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Taylor Branch:高天火柱——MLK三部曲之二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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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犯罪,战争与自由学校4

星期二下午三点左右的密西西比州内斯霍巴县,气温高达华氏一百零六度。一辆卡特彼勒挖掘机开进了奥伦.伯拉格家的农场,在土坝底部挖掘起来。腐败的气息如同毒瘴一般笼罩着挖掘现场。一群群遍体惨绿两眼血红的丽蝇陡然袭来,迫使牵引索操作员不得不跑到远处躲避,致使发掘工作暂告停顿。联邦调查局探员们轮班组队挖开了一个十四英尺的深坑——其中有些人抽着浓烈刺鼻的雪茄来抵挡尸臭。然后他们手持园艺工具小心翼翼地从坑底的一团人形土坯上面一点点清理掉了多余的黏土,两个小时之后终于暴露出了裹在土里的尸骸:这是一名赤裸上身的男子,脸朝下趴着,双臂张开,看姿势就好像正要一个猛子往水里扎一样。探员们用塑料袋裹住了他的双手,有人从他的裤子左后兜掏出一个皮夹,里面装着米奇.施维尔纳的征兵卡。为了防止密西西比州当局窃听,苏利文督察随即使用事先约好的神秘暗语将这一发现通知了联邦调查局总部:“第一口油井已经出油了。”

就在调查局探员们不辞辛劳地挖掘尸体的这几个小时里,约翰逊总统重新召集了他的国家安全委员会。罗伯特.麦克纳马拉详细阐述了迅速报复北越的军事选择,并在早间的战斗报告中谈到了令人不安的矛盾。在麦克纳马拉本人的询问下,包括夏普上将在内的远道而来的战区指挥官都承认,美国机组人员确实有一点“微小的可能性”仅仅只是以为自己受到了攻击;返回东京湾航空母舰的飞行员也报告说,除了两艘美国驱逐舰外没有在北部湾看到其他船只。跨越太平洋的保密电话从五角大楼转到了身在白宫的麦克纳马拉面前,总统与麦克纳马拉反复盘问了电话那头有没有需要补充的事实。几天之内,为了收集至少能证明报道中的第一次攻击的确属实的证据,麦克纳马拉的办公室将会收到一枚点五零口径子弹的弹壳碎片,这是周日当天落在马多克斯号甲板上的唯一一块弹片。周二这天约翰逊总统哀叹道:“那帮傻逼水兵们不过是在拿着飞鱼当靶子打。”*

*【三十年后,历史学家斯坦利.卡诺(Stanley Karnow)等人普遍认为周二的袭击从未发生过。】

正当新闻媒体纷纷围绕着当天的战斗展开戏剧性的间接报道时,*十六名心中毫无疑惑动摇的国会领导人聚集在了白宫内阁会议室。北越方面显然无视了约翰逊前一天公开发布的警告,他们这些人必须就此做出回应。下午六点四十五分,总统在麦克纳马拉、拉斯克、乔治.邦迪、参谋长联席会议以及中央情报局局长约翰.麦克科内(John McCone)的簇拥下会见了国会领导们们,并且严厉提醒他们不得信口开河。他满面阴鸷地地指出,记者们正在密切关注国会的每一项行动或者磋商,任何有关军事进展的披露都会让身处险境的士兵们面临更大的风险:“咱们的不少小伙子们现在正在海里飘着呢!”

*【《新闻周刊》:“美国军舰发射了一轮又一轮的炮弹。鱼雷呼啸而过,离驱逐舰的龙骨只有大约一百英尺。一艘(北越)鱼雷艇突然起火并沉没。更多的美国战机俯冲进入战场……战斗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持续了三个多小时。另一艘鱼雷艇也爆炸了……”《生活》:“敌方目标众多,雷达制导火炮可以尽情射击。马多克斯号与乔伊号全都火力全开。”】

“我可是跟谁都没说过!”众议院共和党领袖查尔斯.哈勒克抗议道。也许你确实没有,约翰逊答道,但是关于危机的信息“无论如何都已经捅出去了”。接下来各位议员代表们在宣誓保密之后接受了一连串简报。众议院议长约翰.麦科马克(John McCormack)在回应这些简报时宣布,美国必须强力应对北越蓄意发动的战争。一名代表嘟嘟囔囔地认为马多克斯号与特纳乔伊号上的火力“不够强大,不足以完成任务”,麦克纳马拉反驳了他的说法。参议院多数党领袖迈克.曼斯菲尔德(Mike Mansfield)大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北越虽然是一个“三流国家”,对任何大国来说都是没多少油水的贫瘠之地,但是这个政权的斗争意志却极其坚定,以至于可能要“付出很多生命才能将其夷为平地。”除此之外,两党领导人都支持约翰逊提议对北越进行有限度空袭的主张——“我想我知道如果我们夹起尾巴的话全世界会怎么看我们。”还有三位参议员认为“有限度”这个词听起来太温和了。

下午七点二十二分,华盛顿向位于东京湾的航空母舰发出了空袭的最终授权。八点零一分,沃尔特.金肯斯打断了国会战争委员会的发言。他传达了来自德克.迪洛克的消息:苏利文的联邦调查局团队刚刚在密西西比州找到了所有三具失踪民权义工的遗体。总统的两位政敌、密西西比州州长保罗.约翰森与共和党总统竞选人巴里.戈德华特此刻都在度假。约翰森身在墨西哥湾沿岸海温泉市的一个码头,戈德华特则位于加州纽波特海滩的巴尔博亚湾俱乐部。为了将总统关于这两场危机的言论尽快传递给这两人,他们各自的人马进行了疯狂的电话与电台接力。之后,总统在晚上十一点三十四分占据了三家电视台的荧屏。他强调要保持克制——“我们仍然不寻求更广泛的战争”——并且承担起了下令发动反击的庄严责任:“尽管本次军事行动规模有限,但依然是由一支像美军那样力量强大令人敬畏的军队来执行的。”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记者丹.拉瑟(Dan Rather)总结道,约翰逊第一次外交政策危机演讲将“白宫的紧张一天”推向了高潮。

军方授权批准了六十四次针对北越的轰炸。8月5日,海军飞行员埃弗雷特.阿尔瓦雷斯(Everett Alvarez)在执行其中一次轰炸任务时在树梢的高度被击落。他摔断了脊骨,但是保住了性命,成为了第一名美军战俘,也是在即将到来的越南战争当中的第一位得到正式承认的美军伤亡人员。同一天在密西西比州的默里迪恩,伯拉格水坝底下的可怕发现令民权阵营人心惶惶。在当天晚上的弥撒大会上,民谣歌手皮特.西格尔(Pete Seeger)试图用运动歌曲来平息人们的恐慌,并且敦促听众们细细体味人固有一死的事实,从而提升这些歌词的内在力量。相比之下,愤怒的指责横扫了在格林伍德举行的弥撒大会,无论是各色各样的反民权敌人还是质疑民权运动的汤姆大叔都成为了咒骂的靶子。斯托克利.卡迈克尔喊道,“从现在起,我们必须好好管教那些走歪路的黑鬼们。”他从联组委的工作人员那里得知,当地的黑人眼下躁动不安,都想着武装自卫。对此卡迈克尔严肃地回答道:“我们只能通过加入他们来控制他们。”他打电话通知了鲍勃.摩西有关非暴力政策的改变,但回来时语气有些温和,表示民权义工们应当继续坚持夏季项目。在内斯霍巴县,确凿的谋杀证据迫使苏利文的联邦调查局探员们与副警长塞西尔.普莱斯等几位本案主要嫌疑人共享了刑事管辖权。华盛顿时间8月6日凌晨一点十四分,普莱斯在经过严密搜身之后与探员们一起将死者遗体装进殓尸袋,然后护送一支灵车车队从伯拉格农场前往杰克逊进行尸检。

为了在越发激愤的叛逆派系与谨慎克制的夏季项目总路线之间寻求妥协,斯托克利.卡迈克尔在周三这天成为了一名入狱志愿者。他与西拉斯.麦吉以及其他几人一起来到绿林咖啡馆,坚持要求在这里吃午餐。但是这次旨在宣泄情绪的示威活动取代了夏季项目更为安静的政治运作并且引发了敌意。暴徒守卫着公然坚持种族隔离的设施,包括曾经的城镇游泳池——现在改由当地的基瓦尼斯俱乐部经营以逃避民权法——地方当局还切断了为联组委总部供电的输电线路。工作人员躲在非暴力运动的前哨站里苦苦支撑着。志愿者莎莉.贝尔法拉奇写道:“我们不得不打电话给华盛顿求援,这才让灯泡重新亮起来。”

在为三名被害人举行的最初几场追悼会上,鲍勃.摩西总会举起一份密西西比州报纸,上面的大标题来自约翰逊总统周一做出的措辞强硬的澄清——“林登命令海军开火必杀”。他质问道,一个拒绝保护民权义工不受明目张胆的邪恶图谋侵害的国家怎么会如此轻易地煽动起亚洲的暴力活动。在他看来这一点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到了视角的限制。美国在很大程度上对于民权运动的现实视而不见,直到它通过夏季志愿者的眼睛看到了密西西比的实际情况。这样说来,美国又能通过谁的眼睛看到越南呢?摩西的思绪始终绕不开这个问题:他们的三位朋友在密西西比州为自由献出了生命,美国也在越南为自由卷入了战争,这两种自由究竟是不是同一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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