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讨论】关于中医的庸医现象 -- 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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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也贴这儿吧】伯父还回忆了一位武林高手

1948年,感谢父亲将我们从怀宁县的一个农村带到江南小城芜湖。

最早我们住在芜湖市石头路,全家住在一间租来的房子里。石头路早已不存在了,只记得它是一条小石板路,在它通向长江的一头有一个小土地庙,离小路的旁边不远处还有一个小池塘。

解放之初,蒋介石的飞机经常来空袭,可能石头路离码头和火车站较近,所以是飞机轰炸的受害区,家家窗户玻璃都贴上纸条,唯恐震碎。

于是我们家搬迁,首先搬到XX坊1号,住了几年,后又选中XX路43号二楼一间小房间。

43号正门对过是一条弯曲的小巷子,巷头有一个用木头和竹子搭的简陋小木屋,里面住着一对朝鲜夫妇带一个小婴儿,他们靠摆康乐球维生,听说他们后来返回他们的祖国定居。

顺着小巷子走一段有两个分叉,有一家棺材店横在其中,实行火葬后,当然此店就关闭了。每个分叉出去都是新芜路,一个分叉的街对过是人民电影院,另一个对过是芜湖日报社 。记得小巷子中段有一个小烧饼店,店主的手艺不错,做的烧饼很好吃,不过有一次,我在他那里等烧饼,只见他解手后没有洗手就揉面,以后再也不敢吃他家的东西了。

附近有一家热水炉子(老板姓胡),当时人们用柴火后来用煤球烧水做饭,邻近的人常提个水壶在那儿买热水。一家油条店(老板姓彭),还有一家炒货店,一家面店作坊(老板姓邢),我们还常帮他们搖压面机玩。

当时还没有自来水, 人们常去40多分钟行程的江边淘米洗衣,XX坊1号有一个人(口吃)专门到江边挑水给这一带人家送水谋生,从中年到老年,最后腿也跛了还在挑水。有了自来水后也不是送到千家万户,每隔一段路有个供水站。

在XX坊14号与油条店间的巷道出去就是范罗山,市委就在山上,虽然也有战士在门口站岗,但是老百姓可以随意出入,小孩可以上山玩要。前面不远就是新华书店,再过去就是陶塘,后来嫌名称俗气(其实很有乡土气息),更名为镜湖(足见人们如何虚荣)。市政府,教育局就在湖边。

XX路43号房东就是吴重光先生。

交通路43号主体是一栋二层楼房,从主体正门进去,呈现出一个倒凹字形,凹心便是小天井。

穿过小天井,是一间堂屋,它的左手边有两户人家,前面一间是成家(只记得有一个和我们同辈后来进了安师大数学系的成X),后面一间是朱家,朱伯父是芜湖电校的著名数学老师,他是武汉大学毕业的。

后面有一个“巜”形楼梯,楼梯口正对面有一户据说是远房姑侄的青年夫妇。上了楼梯,再右转弯过一个狭小通道,有一间小房间,那便是我们家。

楼上楼梯口右手正面就是和楼下堂屋对应的楼上客厅,客厅里除了一张桌子和两个旧式背靠椅以外,还放置一排刀枪剑棍等武术器械。走进客厅,右手边是吴先生夫妇的房间,当时和吴先生住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小儿子吴XX、十来岁的小女儿XX和六岁长孙吴守德(大家叫他小德子)。

吴重光先生,

身材高大修长,面貌慈祥中带着威严,双目炯炯有神,平常不爱讲话,但讲起话却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他是练武之人,打起拳来矫健灵活,可日常举止却慢条斯理,透露出儒将风范。他的夫人和蔼亲近,待人也很客气。

吴先生师从于唐殿卿,唐殿卿是清朝末年著名拳师,精通宁、甘地区回教流派拳术,也有人说是他开创了曦阳掌等名拳套路。

据吴先生回忆说,唐殿卿青年时结了不少仇家,晚年孤身一人,也无多少积蓄,境况窘困。幸好李鸿章在合肥老家的管家喜好武术,他聘请唐殿卿来合肥做他家的武术教头,传授李鸿章和他家的子弟们武术。

唐殿卿有了安身之所,也一改青年时期从不收徒的作风,除了精心指导东家子弟武术之外,对外也招收学徒。吴先生就是这样(才以非李家嫡系子孙身份)幸运地做了唐殿卿的徒弟。

唐殿卿授徒极其严格,一个式子没有练好,他绝不肯教授下一招。后来吴重光先生教授我拳术套路时,每当看着我急于求成,一招只有三分像就想往下学时,他总感叹说:“我学拳时那敢这样?”,虽然如此,他知道我不是学拳的材料,我学拳也只是为了锻炼身体时能够做到“花里胡哨”不感枯燥而已,兼考虑我身居外地,所以也破例满足我的要求。

吴重光满师后不久,唐殿卿去世。吴重光一生都从事武术事业,曾经在中央国术馆担任过教官,他教我们的练步拳,他说这是中央国术馆“开门”拳,属于四川峨嵋拳系。他也一度在合肥开设武馆,与他的师弟王七(?)共同传播唐氏拳术。

抗日战争时期,他曾在某杂牌军队(据他说是抗日义军)服役,也是担任格斗教官。他说,他教我们的戚门剑是在这段时期,他的一位山东朋友送给他的。所谓朋友之间赠送武术套路,有时是指他们互相教对方一套套路。

抗战结束后,他回到芜湖,定居于他自己的产业XX路43号里。解放后,他很少对外收徒,主要教授自己的子孙,二楼客厅便是他教拳的主要场所。

吴重光教育自己子女与别人不同,他特别看重子女们练拳,对他们要求极其严格,但对他们的学业却很少过问。子女们只要长大到16岁,他就与他们客客气气,不再要求他们做这做那,遇到家庭重大事情时,也和他们商量。

我们家刚做他的房客时,我在芜湖师范初师读一年级,弟弟在中山小学读三年级。父母认为练武不是“正统”行当,并没有让我们学拳。我们只是闲暇时看吴守德练基本功和拳术套路。有时吴守德痛得流泪,吴先生还逼他练基本功,我们看到这情景,心里不免感到害怕。

54年发大水,芜湖市汪洋一片,大水淹没了43号楼下,水深有我大半人高。楼下房客各自“逃生”,就剩下吴重光和我们两家蜗居在二楼上。这时正值暑假,我们更是空闲,不像今日学生整个假期也有大量作业要做。

恰好吴先生教吴守德短打,我和弟弟也跟着学,这算是我们学的第一趟拳。学拳时,吴先生并不要求我们练那可怕的“越腰、劈叉”等等基本功,我们感到很愉快。同样,吴守德看到有人陪他练拳,也高兴得手舞足蹈。

文革期间,我们都是逍遥派,经常回芜湖居住。那时我们一来无所事事,时间空闲得很,二来没有什么娱乐,所以我们都热衷于学习武术。

跟吴先生,基本上唐拳都学了,此外还学了五虎擒羊棍和对棍。关于五虎擒羊棍名称,弟弟提出质疑说:“捕捉一只羊还要五只虎?”吴先生牵强地解释说:“这样显得此棍法更有威力!”对棍是唐殿卿得意杰作,可惜我们不加爱惜,现在一点也记不得了。

吴先生教拳时,遵循唐殿卿传统,每招式只教三遍,所以我们学习时,都特别留神,生怕记不住。而且每天只教几式,在教之前,我们还必须把拳从头打一遍,遇到错误时,他总是加以纠正,有时我们觉得他的要求过于“吹毛求疵”。

遇到我们要返校,为了把一套拳学完,他仍然固守规矩,并不一次教上十几招,却要我们上午、中午和晚上三次去他家,每次所学仅当正常情况下的一天内容,即几个招式。为了加深理解,他还解释招式的用法。

他对中国武术有独特理解,他说中国武术融搏击、技巧和艺术于一体,他强调速度,要求我们“静如淑女,动如狡兔”。也许人到晚年,特别喜欢把平生所学讲给人听,他总是对每一招式中的搏击成分详加剖析,可惜的是,我们学拳只是“浅尝辄止”,并不想深究,当时没有用功,领悟浅薄。

大概他也看出我们对拳理的兴趣不浓,他感叹到:“像石头拳、曦阳掌等拳,喜欢它的人如获至宝,不喜欢它的人,却视它为草芥。正如北京猿人头盖骨,考古学家视为珍宝,平常人(如果他不知道它很值钱的话)并不想要它。”

确实如此,过去上石头拳只是他自己专门练的套路,从不教人;而且教曦阳掌时,仪式很隆重,这是我们学曦阳掌时,从吴师母所说的话中听出的,她说:“你们在学曦阳掌?从前学此拳时,开始都是要焚香的。”80年代,我看金庸武侠小说《碧血剑》,里面有一段是华山派掌门人穆人清教袁承志(袁崇焕的儿子)剑术时,开始也是请出华山派祖师爷的画像,焚香礼拜后才开始传授的。

但是,吴先生教老年人拳术却非常耐心,并不是只教三遍,而是不厌其烦,直到老年人学会为止。我们母亲曾对他说,她想学习太极拳,就怕学不会。吴先生说:“只要我教,你肯定学得会,如果学不会,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够把你教会了。”果然,母亲学会了。

后来我在教数学时,也套用过他的话,对学生说:“如果我讲课,你们听不懂,那么世界上有没有人能够把你们讲懂呢,肯定有,但是你们却很难找到。”

除了练功事情以外,吴先生对自己子孙是疼爱有加,每当他们在外闯了祸,他并不责骂,只是耐心地开导一番。他的小孩和别人打架,无论对方有理没理、是否吃亏了没有,他都亲自带着礼物到对方家里赔礼道歉,然后回来问明情况,也是无论有理没理、是否吃亏了没有,他也只是讲一番道理后,就打糖心蛋“慰劳”自己的小孩。

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说:“做人最主要的是骨气,如果被人打了,也不敢做声和还手,这算什么男子汉?”我不知道他青年时脾气如何,但是在我眼中他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每逢政治运动他都有点担心,这时他的表现与他刚才的话有点矛盾。

吴守德(我们喊他小德子)小学没毕业就进了体校,体校毕业后进了安徽体操队。64年全国运动会上,他是技巧冠军。随后他又进入国家体操队。

文革期间,弟弟去北京公干,也到国家休委去看他。只见空空荡荡的训练场上,小德子一人在锻炼。他对弟弟说:“我不相信以后没有比赛,我现在是夹着尾巴做人。”大概是70年代,他参加亚洲运动会,得了个人全能第7名。

吴先生其他子孙,我们没有多少印象。

吴先生后来得了胸膜炎,他说是夏天陪孙子们睡地板得的病,经常去外地(主要是合肥他大儿子即小德子父亲家)治疗,加上社会秩序恢复正常,我们也没有多少假日,所以联系不像以前频繁。

有一次回芜湖才知道,他已经去世。我到他家看望吴师母,她说:“吴先生临死时,对她说:‘奶奶,人生好像唱戏一样,我这一台完了’。”

她还告诉我,有一次吴先生发烧,仍然要去陶塘教我拳。她劝他生病就不要去了,但是吴先生说,“XXX还在那里等我”,听到这话,我心里更是难过。

其实论资格,我们根本算不上是他的徒弟,平常对他的称呼也比较乱。有时喊他“吴爸”;有时借小德子的辈分,喊他“吴爹爹”,从来没有喊过他“师父”或“老师”。前面称他夫人为师母,也是为了行文方便的缘故。

但他在世时,有一次却对我说,以后他不在了,就看你们的了,言下之意似乎把我们当作他的弟子了。他去世后,每当我去芜湖,一到陶塘,他的一些弟子也来找我“教拳”,原因是有的忘了套路,有的没有跟他学全,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从来不改吴先生的架式。有的人还劝我在铜陵教拳,我说我没有功夫,假如有人“向我请教”,我无法应付。他们说,我们去替你撑腰,喊你“大师兄”,把事情摆平。我心里想,这莫非就算是他说的“就看你们的了”那句话的意思。

吴先生在世时,他的房屋已经归公,没有经济来源,教人习武也很有限,人数少收费低,每趟拳只收3元。对比现在,许多并非“科班”出身的武师,收费都很高,他的境遇算是“生不逢时”的了。

用他的话说:他的一台戏结束了,不知我们会将他的武术传给后人么?

记得他曾经要我帮他整理一些唐殿卿的武术手稿,那上面错别字很多,例如“肾”字都写成“贤”,整理后,我征求到他的同意,也抄了一份唐殿卿的手稿,谁知到了学校,一位同事看到上面有养生之术,借去抄写,当时他在铜陵县体委工作,他把手稿带到县里,不小心弄留了。从这个小事看来,想我把他的武术传承下去也是不可能的了。

历史在继续前进,现在让我在这里,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声师父,衷心祝愿吴师父在天之灵,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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