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黄家驹30年 -- 达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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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概念要清楚

张艺谋和李安的区别,并不是什么男人和女人的区别。虽然我并不认为所谓细腻跟男人女人有什么关系,但这里姑且先按照刻板印象,男人普遍比女人粗糙,女人普遍比男人细腻好了。

张艺谋除了出道作《红高粱》普遍被认为有男子气概外,他的其他作品并不是以男子气概闻名的。比如《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等被人说只关注那些后院、闺房里的东西,也即中国传统文化的阴暗面,这里面阴气更重还是阳气更重自不待言。

张艺谋的特长是风格多变,且造型能力超强,这使他能驾驭的题材多样,且能跟上几乎每个时代的脉搏,这让他作为一个导演几乎很难过时,活跃了四十多年创作力依然不减。所以当年一群球粉指着张艺谋鼻子嘲你为什么拍不出流浪地球的时候,转头就在今年被教做人了,这就叫说什么来什么。

所以,张艺谋当然能拍男性气概的东西,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只能拍这些,更不能说他以此见长。张艺谋最出名的标签恐怕是“谋女郎”,你觉得一个以谋女郎闻名于世的导演只会大气生猛吗?想想也不可能吧。

而对李安来说,我并没说过要去学他,而是说我们的机制里面,为什么没有诞生这样分析能力如此精准细腻的导演?李安并不是没有缺陷,他的缺陷是建构力不足,这也是岛民的普遍问题。但没有细腻的分析能力,事实上也就没有能力构建宏大,因为很简单,任何复杂的系统都是由细节组成的,好莱坞影片最后的人员名单都是密密麻麻,这里面都是细节。

而很多大气的人,其实都很细腻,比如毛主席虽然说话做事豪气干云,其实他非常细腻,不细腻也打不了胜仗,也不可能让那么多精英人杰俯首听他指挥。细腻和大气,女性气质与男性气质并不矛盾,且都是必要的。比如麦克阿瑟战后在日本是超越天皇的存在,简单说那时候全日本要说只有一个男人就是麦克阿瑟,他就是皇帝。但麦克阿瑟能如此驾驭日本,靠的就是本尼迪克特这个老太太细腻的对日本国民性的深刻破解,否则美国不可能如此轻松拿下日本。

至于流浪地球,我早说过,这是个苏式体制思维指导下拍出的片子,很有意思的是现在文艺界有股很大的力量试图给苏式体制背书,也不管苏式体制曾经搞死了超级大国苏联快三十年了,我觉得你可以在这里发挥一下阴谋论。

至于寄生虫和李安的问题,好莱坞本来就是博采众长为我所用,韩国人能在这些年得到重视,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好莱坞自己创新能力不足,漫威一家独大不仅让其他国家吃不消,连好莱坞自己的大导演都出来说漫威模式不可持续,为了自己的产业求存也要吸引其他国家的优秀创作人员。

所以亚裔在疫情之后四年中连中三元,有没有笼络的成分?当然有,但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好莱坞自己的创新已经死了。甚至赵婷的《无依之地》是个直接批判资本主义体制的片子,也能拿奖,因为艺术过关。当然,我批评赵婷的政治立场,但影片本身是没毛病的。

然后,儒家的问题,儒家并没有被资本主义打败,你没听说过一个词叫“儒家资本主义”吗?四小龙基本都是儒家资本主义,儒家并没有死,还借尸还魂了。

至于大陆,49年后儒家也没有死。文革文革,如果没有儒家,文革去革什么呢?破四旧,批林批孔是说着玩的吗?儒家并不是阑尾,说割就割了,它是血脉里的东西,要革除它起码三四代的努力。可惜,文革只有十年,连半代都不到。

至于未来的文化传播,我觉得你太悲观了,比如所谓大数据喂屎的问题,从15年提出IP+大数据战略的口号,到20年疫情后文娱转向大数据模式崩溃,满打满算这个idea也就流行了五年的时间。五年里是出了不少屎,但也被骂了五年,不仅从业者骂观众也骂。到了疫情开始后资金链断裂,加上爱奇艺迷雾剧场等出现《隐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这样的佳作,文娱领域已经全面向品质方向回归,到今年又出现《漫长的季节》《狂飙》这样的全民追剧浪潮,春节档、暑期档电影也都创了或者正在创新高,哪里那么悲观。

至于疫情跟打仗,疫情比起打仗还差得远,首先疫情不会担心你的房子被炸掉,就算跑了回来房子也是好好的,也没有人打砸抢,打仗你确保会这样?至于防疫放开没有牵扯到公平性和信息透明的问题,这是我认为这次放开过程中做的最正确的事,虽然引起巨大牺牲但是没办法,因为这个公平性问题会摧毁公信力的。

但打仗就不一样了,别的不说了过去那些年达官显贵卷了多少财产出去了,人就算不知道是不是真打什么时候要打,也没耽误他们转移财富是不是?

至于封城之际自己离开武汉的,这里你事后诸葛亮了,你印象里的防疫律令犹如天条不可触犯不能越雷池一步那是后来的事情。封城是个非常艰难的决策,人类史上绝无仅有,政府也没有把握一定行。

那时候是22号已经陆续有人离开,23号上午十点正式关闭飞机铁路,而23号直到下午高速公路才完全关闭,在那之前出去的人,只要没有发热咳嗽症状的,都无可厚非,都是合理合法的。据统计那两天出去的有30万人,也没有人事后追究他们责任。

而留下来的,无非是相信政府能处理好,或者没办法走,或者自己本就不想走。至于离开的,实际就是放弃了政府的保障,完全依靠自己的主观能动性,面对未知的风险自己承受,这算是自己用行动践行了自己是自己健康的第一责任人这个理念。

从结果来说,从封城起到半年,可以说服从是正确的,那段时间无论政府到人民的表现都可歌可泣。但后来这个事情已经往天平的另一侧倾倒,到后来完全被玩坏了。世界上任何责任都是有边界的,政府并没有无限的能力为人民兜底,人民也没有无限的义务服从,而防疫后期这种平衡完全被破坏了,变成了一种教条。

所以天平失衡是迟早的事,所以早期选择听从政府安排的人没错,自己出去搏生路的人也没错。而到了后期,在系统明显已经维持不住出现失控迹象的情况下,还在将防疫视为天条不可触犯的,就已经是不理智了。

而这里的心态,正如我所总结的,除了一部分确实是单纯质朴之外,无非是这样几种原因:一个是心存幻想,比如靠病毒搞死西方,我们坐收渔利,在家里蹲几年然后世界上其他国家都崩溃了,我们出来收割世界;另一个也是心存幻想且不愿面对现实,即认为疫情之前已经开始的经济下滑是因为贸易战跟疫情,等疫情过去,我们还能回到2019。而这背后的思维其实还是“阶层跃升”的念想未断。

所以,想靠不断延长防疫以拖待变的机会主义心态,才是真正的邓思维。毕竟当年承诺“共同富裕”不就是阶层跃升的另一种说法嘛,政府承诺了的,所以延长防疫就是保留这个念想实现的可能性,没毛病。可惜,政府虽然说了这话,但没人能“保“你阶层跃升,就像没人能保你防疫到天长地久一样。

至于说欧美预判不了我们,也是想多了,欧美是old money,对于人有钱了会有哪些小心思比我们清楚多了。如果真预判不了,那佩洛西为什么会窜台呢?

认为他们预判不了,是你不了解欧美的思维和做事方式,欧美了解你的方式,一个是本尼迪克特那样的分析,一个就是不断来刺激你一下,这就是实证,就好像物理学里的碰撞试验一样。

不然你觉得他今天发个嘴炮,明天过一下台海是为了什么?佩洛西敢窜台,本身既是试探的结果也是一种更高级的试探,结果依然证明了,对方料的没错。

至于说防疫,欧美没料到我们齐心协力战胜了武汉疫情并且能忍受这么长事件的封控没错,但我们也没料到欧美疫情那么惨烈死了那么多人却还没崩溃是不是?所以还是扯平了。加上我们从上到下高度的服从防疫第一长达三年的时间,却最终也并没有扭转病毒的自然规律,这算出乎了谁的意料呢?

所以我是不会把这种服从性当成制胜法宝的,服从当然是重要的,但僵化的服从性就是自戕。抗美援朝的时候,霉菌俘虏我志愿军战士,审问出来的信息让他们大吃一惊,即一个普通基层战士也能了解高层的战略战术,这对美军来说不可思议。可人民军队就是这样干的,一个普通士兵也能从全局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这实际上体现了更高级的战斗力,《功勋之李延年》里也同样体现了这种高度的民主和灵活性。

而一种片面强调服从的僵化体制,一定是讨厌这种民主和灵活性的。具体的,看看明末,清末,都能看到这种僵化。当一个体系只能以这种僵化的“服从性”为傲的时候,可能说明它真的没有多少底气可依仗了。我要声明的是,事实并不一定如此,但这种观念肯定是错的。

通宝推:有锡,Swell,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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