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眺望迦南——马丁.路德.金三部曲之三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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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六,求助电话:1965年3月8日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佩特斯桥上的溃败点燃了关于许多基本问题与历史问题的激烈斗争。围绕黑人投票权的冲突已经被抑制了太久,这场冲突最终究竟将会在哪里得到解决?在街头,在法庭,在立法机构,还是说无论在哪里都根本解决不了?冲突的结果将会更有利于各州的自主地位还是会更强调各州在联邦政府面前的从属地位?金在那个周日晚上的急切呼吁推动了全国上下的关注。塞尔玛的局势不再是随时可能褪色的一时轰动,而是成为了一场层层加码的重头戏,全剧最高潮还在后头。周一的《纽约时报》头版头条新闻标题下面一行写道:“他透露了将于明天领导新游行的计划。”另外头版上还刊登了一张来自塞尔玛的照片。华盛顿邮报则宣布,“金呼吁再试一次。”

周一早晨,约翰逊总统醒来以后还没下床就被铺满床铺的报纸包围了起来。当天他打的第一通电话就是想要知道医院里的伤亡情况以及金的意图。司法部长卡岑巴赫主动带来了一则令人尴尬的消息:联邦调查局在州骑警与武装人员冲击民权游行队列时仅仅进行了一次积极干预,逮捕了三名白人男子——其中包括此前多次行凶的詹姆斯.罗宾逊——因为他们三个攻击了一名联邦调查局探员。卡岑巴赫无奈地告诉约翰逊,“我昨晚没有宣传这次逮捕,因为这样做从公众视角看起来不太对,总统先生。您想想——那么多黑人都被打得那么惨,可是我们逮捕的全都是袭击联邦调查局探员的家伙。”更糟糕的是,这种情况难免让人想起联邦调查局局长胡佛在去年十一月曾公开指责马丁.路德.金是“全国最臭名昭著的骗子”。为了证明自己的冲动发作有理有据,胡佛奇怪地引用了两年前金的抱怨,即联邦调查局探员往往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倾向于在黑人示威者遭到残害时袖手旁观。这一回塞尔玛的三名白人袭击者将来自小石城的联邦调查局探员丹.多伊尔(Dan Doyle)当成了在人行道上拍照记录的记者并且抢走了他的相机。卡岑巴赫告诉总统,这次他们将会悄悄取消针对这三人的联邦起诉,以避免人们注意到联邦调查局的选择性执法。在卡岑巴赫看来,胡佛如今已经成了一个老糊涂,最好不要暗示这位过度敏感的联邦调查局创始局长犯了错。如果说公开讨论种族问题束手束脚,那么公开讨论胡佛则绝对不行。

约翰逊不想在联邦调查局的争议问题上多做纠缠。“你很了解华莱士吗?”他问道。司法部长表示没有人了解,“就连参议员们都说他们根本无法接触到华莱士。”

约翰逊建议前田纳西州州长布福德.艾灵顿(Buford Ellington)作为白宫与华莱士之间的可能中间人,因为此人曾与华莱士有些交情。总统发誓要在一小时内派遣新上任的联邦救灾负责人艾灵顿来到卡岑巴赫的办公室,开始研究如何避免金的下一次民权游行再次遭到暴力袭击。总统要求,“研究工作要非常安静地进行。”

不过安静二字说来容易做来却难。艾灵顿还没到司法部,抗议者们就已经在司法部门外拉起了纠察线。卡岑巴赫接待了一个由金的领导大会地方分会的布道人组成的小型代表团。会谈结束后,代表团领队走出会客室告诉记者,司法部不愿意派遣美国法警保护游行队伍。正当此时,突然有三名非学委的学生冲进卡岑巴赫的办公室,要求司法部长就同一个议题给个说法。保安立刻将这三人拖了出去,其中有一位弗兰克.史密斯(Frank Smith)在被拖进走廊时仍然厉声质问道:“司法部长没花多长时间就叫来警察赶走了我们,那他为什么不能也在阿拉巴马州给我们一点保护?”卡岑巴赫意识到当天的正常日程安排大抵已经泡汤了,唯独还剩一项待办事务可以抢救一下,就是向美国最高法院做正式介绍。于是他穿着租来的常礼服急匆匆且灰溜溜地离开了司法部大楼——回来时才发现二十名非学委学生已经在他司法部五楼的办公室门口驻扎了下来。

当天下午,约翰逊总统向阿拉巴马州参议员李斯特.希尔(Lister Hill)抱怨说:“我们的基本困难是我们与华莱士之间完全没有沟通。”总统向希尔透露道,布福德.艾灵顿发现华莱士似乎对于找寻“出路”有点兴趣,但是他的口风却一直很严,态度很不透明,而且坚决不肯在黑人抗议面前显得软弱。在这里约翰逊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将艾灵顿的意见向希尔全盘托出。比方说艾灵顿还警告总统,华莱士看似朴实忠厚,其实却很会耍两面派(“你不能相信他……你和他说话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将会声称你以前说过什么......和乔治谈话有点与危险共舞的意思。”),不过希尔基本上提出了同样的观点。他警告约翰逊说,“那个该死的小个子华莱士”将会找到某种戏剧性的方式来放大个人形象。当年他曾经堵在阿拉巴马州大学校门口反对黑人学生入校就读,为得是“让阿拉巴马州人民看见他战斗到了最后。”希尔预言道,这次华莱士肯定也会想尽办法将煽动联邦暴政与种族混乱的黑锅扣在约翰逊头上,这样一来“家乡的乡亲们肯定会这么想:‘上帝啊,他(约翰逊总统)这是要硬闯进来替金夺权。’”

希尔对约翰逊表示同情,但是他也想不出什么对策。约翰逊将眼前的艰难选择与越南局势相提并论:“我昨天刚刚不得不派海军陆战队过去。”

“这个局面太难了,”希尔答道,这里他指的还是阿拉巴马。家门口的危机令他长吁短叹,而遥远亚洲的的危机似乎一时间还没能引起他的足够重视。

约翰逊披露了已经传到白宫的报告,即华莱士即将面对强大的抗议浪潮。“金这个家伙已经往美国各地发了电报,邀请所有人明天去那里参加游行。比方说有五十名华盛顿特区的新教牧师已经包了一架飞机准备出发。全国各地都有人正在赶过去,有飞过去的,有坐大巴车过去的,坐什么交通工具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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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统提到的华盛顿教士包机是一贯步履迟缓的教会官僚机构突然如同闪电般加速的结果。金的一封电报呼吁“教士们向蒙哥马利进军”*,这封电报刚刚在星期一送达全国教会理事会的纽约办事处,就有十位高阶教会管理人员发誓要在第二天早上8点半之前到达塞尔玛。理事会的下设机构宗教种族委员会是在1963年伯明翰黑人儿童的突破性反种族隔离游行之后成立的,委员会投票决定举行新闻发布会大量发布通电来支持金的呼吁。到中午时分,理事会在大华盛顿地区的分会包了一架飞机来运送知名神职人员。如此迅速的动员甚至引起了白宫方面的注意。

*【“没有一个美国人对此没有责任,”金的电报如是宣称。“从塞尔玛升起的悲伤污染了我们国家生活的每一道缝隙,因此与所有人息息相关。塞尔玛人民将为了这个国家的灵魂而继续奋斗,但是所有美国人都有责任与他们一道承担这副重担。因此,我呼吁所有信仰的神职人员以及全国各地的宗教界代表与我一起在3月9日星期二上午朝向蒙哥马利举行教士游行。如此一来全美国都将见证以下事实:塞尔玛斗争的目的是为了确保民主在每一寸我国国土上的存续。”】

记者们纷纷涌向华盛顿大主教管区,想要知道罗马天主教徒是否获准乘坐这架包机,因为之前天主教会禁止牧师和修女参加一切民权示威活动,包括1963年的华盛顿大进军。如今在社会浪潮的驱使下,教会内部的政治斗争也变得越发激烈,甚至有传言称某些狂热的神职人员已经铁了心要参加民权游行,如果得不到批准,他们甚至不惜违反教会纪律。见此情形,帕特里克.奥博伊大主教只得勉强同意网开一面,“下不为例”。惊讶的天主教徒们不敢耽搁,立刻赶到机场与新教徒会合。他们当中至少有两个人——乔治.L.金格拉斯蒙席(George L. Gingras)与吉诺.巴罗尼神父(Geno Baroni)——要么不慎错过要么故意躲过了助理主教约翰.斯彭斯(John Spence)的电话。斯彭斯试图取消他们的任务,理由是阿拉巴马州主教不肯同意他们前往。梵蒂冈协议遭到违反的消息刚刚在教区传开,巴尔的摩某教会学校的一位热心的秘书就通过教室内部通话器呼叫了一位富有同情心的老师:“塞西莉亚修女,你想去塞尔玛吗?”她确实去了。

圣公会的全国官员也在周一回应了金的电报,他们投票决定绕过教会规则。约翰.海因斯主教(John Hines)通知阿拉巴马州主教C.C.J.卡彭特(C. C. J. Carpenter),鉴于以往支持投票权运动的决议,星期二在塞尔玛的游行符合“公认普世活动”的定义,因此教会成员不需要当地主教的批准就可以参加游行。后来海因斯向执行委员会报告说,“当天晚上足有几百人正在前往塞尔玛的路上。”卡彭特主教对此自然表示激烈反对,他正式抗议了外部神职人员威胁既定教会管理的行径,并且谴责即将进行的塞尔玛游行是“愚蠢之举以及可悲的时间浪费”。不过还是有名圣公会牧师不顾他的反对,在周一晚些时候挤进了塞尔玛一家汽车旅馆的房间,还在地板上为哈里斯.沃福德腾出了打地铺的空间。沃福德是和平队的助理主任,也是九年前来到南方在蒙哥马利公共汽车抵制运动的起步阶段提供支持的少数白人之一。

也有几位宗教领袖此前就曾经投身民权斗争,这一回再次轻车熟路地放弃了日常生活。长老会牧师梅茨.罗林斯与罗伯特.斯通曾在密西西比州的哈蒂斯堡协调了六个月的外来神职人员轮替纠察线,这次他们也带着召集名单前往塞尔玛。神学家罗伯特.麦卡菲.布朗在上课时收到了金的电报,然后就匆忙安排了一次跨越美国的飞行。布朗于1961年在佛罗里达州参加自由乘车运动时的狱友之一伊斯雷尔.“西”.德雷斯纳拉比则独自前往纽瓦克机场,在机场遇到了一位AME锡安教会的牧师以及另外两位以前在南方游历时认识的教士。他们当晚抵达亚特兰大租了一辆车驶向塞尔玛。在路上一行人全都“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因为他们当中既有黑人又有白人,而且还要同乘一辆车在黑夜里穿过佐治亚州与阿拉巴马州的农村,一旦途中暴露身份,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这一回德雷斯纳再次响应了金的呼吁,前来支持陷入僵局的塞尔玛运动。此前他还曾在佐治亚州的奥尔巴尼与佛罗里达州的圣奥古斯丁与少数几位先锋神职人员一起投身民权斗争并且被捕入狱,经受了振奋精神却又摧残肉体的监禁。

汇聚而来的民权运动老兵加入了规模更大的新兵浪潮,这些新人全都是在打破习惯与拘束的障碍之后才来到了这里。芝加哥神学院有一位名叫杰西.杰克逊(Jesse Jackson)的黑人学生跳上食堂餐桌大喊“收拾好你们的行李”,并在教室门外宣讲福音挑战,最后成功动员了七名白人同学一起挤进一辆面包车,长途跋涉前往阿拉巴马州,后面还跟着一车芝加哥神学院师生。在费城,一位圣公会牧师在无线电广播当中动员人们前往塞尔玛助阵,结果有一位犹太裔女性打来了报名电话。牧师劝阻这位志愿者不要去,因为女性前往民权斗争前线既不安全也不受欢迎,别忘了耶稣都没有女性门徒。但是来电者当即指出,她听说基督徒没有东西之分,没有男女之别。很快她就告别了她的丈夫与五个茫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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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议员莱维雷特.萨尔顿斯托尔(Leverett Saltonstall)在周一中午紧急召见了联邦调查局助理局长卡萨.“德克”.迪洛克,因为参议员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家乡马萨诸塞州居然会为了支持金的事业而剧烈爆发。此时的电视上每小时都有来自塞尔玛的新闻,在如此密集的新闻刺激下,波士顿出现了自发的集会和请愿活动。奉行改革后的旧哈佛大学清教传统的一百多名一神论领导人正在争先恐后地前往阿拉巴马州。剑桥圣公会神学院有一名虔诚而独立的学生修改了他先前对于教会规则的诠释,即教会纪律要求有意投身民权的教士听从阿拉巴马州主教的意见。他在学院里有一位同学想要参加游行,此人的妻子因此收到了一笔以示支持的个人捐款,有人认为这样的捐款坏了规矩,他则为捐款行为提供了正当理由。当天晚些时候,学院里进行每日例行的圣母颂祈祷——“那狂傲的人正心里妄想就被祂赶散了。祂叫有权柄的失位,叫卑贱的升高……”——期间这位学生突然获得了“决定性的、光辉灿烂的、充溢着圣灵的顿悟”:即便是学生也应该像圣徒一样用他们的身体来担当见证。于是他与其他十名圣公会同学一起在考试与论文之间挤出时间,在劳伦斯礼堂的宿舍里到处募捐筹措路费,匆匆为家里人写下了辞行告别信,然后就与波士顿一神教的人马一起挤上了飞机。像这样的连锁反应让政治家们大为震惊。萨尔顿斯托尔参议员私下里告诉迪洛克,波士顿的许多人都希望他为金赞助一场见证晚宴,致使他的“压力越来越大”。此外他还暗示他觉得联邦调查局正在误导自己。1964年的时候,萨尔顿斯托尔曾经协助联邦调查局阻止了斯普林菲尔德学院向金授予荣誉学位,具体做法则是暗中传播联邦调查局抛出的关于金的各种指控,声称金是一个终日花天酒地且存心颠覆美国的骗子。现在他则向迪洛克尖锐地指出,这个被联邦调查局轻蔑鄙视的人物不仅已经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还多次应邀与美国总统私下会面。

参议员的抱怨并没有让联邦调查局的政治联络和宣传主管感到惊讶。迪洛克回答说,萨尔顿斯托尔忽略了一个微妙的事实,即约翰逊总统从未允许自己与金单独相处——这话并不属实,而且就算属实也只是个细节问题,但是面对掌握无数政治秘密的联邦调查局,萨尔顿斯托尔并不敢显得天真,反而声称对这个细节感到好奇。“我告诉萨尔顿斯托尔,金这个人没有发生变化,”迪洛克向胡佛汇报道。“我告诉他,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显然他永远不会改变。”

对于金饱含敌意的联邦调查局政治高层显然毫不关心法律的约束或者公众舆论的倾向。就职业层面而言,胡佛局长早已在心目当中将金塑造成了二十世纪危害美国主流社会安宁的可怕黑暗象征——继承了移民、大萧条时期的黑帮分子、纳粹以及共产主义者的戏份。但是另一方面他也不介意修改某些严格的官僚制度,从而方便他自己将金当成一个“毛头小子”来进行人身攻击。联邦调查局的内部通信提到了针对金的最新威胁,有人放话说只要金敢在周二的塞尔玛举行游行就要杀了他——一条内部通信是特勤局发送过来的,关注得是底特律的两个所谓枪手,另一条通信的内容则涉及路易斯安那州库沙塔三K党组建的刺杀小队。胡佛删改了这些通信的内容,并且不允许按照惯常做法向金发出警告。“不行,”胡佛在一份备忘录上写道。在另一份备忘录上他又命令探员们“什么都不要告诉金”。他提醒调查局高层官员注意以前的一项命令:不能将金当成标准的受威胁目标,不能向他提供安保咨询。此外他还明确规定联邦调查局的通知对象仅限于克拉克治安官以及其他当地权威人士,尽管这些人未必多么需要接受安保咨询。将金排除在安保告知对象之外的做法令胡佛十分满足,因为这样做避免了调查局与金产生任何接触。毕竟,安保告知意味着联邦调查局认可了某一位美国公民并且愿意为其提供服务,而胡佛宁死也不肯承认金。另一方面,虽说位高权重的胡佛不太可能遭受质疑,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总会如饥似渴地从手下探员那里吸纳一切关于金的有用信息。这些探员不仅训练有素,而且工作地点远离总部,因此总部的政治规矩对他们的影响也没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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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邦调查局探员记录到,3月8日星期一晚上10点30分,金走进了布朗礼拜堂,向仍然聚集在那里的近千名会众发表晚间讲话。詹姆斯.贝弗尔再次以《路得记》为题进行了布道,将经文与游行者们前往蒙哥马利“去见国王”乔治.华莱士的未竟追求联系在一起,并且坚持认为昨天的流血证明了非暴力原则的正确性。“任何忍不住想用汽水瓶去砸民团人员或者州骑警的人都是傻瓜,”贝弗尔喊道。“这样做正中他们下怀,接下来他们就可以称你为暴徒并且打死你。”这时教堂突然安静了下来,金已经悄然走进了大门。贝弗尔退到布道坛一侧请金上台。台下会众自发唱起了《共和国战歌》,教堂里唯一能压过歌声的声音就是长达五分钟的全体起立鼓掌。

金首先赞扬了周日的游行。他引用诗人兰斯顿.休斯的诗句(“生活之于我从来不是水晶楼梯”)他一边为错过游行而道歉,一边恳请人们体谅一下他所遭受种种艰辛困苦,并且发誓如今就算死亡的威胁也不能阻止他们:“如果某人今年三十六岁——就像我一样——而且某些伟大的真理正站在他的生命的门前……而却他拒绝挺身而出,因为他想活得久一点,因为他害怕他的家会被炸毁,或者害怕失去工作,或者害怕遭受枪击,或者害怕州骑警的殴打,那么他确实可能会继续活下去,一直活到八十岁才去死,但他在三十六岁那年其实就已经死了。尽管他一直都在喘气,但那也仅仅只是宣告了精神的提前死亡而已。”金激励会众们明天再次向佩特斯桥发起冲锋:“我们必须让他们知道,如果他们殴打了一名黑人,那就将不得不继续殴打一百名;如果他们殴打了一百名黑人,那就将不得不继续殴打一千名。”

金在到达塞尔玛的第一批五十名外地神职人员身上看到了新的希望。这批贵客被引导到前排座位上,金一个接一个地邀请他们起身做自我介绍。搭乘华盛顿包机飞过来的卫理公会主教约翰.韦斯利.洛德(John Wesley Lord)表示,佩特斯桥上的照片令他大为震惊:“我听说马丁.路德.金博士呼吁白人教士参与游行,而我正是一名白人牧师。大家不妨认为我就像保罗那样受到了前往马其顿传道的召唤。”

为了防止周日的暴力事件重演,白宫方面可谓不遗余力。在午夜将近的华盛顿,约翰逊总统在临睡觉之前又叫来高级助理比尔.莫耶斯询问他工作进展如何。“黑人们仍在塞尔玛的教堂里与马丁.路德.金在一起,”莫耶斯汇报道。他还告诉总统,华莱士州长刚刚通过中间人布福德.艾灵顿暗中提议,总统可以通过将国民警卫队联邦化来承担在塞尔玛的责任。但是假如约翰逊当真走了这一步,接下来华莱士无疑会大鸣大放地谴责这一举动是权欲熏心之下妄图镇压阿拉巴马州的暴政。莫耶斯补充说,司法部长卡岑巴赫正集中精力于让黑人取消星期二的游行这一替代方案。“还有个问题,”莫耶斯干脆地问道,“如果金回电的话,需要通知您吗?”

“当然,”约翰逊说。“但我要采取比原定路线更强硬的做法来对付他。”在当天的新闻影片里,卡岑巴赫挽起衬衫袖子跪下来恳求年轻的静坐者在下班时间之后离开他的办公室走廊;当晚的另一段新闻影像当中,静坐者们对着摄像机镜头说道,如果把他们拖出司法部的美国法警接下来能够被派去塞尔玛保护宪法权利,他们将会很乐意停止示威。这些影像令总统十分不安,他把这次抗议归咎于金的精心策划:“我认为电视上的内容太离谱了,看起来那个人正在掌管以及接管这个国家。”他让莫耶斯提醒金,别忘了周一的商谈,而且“对他要采取非常坚定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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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的夜晚漫长而艰难。在这一夜的剩余时间里,约翰逊的中间人与金就投票权运动的前景结结实实地角力了一番。双方都同意当前局势岌岌可危,灾难性的冲突近在咫尺,也都认为对方只需轻轻一推就能将累卵危局转变成历史性的胜利。总统一方要求民权阵营暂且偃旗息鼓,从而巩固全国上下对于民权议题的共识;而金则坚持认为自己已经“投入得太深”,如果得不到来自华盛顿的具体支持迹象,那么他就不能取消游行。双方时而相互暗示,时而相互致敬,时而公然相互威胁,双方的神经也在紧绷与松弛之间轮流交替,但是这场斗争完全被封锁在了私人会议的范围内,只有些许迹象流露在外。周二凌晨两点左右,探员们通知联邦调查局总部,据说金同意将当天的游行限制在塞尔玛市的范围内,从而避免在佩特斯桥上发生另一场对抗。金的律师、正在与司法部商谈的哈里.瓦赫特尔则怀疑司法部长卡岑巴赫在向自己施加压力时并没有完全“用心”。但是顾问们通过电话会议告诉金,不管怎么说这次前来助阵的各家教会长老们的体质都不太结实,不可能朝着蒙哥马利走太远。万一路上真有人出点好歹,后果必然非常难看。

一小时后,探员们通过窃听电话会议了解到,金似乎决心带领他的队伍重新回到阿拉巴马州骑警的血盆大口当中,尽管华莱士州长必然严阵以待,约翰逊总统大概不会支持,而且他本人曾经亲口承认害怕被狙击手射杀。金表示他必须对游行者保持信心。他知道有一大批新来的游行者正在通过临时过境点向塞尔玛进发,这批人显然并不知道他的三心二意。圣公会的神学生们在从亚特兰大赶车前往塞尔玛之前大多都兴奋得睡不着——他们周一早上起来还在马萨诸塞州上课,晚上就来到了金在领导大会的私人办公室里过夜。办公室里摆满了金的著作与各种纪念品,看得学生们目不暇接。男生在地板上打地铺,来自圣路易斯的女生朱迪思.乌法姆(Judith Upham)则睡在了金的皮沙发上。一部分波士顿一神论教派的成员在亚特兰大机场赫兹租车公司的办公室里打了一会儿瞌睡,等待着3月9日星期二早些时候的转机。亨利.汉普顿(Henry Hampton)*坐在椅子上睡,詹姆斯.里布(James Reeb)趴在沙发上睡,奥洛夫.米勒(Orloff Miller)躺在地板上睡。

*【汉普顿是一神论信普救说者协会雇佣的第一位黑人高管。日后他将会成为纪录片《矢志不移:美国民权运动1954-1985》(Eyes on the Prize)的编剧与执行制片人。这部广受好评的系列电视纪录片于1986年通过公共广播系统与观众见面。】

约翰逊总统在早餐前给呆在家里的比尔.莫耶斯打去了电话:“马丁.路德.金怎么样了?”。在婴儿哭声的伴奏下,电话那头的莫耶斯解释说,他之所以没有叫醒总统是因为他在四点钟才听到司法部长卡岑巴赫的消息,接电话之前又听到了一次。他为总统总结了马拉松式谈判的结果:金“非常担心自己会死于非命”并且“真心想要”合作,但是“至少也得组织一场象征性的游行,否则无法脱身。”因此约翰逊政府仍然面临着双重束缚。莫耶斯对总统说:“任何向当地派驻联邦人员的努力都可能使华莱士感到自己遭受了压力与对抗,致使他走错方向。”然而如果暴力事件再次发生,白宫必将面临难题:“如果局势恶化而我们并没有比(星期日)那时候做得更多,我们的形象将会变得多么恶劣?”莫耶斯认为当前局势“千钧一发”,白宫的协调人正在做冲突双方的工作,只求降低冲突爆发的可能性——“艾灵顿此刻正在与华莱士交谈”——“我们现在能做的唯有心存希望而已。”

这一次总统并没有像前一天晚上那样对金大发雷霆。身为政客的他饱尝过身处高压之下的滋味,因此很能体会其他承受高压之人的感受。而且他还很可能意识到了无论是金还是其他人都无法随便叫停周日的游行。于是约翰逊又为对付金的“强硬路线”增加了几分细腻的政治示好姿态。他派出了佛罗里达州前州长勒罗伊.柯林斯(LeRoy Collins)代表自己去与金打交道,此人是1964年《民权法案》创建的新社区关系服务处的负责人。黎明前,柯林斯乘坐一架专供总统使用的双引擎喷气机降落在克雷格空军基地,并开始听取助理司法部长、司法部民权司负责人约翰.多尔的简报。自从周日以来,多尔几乎把所有的律师工作人员都拉到了塞尔玛。当天上午柯林斯和多尔乘坐一辆白色军用轿车来到塞尔玛的黑人牙医沙利文.杰克逊家门口。女主人简.杰克逊不敢怠慢,赶紧小心翼翼地敲响了客房卧室的屋门,告诉金“总统派来的人”要见他。

通宝推:史文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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