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336-ContraPoints:论罗琳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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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论罗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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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TERF 之战》中乔安娜写道,

【罗琳】:我步入公众视线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从没有公开讨论过我是家庭暴力和性侵犯的幸存者。这个周六早上我读到苏格兰政府正在进行具有争议的性别认证计划,计划的结果意味着一个男人只需要说他是一个女人就可以成为一个女人。用一个非常现代的词来说,我被“触发”了,被社交网络上跨性别者的无情攻击击倒了,我度过了黑暗的一天,因为我在 20 多岁时遭受的严重的性侵犯的记忆循环出现了。我无法将这些记忆拒之门外,并且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和失望,因为我的政府在妇女和女孩的安全问题上竟然轻率行事。

对乔安娜来说,她曾经遭到男性袭击的创伤经历、她对跨性别身份得到法律承认的担心以及跨人在推特上针对她的中伤这三者在心理上密切相关。她对这个问题抱有强烈的感受,因为围绕这个问题的讨论直接触发了她的 PTSD。用她自己的话说,

【罗琳】:暴力和性侵犯留下的伤痕不会消失,不管你有多受人喜爱,也不管你赚了多少钱。我常年的神经质是我们家庭内部的玩笑,甚至我也知道那很好笑,但我祈祷我的女儿们永远不会因为有和我一样的理由讨厌突然的响声,或者在没有听到脚步声时发现身后有人。

创伤的常见症状是过度警觉,对危险的持续警惕。这这在莎拉.舒尔曼/Sarah Schulman的一本非常明智的书《冲突不是虐待/Conflict is Not Abuse》中有描述:

【舒尔曼】:受创伤的人对他们能够自我保护的感觉已经被损坏或破坏,即使当下没有实际的危险,他们依然感到危险,因为在过去他们经历过极有侵略性的暴行,所以他们知道暴行是可能发生的。

我想尊重 PTSD 的痛苦,那不是受害者的错,即使是当它的反应不合理或政治不正确的时候。例如,如果你被一个黑人少年抢劫了,那么以后的一段时间如果你在黑人少年们身边时有点神经质,我也不能说什么。然而,如果这种神经质促使你成为要求在黑人社区进行更激进的治安管理的运动者,那么你就参与了反黑人的种族主义,不管你有何种创伤我都会批评你。我希望不需要过多说明,2020 年跨性别者在苏格兰能够更容易地获得法律承认与乔安娜.罗琳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遭到顺男攻击完全无关,它们是两个不相干的问题。我觉得有点奇怪的是,虽然乔安娜能够足够自省地认识到她的过度警惕是创伤的结果,往往是非理性的,以至于她自己在其中发现了幽默,但她不知为何没有意识到她对跨性别者的恐惧同样是这种过度警惕的一种非理性表现。

我并不是不同情她的创伤。如果当女性卫生间里有看似男性的人时她的创伤就会被触发,我也会非常同情。这也是大多数跨女的敏感之处。我与那些担心或者确定自己的性别会被质疑的跨女谈过,她们尽一切可能避免使用公共卫生间,因为她们不想让顺女性感到不舒服,所以她们每天都在为顺女性的舒适和安全妥协自己的舒适和安全。但是乔安娜的恐跨症已经严重超出了自动触发反应的范围,多年来这已经成为她的执念,不惜为此写 900 页的小说讲述一个连环杀手为诱使女性放松警惕而变装。她利用超级明星的身份来支持的主要政治事业是反对跨性别解放,而过去的创伤不能成为这么做的借口。就像如果你反对同性婚姻的原因,是你小时候受过创伤,你的父亲为了一个男人离开了你的母亲,你仍然是一个恐同者。你的偏执有一个悲惨的背景故事并不影响你是偏执者这个事实——事实上,偏执往往有一个悲惨的背景故事。偏执涉及到被威胁或被攻击的感觉,所以它往往植根在创伤之中。在 911 事件的集体创伤后,美国人感受到不仅是来自基地组织、而是来自整个伊斯兰教的威胁。这一点曾被用来而且仍然被用来为战争、歧视、旅行禁令、仇恨犯罪辩护。受害的感觉常常被用来作为侵略的理由,而当侵略的目标是被缘化群体时,其结果就是偏执。现在 TERF 说的是:其实真正的侵略者和偏执者是“跨性别运动者”——

【恐跨网民Nigella】:跨性别女性是男性,她们是父权制的代理人,是强烈要求进入女性空间的恶心的变态,TERF 是用来让女性保持沉默的厌女污蔑,生理女性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真正的受害者”。在关于社会议题的辩论中,我们经常面对对立的两方都声称自己是受害者的情况,而我们经常被教育要相信受害者,相信被边缘化的群体——如果事情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因为问题的争议点往往在于谁是受害者?谁又是压迫者?我之前引用的《冲突不是虐待》中描述了从浪漫关系到国际事务的各种情况下夸大的伤害如何被用作施暴的理由——

【Schulman】:霸凌者常常把自己想象成受到攻击的一方,然而他们自己才是痛苦的始作俑者,

在乔安娜的文章中,她不断声称自己是在抗争性地行使言论自由,反抗——

【罗琳】:来自跨性别活动者的指控和威胁,那些宣称 TERF 需要接受铁拳和再教育的跨性别活动者,许许多多的女性很有理由地被跨性别活动者吓坏了。

而在她随后的推文中,她将自己构架成为了猎巫行动的受害者,

【罗琳】:有时你会被一件 T 恤说中心声。

T恤上写得是“这个女巫无法被烧死”。这是新的塞勒姆女巫审判吗?女性因为反抗跨性别者而在网上受到攻击?我看看在 http://wildwomynworkshop.com上面还有什么文创产品可买的?“去你的人称代词”,“跨性别男性是我的姐妹”,““跨男是我的姐妹”。“兄弟,我为你的diao感到悲哀”。这个还挺不错,我会穿。“别叫我顺性别”,顺性别是对我的温柔常态化的污蔑。“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跨性别女性即女性”,好强的受迫害感,简直是奥威尔的恶梦。纳粹德国就是这样登台的,首先希特勒告诉跨人他们多好多好,然后他烧了他们的书——等等,情况其实正相反。“恨男者,女拳纳粹,老古板,女巫,偏执者”——等等,偏执者?偏执者也被去污名化了吗?“偏执者”是用来让女性保持沉默的蔑称吗?乔安娜在她的文章里确实说过,她要团结——

【罗琳】:那些有像我一样的过去的女性,她们因为对单一性别空间的关注而被污蔑为偏执者,

“被污蔑为偏执者”。声称偏执者是一种蔑称,这一点很能说明问题,因为间接偏执很大程度上在于试图扭转受害者和攻击者的角色。“说别人是偏执者不就是真正的偏执吗?”很不错,很聪明。一个白人种族主义者几乎不会用“白人至上”这个词语,他们会说“白人种族灭绝”,永远要摆出守势。而现在恐跨者则在哀叹“女同性恋的灭绝”、十年前同一批保守派媒体将女同描绘成愤怒的男人婆,如今他们又创造出新的迷思,将女同描绘成落难的处女,面临着被侵犯被灭绝的威胁。一方面,由邪恶的内分泌学家组成的阴谋集团正在以某种方式胁迫她们成为男人;另一方面,跨女把不愿与她们上床的女同志污蔑为偏执者。乔安娜声称——

【罗琳】:我接触过的致力于性别批判的女性当中没有人仇恨跨性别者。正相反,她们中的许多人从一开始就因为担心跨性别青少年而对这个议题产生了感兴趣,而且她们非常同情那些只想过自己生活的跨性别成年人。

但她唯二提到的“致力于性别批判的女性”是玛雅.福尔斯泰特——我不认为她的言行“非常同情”成年跨人——与马格德琳.伯恩斯/Magdalen Berns,关于她,乔安娜 是这么说的:

【罗琳】:马格德琳是一个非常勇敢的年轻女权主义者和女同性恋者,她非常相信生理性别的重要性,并且不认为女同性恋者应该因为不愿意跟有阴茎的跨性别女性恋爱就被污蔑为偏执者

我同意,如果某人仅仅因为不想和有阴茎的女人约会就被叫做偏执者,那就太可怕了。但是你确定人们是因为这句话才说马格德琳.伯恩斯是偏执者吗?你确定她没有因为发表其他关于跨女的发言而导致人们认为她并非“非常同情”她们吗?

【伯恩斯】:你们他妈都是黑面演员。你们不是女人。你们是被当作女人对待时会性欲勃发的男人。屮你们和你们的肮脏变态行为。我们的压迫经历不是性癖好。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混账东西。

乔安娜声称TERF对跨性别者“非常同情”,只是不想被称为偏执者,而且她不断地把自己说成是“被可怕的在网上施展语言暴力的跨性别活动者迫害的受害者。”公平起见,我认为我应该说明一下我习惯了的TERF 们对我说话以及谈论我的方式。当你是一个跨女网红时,TERF 们会把你钉在活体解剖台上。他们用你过去的名字和错误的性别称呼你,他们嘲笑你的生殖器,把你的手术结果描述成坏死残缺的伤口,他们把你的每一种感觉和经历都解释为病态仇女癖好的表现。在去年一个无关的视频中,我提到自己被一个男人性侵犯的经历。而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被 TERF 们告知——

【恐跨网民Nigella】:“认同自己是跨性别”的男性从被当作女性对待中获得性快感,Nathan可能很享受他所谓的强奸。

我希望我不需要解释“跨性别女性不可能被强奸,因为我们只会享受它”是多么反女权的想法。只有成天到晚在TERF论坛那种旨在散布贬损性政治宣传的地方给自己灌输的人才会相信这种理念——更何况还是以女权主义的名义来相信。我想如果乔安娜.罗琳现在就在我面前,她应该会这么说:“我很抱歉你遭受了这样的对待,但我也被网上的跨性别者残忍地伤害过。”我同意,我知道她说的是真话。当乔安娜说起自己被跨性别用户的推文所伤害时,我很容易产生感同身受,因为跨性别推特也是这样对待我的——中伤、执念、幻想中的暴力,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常态。浏览我的通知页面时经常会发现头像是跨性别旗帜的人这么说:

【推特】:我认为你是一个Truscum,耀西会用高尔夫球棒把你活活打死,

这个推特串里他们先是说我是反犹主义者,因为三年前我开了一个关于蜥蜴人霸主的玩笑,后来又因为我说我想了解非二元性别者而不是一味地相信教条而生气。他们得出结论:

【推特】:总之,去他妈的 ContraPoints,我他妈想用铁棍反反复复打爆她的头。

这就是我从跨性别推特那里招致的厌恶。所以当乔安娜说自己被充满暴力的信息淹没时,我倾向于相信她。她的通知页面肯定被二次元头像淹没了。

【推特】:——J.K.罗琳是想让数百万跨性别孩子去死的伪善垃圾。

——《哈利波特》本来就是新自由主义的垃圾,我们早该预料到这一天的。

——这个愚蠢的**不值得我们的同情,她应该被巴掌扇死。

这样的推文是暴力的,是不对的,我不为它找任何借口。我同意这其中确实有厌女的因素。厌女是最普遍的偏见,跨人也不能免俗。愤怒的推特暴民往往对女性更恶毒,不管他们的愤怒是否有道理。在我们的文化当中,猎巫的冲动仍然存在。成为一个有名的女性意味着不断地让你身体和灵魂的每一部分受到无尽的“批评”。如果你超重一磅,他们会叫你胖子;如果你体重稍微轻了一磅,他们会说你有进食障碍;如果你的体重正好,他们会说你是个有进食障碍的胖子。这是众筹式的暴力。泰勒.斯威夫特痴迷她的黑粉是有原因的:当你是一个有名的女性,你很难不为恨你的人着迷,因为恨你的人把痴迷带给了你。但是必须记住,恨你的人不等于偏执者。无礼中伤甚至是辱骂都不是偏执,除非它与受压迫的历史或对平等运动的反击联系在一起。因此:不,Mike Huckabee,叫你“恐同者”不是在污蔑你;不,David Silverman,“种族主义者”跟 n-word不是一回事;最后,不,乔安娜.罗琳,“偏执者”不是歧视性语言,“TERF”也不是歧视性语言。推特上的抵制可能是暴力,但它不是压迫——我是作为一个因为抱怨抵制文化而为大家熟知的人这么说的。

很多跨性别者对 J.K.罗琳非常刻薄,甚至到了语言暴力的程度。但大多数批评乔安娜的人——或者批评我的人——可能受伤且愤怒,但不暴力。但是,当你收到成百上千条充满伤害、愤怒和仇恨的信息时,你会感到一道巨大的厌恶的浪潮一下子拍在你身上,而那 0.1% 真正暴力的信息便成了象征整个经历的感觉。如果你曾经是虐待行为的受害者,这种经历可能会触发强烈的反应。所以这并不总是受害者和施暴者那么简单:有时受害者也是施暴者,有时施暴者有受害的过去,有时义愤填膺的人越过界限变成了施暴,而且并非所有的虐待都来自权力地位。

为什么推特上有那么多容易陷入,极端愤怒和敌意的跨性别者?在《冲突不是虐待》中有一段话,我认为它对跨性别推特和 TERF 同样适用,

【舒尔曼】:生活在未恢复的创伤中的人,其行为方式往往与给他们造成创伤的人非常相似。我一次又一次地看到受过创伤的人拒绝听取或接触会改变他们自我认识的信息,即使是能给他们带来更多幸福和满足的信息。受创伤的人的拒绝心态的根源在于唯恐脆弱的自我无法承受审视,唯恐使他们保持稳定自我的东西无法应对改变。也许因为一些人的优势在另一些人身上产生了创伤,致使双方彼此成为了镜像。当然,许多施暴者自己也曾是或者仍是受害者。

很多 TERF 都受到过男性的可怕对待,她们误把这种暴力反映到了跨人身上。而且伤害弱势群体——比如跨人——更容易全身而退,不像与有权势的男性对峙,后者既危险又艰难。另一方面,很多跨人都被男性、TERF、街上的陌生人甚至家人非常可怕地对待过,而对于其中一部分人来说,在推特上抵制名人是他们拥有的最后一点权力。此外,很多依赖网络的跨人对自己的身份没有强烈的信念,他们需要不断受到外部认可来支撑自己,他们需要不断被告知他们是被肯定的,他们真的是他们所说的性别。当有人威胁或质疑他们脆弱的自我认识,他们就会失控,而推特是他们唯一的武器。你知道吗乔安娜,你在文章的结尾说你所要求的、你所想要的是同情和理解。我试着在这个视频中尽可能的给予你同情和理解,但跨性别者也值得比你所给予的更多的同情和理解。有时候你应该看看这些总是对你对我怒目而视的推特账户在愤怒之余还在做什么:他们在乞求,乞求钱来支付医疗费,乞求钱来支付房租。乔安娜,你身价数亿美元、英镑、古灵阁金币或者随便什么货币,而跨人正在毫不夸张乞求医药费!你说跨性别议题能有多大影响力?

乔安娜,你的权力和影响力比我多出很多很多倍,而我的权力和影响力已经比大多数跨人多很多了。你知道,我和大多数跨人的处境非常不同,在这个世界上我拥有很多东西,但他们中的很多人什么都没有——他们是字面上的一无所有啊。乔安娜,我只是认为,下一次当你决定发表关于跨性别运动者如何压迫你的言论时,你应该把这一点考虑进去——你听见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在做什么啊乔安娜?你知道很多跨人在生活中一次又一次地被拒绝、羞辱和排斥,所以他们受到了创伤,任何提醒他们过去的背叛与遗弃的东西都很容易触动他们,我认为你很可以共情这一点,乔安娜。为你赢得名望的书讲的是一个遭到忽视与虐待的男孩,这个男孩住在壁橱里,直到他被送到一个神奇的世界,在那里他和奇怪的朋友们在彼此之间得到了认同。

【海格: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们的时候,你们是我见过的最不合群的人,

罗恩:我们现在也不合群,

海格:也许吧,但我们都拥有彼此。——《哈利波特与火焰杯》】

许许多多跨人在这个故事中找到了安慰,因为这个故事让他们得以暂时逃离这个并不为跨人提供安慰的世界。因此,当你利用你的名气和影响力来号召反对接纳跨性别者时,很多人都觉得遭到了背叛。我不怪他们有这种感觉,因为我也有。所以,乔安娜,我为推特暴徒的事感到抱歉,我知道那有多糟糕,如果你愿意我会请你喝酒赔罪。但除此之外,我认为我们的对话可以结束了。作为一个跨人,我愿意相信人类蜕变的力量,但我意识到,眼下你正不断地被恐跨者的爱轰炸,不断地被跨人攻击,所以要你立刻改变轨迹是相当困难的。如果你能做到,你可就是万里挑一了——我不知道,也许你真就是那万中无一的奇人呢?毕竟你写了《阿兹卡班的囚徒》,帮助我度过了整个小学五年级。所以谁知道呢,也许在你身上还会发生奇迹。但我现在长大了,不再相信魔法了,所以我不会坐着干等霍格沃茨来信救我脱离苦海。

就说这么多吧。恶作剧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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