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宿命难逃,命运玩笑 -- xx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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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190章 “勒令退伍”

回到医院,医生观察了我的病情,虽然因为训练身体疲劳,可是精神上的病灶依旧,该发作时仍旧发作,感觉不能任由我如此继续下去。

看着医生为我着急的样子,我心里都过意不去,似乎也在加重着自己的病情,外界的一丝刺激对我来说都是对心理的不良刺激。

医生一时没有好的治疗和控制方法,仍在积极地思考怎样才能有效地帮助我,想到我是大学在校生入伍的情况,主治医生向京城的专家询问如果让我回学校继续上学会不会是一个正确的医治或是矫正我心理问题的途径。

专家肯定了这个方式,但还要军区医院的医生对我负责,在我回学校后再继续坚持观察我一段时间,并把我的情况反馈给他。专家说:“看晨旭回校重新读书会不会有好转,如果不行,也不能把个病人甩给人家大学。这么个立过大功,完成了重大任务的优秀士兵,咱们军队还是得保护啊!”

专家们议定后,就让医生把我找到,而见医生时我心想又会有什么新的治疗方法呢?没想到她问我回学校学习是否更好。我想了想,也觉回学校继续上学,离开目前的处境,可能有效,就点头同意了。可是想到这是不是逃兵呢?我又犹豫了,希望心理医生给我解惑。

心理专家向有关首长提出了这样的转移医疗建议,同时也提出这样的方法已经引起患者的彷徨,对提前退伍有极大的排斥感、耻辱感。但医生认为可以利用患者的这种心理,以更强的心理暗示法——让我在意识中总是认为是被赶出部队的,在心理上生出来要和军队做个彻底切割的指向,尽快让我摆脱这种难以医治的局面,否则这个年轻人就有可能完了。

部队首长经过慎重考虑,同意了专家组的建议,并为我的治疗拨出专款,对于后续的安排,也同意不见效就安排到京城的军队医院,由高级治疗中心的心理专家接手。

此时,我国在缅的侦察人员证实了我的所为,更由于我当时的处置最大限度地降低了影响,故对我为战友报仇的战果予以认定,决定不予表扬和奖励;对发生其间的非理智残杀平民行为,因心理疾病引起,亦不予另外的处分。连长专门来医院探望了我,告诉了我这个决定。实际这个决定还是鼓舞了我,让我感到出境追击的行为会处以较轻的惩罚。

然而,我不知道的是:上级机关为尽快使我恢复正常,采取了心理专家的提议,借口我没有命令擅自出境作战,私自在境外逗留五天时间,是严重违反纪律,故给予我提前退役的处罚,并剥夺军衔。实际这是对我的医疗干预措施,根本没有让我知会。

在看到下达的处分命令时,当我读到“剥夺军衔”几个字,确实愤怒了。我就是个列兵,没有军衔呢。本来会在12月份授予我上等兵的士兵军衔,还没到时间就被关押起来,也就没有授予我上等兵的军衔和肩章,那个“剥夺军衔”的说法实在是恶心人。万幸的是没有取消我的预备党员资格,回到地方大学还有转为正式党员的机会。

边防团派了一个干事把我在部队的全部物品带到医院,让我清点,需要上交的就留给来人。那个干事对我态度很好,说我是士兵的楷模,团里的干部、连队的战友都祝福我早日恢复健康,回到大学,学好功课,以后会有比军队更大更好的发展空间。

赵干事为了让我记住自己当兵时的光荣,把他为我照的艺术照的底片托这个军官带来,送上他对我的祝福和嘱托。

那个军官还给了我团里补助的2000元钱,让我觉得团里对我有几分关心,留份香火情。可此时我要的不是钱,而是内心中的一些企望——“别让我这样灰溜溜的。”

我摸着那把授予我的M1911手枪,在上交物品清单签下自己的名字,双手依依不舍地捧着交给了他,像是将军人的荣誉推了出去,心就像抽空了一样,手都有几分颤抖。那个干事见到我激动难过成这样,用他的手抚摸在我的手上,给我安慰。

在收拾自己的物品时,看到二枚三等功、三枚二等功奖章的盒子和证书,让心里有一丝暖意。我抚摸着被火熏黑的军功章盒子,眼泪扑簌簌地掉落,多少次的出生入死啊,今天竟是这样的结果。

旁边的医生、护士和病友看到我不停地伤心落泪,纷纷地出言劝我,“你一个新兵能立下这么多次的功,你有大功劳啊!”“回去上学好啊,怎么也是大学毕业,今后的发展肯定比当兵强。”她们越是这样说,我心里越是难过,考大学因救老人,就没考上理想的大学;到了部队一年下来又是这样的结果,我的命怎么这么不好呢?

看着一个大小伙子的难过样,一个平常关系挺好,特别关心照顾我的女护士还陪着我落泪,其他医护人员亦是唏嘘不已,恨自己不能将我医好。

那天晚上,我从噩梦中惊醒,站在窗前,推开了窗扇,绝望地引吭高歌,就是那首李双江的《怀念战友》!

每当我在国境线上巡逻的时候

就想起了壮烈牺牲的战友

我们曾在战壕里一起唱歌

我们曾在密林中并肩行走

啊……战友……亲爱战友

松涛是你杀敌的怒吼

山岗是你高挺的胸口

你那闪闪的红星已化作天空中明亮的星斗

每当我在月光下站岗的时候

就想起了亲密无间的战友

我们曾在炮火里冲锋陷阵

我们曾在沙场上严惩敌寇

啊……战友……亲爱的战友

鲜花是你年轻的笑脸

山泉是你清脆的歌喉

你那鲜红的热血己化作大地上奔腾的河流

战友们啊!你们是天空中的星斗、大地上的河流,而我呢?却是个被军队清除出去的“污兵”,我有负于你们啊!

我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这里是医院,纵情地高声唱着,歌声里饱含痛苦,蕴藏愤怒,还有那无尽的与战友分别时的不舍!

歌声唤醒了熟睡的病号,唤起了值班的医生和护士,我的主治医赶到病房,从门上的窗户看着我的背影,挺直的背影,和我在扶窗而唱的激动。歌声中感情的浓烈,歌唱出的悲情高昂,是她仅见。医生被我的歌声感染了,不愿我的歌停下,她对过来想要干涉的医生和病号,一遍遍央求,“让他唱吧,让他唱吧,他明天就会离开,你们忍忍,就当帮他恢复。你们看他多可怜,还差半个月当兵才刚到一年,就因为严重的疾病离开部队了。”

几个护士也帮医生说话:“你们听他唱的多好啊,多感人啊,你们听听,就理解战友之间的感情是怎样的深厚了。”

“他就是个边防战士,他的哨所一个班11个干部战士遭敌所袭,就剩下他一个。听他是怎样哭他的战友的,让他哭吧!”

这时我唱得已是泪流满面,声音呜咽,眼前的黑夜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幕布,上面满是我的战友,牺牲的战友的模样。他们看着我,就是像平常地那样看着我,可我感觉他们那是怨我,怨我为什么离开。我惊慌失措地解释:“我没有,我是违反了纪律,被军队开除了。”当我说完,他们的面孔一闪而过,就在我的眼前消失。

我眼怔怔地毫无办法阻止他们的离去,当眼前再是黑色的夜幕后,我的歌声也戛然而止,反身趴到了床上,嚎啕大哭起来,嘴里嘟囔着:“他们怨我,他们怨我……”

医生进来了,护士进来了,病号也进来了,看到我的样子,听着我的呓语,病人又离开,只剩医生和护士默默地在旁边陪我。

或许有人说:城市兵就是软弱,大学生士兵怎么这么失态。可是在一唱一哭之后,我的负面心理得到宣泄,我的压抑得到缓解,那一晚的后半夜我在抽泣中熟睡,踏实地睡到天明。

生物钟让我按时醒来,这是我在部队的最后时刻了,尽管是部队的医院。

我闷闷地拿了装了我在部队物品的旅行包,穿着剥夺了帽徽、领花的军装,背上背包,低着头灰溜溜地离开部队医院。其实是有许多医生、护士、病号出来送我走,我都不敢看他/她们。我就隐约听到有人说:“他就是昨天夜里唱歌的战士,他唱得不错嘛,很有专业的味道……”我大囧!

离开医院大门的瞬间,我想回身向军医院敬个军礼,告别部队,告别战友,可是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穿的是剥夺军人标志的军装,行军礼已是条令不允许的,大家知道我共同条令学的不错。

我深深地叹息一声,重又低下了头……

在心理医生的陪伴下,我乘火车前往西京。在火车上,心理医生问我:“你歌唱得挺好,以前受过专业训练吗?”

我这时心情满放松的,有些自豪地回答:“我有一个海城音乐学院教授,他教我唱歌;还有一个演艺公司要和我签约,可我来当兵了。”

医生要我看她的眼,然后含有一种力量地说,嗯,能直入人心,“我给你下最后的医嘱,记住千万不要去作艺员,那种工作情绪起伏太大,对你身体和精神恢复很不利。”并用一种催眠的口吻要求我:“答应我,晨旭。”

……

通宝推:大眼,fuxd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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