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Taylor Branch:高天火柱——MLK三部曲之二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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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压倒性胜利5

接下来的周一,特别督察乔.苏利文从另一条战线上回到了斗志高涨的联邦调查局总部。二十名密西西比州的探员刚刚陪同一支协进会巡回小队在“种族撕裂”的麦库姆成功实现了餐馆和酒店种族融合并且登上了国家新闻。格林伍德检察官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拒绝了开庭审理1963年鲍勃.摩西遭遇公路伏击案件,当时非学委工作人员工人吉米.特拉维斯的脖子中了一枪。尽管调查局探员们成功证明了是一挺属于两名认罪嫌疑人之一的机关枪射出了击中特拉维斯的子弹,但是法官却不为所动,令他们大为气馁。联组委在大选当天举行了第二次自由投票活动并且遭受了不计其数的恐吓与威胁,致使新近在杰克逊成立的联邦调查局现场办公室足足收到了将近二百起报案,情节较为严重的事件包括一名斯坦福大学学生在马克斯被打得失去了知觉,随后袭击者还围着他站成一圈尿了他一身。

苏利文这次之所以突然从“野外”回到总部,是因为他携带着极度敏感以至于不敢依靠加密电文来传送的信息。总部的员工们无不翘首期待,大家都认为肯定是钱尼-古德曼-施维尔纳谋杀案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关于苏利文手下的精英小队采用了怎样的办案方法,调查局总部里面流言四起,都说他们采用了不留痕迹的恐怖威慑来对抗三K党徒的阴沟战法。有些人满心钦佩地声称苏利文的手下会在夜半三更之际闯入嚣张党徒的住宅,然后将一颗又一颗裹着避孕套的带壳霰弹塞进他们的后庭,而且还不许他们喊疼。还有人声称苏利文将几名黑手党线人秘密运进了密西西比州,专门负责采用老一套的刑讯手段来迫使被捕的党徒们吐露实情。苏利文将这些流言蜚语拨到了一边。他告诉助理局长亚历克斯.罗森(Alex Rosen),自己的线人与探员在密西西比州遭受了怎样的威胁与侮辱,并且建议对三义工谋杀案的嫌犯提起联邦一级或者州一级的指控,从而将处境岌岌可危的证人们置于官方庇护之下。罗森与执行理事会一开始不同意苏利文的请求,认为他们至少还需要另一份证词来与詹姆斯.乔丹的供述相互印证,结果苏利文当场就从口袋里掏出了这样一份证词。这份证词来自一位名叫霍瑞斯.道尔.巴内特(Horace Doyle Barnette)的党徒,签字时间是11月20日。就像乔丹一样,巴内特也逃离了密西西比,探员们在路易斯安那州斯普林希尔市找到了他。他的供述与乔丹的证词完全吻合,两人都描述了从监狱移交到推土机埋尸的一连串凶杀细节,都声称足有两个县支部的二十多名白骑士参与了凶杀,而且他也一字不差地复述了施维尔纳的遗言——“先生,我理解你的感受。”巴内特的供述同样包含着大量细节,同时还尽量淡化了他本人所扮演的角色:“我就是把钱尼的脚搬进了车里而已。”

在联邦调查局内部,打胜仗的乐观情绪几乎冲破了保密意识与优柔寡断,并且将政治斗争的矛头拦腰横切了一刀。胡佛抓住这一时机进一步阐述了“臭名昭著的骗子”言论。周二晚间,胡佛在芝加哥洛约拉医学院面向一千多名晚宴宾客发表了演讲。他一方面谴责了“把他人的权利踩在脚底下的压迫团体”,另一方面又痛斥了“只会用情感思考,很少依赖理性”的狂热分子。他铿锵顿挫且怒火满腔地念诵着讲稿:“他们毫无顾忌地本着最滚烫的激情去吹毛求疵、胡说八道以及夸大其词,有时还受到了共党与其他道德败坏之辈的引导。”新闻界尤其是黑人报界将这第二轮火力齐射当成了胡佛蓄意攻击金的证据,金被迫扩充了自己的战争委员会。他极不情愿地邀请哈利.瓦赫特尔参加了在纽约巴比松酒店举行的“三部曲”会议。

11月25日周三晚上,一群面沉似水的顾问们聚集在了金的酒店房间里。与金一起度假归来的阿博纳西、伯纳德.李以及安德鲁.扬穿着睡衣迎接了各位纽约客,包括克拉伦斯.琼斯、贝亚德.拉斯廷、著名心理学家肯尼斯.克拉克、劳工领袖克利夫兰.罗宾逊(Cleveland Robinson)以及瓦赫特尔。胡佛这么大张旗鼓地折腾到底是不是受到了约翰逊的指使?胡佛知道什么?他想要什么?为什么现在要发动攻击,为什么发动攻击的借口如此微不足道,例如驻扎佐治亚州奥尔巴尼市的调查局探员们的家乡在哪里?参会人员重新审视了有关联邦调查局的猜测与秘密,比如当年肯尼迪总统亲自向金发出的隐秘通知,声称民权运动受到严密监视。即便如此,参会人员依然普遍认为大部分脏活都是当地警察干的,调查局探员们虽然作风老派且脾气暴躁,但基本上还算诚实可信。眼下谣言四起人心惶惶,甚至有人声称就连约翰逊总统都无法控制胡佛治下的调查局。因此金希望大家给他拿个主意,究竟是应当继续与胡佛斗下去还是应当协商求和。

所谓“三部曲”是本次会议提出的简称,指的是在监视政治当中被监视一方特别容易遭受打击的三个脆弱领域:金钱、忠诚和性。参会者都觉得三部曲当中最具破坏性的因素应当是金钱腐败——贿赂基金、税务欺诈、隐藏财富、盘剥慈善机构借以谋取私利,等等。但是金表示他很高兴在这一方面再次证明自己的无辜,就像在1960年接受审判时那样。无论联邦调查局怎样窥探,他都可以问心无愧地宣称自己从未拿过一分一厘不该拿的钱。另一方面,金为了洗清自己与民权阵营身上的共产主义污点已经斗争了很久,顾问们普遍认为民权运动在这个问题上守势有余而攻势不足,不妨表现得更主动一些。因此金非但没有进一步退缩,反而声称要恢复与斯坦利.利维森的友谊。然而在个人生活方面金却着实有些底气不足,只得含糊承认“对方确实可以在这方面做一点文章”。在私下里,金很不情愿向瓦赫特尔透露自己寻花问柳的实情,也曾告诫助手们千万不要将这些情况泄露给利维森,因为这两位友人再怎么亲密也毕竟都是白人。但是面对着纷乱而又迫切的局面,金不得不去询问瓦赫特尔如何评价胡佛。

在商界浸淫多年的瓦赫特尔根据自己的经验提出了几条建议。在他看来,胡佛是一位树大根深的首席执行官,之前他出于冲动而口不择言,现在需要挽回面子。瓦赫特尔告诉金,“如果你是我的客户之一,”他会建议金安排一次与胡佛的会面,胡佛可以在会面期间尽情批判一番金的生活方式,然后“或许你和他可以发表一份声明,表明你们进行了富有成效的讨论。”不过这一提议遭到了其他顾问的一致反对,因为他们都认为胡佛是一位心狠手辣斩尽杀绝的敌人。他们引用了当天最新的新闻:联邦调查局总部正式公布了针对金的电文的详细反驳,并且斩钉截铁地宣称密西西比三尸谋杀案的侦破取得了重大进展,调查局“已经掌握了责任人的信息”,这一声明是正确的。瓦赫特尔则认为这份声明不仅耸人听闻,而且内容明显不当。声明将一项重大刑事调查导引到了司法渠道以外,使之成为了公开私斗的一部分。这一点恰恰表明胡佛迫切地需要一条出路来解决他与金的争端。其他人依然持相反观点,认为这份声明证明胡佛不介意将寻仇解恨摆在高于公职责任的位置上。

金犹豫不决地离开了巴比松酒店。在感恩节周末,迪洛克向胡佛局长呈交了一份保密备忘录。备忘录通知胡佛,联邦调查局总部刚刚整理好了整整五十盘装满关于马丁.路德.金的“高度敏感信息”的录音带,录音内容来自全国六个分局的窃听运作。迪洛克以相对平静的声音建议道,由于“工作量巨大”,他认为未必要立刻就将这些充满猛料的录音全面誊抄出来。胡佛则毫不客气地下令道:“此事应当趁着特别受训的探员们记忆依然清晰之时马上办结。”11月27日星期五,迪洛克找上了偶尔与他有接触的罗伊.威尔金斯并且向对方摊了牌。威尔金斯试图让保护协进会与其他类似组织免受胡佛的怒火,迪洛克则气得拍桌子瞪眼。事后他在呈交给总部的汇报当中写道:“我打断了威尔金斯的话,并且直言不讳地告诉他,局长当然不打算毁掉整个民权运动……(但是)如果金想要战争,我们就给他一场战争。”

威尔金斯要求迪洛克不要滥用联邦调查局的权力来揭露金的私生活,因为他担心这会对所有黑人团体造成间接伤害。”(迪洛克在报告中称:“我告诉他这是你的问题,与我无关。”)迪洛克见过威尔金斯之后,调查局总部立刻发动了两项后招。首先,胡佛给约翰逊去了一封信,抬头是“我亲爱的总统先生”。他在信中声称“威尔金斯承认了他对我的批评并不公正。”其次,胡佛还提出了一项更狡猾的计划,旨在将以拉尔夫.布奇(Ralph Bunche)为代表的黑人政府官员从反金集团里排除出去,因为“他们可能会觉得自己有责任通知白宫……”

多年之后,多名著名记者都承认当年迪洛克及其手下曾经向自己输送过针对金的性与欺诈丑闻。记者们通过公共电话与小心翼翼的幽会在政府以及民权运动阵营内部的线人之间传播着只鳞片甲的信息,将对方的反应进行一番加工,依此写出拿得出手的新闻。这批感恩节谣言使得代理司法部长卡岑巴赫大为不安,于是决定追查一下谣言的根源。他叫来了《新闻周刊》的本.布拉德利与迪洛克,前者出于原则不肯承认迪洛克是自己的消息来源,后者则坚决否认联邦调查局泄露过任何这方面的信息。卡岑巴赫在司法部内部探查信息的时候同样经常碰壁。为了调查信息泄露,他唯一能仰仗的外部力量就是联邦调查局,而调查局的报告从来都会将调查局自身包装得清白无暇。*布拉德利不愿以公开身份指认迪洛克,迪洛克则义愤填膺地否认了一切指认。于是卡岑巴赫试图安排布拉德利与迪洛克隔着屏风坐到一起不当面对峙一番,两人对此都予以坚决回绝。又急又气的卡岑巴赫干脆在11月28日星期六直接来到约翰逊家的得州牧场里向总统当面告状。他与伯克.马歇尔一起向总统断言,联邦调查局正在华盛顿乃至全国散布针对金的黑材料,而且迪洛克还在这个问题上无所顾忌地撒谎;胡佛已经与现实社会脱节,如今就是个独断专行的老糊涂;鉴于密西西比三义工谋杀案刚刚取得突破,联邦调查局在当前关头闹幺蛾子实在太过危险。

*【卡岑巴赫在1969年的一段口述历史当中这样说道:“他们永远都会辩称消息肯定是从你自己的部门泄露出去的……三十秒钟之后你再去问一遍,他们已经拿出了一份完全彻底的调查报告来证明调查局的任何人都没有走漏消息(笑声)。而且他们还有正面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不过此类消息的传播当然都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在这场为期十天的危机当中,约翰逊第二次面无表情地听取了冲突参与方的意见并承诺进一步调查。他在全国政治的尺度上权衡了胡佛与金的冲突,发现这两人正处于令人惊讶的均势。民意调查显示胡佛的支持率是金的三倍,针对白宫收到的信件的较小规模采样则显示金的支持率是胡佛的两倍。在同一个星期六,约翰逊举行了自己的第三十四次总统新闻发布会,并在会上摆出了一副高姿态,声称金与胡佛“都行使了言论自由”,并发誓要确保两人的摩擦“不会演变成一场不同性格之间的斗争”。接下来总统评论了有关内阁变动以及与中国开战的可能性的话题,然后有记者提问胡佛这次有没有遭到解雇的危险,总统则让记者们参考早些时候他做出的一份支持胡佛的声明。就这样,约翰逊利用一条经过精心校准的信息彻底平息了这次联邦调查局危机,一方面没有向胡佛提供进一步的支持,另一方面又拒绝重新评估他的地位。这样的结果对于胡佛来说已经是够宽慰了。11月30日星期一,胡佛给他的主要支持者们发去了信件,庆幸地表示“有关我被解除联邦调查局局长职务的所谓报道”总算被打发掉了。

在私下里,约翰逊对于是否解雇胡佛抱有一套十分直白的算计:“我宁愿让他留在帐篷里面朝外撒尿,也不肯把他赶到帐篷外面朝里撒尿。”此话虽是戏言,却也反映了约翰逊对于两人各自的媒体立场的估量。自从卡尔文.柯立芝总统任命胡佛成为联邦调查局局长以来,历任美国总统都选择与胡佛站在一起对付新闻界,而不是与新闻界站在一起对付胡佛,约翰逊也不例外。他命令自己的手下人去警告联邦调查局,《新闻周刊》的布拉德利并不是可靠的机密信息发布渠道。这样做当然向联邦调查局暴露了卡岑巴赫之前的简报,不过同时也十分微妙地告诫了一下胡佛,总统很清楚他那场充满污言秽语的“人格大战”究竟是怎么回事。

接下来的一期《新闻周刊》宣称约翰逊对胡佛“感到幻灭”并且有可能解雇胡佛。总统在读完这段报道之后立即派遣比尔.莫耶斯前去向布拉德利传达了一条他本人的口头意见:“干你娘。”约翰逊之所以把话说得这么重,是因为他觉得新闻界只会一门心思将胡佛当成钻不透的丑闻来源——而不是丑闻的靶子。在约翰逊的有生之年里,报纸刊物上面都不会披露联邦调查局在华盛顿的半官方圈子里怎样偷偷散布了恶意抹黑金的污言秽语。许多记者都十分反感联邦调查局高压粗暴的办事手段,也有些记者很为自己当时的表现而骄傲,当时联邦调查局将关于金的黑材料塞给他们却又不肯出面为他们背书,因此他们尽可能长久地抵制了这些材料的出版。但是他们当中极少有人想到,这次他们手里明明掌握了联邦调查局操纵新闻界的第一手证据,完全可以或者说完全应该将这些幕后纠葛公之于众。多年之后《芝加哥每日新闻报》的詹姆斯.麦卡特尼(James McCartney)回忆道:“假如当时我认真建议曝光联邦调查局的所作所为,那么相关文章肯定就连一丁点见报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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