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前言 -- 小僧
1999年那个寒假过后不久,那位名叫教育女神的可怜姐姐,在惨遭那小流氓玷污糟蹋了近三年之后,可能是其不堪凌辱之状太过凄切,引发了他家人的恻隐之心,于是家里劝他放过人家,开始商议把那男孩弄去电视台当临时工的事情。很快,三、四月间见了几次电视台的人,基本确定他不会再高考了。
行将离别,他那不管学业还是孽业中一概不及格的智商情商终于有用了一回,终于还是想起来,最后时刻要好好念几天书了——想呢?放肆于斯,好不容易要逃出笼子了,这可能吗?姐姐们太多,打发走教育女神还有个爱情女神呢——是最后时刻要好好面对那个难题,那个女班长的难题。
他想到了,其实应该自己主动去找连婕婤。
其实应该,实话实说。
那天是放学,教室外的走廊上,他假装不经意给连婕婤搭话,其实是找机会给她说实话。
他还是不敢直接说他对她没那意思,他更不可能给她详解那个困扰他的问题,所以他依然在说着套路话,他开始假装给她讲他那个小女朋友及其纠结的事。那事余狮以及易竹都是很清楚来龙去脉,班上还另有两个男同学见过他那女朋友和其中一个闺蜜,大家还一起去过一次迪厅——东城根街那家——所以他有女朋友这事本班应该是全知道的。但个中详情,尤其是其中的纠结之处,易竹肯定不会拿出来说,连婕婤肯定不知道。
于是他给她讲了这纠结,具体的说法现在想不起了,只记得他其实讲得相当费劲,可能他扭曲的幽默感全丢落在过道尽头的公共厕所里;只记得她听得相当沉静,可能她的心思还停在当某个男孩和某个女孩还是刻意同桌、还经常这样近距离说笑的日子里;只记得他其实也讲得并不如何详细,因为他的本意不是突然脑筋发抽,要给冷漠多时的女班长倾诉他的感情纠葛;只记得她在这并不如何漫长的叙述中长长的眼神,因为她显然已经听出了他的本意,她是听懂了的。她是女班长,成绩好,我们开头说了,成绩不好不一定,但成绩好一定智商都不差,至多不过是缺乏经验。多久不聊,一开口就说得这么深,肯定不对,这番套路话应该难不住她。
为什么这是个套路话?因为这讲述重要的不是内容,而是讲述这个行动本身,以及讲述的方式。他真正想对她说的话他一个字没说又全说了,他是通过讲述那事来告诉她,他不喜欢她,没有男女的那种。
但同时,他用的这迂回蜿蜒的方式本身,也是告诉她,他不愿意直接拒绝,他不愿意直接开口伤害。因为他还是喜欢她的,班上所有女孩他最在意的就是她。但那只是,朋友的那种,只是,女班长的那种。
于情,他不愿。
于义,他不忍。
只记得女班长听完,没有特别的表示,甚至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她没有和他一起去取自行车,没有和他说再见,匆匆听完就独自转身走了。
他也没有说再见,驻足,看着女班长的背影。
她并不知道,他即将离开。
二十年多前那个炎热沉闷的过道上的那场讲述,是那男孩给女班长准备的告别。彼时出于稳妥周全考虑,在最后一天前,他没有将自己即将离校的事告诉任何人。连婕婤在二十多年后的现在,看到这段话之前——如果能——是不可能知道的,那男孩唯一用心准备了告别话的,是为她。
二十年多前那个阴暗逼仄的走廊上的那场讲述之后,哪怕把那男孩套上女人内衣倒放在钢丝绳上让他吐火,他也决计想不到,他的计划又在某种意义上破了产,他那自以为的最后告别居然还另有下文 。我在二十多年后的现在回头来看,依然能感到那女孩外表下那颗心的温度,是为他。
那是女班长,最后的,第三次勇气。
那是过了两天,还是在放学后,几乎一模一样的时间,还是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几乎一模一样的位置,连婕婤叫住他。
她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看他,只是塞给他一张纸,直接塞在他手上,塞完转身就走。她那不由分说,就好像那张薄薄小小的纸原本就是他的一样;她那若无其事,就好像是他马大哈弄丢了她帮他拾回来一样。他低头一看,内容不是她写的,而是她抄的,抄的一首歌的歌词。
并不是他们一起分享的《想和你去吹吹风》,当然更不可能是他们聊过的《出嫁》,也不是成精的课桌自己长出来的《爱情开了我们一个玩笑》,而是另一首。但这首歌,我不记得他曾和她有过什么讨论。
主科老师张学友,《等你等到我心痛》。
这首歌其实他挺熟,歌词我现在都记得。但他还是站在过道上,把他那熟悉的、女班长娟秀的字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
抬头,连婕婤早已离开,空空的走廊上,再无女班长的背影。
这次,女班长没有再施展让课桌自动长东西的魔术了。
这次,女班长没有再伸手把这张纸要回去。
这次,女班长没有再待在他身边。
他独自在空无一人的过道上站了会儿,想了会儿。
想了很多。
他想他的女班长,终于彻底学会用歌来双关了,也彻底明白他之于她是怎么回事了。
他想,那么拒绝一颗心,而不造成伤害,依然还能有一份友谊,这无论怎么做,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是不是?
他想,看来说到底她还是看错了,他没她以为的那么聪明,智力女神膜拜不周,那难题,他为她解不了的。
他还想了其他乱七八糟,一直想到最后,看到手上那封女班长的置换版情书,脑袋愚顽神经错乱的他才猛然想到了,女班长拿回那封情书,不是搞着玩,也不是欲予又悔,而不过是傻不愣登的他把人家的情意摊在桌上,面对收到的人生第一封情书发痴,忘了应该好好收藏起来,于是那乖巧的十七岁女孩在一旁眼看着不好意思罢了。
其实整个事情他做得糟糕无比,想是想了,但不该画蛇添足加那些套路。他那不听使唤的手,往一锅事情里乱加配料,结果到底整出好大一堆难以下咽的错乱 。
他想到了,原来他的女班长,哪怕一直知道他有女朋友,哪怕眼看着他撩这搞那各种乱来,哪怕难过得只能冷漠相对,哪怕心痛地知道最后真相,但直到此刻,依然是没有放弃的,依然是——她一直是,在等着他的。
只是,就像金庸说的,“谁家子弟谁家院,无计悔多情。” 校园男孩已经到了尽头,那人生剧本已没有空余篇幅留给他,让他能再为她做什么。
已知,女班长还在等,女班长没有等。
求:……
思考题,出题人没有要答案,那答案彼此都明白的。
于是若有所失的他,带着连婕婤的第三次勇气,带着他的女班长那除了心痛再无结果的等候,带着那个乖巧温和外表下有着火热倔强内心的女孩所授予的情书,也走了。
不久,1999年5月7日,在十七岁的最后一天,由于老师们保持着双手合十的状态足够虔诚,或者是一个渣学生尽自己的程序性义务,他退学离开高中。
他应该没有再和她说过话,至少现在我记忆里没有。记忆里有的,是那个狂妄放肆的男孩,那个胡打胡闹的Playboy,那个昨天的潇洒少年郎,在那段悠扬并着幽怨的口哨伴奏声中,离开了他的女班长,离开了说说笑笑的少年时光,离开了玩笑爱情的青葱岁月,转身走进成年世界,去扮作大人样。
二十多年后,某个在成年世界活得极不耐烦的叙述者,某个扮大人扮到自己都恶心的叙述者,像个活得很不耐烦的疯子,一边单曲循环《等你等到我心痛》,一边慢慢记叙到这里,想起一件事。
其实在男孩高中的时候,这世上还有那么一句被发明出来。这句话听过的人当真不多,却是彻头彻尾的鬼话:当你发现自己捅了一个篓子、不可收拾的时候,最容易的解决办法是捅一个更大的,这样就特么没人在意第一个了。
看看,那个小傻逼,对着高中女班长是不是就是这么干的?歪理歪到极致了,依然是有根有据的,我也不知道该说啥了,摊手。
对了,我突然又想起一个问题:
我们前面说了一大通,是为了研讨,那男孩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么,女班长和那男孩同学六年同班三年,她对他,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看的大家,你们能一路看到这里,应该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推测起来,他和她是高二熟悉起来的,高二可能性最大。
如果是高一,那这开始的记忆,就有点长了。我搜罗了下记忆,确实,在高一时候有次他穿了件新夹克,连婕婤路过,用看到一只长达一百八十四公分的玫瑰花的表情,说过一句今天好帅。嗯,看来是高一。
但我又想了想,不,可能还不是这个。是在高一,但是,是还在这个之前。回忆起来,一共有三个场景,三个连婕婤对那男孩开始的发端可能。究竟哪一个才是,说实话我没有把握百分之百确定。我看不如这样,现在我们来场景依次罗列,在看的大家,你们来帮我看看到底哪一个开端算是。
第一个是一场交手。
说过,成都十二中是四川省重点,当年在全市中学排名大约前四、五位,偶尔甚至会冲到前三。所以高中班上的同校初中同学,大都是初中成绩还不错的,当然还有外校考进来的。开学第一天,进教室他一看座次,自己是和连婕婤初中同班同学闵协同桌,闵协初中曾是体育特长生,也是这个班的男班长。
一天课间无事,两个十五岁的男孩掰了回手腕。那次开始是闵协提出,而结局确实是那男孩输了。记得当时还没开始呢,从未说过话的连婕婤突然大感兴味地从一旁过来围观,笑说不要看那男孩长那样,闵协会赢的——意思是他貌似恐龙,其实是虚的。
他手劲一直不算小,但当时他对体育特长生也不是太有底。不过反正也无事,加上连婕婤起哄,于是开始。连婕婤捧着他和闵协的手数的一二三。体育特长生果然不是盖的,力道很大,抢先发力,一下就把他压斜。连婕婤在一旁笑说,看嘛看嘛我就说嘛——是估计他几秒之内就会输个干净。
他的手一下被按到四十五度,终于停住了往下的势头,看向连婕婤,她的脸上笑容僵住了。
尼玛的,抢先了!他想说重来的,看向闵协,闵协面色丝毫不以为抢先有什么不对,反而双眼放出“只要赢了接下来三年能交八个女朋友”的精光,狠命用力运气。他有点生气了,逐渐发力,手慢慢偏回八十度。
连婕婤难以置信地发出轻轻一声,啊,不会吧。
角力还在继续,闵协还在为今天课间操即将出现的第一个女朋友苦苦咬牙用力。然而那男孩不等把手扳回正位就已经不想玩了:我看小说出道,你练体育出身,你主动提比力量?比就比嘛,你还要抢先,还用这么拼?会用大脑么?争个这种输赢特么有什么好玩的?他又开始觉得牙齿有松动迹象,觉得自己又莫名被拖到了某条传送带上,觉得自己又是在陪对面抓着自己手的那位玩。
这又是从何说起呢?是从入学那天。
1996年9月,那男孩十五岁,高一。记得开学那天,他走的学校正门,停好自行车,穿过待了三年的初中楼,走向陈旧阴暗、长宽比例按棺材标准打造的高中楼 ,心中就很不耐烦了。
就是活得不耐烦的那种。
当时还没有那个著名卧底电影里的那句“三年之后又三年”。但当他看着超大号水泥款棺材的阴影一步一步靠过来吞噬掉自己的身形时候,当他每走一步都觉得在掉一颗牙齿并老上一岁的时候,当他用可以把楼梯蹋断的力气一步一步往上走的时候,当他一边压抑自己想放一把火把这一切都烧了、一边又惊讶又兴奋于自己这前所未有邪恶念头的时候,心里的话与之类似,就是三个字,“又来了”,或者两个字,“腻烦”,或者一个字,“草”。
学生自行车库在后门。进教学楼之前,他特意选了个与往日不同的路线,从前门走,只不过想看看换个角度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大失所望的是,没什么不同,让他心中突然一片冰凉。但毕竟彼时只是个少年,要大彻大悟“谁入地狱”还机缘未到,于是他愁眉苦脸地走得很慢,一步一拖朝向黑洞洞的教学楼大门。快迟到了,他不为所动,任凭认不认识的同学毫无所觉地越过他冲向棺材上的盗洞,毫无所觉洞口贴有“不要怕,先剐先上桌;就快了,早死早投胎”对联,一头头栽进那窟窿里不见了人影。他看着这一切,突然有一种在强作陪客的无力感。
这早就看得厌烦的高中楼还是那副性能卓越、功率强劲、皮实耐操、安全可靠、保养简单、维修便利的衰样子,值得像这么一个个跨上传送带一样跟着进去么?
这早就看得到输出结果的、早被固化好的、无数人走过的、一眼望得到头的路,到头来都特么一样,值得拼尽全力争先恐后、像抢一个什么了不得的宝一样、冲上去你争我夺个输赢么?
这一大帮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的蠢货,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吗?他们脖子上的那一坨东西真的还有功能吗?
那跟着走的自己呢?那特么又是在干啥啊?假装和大家一样?这不已经都假装三年了,又来三年一样的剧情?这特么什么时候是个头?
难道就自己一个人看出来了?你们都不用想的啊?这么明显的,这是个毫无乐趣的弱智游戏,在浪费生命啊。这是打着勤奋旗号浪费时间嘛,根本没过脑子嘛。
他开始突然困惑起来——我是咋掉到这个粪堆上的?
现在回想起来,他可能是在走向高中楼那一刻开始,就决计要加戴上一张面具,出演一场疯癫,叛变那时间线上的按部就班程序的。
也可以说,是升级一个卧底计划的。
当然,开始,他还在平日里假作正常地走个学生流程,其实是暗自研究,到底自己要怎么干才能既把风险控制在最低、又能让呼吸稍微不那么困难些。偏就在这么个时候,突然跳出来个愣头愣脑的闵协,一脸不服地要和毫无兴趣的他争个不知所谓的输赢,简直就是一定要他强作陪。这感觉让他大为光火。陪就陪吧,陪个美女小姐姐玩个什么把戏也算认了,陪个没大脑的NPC玩是什么路数?特么难道不该是NPC陪劳资玩么?很好,他想到了,反正NPC是不会思考的,那游戏规则就按自己的来,倒着来——
于是他决定故意放。他看了眼对面的闵协,没有继续用全力往回扳,而是故意出很大一口气,像力气瞬间全部用完一样,突然把手放到了六十度,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撑住 。
闵协觉得自己要胜利了,备受鼓舞,往下压。
压不下去,僵住的,他暗自冷笑着欣赏了一阵闵协兴奋和困惑交替出现的表情。双方僵硬了一阵,他摸到了闵协的力道,决定加码再浪一下,于是再出一口气,再放,放到三十度。但这放多了点,反手三十度他也不可能再扳得回去了。
他感到连婕婤在一旁看他,脸色没有笑容。但他也没看她,毕竟三十度要坚持住不是太轻松了,需要集中精力。
在这个极不轻松的位置他坚持有两分钟左右。他就等着被压下去呢,闵协却始终压不下去,样子比他还痛苦。连婕婤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他,一句话没说,没等结束就回头走了。对面闵协的表情已经变成“这都压不下去接下来三年会有八个男朋友”,他看到就想笑了。于是他放完,闵协终于压了下去,长出一口气。
闵协再没喊他扳过手腕——也没有青春期女朋友——显然的,对吧?
这是连婕婤开始的第一个可能。
第二个场景是一场见面。
高一的时候,新环境大家都有个适应过程。原来初中就在成都十二中的同学自然而然抱团了,即便初中不是一个班的,但总归是一个年级,即便没有直接交流过,彼此楼梯过道间互相看着长高长大的,总比完全陌生的面孔亲热得多。于是刚开学没两天他就被几个初中同学叫上,说一墙之隔的四川大学有处地方,唤作,快活林,邀他放学一起去。
这地名让他心中好生一动,这地名从《水浒传》到《流星蝴蝶剑》都曾出现过,正是一处纵横不拘、风流放肆之地。于是他问去快活林干啥,人家说,快活啊。
说得好!他大笑,好嘛,这种事,咋能少得了我?少了我咋好意思?于是放学就同去。
快活林位置是在今天四川大学望江校区东区网球场旁,是一块不太大的绿林,树林密布灌木丛生,坐在里面一点的草坪上甚是隐蔽,外面路过不太看得见。后来整个高一,他放学常跟着大家在里面,席地而坐,快活——其实无非是点上烟聊天打屁,打扑克乃至做作业的时候也有,但更多是自行车往草地上一扔,围成一圈抽烟聊天。在学校关了一天,少年们不想马上回家面对功课,在这里喘口气,混混时间。大家在里面要么是张牙舞爪地吵吵些混账话,不然就是集体背诵中学生守则,背完了才好密谋干一票大的,比如怎样手脚干净地烧掉学校,或者到底从哪里先下手、先把哪门任课老师做掉比较妥当——所以常把快活林里面搂抱在一起风流快活的哥哥姐姐们吓跑。
他那时其实不会抽烟,烟不往下走,只能包在嘴里摆酷,成都话叫抽包口。其他人也有会真抽也有抽包口的。但无论如何这个姿态一做出来,在那繁文缛节的棺材房中早就捂得不耐烦的死人脸皮,大家顿时就一齐卸下,在此林之中,正是重新来一个江湖相认。平日里虚头八脑之乎者也惯了,此时此地再彼此看时,原来竟条条都是有绿林案底、个个都藏了啸聚心思,MMP的一下就亲热了。但彼时好汉们毕竟还都年少,女色未见得不喜却均未尝沾过,白进红出也在打熬力气的准备阶段,杀人放火的本事尚需细细打磨,揭竿而起替天行道的大事更是还考虑不过来。所以大家这走在前面的反叛情绪、江湖念头,基本是寄托在腾腾烟雾缭绕中,又随着每天傍晚在绿林上空交融的烟雾彼此相通,或者偶尔随着最后一支粘满所有人口水的烟屁股相互传染,于是林中聚义,兄弟一场。
连婕婤不抽烟——开玩笑乖巧女班长怎么会抽烟? 但她却不反感和他们一起来“快活”。刚开始他奇怪到难以置信,想,这莫不是拿错剧本了吧?她一个一脸虔诚居士样的乖乖好学生,老老实实的,怎么也反串来跟他们厮混?第一次,一看她居然在场,当时就好奇,背地里问过旁人,是位她的初中同窗。人笑着回说,她在学校表面上是乖得很,实际上从来都不是那种。后来听她说话,他觉得不讨厌,虽然成绩好,却甚是性情,是同道中人。记得有次她说不抽烟是因为她自己是女孩,女老大般说她恨自己不是男孩,不喜欢女孩子。后来她还说以后自己生个女儿就放盆水溺死。这母夜叉般的豪言壮语惹得一干林中小叛徒哈哈大笑,快活不已。他和她,大约是那个时候开始江湖相见、开始说上话的。再后来听说,她在背后提及过,简直没想到他也是这路角色。
当年的快活林兄弟如果能有看到这里的,多半要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好哇,原来你们两个那时候还有这档事情!是是,啊笑尼玛个锤子,这只是第二种可能,听劳资说完——
第三个场景,依然是回到学校,是一场相系。
蠢蠢欲动的快活林少年犯罪团伙毕竟手生,学校居然奇迹般没被烧掉,老师们也多半因平日里积善行德菩萨加持而健在,于是就挺到了九月的秋季运动会。入场式要求是男生全体西服衬衣皮鞋,还要打领带。他当然不会打领带——我到现在都不会,压根儿就不耐烦这劳什子玩意儿——于是运动会头一天晚上,家人给他打好个圈,让他到时候套上去一拉就完事。
那天早上他到教室,时候还早,他作死病又犯了,手开始痒,就把领带掏出来好奇研究,玩着玩着就玩成了死结。他一下傻了,尼玛啊,咋办呢?
对着栓成上吊绳圈般的领带发傻,闵协来了,捏着根没成圈的死蛇带子。他还以为闵协会打,闵协说也不会。他说那怎么办?闵协说,连婕婤会打,我们找她。于是那次是连婕婤给他打的领带。到了高二文理分科,他和连婕婤离开这个班起去了文科班七班,这事在高二、高三的秋季运动会又来两次。
记得第二年,高二运动会前,班主任质老师面色严肃地宣布,本班不跟随其他所有班买校服,大家继续自己准备西服,以后本班也绝不买校服。质老师的政治课,那坨垃圾没睡着的时候都很忙,不是忙着用念力击落头上的吊扇以便于制造一个血肉横飞的教室,就是和侠女古装样的文学女神调情勾搭,或者在忙着跟脖子上那根不时自动收紧的无形上吊绳索缠斗。但当质老师殉道者般宣扬乌托邦信仰那一刻,这些怪事都没有发生。相反的,当年那个讲台上腰背笔直的、后来听说不得不离开学校的、不过二十五岁的小伙子,当年那张异常凝重的面容、那段异常严峻的语气、那个年轻的男人,多年来从那男孩及我一直牢记在心、深怀敬意,并可以在这里问心无愧理直气壮地说,二十多年来,从那男孩及我,从未有负质老师此番以身施教,一次都没有过——在看的人们,我知道你们中有人是看不懂这里的,但我不耐烦,那操蛋成年世界的龌龊事在我们这里哪有资格详细浮面的,滚特么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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