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论香港问题:表扬式教育的危害 -- 给我打钱87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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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以小见大: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特朗普在攻击他的政敌时有一个惯用招术,就是给对方取外号。有人因此嘲笑他的拥趸文化素质不高,但不得不承认,短词外号好记,“色彩鲜明”,很容易走红。但凡被特朗普取过外号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外号甩不掉。

但是我们也要看到,短词的短板恰好就在这里,它很难描述一种混合(并非是含糊)的含义。所以,用短词来描述人,往往是失败的(指正确)。

让我们来看一下特朗普都制造了哪些杯具吧。

希拉里,特朗普的竞选对手,特朗普叫她:骗子希拉里,crooked Hillary

翻成骗子其实是不准确的,crooked有做作、歪曲之意,欺诈的含义也是有的,但主要是前者。

我们可能会想,骗子的杀伤力不是更大吗?这就是特朗普的“艺术”所在,crooked给人留出了一定的“想象”空间。希拉里很做作?比如你看她在公众面前的微笑……后来果然就有人开始“挖掘”希拉里的素颜照。

布什,美国前总统布什的弟弟,特朗普叫他:Low-energy Jeb

布什同样是共和党人,特朗普在说他没有吸引力,没有激情,没有光芒,这个low样怎么能代表共和党呢?赶紧回家洗了睡。

特朗普在当总统之前,总的来说是个商人,但他经历丰富,自房地产起家之后,开始涉足其它领域,开赌场、建球场,还进了娱乐界,在一档名为《名师》的电视节日中当主持人。特朗普是有语言“天赋”的。我的兴趣不在特朗普有什么天赋,我的兴趣在于有天赋的人会怎么做,取得了什么样的“成绩”。可以说,在特朗普之前,我并没有注意到短词的威力和破坏力。

在这之后,我开始关注“经学”用语。我发现了一个特征,在中国古代,但凡所谓高级的学问,都是用“绕口令”般的方式表达出来的。其实,一般的文言文难度并不高,人们读不懂,往往是因为不了解以前的时代。而是“经学”是另一种语言,它似乎是一种有意让寻常人读不下去的表达。

比如这段话,“天也者,形之名也;健也者,用形者也。夫形也者,物之累也。有天之形,而能永保无亏,为物之首,统之者岂非至健哉!”能很快明白在说什么吗?这是曹魏时期的玄学家王弼做的《易》注,它是在讲解“大哉乾元,万象资始,乃统天”。是不是感觉原文本来就不明白,越讲解越叫人糊涂了?

有的人,认为这是这些经学家在故弄玄虚,但我认为,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假道士”,另一种则不同,这些人对他们所用的字、词有超乎常人的理解,也就是说,并非是“外人”不识字,而是不同的人对相同的个字、词理解不同。那么,最开始所说的,短语有短板,有长处,显然是有所针对的,所针对的是“大众级阅读理解力”。

综上,我的思路是,在(对未成年人)进行思想教育时,用短文章的方式,或许是一种恰当的表达。

实际上,我要谈的是“以小见大”。我们有些人太小瞧一些“小事”了,比如语言问题,说它是个无底洞都不算过份,越挖掘越有意思,可谓其乐无穷,可谓价值无限。

但是有一些人人,并不具备这种以小见大的能力,总觉得自己是因为见过世面太少,才导致视野不开阔。可是,有的人游遍了五湖四海还是“见识短”,另有一些“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这鲜明的对比,难道不能说明问题吗?

可是,以小见大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在我来看,说穿了,就是三点连一线。

为什么是三点,而不是两点呢?第三点是用来检测。

也就是说,以小见大其本质就是:假设某种规律是存在的,或者说,是以寻找规律的眼光去看一些有共性的问题,然后从不同的层面,提取一些样本,再将这些点连接起来,规律就呈现出来了。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技巧。它不同于以点代面,特朗普给他的政敌取外号,恰好就是以点代面,把局部的、有一定特色之处加以放大,乃至放大成全局,进而达到歪曲对手之目的,类似于人物漫画的手法。

欺诈的基本手段也是如此,说的都是事实,但从来不说真相。这是从欺诈角度来看。从认识事物角度来看,如果总是以点代面,那么往往容易形成偏见。

因此,以小见大,并不是以点代面,而是三点连一线。

之所以说它是一种技巧,是指它的效率很高。并不需要做广泛的调查取样。不过,这还需要其它知识配合。

以小见大的理论基础是什么呢?并没有现成的理论基础,我的看法是,如果确实存在一种规律,尤其是大尺度规律,这大尺度往往又指的是长时间,那么在时间轴任取几个点,这几个点必然会有易见的共性。

所以,在研究社会问题、研究人的问题时,我往往会采取跳跃性极强的方式在古今中外间做穿梭运动。

比如,经学用语,异乎寻常,而它的现代版就是学术用语。同样,有的是装模作样,装点门面。有的是理解的广度 和深度与常人有差异,这些人在选择字词时会比较讲究。

不论是古代的玄学、宗教,还是今天的科学、哲学,都是重思考的学问。有些话,听起来像车轱辘话,但实际上,只有这样表达才比较充分——人类的语言有它的局限性。最经典的车轱辘话就是“鸡生蛋,蛋生鸡”,这六个字,其实名堂极大,有一些看似正确的理论,用这六个字破解,就会发现,它往往只谈鸡生蛋,或者只谈蛋生鸡。

“高级语言”还有一个筛选功能,如同打哑谜。许多佛经小故事就是如此。读完之后,你笑你的,我笑我的,各有所悟。但往往在人与人的相互交往中,却能发挥一定的作用,借此了解彼此。比如那个经典的吃馒头故事(吃饱了感慨早知如此,何必吃前面几个),有的人看了之后大笑故事中那个笨蛋,有的人读了之后默默不语,看到了自己也是如此。这就很容易看出来,有的人只会“外视”,而有的人擅于“内视”。这样的交流方式在有的人来看,是圆滑,但在有的人来看却是智慧。这里恰好就是要注意的地方,见人须说人话,见鬼要说鬼话。对一个悟性不高的人打哑谜,往往是下策,跟一个一点就透的人讲得太透,反而没了味道。当然,对于一个修养很高、善解人意的人来说,对方怎么表达都是可以的。这里谈的是一般性问题,是寻常人的问题。

说回以小见大。可能是长期探索规律的原因,我不得不关心历史局限性。所谓历史局限性,就是指A+B是一种表现,A+C是另一种表现,我研究的是A,但要面对B和C,这样,就自然的“胸怀理想,直面现实”了。既有“总趋势”,亦有“阶段性特征”。

长期做这样的探索研究,我其中的一个收获就是心态正了。真切的能做到,理想与现实兼顾了。确实是能在一定程度上,会讲究,能将就了。其实,这就是我个人反对矛盾论的根本。而矛盾论之所以走俏,恰好反映出许多人总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徘徊,不知何去何从。

我以为,马克思主义,说到底,是一种大众读物,是一种商业产品,它在讨伐资本主义,但它用的方式却恰好非常资本主义。而在我来看,真正能推倒资本主义的,绝不可能是资本主义的套路,就像秦能统一中国,靠的是与宗法制不同的官僚制。

从这个角度来看,马克思主义与佛教、与基督教并没有什么不同。它们叫人解脱的方式,完全一样:打倒现实。

此生已然没有希望,幸福只在来世。只不过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变形为“为了下一代的幸福,牺牲上一代。”而佛教与基督教则是告诉人们,活在地狱里,死了去天堂。

这也反映出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的一个巨大差异,中国文化里有很强的“传宗接代”精神,而西方文化中则强调“我”(往往被批评为自私)。如此,也可以说,西周建立起来的宗法制(严格来说,自夏朝起就已经有了雏形),其影响力一直延续至今。今天,它受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因此,我们不光要看到父母对晚辈的溺爱中的不良成分,还要看到中国父母意识里为了下一代可以牺牲一切的成分。我们并不能简单的赞美,也不能简单的贬低。正因为如此,中国人才分出来,奸愚与智勇。

我找出来这一“解脱”规律,恰好用的就是以小见大的方法。

在其它一些领域,比如西方的一些看起来有对立性哲学门派中,也能看到它们的踪迹。我们中国古代纠结的忠孝不能两全,也是如此。简单的因果关系之所以一直有大众市场,还是因为如此。

对于两难问题,最受欢迎的“解脱”方案就是:“闭着眼睛”打倒其中一方。

也就是说,对于人而言,最头痛的问题,始终是双重身份问题。

一边是理想,一边是现实,一边是大规律,一边是历史阶段,一边是孩子,一边是双亲,一边是昨天,一边是明天……

在数学中,分数之所以难,难就难在分数既是“式”亦是“数”。但在数学中却容易“解脱”得多,只需根据不同情况不同场合调用“式”或“数”即可,但也需要掌握一定的技巧才行。

换一个角度来看,双重身份,就是关节,就是桥。

比如,中层干部,一边是领导,一边是下属,往往也是“忠孝不能两全”,而在工作关系中,中层干部是最重要的桥梁。中层干部不行,大家都不好过。西晋与东晋之所以萎靡,核心原因就是士族这个中层始终在摇摆,并且在战乱中不断壮大之后,逐步与整体“离心离德”。心中没有皇帝,眼中没有百姓,一个个士族庭院,俨然一副世外桃源的架式。皇帝走马灯的换,老百姓杀了一拨又一拨,唯有士族大家挺立不倒。

但是如果我们能跳出这个历史的局限来看,又会发现,这似乎是一种必然,这种必然绝不是简单的“自保心态”可以解释的。甚至可以说,它也是成绩斐然的。一些士族子弟,躲在世外桃源中创作出了无数难得的佳作,对于中华文化的传承也确实在客观上发挥了一定的作用。

可是当我们这样表述时,又往往会引发误会,似乎是在赞美,是在称许。其实不然。这种观点,用人类的语言,很难尽述。

一言以弊之,我用以小见大的方式,发现了:纠结态,是人类最难处理的状态。

它有许多应用的场合。

最常见的,最常用的,就是在日常交往中,不要让对方两难。但是,这种策略,就如同前面所提的士族一样,它不能简单的理解为自保策略。

有些女性钟爱那个问题:我跟你妈同时掉河里了,你救哪个?

被问的男性,往往会因此开始厌烦他的对象。为什么?在没有解决两难问题之前,在没有找到普遍性解决方略之前,人最头痛的就是这种两难处境。既然你爱我,为何你又要折磨我?

最后梳理一下:

方法是以小见大(三点连一线)

起点是特朗普给政客取外号的招术——语言问题——独特的车轱辘话——带有偏见的理论受大众欢迎——反映出“两难”问题是普遍性问题——任取一个历史“点”来验证——最后得出结论

偏见之所以受欢迎,是因为人们需要在两难中得到解脱。

还是应了那句话,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可能有人会说,这事我早就知道了啊。还用你说?

那么结论中的结论就是,西方社会欺诈盛行,西方理论带有普遍的欺骗性,就是因为他们在处理两难问题,倡导的是容易,是解脱,给一个看似充分的理由,人就由此解脱了。而东方文化恰好相反,倡导的是困难,是解决,任何理由都不足够充分,人需要掌握的是度,而要掌握度,需要长久的练习。

因此,一个要骗,一个愿意被骗,西方文化就这样流行起来了。

自然,这其中还有物质条件,工业化、较高的自动化程度、更为先进的科学技术。有了这样的物质条件,再加上前面那样的你情我愿的心态,从人数上来看,许多人自然就会生出懈怠。这里,可能还有一个因素,追求不高,换言之,大众追求远低于社会精英,双方差距不断拉大。按历史经验来看,之后必然是火星撞地球。但历史经验往往并不可靠。AI的问世,非常有可能打破历史规律。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此外,现代物理学发现量子纠缠,多个粒子彼此作用之后,无法单独描述单个粒子的性质,而只能描述整体。人,恰好就是量子纠缠。

但有一个问题需要注意:人类社会在不断壮大。换而言之,早期的人类,其个体,相对于社会,并非是量子级的,而是更大的粒子。因此,古人的一些观念在今天并不适用。我们今天的人,已经量子化了。纠结这一词汇走红,说明的是人类社会的壮大,个体的微观化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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