了一位印第安裔美国人发言人与一位墨西哥裔美国人发言人,敦促人气更高的少数族裔领袖们“与我们同心协力,要是我们穆斯林都能把白人从背上摔下来,那么他们就更没本事骑到你们背上去了。”然后他又向会众们引见了默文.迪莫利。迪莫利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穆斯林惯用的传统阿拉伯语问候:“阿萨拉姆埃利孔。”(“祝你平安”)这句话惊得全体会众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就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庆祝社会边缘人们得到的包容。

迪莫利从小遵循母亲的影响成为了一名基督徒,但他的父亲却是一位印度裔穆斯林,并且教会了他穆斯林之间的礼节。在迪莫利看来,洛杉矶警方对于宗教差异的恐惧尽管确有合理之处,但依然十分有辱人格。这位新任候选人本人就曾经多次遭受过洛杉矶警方的刁难,尽管他整天穿着一身中产阶级的标准行头,手里攥着好几个大学学位,但是路上的警察依然经常把他拦下来问话。这番话激发了台下听众共有的受伤情绪,就算最古板的黑人基督徒现在也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认同了被他们视为异类的黑人穆斯林。要想成为民权领导人的条件原本十分严苛,但是此时此地的情绪爆发却让迪莫利这样的新来者也侧身挤进了民权领导人的行列。迪莫利将会奇迹般地成为加州立法机构的第一位出生在海外的少数族裔成员,并且以此为跳板打入国会众议院。进入众议院多年以后,他认为自己当初之所以能够赢得加州州议会选战,根源就在于这第二场弥撒大会现场的情感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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