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ACT文摘】石城闲话(一) 作者:南京来的老杆子 -- 夏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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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ACT文摘】石城闲话(二) 作者:南京来的老杆子

上次,我码到写黄字儿和写黑字儿。咱顺着这茬儿接着往下码。

写黄字儿的红卫兵后来被简称“黄字兵”。同理,也就有了“黑字兵”。这黑

字兵,听起来似乎不大好听。黑嘛,总让人想到黑帮那类杂碎。不过,这话儿我也

只敢这会儿说。要在六六年,谁敢把这话儿说一半,马上就会被“打翻在地,再踏

上一只脚,让你永世不得把身翻!”搞不好,还会“砸烂你的狗头”。请记住了,

是永世不得把身翻,不是这一辈子,也不是下一辈子,是永世。只要别人对毛爷爷

的赤胆忠心海枯石烂永不变,那你小子也就海枯石烂翻不了身了,而且是儿子孙子

直至永远。听了以后害怕吗?怕?那就好。那就老老实实,不要乱说乱动!也许你

怕了以后还想知道为什么,真是记性差,不是告诉你了吗,毛爷爷在“八·一八”

那天戴的是黑字兵的袖章。

其实,黑字兵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参加的。要想加入?先回家翻翻族谱。必须是

“红五类”才有资格填申请表。批不批?那是另外一回事。那什么是红五类呢?噢

,那就是革干(革命干部)、解放军、工人、贫农、下中农。一般来说,黑字兵都

是革干子弟。解放军的子弟行吗?当然行。但解放军战士一般也没那么大的孩子去

当红卫兵,对吧!有那么大孩子的,也都当了解放军干部了。而解放军干部当然是

革命干部了。所以,就统称革干了。至于工人子弟嘛,那是小市民。贫农和下中农

子弟嘛,革命觉悟可能还差一步。这么一来,黑字兵就成了革干子弟的代名词。黑

字兵们在街上高唱:

老子英雄儿好汉

老子反动儿浑蛋

要是革命

就跟我们来

要是不革命

你就滚他妈的蛋

瞧这革命气势,觉出点儿文革味儿来了吧!南京中山东路上有一长溜儿玻璃橱

窗。专挂新闻图片。文革前,那里常挂陈永贵带领大寨人三战狼窝掌,铁人王进喜

为制服井喷三天不离现场那一类的照片儿。对了,还挂过北京的掏粪工时传祥的光

荣事迹,还有过刘主席在全国人大上与时传祥握手的照片儿。这三人全是全国劳动

模范,但三人的下场却截然不同。时传祥,那是刘少奇树的黑典型。刘少奇倒台后

不久,就被人“上挂黑主子,下联黑靶子”被批得体无完肤,不久就呜呼了。王进

喜,那是周恩来树的典型。他作为“既得利益阶层”的代表,沦为“可耻的”老保

,拼命地为资反路线效力,因此而受到革命群众的“耐心帮助”。结果帮出了癌症

,死于文革中期。永贵大叔是毛爷爷亲手树立的大寨红旗的擎旗人。后来历任山西

省昔阳县县委书记,山西省委书记,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国务院副总理。在华国

锋把三任(中共中央主席、中央军委主席、国务院总理)集一身时,永贵大叔仍是

大红大紫。全国学大寨会议的召开,把这紧锣密鼓的好戏推向了高潮。后来邓爷爷

把华伯伯送去疗养后,永贵大叔就不行了。最后,永贵大叔因癌症不治,恋恋不舍

地离开了那片他为之奋斗了一生的黄土地。临终前,永贵大叔对前去看望他的大寨

人说:“金盆虽碎,其重不减。你们要好好守着大寨,保住毛主席树立的红旗呀!

”永贵大叔的骨灰由郭凤莲护送回大寨,当年和永贵一同在狼窝掌挥汗洒血的贾春

旺接过骨灰盒,含着眼泪轻轻地说:“永贵,回家了。”永贵大叔被安葬在虎头山

上,他将在那里看着大寨红旗一代一代地传下去。有的蜘蛛也许会问了,你老杆子

光说大寨红旗,怎么不说大庆红旗呢?其实这是个历史公案。大庆为国家作过巨大

贡献,那是没说的。要不然,到现在中国的汽车还是跟老杆子小时候坐的汽车一样

,那顶上背一个大黑橡皮煤气包。但有了功,不一定就封爵,你们说是不是。

实际上,三届人大召开时,中国刚从三年困难时期的深渊中挣扎出来,主要想

在经济方面有一个长足的发展。这使得当时的英雄人物都是经济建设战线的。这可

以说是时势造英雄,也可以说是时势选英雄。永贵那面大旗是毛爷爷给的。周恩来

考虑到石油对中国的经济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故选了王进喜当全国人大代表。

当然,毛爷爷也接见过王进喜,那是给他个面子,并没有封爵。但毛爷爷就没有接

见过时传祥。毛爷爷对把他逼到二线的人(刘少奇)是深恶痛绝的,这在“给面子

”的时候就可以看得出来。到了文革后期,有部电影叫《创业》,是说石油工人的

。江青阿姨在审查的时候看到“石油工人学《两论》”(《实践论》《矛盾论》)

时,大叫“这送《两论》是国务院干的,这不是给某些人树碑立传吗?”就决定不

许放这电影。后来那姓张的导演通过周恩来到毛爷爷那里“告了一个刁状”(江阿

姨语录),毛爷爷笑了,说:“一部电影嘛,不要那么认真。许多事情就算写到史

书里,也是可以翻过来的嘛。”这才给《创业》网开一面,留下了生机,也让好多

人误认为大庆红旗是毛爷爷树的。其实,那是有人拉大旗当虎皮,偷了毛爷爷家那

大公鸡尾巴上的毛来当令箭使。咱把话说快一点儿,七六年毛爷爷给华伯伯用铅笔

写了个条子“要慢慢来,不要心急;按过去方针办;你办事我放心;”后来华伯伯

继承毛爷爷的遗志,召开了“全国学大寨会议”。当时,老杆子在工厂当工人,对

工业也要学大寨的口号很纳闷儿。仔细研读了有关文件后,才从根本上理解到:只

有大寨红旗才是毛爷爷立的“正红旗”。(这儿拉了个满清的词儿来用用,古为今

用嘛。)

咳,这人老了就是不中用。这聊天儿,说着说着就跑题儿。得,咱还是回来说

那南京中山东路上的一溜大玻璃窗。到了黑字兵满街唱歌那会儿,这玻璃窗里就挂

上了毛爷爷戴黑字兵袖章的巨幅照片。我想,那些小炮子子(南京话:很会捣蛋的

小家伙)是不敢,要不然肯定会把照片上那个黑字袖章放大到跟窗子一样大,把毛

爷爷其它部分都剪了。那叫什么来着?对了,叫突出主题。那些个黑字兵们无非是

想让人们知道,在这个纷乱的世界里,他们,只有他们,才是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力

。蜘蛛们都听过姜昆的相声《如此照相》。姜昆小子跳“忠字舞”时唱的歌,实际

上不是“忠字舞”的歌。姜昆唱的那曲子的词儿是这样的:

拿起笔作刀枪

集中火力打黑帮

谁要敢说党不好

马上叫他见阎王

这个歌是黑字兵们常唱的,这也是他们信念的写照。你想,他们都是革干子弟

,爹妈都是革干。革干,那就是党的化身!你们还记得电影《决裂》中的三段推理

吗?“李金凤,她反对赵副专员。反对赵副专员就是反对专区。反对专区就是反党

。”黑字兵们的推理是,“反对我们(好汉)就是反对我们的爹妈(英雄)。反对

我们的爹妈就是反党。谁反党,我们就叫他见阎王。”

这帮黑字兵把黄字兵压得喘不过气来。黄字兵成了黑字兵的“小二子”。开谁

的批斗会,这要由黑字兵来决定。组织会场,维持秩序,由你们黄字兵干吧。抄家

破四旧(顺带拿点儿值钱的好玩的),那是黑字兵的干活。那几个臭资本家,就由

你们黄字兵拉出去游街吧。久而久之,这矛盾就来了。要知道,黄字兵的主体是工

农子弟。这他娘的,谁是天生的革命派?你们会革命,我们就不会了?陈胜吴广那

会儿还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说呢!你凭什么只让我跟着你后面革命啊?啊?

(这第一个啊念降调,第二个啊念高八度的升调)这个小小的矛盾被有着历史性的

深邃目光的毛爷爷察觉到了。

毛爷爷对江阿姨说,“那些黑字兵自诩文化大革命的中坚力量,实际上干着阻

碍历史车轮前进的勾当。你们中央文革要注意。”蜘蛛们可能要笑我了:“老杆子

,你有没有搞错呀!”没有,没错。当时的黑字兵,根本不可能让无产阶级文化大

革命的疾风暴雨落到他们自己父母的头上。试想,要是假设他们的父母有问题,那

不是说他们都是浑蛋了吗?这是不可能的。然而,他们的父母却是毛爷爷要想打掉

的刘邓资反司令部的基础!不打碎这一基础就谈不上文革的深入进行。毛爷爷有一

段语录:“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完全必要的,是非常及时的。”而紧接着下

去的话没有公开发表,只在内部传达:“在发动文化大革命前,我们曾考虑过用罢

官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但是历史告诉我们,这个方法不好。我们罢了彭德怀的官,

还是有人为他鸣冤叫屈嘛。我们现在就是要自下而上地、彻底地铲除资产阶级司令

部的根基,要它永远不可能搞复辟。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

命进行到底。”毛爷爷语录是后来才传达的。刚开始的时候,毛爷爷当然不会把自

己的底牌亮给对手。这些语录的传达,实际上是毛爷爷在攻克敌人司令部后,发出

的胜利者的微笑。

江阿姨遵照毛爷爷的教导,以中央文革小组组长的身份宣布了“联动”是反革

命组织,并加以取缔。一夜之间,黄字兵彻底翻了身。前面说了,黄字兵是工农子

弟为主体的革命力量。象他们的父母一样,黄字兵们一无所有,不是既得利益者,

家里也没有多少值钱的坛坛罐罐,因此具有革命的坚定性和彻底性。黄字兵们在江

阿姨的大力支持下,不仅造了黑字兵们的反,出了一口乌气。而且,把革命引向深

入,把反造到了黑字兵们爹妈的头上,把反造到了黑字兵们爹妈的家里。蜘蛛们肯

定看过一些文革小说,讲主人公昨天还是最革命的,今天一下子变成了狗崽子。这

些,大都是黑字兵。他们可怜吗?可怜。但古人说,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黑字兵

们造别人反的时候,也是同样手下不留情的。鲁迅老爷说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

人之身”。黑字兵们算是得到了报应了。那毛爷爷戴黑字兵袖章的事咋办呢?把那

字儿换个颜色不就完了吗。打那以后,大家从新华书店请出来的宝像,凡是有这镜

头的,一律是黄字儿。要是网上有哪位蜘蛛是集邮的,没准儿会有这枚邮票。回去

用放大镜仔细看看,怎么样?老杆子没说错吧,毛爷爷那袖章上是黄字儿吧。反正

,老杆子有的这枚是黄字儿。不知这算不算始乱终弃?但不管怎么说,黑字兵算是

完了。

说件南京的黑字兵的事儿吧。有个南京外语学校的黑字兵名叫官沪宁。其父是

南京空军的大太君。官沪宁带了几个黑字兵喽咯到街上去刷大标语,这大标语都是

在墙上刷,一写几里路的(这句是玩笑)。他们刷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破门的时候

,他们认为这是无人进出的门。这大标语就依着革命的气势铺天盖地滚滚向前,眼

皮眨都没眨地把那小门给贴上了。可是,这不起眼的小门是工人王金一家的栖身之

地。你官沪宁贴标语,也不能让人王金不回家是不是?那天王金回家时,就把那鸟

标语给弄破了。这下祸事来了。官沪宁带人把王金抓到南京外语学校的一个楼梯肚

子(一楼楼梯下的那个三角形空间)里,严刑拷打,要王金承认是破坏文化大革命

。这王金是个工人,哪吃这一套?最后,寡不敌众,被活活打死。这事本是个刑事

案件,应以故意杀人罪或故意伤害罪惩处。但官沪宁是高官之后代,此事以劳动教

养一年拉倒。这是文革初期轰动南京的“王金事件”。这事为以后黑字兵在南京彻

底覆灭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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