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Taylor Branch:高天火柱——MLK三部曲之二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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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白宫里的马克思6

圣殿警民互殴案件审理的最后一周,金路过了洛杉矶。用不着别人教他也知道要与这起案子保持距离。大多数时候他的行进路线都高高在上,俯瞰着洛杉矶法庭当中无人问津的耻辱。他这趟全国巡回布道总共在一周之内筹集了令人咋舌的十五万美元巨款,其中在贝弗利山上他一晚上就从各位好莱坞明星手里筹集到了四万五千美元。各位明星们特意叮嘱当地报纸不要报道他们的具体捐款数额,金的一位朋友认为这是因为电影行业唯恐树大招风。私下里金表示他很乐意见到全国各地正在涌现的“国家主义情怀”,在洛杉矶也不例外。不过他在筹款途中从未冒险向文化分界线另一边的白人们解释过斯托克斯案件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没有在白人面前提起过马尔科姆.X参与教堂集会的情况,因为这些事情一两句话实在说不清楚。用他的话来说,“这其中的黑人因素实在太重了。”

5月30日,金向白宫发电报要求与肯尼迪总统私下会面。电文强调本次会面十分迫切,并且列出了下周的四个可选日期。金以前发给白宫的电报多多少少总是带着一点恳求的语气,这一次他却想当然地认为总统理应抽时间见一下自己。这封电报并没有说明他想通过这一轮讨价还价达成什么目标。事实上他的目标与副总统约翰逊此前的秘密建议非常相似。“我们需要总统成为咱们的十字军,”金这样告诉他的顾问们。

为了迫使肯尼迪与民权阵营公开结盟,金必须在民权阵营内部的众多势力之间保持平衡,这些势力当中也包括被外界归于他的领导之下的数百次自发监狱游行。这些示威活动暂时还维持着非暴力的底线,但是它们确实激起了中产阶级黑人心里对于混乱、侮辱以及流氓行为的天然恐惧,资历更老的民权组织也担心的战术会把他们比下去。协进会官员甚至号令南方各个地区的分会负责人正面对抗“金的人马”。这种来自内部的掣肘对于金来说并不是秘密,也并不能让他感到意外。他很清楚目前并非只有自己正在肯尼迪总统面前争取全新地位,威尔金斯也抱有相同的盘算,而且他的发力方向还跟自己相反。

金的外援出人意料地来自密西西比州的杰克逊。5月28日当地举行了一场规模很小的静坐示威——一开始只有三个学生,后来又加入了几位支持者。但是无论规模大小,这场示威都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自从伯明翰和解协议生效之后,密西西比州的种族隔离势力依仗着暴力威胁筑起了一道恐吓之墙,决心不让伯明翰黑人闹事的恶果扩散开来。本次杰克逊静坐示威正是高墙上的第一道裂痕。示威者紧紧抓住伍尔沃斯商场的午餐柜台,忍受着咒骂、推搡、烟头烫伤、砂糖与番茄酱的当头泼洒、拳打脚踢以及其他各种粗暴无耻的暴力行为。暴力持续了足够长的时间,最终吸引来了新闻记者,对于现场事态的报道也通过电话线传遍了全国。此时全国各地的报纸都已经养成了对于民权示威连锁模式的敏感意识,以至于《华尔街日报》的主编在第二天早上就撰文预测“杰克逊即将陷入类似伯明翰的围攻。”杰克逊市市长艾伦.汤普森(Allen Thompson)立刻委任了一千名特别警官准备镇压事态。在黑人弥撒大会上一开始只有学生要求游行。 “我想让我们的父母们知道,我们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上街,”布道坛上的一名高三年学生这样说道。“但如果你不想上街,至少不要试图阻止我们。”确实有几位成年人加入了这场临时起兴的示威游行,其中包括一名中年女护士。她手拿一个巨大的钱包跳进游行队伍,满面狂喜地大喊道:“这是我做过的最大的大事!”到了第三天,学生们纷纷从非暴力研讨会走出来列队向市中心进发,并且正面遭遇了警察方阵。被捕人员数量如此之多,以至于警方不得不动用垃圾车来运送囚犯。《纽约时报》用一句头版大标题概括了这个悲伤得令人麻木的日子:“杰克逊警方将六百名黑人儿童逮捕入狱。”

相互冲突的压力将梅德加.埃弗斯逼得苦不堪言。 他作为杰克逊运动的公认领导人主持了弥撒大会,但是纽约的协进会上级并不允许他直接参与或者支持入狱游行。埃弗斯并不认为示威活动能起到什么实际作用,但他依然乞求罗伊.威尔金斯重新考虑一下协进会的政策,因为眼下奋起抗争的年轻人数量如此众多,正是人心可用之际。如今学生们正在改变密西西比黑人社区的政治面貌,反而是他本人与协进会被落在了后面。与此同时埃弗斯还通过电话秘密与金取得了联系——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了。他告诉协进会纽约办公室,如果协进会拒绝接过杰克逊示威运动的指挥权,金很可能会趁机前来捡漏。在政变幽灵的威胁之下,威尔金斯只得在六百学生被捕的当天晚上飞到了杰克逊。临行前他并没有告诉他的妻子,以免妻子感到担心或者表示反对。

提前几个小时接到紧急通知的司法部赶在威尔金斯之前派遣若干名联邦观察员赶到了杰克逊,其中包括约翰.多尔与民权司聘请的第一位黑人职员律师赛尔顿.亨德森(Thelton Henderson)。第二天早上威尔金斯和梅德加·埃弗斯一起走上街头,身穿一件棕褐色的府绸西装,手里拿着一本《杀死一只知更鸟》。紧张的杰克逊警察逮捕了亨德森,没收了他的政府人员专用记事本。簇拥在在伍尔沃斯百货店门外的纠察线附近的大多数其他黑人也都被抓了起来。然后警方就郑重其事将威尔金斯拖进了拘留室,这还是过去三十多年以来威尔金斯第一次进监狱。当天晚上威尔金斯保释出狱并且乘飞机离开了杰克逊。留在杰克逊的协进会律师则遵照他的指示将工作重点从纠察转向了诉讼。威尔金斯的本意自然是想要平息杰克逊运动——《时代周刊》将他被捕的新闻放在了底版——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削弱这一举动对于金的精准冲击。正当威尔金斯飞回家的时候,身在亚特兰大的金与身在纽约的个人顾问克拉伦斯.琼斯以及斯坦利莱维森进行了一场电话会议。 “我们给威尔金斯兄弟施洗了!”金兴奋地宣布道。

金的脑子里想的是如何将今天创立的先例提升成为一场群策群力的大规模作战行动。协进会的全国总领导人今天刚刚以身作则地表明,协进会并非在一切情况下都坚决反对参与非暴力示威。金很担心这次被捕是否会影响威尔金斯早就欠佳的身体状况,还谈到了发给协进会的致意电文应当怎么写。利维森与琼斯打算将话题转向常规事务,例如即将到来的领导大会理事会议,但是金打断了他们:“突破口就在眼前,咱们这一回必须发动一场超大规模的示威。”一时一地的示威已经满足不了金的谋划了,“下一步咱们要将示威运动推向全国层面。”备受尊崇的卧铺车搬运工兄弟会创始人A.菲利普.伦道夫最近打算在华盛顿举行一场劳工集会。金向两位同事提出不妨问一问伦道夫是否愿意扩大一下这场集会的规模,并且将集会主题从单纯的劳工权益转向民权与自由。“菲尔那边肯定没问题,”利维森向金打包票说道。他自告奋勇地表示愿意亲自去做伦道夫的工作。

金急匆匆地将这个主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如果伦道夫支持这样一场大型集会,那么他完全可以趁势将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抬出来为自己镇场子。尽管各个派系的民权领导人们平时总是争执不休,但是在伦道夫面前总还要相互礼让三分。只要伦道夫一出马,威尔金斯与协进会还想袖手旁观就很难了。更何况威尔金斯最近刚刚接受了游行与入狱的洗礼,不妨借此机会趁热打铁再推他一把。用金的话来说, “罗伊只会在极端压力下采取行动。”现在金有了一个拉拢威尔金斯支持这次国家级示威的机会。局限于各个城市的地区性示威活动很容易就会耗散殆尽或者节外生枝。最好在此之前就收拢集中各个地区的能量,搞一场象征意义强烈、足以定义民权斗争精神的超大型示威活动。这场活动反过来又有可能促使肯尼迪总统成为民权运动的十字军骑士,由他出面进一步推动美国上下以及顽固可怕的国会改变态度。三人一致认为需要十万人才能产生足够的政治力量,至少需要到8月才能动员起来这么多人。

金的态度极大地鼓舞了利维森与琼斯。本次电话会议结束之后,两人就像按捺不住兴奋的青少年一样频繁相互通话,反复研究分析金到底是什么意思。琼斯说听到金这样说话真是令人激动。通常沉默寡言的利维森也表示同意:“当马丁主张我们应该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这样做胜算很大时,你难免会感到过电一般的刺激。”近七年来利维森一直是金的万能顾问,既为他打理个人税务,也为他的印度之旅构想演讲主题。利维森平时总觉得金的为人过于谨慎,因此一直在敦促他不要低估自身的实力,但现在利维森却意识到,当历史性机遇摆在面前的时候,反而是自己比金“落后了一步”。 “他说动手的时候已经到了,”琼斯这样提醒利维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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