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ACT文摘】石城闲话(一) 作者:南京来的老杆子 -- 夏翁
【夏翁】此文乃十年前录自alt.chinese.text新闻组,今日偶然在硬盘上发现,读来依然回味无穷,如此美味不敢独享,请河内诸君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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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 城 闲 话
--南京来的老杆子
网上的蜘蛛们大概都知道《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从而也知道了南
京这个地名。
钟山风雨起苍黄
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居龙盘今胜昔
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
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
人间正道是沧桑
这首《七律》送走了老蒋那一大家子,他们跑到了海那边的一个岛子上,玩了
四十多年。这大概是今天统独问题的引子。我对统独问题没有研究,也不敢在这儿
胡侃。我只是想在这儿说说南京,因为我是南京人。前些日子分网后,有的蜘蛛提
议要侃一侃中国五千年的文化。那个题儿太大了,留着让舟子这样的大腕儿来干。
不过,“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
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我想
当一个有益于咱们这铺子的人。要是网上进这铺子的其他南京人愿意帮我一块儿有
益于这铺子(侃),老杆子在这儿先鞠躬了。可是有一条,我万一说错了,你们别
来掐我,让我混过去就算了。比如,我要是说雨花台的石子全是漂亮的,你们也就
别来掐着我,非要我承认菊花台的石子才漂亮。
南京曾为六朝之古都。钟山脚下,扬子江畔,石城南京在历史上被给予过许许
多多的名字,白下、建邺、秦淮、江宁……,还有好多我也说不上来的名字。南京
没有北京那么多辉煌的古迹和古建筑,也不象西安人那样在地上挖个坑就能拿出许
多古董来。可是“乌衣巷口夕阳斜”的诗句,向后人追溯着南京的昔日。南京博物
馆里的银缕玉衣,炫耀着南京往日拥有过的显赫。保留下来的南京城墙,也告诉人
们这里曾是兵家必争之要地。
要说南京,从哪儿说起呢?先说说南京的文革吧!
南京的文革中,无产阶级革命派们有两大阵营:好派和屁派。什么是好派?什
么又是屁派呢?这话就要从头说起了。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即十六条)公布
后,全国铺开文革摊子的,首先是在文化口子。大字报也只是在高校,政府的文化
机构,剧团文工团等相关单位贴贴。这些刚开始的大字报都是贴鸡毛蒜皮的事。例
如,“王二,六三年我们到农村去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你说农民身上有臭
味。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必须说清楚!”那时不写大字报就是不革命,但有的人又
不知道别人的鸡零狗碎,写不出那种“带实质性的”大字报来。于是,就写一些“
坚决拥护十六条!”之类的空洞口号。这也算是积极参加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了。
这时的文革其实还是蛮好玩的。我家住在大学的宿舍里,去看大字报很方便。
我很喜欢去看大字报,尽管识字不多,但是能知道一块儿玩的小伙伴的父母被贴了
大字报,觉得很新鲜。回到院子里就胡言乱语地说“谁谁谁的爸爸曾有过啥啥啥”
之类的话。但过了不久,我妈妈也被人贴了大字报。说“你已经有了那么多衣服,
你还要做新衣服。你有没有想过世界上还有四分之三的人民还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一来,吓得我三天没敢出门。
慢慢地,有人开始拿那些基层小头头开涮了。不过也没有什么大了不起的事。
最惊天动地的要算一个系主任被贴的大字报了。那是说他在一次舞会上老是抱着一
个刚来的女助教跳舞。一九六六年五月十六日是文革开始的日子。到了天快热了,
这运动的温度才真正地高起来。先是北大、清华闹乱子了,老红卫兵们把他们的大
字报贴到大头头的脸上去了。刘少奇就派王光美带中央工作组去蹲点。同时,各地
都向基层派出了工作组。刘少奇发话说“哪里有问题就要向哪里派工作组,要把文
化大革命纳入党中央统一领导的轨道。”那时刘少奇还在主持政治局的工作。江青
挂帅的中共中央文革小组尚未能完全控制局面。刘少奇派工作组一事后来被说成是
“妄图扑灭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烈火”。所有工作组成员到后来也都成了“执行
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资反路线)的小爬虫”。当然,这是后话。
毛爷爷看看文革未能按他所设想的方向发展,立即抛出了《炮打司令部--我
的一张大字报》。并在中央文革之上,再建中央文革碰头小组。由周恩来任组长,
江青康生为组员。文革碰头小组否定了派工作组的做法,于是六六年七月,工作组
逐步撤回。由此看来,文革碰头小组是毛爷爷用来与政治局分权的一个抽车将。文
革终于沿着毛爷爷指引的光辉道路健康地向前发展了。毛爷爷的战略战术一向是一
口一口地吃掉敌人的有生力量。于是,原北京市委的改组,成了又“一口”。彭真
被刷了下去,由李雪峰、吴德重组北京市委。这样,被毛爷爷斥为“针插不进、水
泼不进的独立王国”的旧北京市委,终于换成了无产阶级司令部信得过的人。当时
,此事是作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胜利”来在报纸电台上大加宣扬的。依
此,中央军委秘书长罗瑞卿,中宣部长陆定一,中央办公厅主任杨尚昆相继被“揪
”了出来。拔除彭罗陆杨,为最终摧毁以刘少奇邓小平为首的资产阶级司令部,扫
清了外围堡垒。到了六六年八月十八日,毛爷爷登上天安门城楼,检阅百万无产阶
级革命大军。“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的欢呼声响彻了祖国大地。虽说,
刘少奇也去了,但他那一身灰中山装加上一张病脸,只能灰溜溜地缩在一边。显然
是大势已去了。这里有个小插曲,这铺子里前些日子也曾提过。宋任穷的女儿宋彬
彬代表百万受检阅的红卫兵向“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敬献红袖章。至于宋
彬彬改名宋要武,广大蜘蛛们都知道了。老杆子就省点儿力了。要说的是,这宋妞
儿给毛爷爷戴的是红布上写黑字的红卫兵袖章。这玩艺儿是“首都红卫兵联合行动
委员会”(简称“联动”)的。要知道万岁爷用了“联动”的袖章,联动就是天字
第一号的无产阶级革命派啦!
这红卫兵和少先队不一样。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是革命先烈的鲜血染红的。
这是《中国少年先锋队队章》规定的,谁也改不了。你要是不服,拿出个蓝的、绿
的,抑或是花的三角巾来,没人认你的账。人家准保说你是把家里谁的头巾或领带
拿来逗乐了。可这红卫兵也没谁来得及给定个《兵章》什么的,于是那袖章的花样
就海啦!这红布道道往袖子上一箍,谁都是革命派,这点是不假,因为那地富反坏
右肯定得不到红袖章。你要是有怀疑,那你就是低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革命警惕性
了!但是袖章上写什么字儿?什么颜色的字儿?草书还是正楷?是不是“毛体”(
毛爷爷的手体)?那,讲究可就大啦。
先说写什么字儿,这可是决定革命与反革命的大事儿。你要是写“红卫兵”,
嗯,那你没准儿是革命派。你要是写“赤卫队”,那你是他奶奶的资产阶级司令部
的保皇派,“老保”!也就是实际上的反革命派。有的蜘蛛也许会问,那干吗“赤
卫队”就是老保呢?这很简单。毛爷爷他老人家号召我们造反,造旧世界的反,那
一切旧事物都属于要扫除之列。破旧立新嘛!你听,红卫兵,多新?一听就是新生
事物,就是革命的。他们那赤卫队,叫了多少年了?不是保皇派是什么?(这样的
分辨能力是革命觉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份!)还有那些红卫军嘛,也算革命派吧。
至于其它杂牌儿的,要是愿意往红卫兵身上靠,那也是受欢迎的。不过,往红卫兵
身上靠的时候,不许施美人计。
再说写什么颜色的字儿。一般有黑字与黄字两种。当然,有那么几个人,没搞
到黄漆,又不想写黑字儿,就找了桶白漆,扯点儿红布,刻了个模子,写了红卫兵
三个大字,往袖子上一戴。但这几个家伙很快就被真红卫兵识破了。毛爷爷教导我
们:“什么人站在革命人民方面,他就是革命派。什么人站在帝国主义、封建主义
、官僚资本主义方面,他就是反革命派。”这白的是白匪军,谁不知道?怎么能把
红卫兵和白匪军混到一块儿呢?这几个臭小子,一看就不是好玩艺儿,把他们取缔
了!于是,革命的红卫兵就只剩下写黑黄两色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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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我码到写黄字儿和写黑字儿。咱顺着这茬儿接着往下码。
写黄字儿的红卫兵后来被简称“黄字兵”。同理,也就有了“黑字兵”。这黑
字兵,听起来似乎不大好听。黑嘛,总让人想到黑帮那类杂碎。不过,这话儿我也
只敢这会儿说。要在六六年,谁敢把这话儿说一半,马上就会被“打翻在地,再踏
上一只脚,让你永世不得把身翻!”搞不好,还会“砸烂你的狗头”。请记住了,
是永世不得把身翻,不是这一辈子,也不是下一辈子,是永世。只要别人对毛爷爷
的赤胆忠心海枯石烂永不变,那你小子也就海枯石烂翻不了身了,而且是儿子孙子
直至永远。听了以后害怕吗?怕?那就好。那就老老实实,不要乱说乱动!也许你
怕了以后还想知道为什么,真是记性差,不是告诉你了吗,毛爷爷在“八·一八”
那天戴的是黑字兵的袖章。
其实,黑字兵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参加的。要想加入?先回家翻翻族谱。必须是
“红五类”才有资格填申请表。批不批?那是另外一回事。那什么是红五类呢?噢
,那就是革干(革命干部)、解放军、工人、贫农、下中农。一般来说,黑字兵都
是革干子弟。解放军的子弟行吗?当然行。但解放军战士一般也没那么大的孩子去
当红卫兵,对吧!有那么大孩子的,也都当了解放军干部了。而解放军干部当然是
革命干部了。所以,就统称革干了。至于工人子弟嘛,那是小市民。贫农和下中农
子弟嘛,革命觉悟可能还差一步。这么一来,黑字兵就成了革干子弟的代名词。黑
字兵们在街上高唱:
老子英雄儿好汉
老子反动儿浑蛋
要是革命
就跟我们来
要是不革命
你就滚他妈的蛋
瞧这革命气势,觉出点儿文革味儿来了吧!南京中山东路上有一长溜儿玻璃橱
窗。专挂新闻图片。文革前,那里常挂陈永贵带领大寨人三战狼窝掌,铁人王进喜
为制服井喷三天不离现场那一类的照片儿。对了,还挂过北京的掏粪工时传祥的光
荣事迹,还有过刘主席在全国人大上与时传祥握手的照片儿。这三人全是全国劳动
模范,但三人的下场却截然不同。时传祥,那是刘少奇树的黑典型。刘少奇倒台后
不久,就被人“上挂黑主子,下联黑靶子”被批得体无完肤,不久就呜呼了。王进
喜,那是周恩来树的典型。他作为“既得利益阶层”的代表,沦为“可耻的”老保
,拼命地为资反路线效力,因此而受到革命群众的“耐心帮助”。结果帮出了癌症
,死于文革中期。永贵大叔是毛爷爷亲手树立的大寨红旗的擎旗人。后来历任山西
省昔阳县县委书记,山西省委书记,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国务院副总理。在华国
锋把三任(中共中央主席、中央军委主席、国务院总理)集一身时,永贵大叔仍是
大红大紫。全国学大寨会议的召开,把这紧锣密鼓的好戏推向了高潮。后来邓爷爷
把华伯伯送去疗养后,永贵大叔就不行了。最后,永贵大叔因癌症不治,恋恋不舍
地离开了那片他为之奋斗了一生的黄土地。临终前,永贵大叔对前去看望他的大寨
人说:“金盆虽碎,其重不减。你们要好好守着大寨,保住毛主席树立的红旗呀!
”永贵大叔的骨灰由郭凤莲护送回大寨,当年和永贵一同在狼窝掌挥汗洒血的贾春
旺接过骨灰盒,含着眼泪轻轻地说:“永贵,回家了。”永贵大叔被安葬在虎头山
上,他将在那里看着大寨红旗一代一代地传下去。有的蜘蛛也许会问了,你老杆子
光说大寨红旗,怎么不说大庆红旗呢?其实这是个历史公案。大庆为国家作过巨大
贡献,那是没说的。要不然,到现在中国的汽车还是跟老杆子小时候坐的汽车一样
,那顶上背一个大黑橡皮煤气包。但有了功,不一定就封爵,你们说是不是。
实际上,三届人大召开时,中国刚从三年困难时期的深渊中挣扎出来,主要想
在经济方面有一个长足的发展。这使得当时的英雄人物都是经济建设战线的。这可
以说是时势造英雄,也可以说是时势选英雄。永贵那面大旗是毛爷爷给的。周恩来
考虑到石油对中国的经济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故选了王进喜当全国人大代表。
当然,毛爷爷也接见过王进喜,那是给他个面子,并没有封爵。但毛爷爷就没有接
见过时传祥。毛爷爷对把他逼到二线的人(刘少奇)是深恶痛绝的,这在“给面子
”的时候就可以看得出来。到了文革后期,有部电影叫《创业》,是说石油工人的
。江青阿姨在审查的时候看到“石油工人学《两论》”(《实践论》《矛盾论》)
时,大叫“这送《两论》是国务院干的,这不是给某些人树碑立传吗?”就决定不
许放这电影。后来那姓张的导演通过周恩来到毛爷爷那里“告了一个刁状”(江阿
姨语录),毛爷爷笑了,说:“一部电影嘛,不要那么认真。许多事情就算写到史
书里,也是可以翻过来的嘛。”这才给《创业》网开一面,留下了生机,也让好多
人误认为大庆红旗是毛爷爷树的。其实,那是有人拉大旗当虎皮,偷了毛爷爷家那
大公鸡尾巴上的毛来当令箭使。咱把话说快一点儿,七六年毛爷爷给华伯伯用铅笔
写了个条子“要慢慢来,不要心急;按过去方针办;你办事我放心;”后来华伯伯
继承毛爷爷的遗志,召开了“全国学大寨会议”。当时,老杆子在工厂当工人,对
工业也要学大寨的口号很纳闷儿。仔细研读了有关文件后,才从根本上理解到:只
有大寨红旗才是毛爷爷立的“正红旗”。(这儿拉了个满清的词儿来用用,古为今
用嘛。)
咳,这人老了就是不中用。这聊天儿,说着说着就跑题儿。得,咱还是回来说
那南京中山东路上的一溜大玻璃窗。到了黑字兵满街唱歌那会儿,这玻璃窗里就挂
上了毛爷爷戴黑字兵袖章的巨幅照片。我想,那些小炮子子(南京话:很会捣蛋的
小家伙)是不敢,要不然肯定会把照片上那个黑字袖章放大到跟窗子一样大,把毛
爷爷其它部分都剪了。那叫什么来着?对了,叫突出主题。那些个黑字兵们无非是
想让人们知道,在这个纷乱的世界里,他们,只有他们,才是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力
。蜘蛛们都听过姜昆的相声《如此照相》。姜昆小子跳“忠字舞”时唱的歌,实际
上不是“忠字舞”的歌。姜昆唱的那曲子的词儿是这样的:
拿起笔作刀枪
集中火力打黑帮
谁要敢说党不好
马上叫他见阎王
这个歌是黑字兵们常唱的,这也是他们信念的写照。你想,他们都是革干子弟
,爹妈都是革干。革干,那就是党的化身!你们还记得电影《决裂》中的三段推理
吗?“李金凤,她反对赵副专员。反对赵副专员就是反对专区。反对专区就是反党
。”黑字兵们的推理是,“反对我们(好汉)就是反对我们的爹妈(英雄)。反对
我们的爹妈就是反党。谁反党,我们就叫他见阎王。”
这帮黑字兵把黄字兵压得喘不过气来。黄字兵成了黑字兵的“小二子”。开谁
的批斗会,这要由黑字兵来决定。组织会场,维持秩序,由你们黄字兵干吧。抄家
破四旧(顺带拿点儿值钱的好玩的),那是黑字兵的干活。那几个臭资本家,就由
你们黄字兵拉出去游街吧。久而久之,这矛盾就来了。要知道,黄字兵的主体是工
农子弟。这他娘的,谁是天生的革命派?你们会革命,我们就不会了?陈胜吴广那
会儿还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说呢!你凭什么只让我跟着你后面革命啊?啊?
(这第一个啊念降调,第二个啊念高八度的升调)这个小小的矛盾被有着历史性的
深邃目光的毛爷爷察觉到了。
毛爷爷对江阿姨说,“那些黑字兵自诩文化大革命的中坚力量,实际上干着阻
碍历史车轮前进的勾当。你们中央文革要注意。”蜘蛛们可能要笑我了:“老杆子
,你有没有搞错呀!”没有,没错。当时的黑字兵,根本不可能让无产阶级文化大
革命的疾风暴雨落到他们自己父母的头上。试想,要是假设他们的父母有问题,那
不是说他们都是浑蛋了吗?这是不可能的。然而,他们的父母却是毛爷爷要想打掉
的刘邓资反司令部的基础!不打碎这一基础就谈不上文革的深入进行。毛爷爷有一
段语录:“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完全必要的,是非常及时的。”而紧接着下
去的话没有公开发表,只在内部传达:“在发动文化大革命前,我们曾考虑过用罢
官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但是历史告诉我们,这个方法不好。我们罢了彭德怀的官,
还是有人为他鸣冤叫屈嘛。我们现在就是要自下而上地、彻底地铲除资产阶级司令
部的根基,要它永远不可能搞复辟。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
命进行到底。”毛爷爷语录是后来才传达的。刚开始的时候,毛爷爷当然不会把自
己的底牌亮给对手。这些语录的传达,实际上是毛爷爷在攻克敌人司令部后,发出
的胜利者的微笑。
江阿姨遵照毛爷爷的教导,以中央文革小组组长的身份宣布了“联动”是反革
命组织,并加以取缔。一夜之间,黄字兵彻底翻了身。前面说了,黄字兵是工农子
弟为主体的革命力量。象他们的父母一样,黄字兵们一无所有,不是既得利益者,
家里也没有多少值钱的坛坛罐罐,因此具有革命的坚定性和彻底性。黄字兵们在江
阿姨的大力支持下,不仅造了黑字兵们的反,出了一口乌气。而且,把革命引向深
入,把反造到了黑字兵们爹妈的头上,把反造到了黑字兵们爹妈的家里。蜘蛛们肯
定看过一些文革小说,讲主人公昨天还是最革命的,今天一下子变成了狗崽子。这
些,大都是黑字兵。他们可怜吗?可怜。但古人说,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黑字兵
们造别人反的时候,也是同样手下不留情的。鲁迅老爷说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
人之身”。黑字兵们算是得到了报应了。那毛爷爷戴黑字兵袖章的事咋办呢?把那
字儿换个颜色不就完了吗。打那以后,大家从新华书店请出来的宝像,凡是有这镜
头的,一律是黄字儿。要是网上有哪位蜘蛛是集邮的,没准儿会有这枚邮票。回去
用放大镜仔细看看,怎么样?老杆子没说错吧,毛爷爷那袖章上是黄字儿吧。反正
,老杆子有的这枚是黄字儿。不知这算不算始乱终弃?但不管怎么说,黑字兵算是
完了。
说件南京的黑字兵的事儿吧。有个南京外语学校的黑字兵名叫官沪宁。其父是
南京空军的大太君。官沪宁带了几个黑字兵喽咯到街上去刷大标语,这大标语都是
在墙上刷,一写几里路的(这句是玩笑)。他们刷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破门的时候
,他们认为这是无人进出的门。这大标语就依着革命的气势铺天盖地滚滚向前,眼
皮眨都没眨地把那小门给贴上了。可是,这不起眼的小门是工人王金一家的栖身之
地。你官沪宁贴标语,也不能让人王金不回家是不是?那天王金回家时,就把那鸟
标语给弄破了。这下祸事来了。官沪宁带人把王金抓到南京外语学校的一个楼梯肚
子(一楼楼梯下的那个三角形空间)里,严刑拷打,要王金承认是破坏文化大革命
。这王金是个工人,哪吃这一套?最后,寡不敌众,被活活打死。这事本是个刑事
案件,应以故意杀人罪或故意伤害罪惩处。但官沪宁是高官之后代,此事以劳动教
养一年拉倒。这是文革初期轰动南京的“王金事件”。这事为以后黑字兵在南京彻
底覆灭埋下了伏笔。
上次,咱们聊到黄字兵和黑字兵的事儿。这儿应该说明一下的是,这种分两拨
儿的说法仅仅是老百姓图省事,随口溜的。连“红卫兵”这个词儿,也是后人的泛
指。要知道,那时的无产阶级革命派组织,都是有严密的组织结构的。毛爷爷教导
我们:“一个组织一条路线,是决定革命成败的关键。”首先,这些组织都有一个
响亮的名称,也有一个易于上口的简称。比如,南京大学红卫兵八二七造反联合指
挥部,简称“南大八二七”或“八二七”。哟!怎么上算术课了?来那么些数字干
嘛?这数字是这个组织成立的日期。八二七就是六六年八月二十七日成立的。怎么
样?这简称很容易记吧。这就象牛皮腰带人革鞋,一听就知道是皮革制品,分别来
自牛和人身上。至于水牛还是黄牛,男人还是女人,那都属于不必要的细节。类似
于这种数字式简称的,还有南体一一四,九中八一八等。不过,这九中八一八并不
是真的八月十八日成立的,他们只是想借此来记住毛爷爷首次接见红卫兵的那个光
辉日子。有的组织不是用“数字”的,而是用“模拟”的名称来表达他们对无产阶
级司令部的耿耿忠心。你看,南京工学院东方红造反兵团,简称东方红。用这“世
世代代永不落”的歌名来作为简称,谁敢对这个组织说半个不字呀!另外,南大革
联表示南京大学革命造反联合司令部,南工井岗山代表了南京工学院井岗山战斗兵
团。红总是南京工人红色造反总司令部,工总是南京工人联合造反总司令部。本来
红总和工总是并肩战斗的兄弟组织,但后来为一点小事闹翻了。于是工总号称“老
工总”,以其成立得早区别于红总。而红总则被老工总骂为
“红肿”。
除了以上说的,还有很多“毛泽东思想红卫兵”、“毛泽东主义红卫兵”等只
在很难注意到的细节上略有不同的、但又为数众多的无产阶级革命派组织。这些“
思想兵”“主义兵”里,当然又有黑黄之分,保造之分(保皇与造反之分)。这好
象,人可以分成老中青,又可以分成左中右,还有男女界限。对人这个大集合,依
据不同的属性可以分成各种各样的集合,集合之间又有交。把“男人”与“青年”
一交,就得到了“男青年”这个集合。再把“男青年”与“左派”一交,又得到了
“左派男青年”。一般来说,“左派女青年”是不会和“右派男中年”交的。至于
哪些集合的边缘是模糊的、有交的现象,在此就不讨论了。有兴趣的人,可以拜读
刘心武老哥、张贤亮老哥、张抗抗大姐的相关著作。(参考文献不一一列出)
看了上面的叙述,有的蜘蛛也许会误认为,所有人都积极投入了无产阶级文化
大革命。错了!你且不说那黑七类是不许参加文革的,他们是革命的靶子。就算好
人中,也有一些觉悟不太高的“逍遥派”。他们自认为头上没有辫子屁股上没有尾
巴,不积极投身到革命的洪流中去,反而站在岸上观景。岂不知,革命的洪流一日
千里,你不投身进去,最后终将被历史所抛弃。为了挽救这一批人,人民日报发表
了一篇社论《评逍遥派》。社论给消遥派下的定义是“男的架天线接地线,女的做
针线打毛线,就是不关心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社论还正告这些逍遥派,“覆巢之
下,岂有完卵?要是资本主义复辟使革命江山变了颜色,你们同样也会吃二遍苦、
受二茬罪”。由于这及时的当头棒喝,使得许多逍遥派明白了危险之所在,以高昂
的革命热情投入到文革中去。他们成立了诸如“卫东彪”战斗队(明白吗?保卫毛
泽东和林彪。),“揭老底”战斗队等革命组织。把人事档案拿出来,把每个人的
过去滤一遍,有历史问题的,统统抖出来,谓之为“揭老底”。这一来,把混进革
命群众组织里的许多别有用心的人都挖了出来。真是大快人心!
昨天是一月八日,是周恩来的忌日。老周之死,拉开了一百天后,天安门广场
四五的序幕。四五过后不久,朱毛两位爷爷都撒手西去。华伯伯搞了点小动作,这
小动作后来被说成是“结束”文化大革命的“义举”。当然,今天我们不谈这个“
结束”,来忙里偷闲地聊聊关于文化大革命“发动”的一些流言蜚语。要谈“发动
”,不可避免地要谈到周恩来,昨天又是人家的忌日,所以昨天只说了点儿扯皮的
事儿。
谁都知道,是毛爷爷亲手点燃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熊熊烈火。不错,那天
划火柴的事儿是毛爷爷干的,而且,毛爷爷他老人家也从来没有回避过这一点。他
说他一生就干了两件事,一是赶走了蒋介石,二说是发动了文化大革命。但是,那
么一根火柴怎么把全国都烧着了?是谁给添的干柴加的油?这事儿,好多人都往林
彪四人帮身上栽。墙倒众人推,破鼓乱人锤。这实际上是不公平的。那会儿,江阿
姨是不能参加政治前台活动的;王洪文仅是“破”保卫干事,政治局的门朝哪边开
他都不配知道;张春桥也只是上海市委的一个小角色,陈丕显、曹荻秋是拍着他的
肩膀叫他小张的;姚文元就更是微不足道了,只是个摇笔杆的文痞。他写《论林彪
反党集团的社会基础》,是八年以后了;至于林彪,倒已经是政治局的干活了。但
就算林大爹和毛爷爷绑了一块儿都举双手,那也只有四只手呀!光凭这四只手,是
不可能抓起橡皮图章往草纸上一盖,回头跟人说“文革开始了”。这又不是运动会
上跑一万米,抓把发令枪一抠,弄十来个人在跑道上放羊。这七亿五千万中国人开
了十年的“运动会”,傻跑得连饭都忘吃了,命都不要了,这发令枪是谁抠的?!
你别跑来告诉我说,那是王张江姚干的,也别蒙我是黄吴叶李邱。咱后院体育教研
组陈老师是有一把发令枪,但他们家阿荣往那里边填泥巴,搞坏了,不响。所以你
也别赖他。
让我们把历史的时钟拨回到六六年那当口吧。
有人说,批三家村是文革的序幕。其实连毛爷爷自己当时也说不清这批三家村
到底能不能导致文革。把邓拓、吴晗、廖沫沙这三个不大不小的人拉出来批,实际
上是一种探风向的行动。围点打援嘛!要端黑风口的炮楼,先把西平据点给围上。
邓拓其实挺冤的,彭真和陆定一说啥邓拓就干啥,他老哥一点儿都没越轨。你说这
报纸总编不这么干,怎么干?但他先被拉出来祭了刀。那吴晗就更冤了,在北大教
书教得好好的,就被逼得自杀了。不过廖沫沙的命挺大的,到公审林江反党集团成
员时,他还出来作过证。弄得江阿姨大叫:“你们把黑帮找来作证,是反对毛主席
。”据说他当年在上海时,和江阿姨一块儿玩过腿。这事儿,你们知道就算了,别
出去乱宣传。
拉此三人祭刀陪杀场时,刷墙上的口号是“向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文艺黑线开火
”。但毛爷爷在“那个僻静的山洞”里苦思冥想个把月的目的,是最终拉刘少奇去
祭刀。能不能把这开场的锣鼓敲响呢?这仍然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毛爷爷是中
央委员会主席,他开始找政治局委员们私下谈话,苦口婆心地向大家指出,党内存
在着一个资产阶级司令部。要防止苏联那样的和平演变,必须要发动一场革命。对
毛爷爷的这种论点,政治局的人,反应是各不相同的。林大爹沉默了一会儿,表示
解放军三军指战员是忠于毛主席忠于党的。康生同志表示延安整风并没有在宝塔山
下完全结束。刘少奇是坚决反对,他表示党内根本不存在什么资产阶级司令部,也
不存在和平演变的可能。这种反应是当然的,他绝对不会傻到这种地步,去同意毛
爷爷的论点。政治局秘书几次通知邓爷爷前去谈话,但邓爷爷几次都跑到书记处俱
乐部打桥牌去了。这就够了,这足以表明他的态度了。又找陶铸谈话,这陶铸的话
模棱两可,弄得毛爷爷都没摸到底。当然,此事在陶斯亮大姐《回忆我的父亲陶铸
》一文中没有记载,可见不太可靠。最后,周恩来被叫到了中南海。一阵交谈后,
周恩来沉思良久,以极为诚恳的口气说:“主席的意见非常重要。”
到了政治局会议上,毛爷爷又把党内资产阶级司令部的论点发扬光大了一回,
提出要发动一场全国性的运动。此时,刘少奇发言了,他扬扬洒洒说了一个多小时
。这刘少奇在党内号称刘克思,而且又当了好多年的“毛泽东选集编辑委员会”主
任,把毛泽东思想吃得很透,经络走向知道得很清楚。他对着毛爷爷的命门大穴张
牙舞爪了好几下。说什么“我不能同意党内资产阶级司令部的提法,我们党的情况
和苏联完全不同,正因为有我党在国际共运中的中流砥柱作用,真假马列主义政党
才出现了大分化。一些真正的马列主义政党纷纷在自己的名称后面加上了(马列)
的字样。如果没有我们党的影响,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我们党领导全国人民战胜
了苏修给我们造成的暂时困难,顺利开展了第三个五年计划。这都说明我们的党是
坚强的,党的机体是健康的。至于资产阶级司令部,那可能是一种误解。”在此问
题上,毛爷爷是有点儿理亏,于是他行使中央委员会主席的职权,宣布休会。
就这样,开会休会,休会又开会,来来回回折腾了无数次。最后,刘少奇被搞
毛了,一反平时的态度,嚷嚷着要表决。刘少奇这时握着多数票。毛爷爷一数人头
,自己差两三票。耍起了无赖,又宣布休会。以后的几次会议,都是刚开会,刘少
奇就提出要表决,但毛爷爷又决定改议程,又休会。
这事情老拖着也不是个事儿。于是毛爷爷又召来了陶铸,说,反党反社会主义
的文艺黑线,大家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不反是不行了。今天叫你来,是想告诉你,
我想发动的那场全国性运动,应该叫文化大革命。要在文化领域里,扫除资本主义
复辟的温床。为此,我们不会影响经济建设,我们应该设立一个中共中央文化革命
小组,来专门领导这一运动。我想,你应该出来担任副组长。同时,毛爷爷还暗示
,中央文革是和政治局平行的机构。这个钓饵可谓不小。这是一个重大转折点。陶
铸就此倒向了支持文革的一边。
光有陶铸这一票还不够。毛爷爷又找周恩来,要他投赞成票,并告知,陶铸已
经倒戈了。周恩来与毛爷爷共事多年,深知毛爷爷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脾气,也深
知他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秉性。即使我今天不同意,明天还是会有人帮他通过决
议的,与其这一刀砍到自己脖子上,还不如去砍刘少奇,或许自己这条命还可以保
下来。三思而再思后,周恩来终于明确告诉毛泽东,他同意发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
命。
在二十九年后的今天,我们不能光说一声软骨头或卑鄙来笼统地评价这些人。
毛爷爷教导我们:“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一
贯地有利于广大的人民群众,一贯地有利于革命,一贯地有利于党,这才是最难最
难的啊。”
可怜的刘少奇一点儿都不知道。政治局表决通过毛爷爷的提议后,刘少奇坐在
会场里发呆,他可能还在想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想也没用啦。那一刻已经属于
历史。
毛爷爷走出会场时,在别人没注意的时候,轻轻地把额头上的汗珠用手擦去,
甩在地下。唉,君不知,这是“佛爷”的汗哪!它一经沾地,就变成了无产阶级文
化大革命那汹涌澎湃的滚滚洪流,顷刻之间,便淹没了神州大地。
文化大革命的发令枪终于抠响了!
一星期后的中央全会,通过了政治局的建议,发出了“五一六”通知。这,只
不过是个走过场。而七亿五千万人民的命运,早在一星期前,就已经输掉了。
在六七年一月三日,座落在南京太平南路(当时叫反帝南路)上的江苏饭店发
生了一场大规模的武斗。因时间的原因,被叫做“一三事件”。
那是一场原始的武斗,连刀剑之类的冷兵器都不多,但伤的人却不少。武斗的
一方是南京工人赤卫队,另一方是南大南工南体那帮对红太阳忠得不能再忠的傻冒
大学生。作为江苏省委招待所的江苏饭店共分两处,在路西的是三层楼,路东的是
两层楼。赤卫队的高层领导在江苏饭店开会,商讨如何在上海一月革命风暴的影响
下,保卫以江渭清为首的江苏省委。当时,上海市委的失守,使得红小鬼陈丕显(
上海市委第一书记)吃尽了苦头。(这一点,请上海的蜘蛛们谈谈山海经。)任江
苏省委第一书记的江渭清为了防止相同的厄运落到自己头上,让赤卫队的头头赶快
商量对策。那些大学生们,凭着敏锐的革命洞察力,识破了老保们的企图,决定擒
贼先擒王,攻入江苏饭店,抓住那些资反路线的卫道士。于是赤卫队守,大学生攻
,一场武斗就这样开始了。
三层楼那一边,一会儿就攻克了。那几个被抓获的赤卫队们,被三拳两脚马上
放倒,拉到马路上示众。这被街对面的其他赤卫队战友们看到了,悲痛立刻化成了
复仇的力量。那两层楼的部份,一楼是用铁条隔上的防盗窗,大门被用铁栅栏一封
,用冷兵器是绝对地易守难攻。那些个愣头青大学生不信邪,高呼“扫帚不到灰尘
照例不会自己跑掉”地往上冲。也许是他们没想到,也许是牛顿达因之间的量纲给
搞拧了,等他们冲到楼下,赤卫队员们一阵砖瓦如雨下,这几个大学生立刻放那儿
了。站在二楼顶上计算砖瓦的提前量,是不必拉计算尺的。他们高叫着“痛打落水
狗”,又补扔了一通瓦片。躺那儿的几个,把鲜血洒落在刚改名的反帝路上。下面
攻的,顶桌子蒙棉被,都不行。死活弄不开那破门。上面守的兴奋地狂呼“赤卫队
是打不垮的”。最后,攻的那一方动用了消防用的水龙,把扔砖瓦的冲了个七零八
落,锯开了铁门,收拾了那帮负隅顽抗的老保。武斗的现场被保留了一星期,用于
教育南京人民。大学生造反英雄们回到学校,立即把“七一兵团”(老共产党员组
成的老保组织)给端了。后来,老保们组织过一次全市大游行,高呼“我们是打不
垮的”之类的口号。但大多数老保们都在肉体上被征服了。诸如戴上高帽子、鞋子
用鞋带系耳朵上、敲个破脸盆高喊“我是老保”之类的花样,老保们都尝过了。从
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三事件使江苏省委和南京市委最后失去了“孟良崮下的碾庄”
。
“革命的根本问题是政权问题。”南京的无产阶级革命派们开始商量向资产阶
级反动路线夺权了。这个事,当然不能大肆宣扬,只能“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在六六年一月二十六日凌晨,那些个经过一三事件战斗洗礼的愣头青们,分多路
同时向座落在草场门边北京西路上的江苏省委办公厅和鸡鸣寺旁北京东路上的南京
市委扑去,夺了权。这夺权不仅是把那大印拿来了事,而是把那些当官的统统抓起
来,让他们无法发出资反路线的号令;接管报社电台;接管财权;这干革命也得有
粮草什么的。那天,江渭清、许家屯还有南京市委书记彭冲都被抓了起来。但包厚
昌(江苏省委书记)当晚没回家,漏网了。他知道夺权的消息后,立即打电话给南
京军区司令许世友,想借以控制局面。但许世友是一个坚决服从命令的军人,毛爷
爷说过军队不参加文革,许世友就原话告诉了包厚昌。为此,包厚昌后来吃了不少
皮肉之苦。夺到权的人很自得地对外宣布“南京的无产阶级革命派对旧江苏省委和
旧南京市委进行了夺权”。并根据日期,称之为“一二六夺权”。
夺权后,南京大学的文风来、张建山、曾邦元三人一下子成为南京城里发号施
令的人物。这网上的南大蜘蛛们,不知有几位记得你们的这三位老校友。前面说了
,夺权是悄悄进行的,那么势必有那么个把个英雄好汉没去。那劫生辰纲的时候并
不是好汉们一个不拉统统上的。但只要没去劫,那里面的金银财宝就不带你分了。
于是,没分到“一二六”好处的革命派们就破口大骂。说那是“抢印”。这也怪老
祖宗们创造的文字太丰富了,一件事可以正着说也可以反着骂。于是:
这一边说:“一二六夺权好得很!”
那一边说:“一二六抢印好个屁!”
你一来我一往,好派屁派,津渭分明。
自六六年一月开始的夺权,由上海,向全国各地,象多米诺骨牌一样铺开。一
发而不可收拾。全国各级政权(除北京外)都瘫痪了。所有的人,都说“听毛爷爷
的话”。但是,毛爷爷的话传下来的,只有一句。那就是“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
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这句话太笼统了,当然其中之玄机,并不是
什么人都能参得透的。此时,能听从指挥的只有中国人民解放军。革命是要搞的,
但革命的秩序也是必须有的。
毛爷爷以中央军委主席的身份,签署了军管令。军管令下达的第二天,南京城
里出现了几架超低空飞行的直升飞机。从飞机上飘下来无数的“传单”。这实际上
是实行军管的通知。第三天,军队全部到位。全国大小城镇都建立了军事管制委员
会。南京的军管会设在萨家湾。军队进城后,立即接管了银行、报社、电台、档案
馆、机场、车站和码头。
过了几天,电台里传来了这样的歌声
锣鼓响,迎亲人
毛主席派来了解放军
支持咱革命派闹革命
解(哎)放(昂)军哪
和咱是一条心呀
和咱是一条心
老百姓这时才明白,解放军是来支持无产阶级革命派闹革命的,这文革还得接
着搞。
南京军管会的三位首长是梁戚青、杜方平、吴大胜,号称梁杜吴首长。后来,
陶铸从红桃五跌成黑桃三时,杜方平据说也犯了错误,就跟着下去了。军管会换了
后来任南京军区政委的杜平来当领导,因此,仍然对外号称梁杜吴首长。在这三位
之下,杨广立也是很有名的。实施军管后,所有群众组织都必须到军管会去登记,
否则就是非法组织。这时,那些造反太岁们才知道,如来佛比孙悟空的道行要深。
当然了,革命还是要继续深入下去的。造反派们开始把注意力放到批走资派上
去了。原江苏省委办公厅的“书记楼”开放了,让大家去看看那些走资派是怎么穷
奢极欲地挥霍人民的血汗的。去看的人都说“乖乖隆地冬我从来没得见过这么高级
的地方”。省委第一书记江渭清用的一个红木字纸篓价值八百元,是在困难时期用
江苏人民自己都很难得到的土产品去换来的。那时,南京老百姓的工资每月三十三
元。这一听就炸了。什么?用我们两年的工资去换一个字纸篓?这种人不打倒怎么
行?那展览还让大家去看了书记跳舞厅,那发亮的大理石地面,苍蝇上去都要跌跟
头。讲解员还说,这些下流的走资派每星期都要把各剧团的漂亮女演员召来跳舞,
他们在昏暗的灯光下把脸贴在女演员的脸上胸上,丑态百出。那些苦大仇深的拖板
车的干装卸的打光棍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难怪我们找不到老婆!原来他们有老
老婆,再换新老婆,还要再搞好多不是老婆的老婆。看来我们革命是革对了。”等
到南大开批斗江渭清大会时,这些“苦大仇深”的,给江渭清换了一块细铁丝吊的
重铁牌子。外面糊上纸,写上“打倒三反分子江渭清”。不知道的人以为那是纸牌
子,实际上江的脖子被细铁丝勒得鲜血淋漓,算是吃了苦头了。文革后期,江渭清
到江西去任职时还提到过此事。许家屯作为当时最年轻的省委书记,好象没被揭出
什么劣迹。于是他在文革中的“江苏省革命委员会”里仍然担任副主任职务,文革
后又任江苏省委书记,再调任新华社香港分社的头儿。在文革后当过人大常委会副
委员长、中顾委委员的彭冲,文革前是南京市委书记。文革中揭出来,彭冲的老婆
养了一只猫,每天要给那猫喂一条半斤重的鱼。这困难时期,南京老百姓每人每月
只有二两鱼。她他妈的一只猫一天要哈一条鱼。(“哈”是老南京话,流着口水大
吃的意思。)这算什么玩意头儿?打!先打猫再打人再冲家。彭冲家被砸了个稀里
哗啦。后来彭冲被送到南京晨光机器厂去接受监督,有造反派问他:
“你家那个猫呢?”
彭答:“造反派打死了。”
“什么造反派打死了?是造反派把你家猫打死了。”
彭答:“是是是,造反派把我家猫打死了。”
“快讲:打倒彭冲!”
彭答:“打倒彭冲!”
这个造反派满意地走了。
彭冲小声嘟囔:“彭冲是打不倒的。”
哪知被背后的另一个人听到了,马上拳脚相加,并说:
“我看你打得倒打不倒?”
当时彭冲是被打倒了。但后来南京晨光机器厂的这些造反派们,全被下放到苏
北的泗洪县。泗洪是“一个壮劳力不如一只老母鸡”的地方。一只老母鸡生一只蛋
值五分钱,而一个壮劳力干一天的工分只值四分钱。许多下放户在那里病困交加,
就永远埋在了那里。他们的子女后来“倒流”回南京,成了南京头痛了十来年的“
下放户”问题。我想,南京的蜘蛛们大概对“下放户”这个词不陌生吧。
有好心人劝我,别再吹那文革的牛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何必去挖那老
伤疤呢。好了,我从善如流。不再去说什么“爷爷”和“大爹大叔”的事儿了。
咱拣个无害的话题,绕着南京城兜一圈吧。
新街口是南京的市中心。也许有人说,不对!鼓楼才是。慢着,要知道鼓楼广
场过去并不存在,那是后来拓建的。新街口在老蒋那会儿就有了。原来,孙中山的
铜像立在新街口,他那手指头老是指着北边。到了六三年,有人说,手这么老是半
抬不抬的,容易得肩肘炎。再说“困难时期”过了,南京人也有了点力气,就在某
天晚上把他老人家请到中山陵去了。放在一个花岗石的基座上。此后,新街口又换
过各种各样的东西,都不长久。到了八七年,有人花了十几万银子在新街口塑了一
把大金钥匙,美其名曰“城市雕塑”。我没见过那么大的锁,后来才听人说,那不
是用来开锁的,是用来开心的。那时大家都没钱,于是这钥匙就被称之为“穷开心
”了。
好了,我们先向东边走走吧。第一眼看见的,是中国银行金陵分行。这是座大
石头垒起来的建筑物。昔日,它曾是老蒋中央银行的所在地。金融重地啊!读过《
侍卫官扎记》的蜘蛛们,一定会记得,从这里发出的任何信息,都会使上海的股市
发生动荡。不过,这座大石头建筑物今天已没有了往日的荣耀。在它的门口,有不
少炒外汇的黄牛。黄牛们不知疲乏地向进出此建筑人们询问:“啊有外汇啊?”
南京话里的“啊”相当于英语里的“whether or not”。“啊
有外汇啊?”相当于“有没有外汇呀?”;“啊吃过啦?”相当于“吃过饭了吗?
”;“啊好玩?”相当于“好玩吗?”;扯远了,这南京话应该是另一个话题。
外汇黄牛们肯定是偷偷地用那把大钥匙开过心窍了。要不然,天下三百六十行
,干嘛他们就选定了这一行,而且又干好了这一行呢?你看他们一个个红光满面,
比我富态多了。想当初,在一个特别冷的冬日,我为了考托福,挤在这座建筑物门
口等交报名费,我被冻得牙齿“格格”地直发电报。但旁边的外汇黄牛却一点都没
有受冻的样子。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这一点,网上的南京蜘蛛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他们都在那里折腾过。我曾考虑过,是不是哪天也去用一用那把大钥匙。无奈,边
上总是有“老扳子”在站岗。南京人叫交通警为“老扳子”,因为他们总是去修理
别人。我又想,是不是到哪块(哪里)去交点儿钱再来用钥匙。但打电话到114
,话务员告诉我“大钥匙管委会”的电话不是想打就能打的,电话号码当然也不能
告诉我。后来的南京蜘蛛有没有知道这个号码的?要是知道,就请告诉我。不过,
不要拿清凉山的那个破号码来花我。
再往东走,顺着四环路转一下,就到了长江路了。那里的人民大会堂,南京人
肯定是知道的。这是原来中华民国的“国民会堂”。四九年后改名为“人民大会堂
”,不过是从右往左写的。所以,我最早是把它读成“堂会大民人”。文革期间上
中学,没有文化课。“天天读”之前是早锻炼。这是我最恨的。我们排(那时一个
教学班叫“排”,三个排编成一个“连”)每天由一个女的副排长来带队,拉到“
堂会大民人”前面去队列训练。一二一,向左转,向右转,天天如此,没意思透了
。有一天,我嘟囔了一句:“一二一又踩不死帝修反。”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副排长向副连长报告后,要给我开批判会,说我干扰革命大方向。把我弄到连部
等候处理。连长是个工宣队员,一个人在连部没事干,就跑来跟我谈心。话还没开
口,先来了个大哈欠。打完哈欠,劈头问了一句:“你家啊有烟票?”刚好,我家
没人抽烟,我就说:“有啊!”这工宣队员就叫我立即回家去拿烟票。原来,他老
哥的烟瘾犯了。等我给了他烟票,那“一二一能不能踩死帝修反”的革命大批判会
也就拉倒了。幸好,那刻儿香烟凭票供应。要不然,就了戏了!
这人民大会堂旁边,原来有一个阶级教育展览馆,里面放着泥塑收租院的全套
泥人。那个展览,把四川省大邑县恶霸地主刘文彩的罪行极为形象地表现了出来。
再配上解说员阿姨那声泪俱下的解说,真地是让你觉得:不闹革命,就会千百万人
头落地。但话又说回来了,前几天刘文彩又平反了。这实在不知道叫我相信谁是真
的。那收租院的泥人做得那么真,难道会是假的?你要是硬说那是假的,那几个解
说员不是白哭了吗?过了不久,据说有个日本人出了个不小的价钱把泥人全买到东
洋去了。这展览馆的地方就盖了个金陵图书馆。南京的哥们儿来信时说,长江路要
建成一条有往日南京特色的旅游路段。那收租院的特色肯定是不会再回来了。
沿长江路再往东,就到了如今的江苏省政协。这地方,太平天国洪秀全在里面
呆着的时候,叫天王府。曾国藩攻陷南京,扫平太平天国时,出安民告示,说不杀
平民不抢掠不放火。于是,不仅这天王府,其他的几个王府,也都得以保留。到了
中华民国,孙中山就用此地作了临时大总统府,日后,孙中山当总理了,这里也仍
是总理府。蒋介石也在这里面坐过好几年。且不说这繁杂的历史,南京人一概称其
为“总统府”。当然,有一段时间是叫“伪总统府”的。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
红》里,有这样一个场景,几位解放军战士端着冲锋枪冲到总统府前,哒哒哒地一
梭子,掉下来一面青天白日旗。这是史释而不是史实。(这是借用舟子他们这几天
的讨论词汇,算活学活用吧)。首先,总统府挂的是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在黄埔路
上的国民党党部才挂青天白日旗。其次,那几位解放军战士是冲上总统府门楼顶上
,再把那旗儿扯下来的。这一史实有当年的照片为证。可惜的是,南京市曾花了很
大的力气去查找这几位照片上的战士,但未果。很显然,他们把年轻的生命交付在
南下的战场上了。
总统府内,分东西两个花园。西花园现今对外开放,名叫“熙园”。那里过去
是孙中山的办公室。前前后后张贴着许多孙中山和宋庆龄的照片,以缅怀这两位对
中国历史有过重大影响的人物。一汪不会流动的水中,铸着一只石舫。那尺寸比老
佛爷留在颐和园里的那只要小多了。园中假山边有一块碑,上书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碑原来是苏州枫桥寒山寺那儿的,文革后期我到苏州去,在寒山寺茶室喝茶
时,曾问过那里的老和尚,“为何南京的天王府有一块和你们这里一模一样的石碑
”?老和尚说,天王府那块是真碑,苏州的这块是复制的。不料,老和尚的话音刚
落,边上一个中年男子说:“南京那块才是假的,那是苏州人骗南京人,弄了块假
碑给他们。”老和尚摆出一付四大皆空的样子数佛珠去了。这使得我直到今日,都
闹不清哪块儿是真的。
先谢谢那几位来妹儿和下帖子的哥们儿,对啦,还有那几位打电话来的哥们儿
。其实,这铺子就象南京的茶炉子(老虎灶,打开水的地方)。吃了晚饭,拎个水
瓶到将军巷口的茶炉子去打水,那边的人在等开水的时候,总有好多好玩的事。不
过,张家长李家短的事是不许讲的。你要是乱说这种事,那茶炉子老许就拉开灶门
,一阵乱捅,搞得炉灰乱飞,呛得你说不下去。连边上人都骂你,谁让你乱说人家
家里的私事呢?当然,彭冲家养猫的事不算,那是革命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你看
人老许家养的猫,那一看就是革命人民的猫,基本不用喂。白天睡觉,天一黑,那
猫把背弓得高高的来个懒腰,再那么浑身一抖,嗖,出去抓老鼠了。这一条巷子各
个院子的邻居,都认识它。对了,那猫就让它去跑去,咱们还是去兜总统府吧。
中华民国总统的办公室座落在总统府的东花园。蒋介石在这里面坐了好些年,
他下野去奉化后,根据程思远的回忆,李宗仁为了表示代总统也是总统,到那里去
象征性地坐过几天。但其内部的布置基本没变。人们还是习惯地称之为蒋介石办公
室。不管是否有人办公,这里总是有勤务人员整理,直至四九年四月二十二日。
解放军渡江时,江阴要塞易手,荻港被攻破,对南京形成了钳形态势。南京周
围又无险可守,于是南京的国民党守军受汤恩伯之命向上海收缩,以保存实力,这
导致了后来的上海激战。南京市区没有重大战事,这是南京老百姓之大幸!四月二
十二日,南京城内处于真空状态,金陵女大的吴怡芳等社会贤达张贴安民告示,说
解放军正在向南京进发,请平民保持安定。此时的国民党军政机构已经人去楼空,
南京的老百姓们发了疯一样地涌去抢东西。先去的抢值钱的,后去的搬家俱,什么
办公桌皮沙发统统搬走。如今的南京山西路邮局,是当时的一个邮政大吞吐口。附
近的老百姓蜂拥而去,瓜分了所有的邮件邮袋和能搬得动的东西。四月二十二日后
半夜,解放军实际上已经从下关的长江江面涌入并占领了下关电厂一带。但是,并
没有星夜入城,而是集结在如今的热河路广场附近的开阔地待命。
在当年解放军战士集结的地方,立着今天的渡江胜利纪念碑。在某年南京解放
纪念日前的一个星期天,我曾见过一个市民自发的献花“仪式”。说它是“仪式”
,其实不准确,因为那是市民自清明后分散前去,也根本没有什么正规的花圈。起
先只是几个老人在栏杆边放上一束野花,后来有不少大人带着孩子前去。我听说此
事后,也去了。但没有准备花,结果回来后,心里内疚了很长时间。南京的市民们
在默默地追念什么呢?你可以说他们是在缅怀革命先烈,也可以说他们在纪念南京
解放的那个伟大的日子,……,都对都对,你说的都对。但是,你听没听见他们紧
闭的唇下那没有说出口的话语?站在路边的那位花白头发的老人当年是中央大学的
学生,他曾站在高楼顶上用炮弹爆炸的火光与爆炸声的时间差来计算战线的远近。
那时的他是多么急切地盼望解放军进城啊!赶走了蒋介石,那些贪官污吏也就会统
统滚蛋了。那么,这位年轻的爸爸带你的女儿来干吗呢?解放军进城时还没有你呢
!你,你,你,还有你,都来干吗?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自己一边儿站着去吧!
那一束束的花儿还没让你明白吗?真蠢。告诉你,南京人有权在自己心里想他们要
什么。次年,官方组织少年儿童前去献花,那花儿很象样。老百姓采的野花儿就没
好意思再去。
解放军从下关方向的挹江门进入南京市区是四月二十三日的事了,解放军战士
身背背包,头戴伪装,手执轻武器进入市区。街上并没有什么夹道欢迎的人群,也
没有什么卡车和坦克。然而,蒋介石办公室里的那本台历却永远地停在了四九年四
月二十二日上。历史在这里留下了那一瞬间的定格。
总统府边上的一个由两个岗楼“簇拥”着的大门,是如今的南京军区炮兵司令
部。两位哨兵持枪警卫着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大院。岗楼的底部离地约二十厘米处
,开着两个广射角的枪眼。那两扇大铁门在五八年时被“炼”掉了,但换上的木头
门仍然显得沉甸甸的。这过去是个什么地方?这个院落怎么会有如此殊荣?能与总
统府为邻呢?四九年前,这里是“首都卫戍区司令部”。解放后,不知是出于什么
原因,这个名字被沿用了下来,称之为南京卫戍区司令部。要知道,只有首都才能
有“卫戍区”,其它城市一概只能有“警备区”。这一历史的错误直到六七年军管
后才被“发现”,于是南京卫戍区立即改名为南京警备区。南京警备区曾一度迁入
总统府内,到了七五年才转移到山西路安家落户。
南京人也许很难忘记一九六七年的那个“五湖四海”之夏。经历过的人,想到
它时会有一种奇怪的心悸,但当意识到那是“古代的”事了,这种心悸会化作一种
从脚底老茧上漾起的麻酥感。我曾与大学的同学聊起过这档子事,被当做“天方夜
谭”来听,那同宿舍的小哥听后,说:“老杆子,你编得挺圆的。”我被弄得哭笑
不得。哭笑之余,想到的是,再过几年你再说文革的事,别人肯定拿你当疯子。这
段历史的确在被渐渐地被遗忘,今天要不是说到南京警备区,可能此事也不会在这
里再提了。我说了不再提那“爷爷大爹”们的茬儿了,因此我们只是就事论事地提
一下当时的史实。
六七年军管令下达时,明文规定是“支持革命群众继续深入持久地对资产阶级
反动路线进行斗争”,“要注意正确处理革命群众组织之间因枝节问题产生的分歧
,促成革命的大联合,因为革命群众组织之间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军管会的首
长们是力图去贯彻军管令上的这些条文的。可是革命与反革命的界限有时不是那么
明显,有时好孩子也有惹得大人恼的时候,这时拍打两下小屁股,是情有可原的,
也是必要的。但就有那么些坏孩子,混在好孩子堆里,嚷嚷着要大人承认是打错了
。他们不敢说打还大人那几下屁股,却要求大人把那听话的好孩子也拉出来打一顿
。这不是存心搅乱套吗?真是无理取闹。于是那些坏孩子就四下散布谣言,说军管
会拉一派打一派,这事后来越闹越大了。无锡有个组织叫“九二”,没夺到权,老
皮当军管会头儿后,这帮九二的坏孩子们就跑到“无锡南”火车站建了据点,说什
么要血战到底。最糟糕的是他们不知从哪儿搞来了枪,其中大多数当然是鸟枪。可
鸟枪也会伤人哪!于是老皮手下的几个人就教了掌权的这派几招,对无锡南站来了
个三面包围。为什么不来四面包围呢?这只是一般性的打屁股嘛,留个口子让他们
跑,目的只是吓唬吓唬他们。但“九二”那几个傻蛋,根本不懂打仗。枪真地一响
,全懵了。也不知哪儿是袋子口,最后要不是那个勇敢的司机拖半截子空货车来,
准被全歼了。这几个“九二”的跑到南京,去控诉血腥暴行,吓得南京屁派的赶快
跑。他们倒不是怕“九二”那几个毛毛虫,是怕好派哪天也来个三面或四面的。屁
派的主体是“老东八”(老工总、东方红、八二七)。“老东八”总撤退的那天,
把南京各单位的汽车掳走了一大半,说什么要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最终向好派
讨还血债。这好了,实施战略禁运了。军车进出南京城?没问题。亲人解放军嘛。
好派的?把车扣下!想要汽油?没门儿。要纸张?雄文造纸厂在水西门外。出了城
就是屁派的地盘。要墨汁?白想。就你那库存的用完算拉倒。城外江边的南京肉类
联合加工厂(肉联),是南京老百姓吃猪肉的主要来源,这一禁运,城里肉案子上
没肉了。好派是没肉吃了,老百姓也跟着那好派遭了殃。连蔬菜也贵得很。军管会
对此也没办法。
那屁派还尽放些个要饭的进城。这和荒年要饭的不一样。这些要饭的,好多是
外地被打散的某个派。这些人要饭时会背语录,背得最多的是“我们都是来自五湖
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的干部要关心每一个战士,
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背完了,就得给东西。
不给?那就要你好看。在面馆里吃面时,遇上这号宝贝,必须赶快意思意思。否则
,立竿见影,给你面碗里来一口痰,再来一句“瞧你那资产阶级样”。你不想吃那
有痰的面了吧?那你就滚吧。你一走,那吐痰的主儿就会来把面给吃了。你也许会
觉得你是革命派,在单位里谁都拿你当一回事,你没受过这种气,你要对那吐痰的
吼上两句。别别别,糟了,叫你别吼,你看,那门外一大帮全进来了。你听,他们
说“我们是五湖四海战斗队,你想干什么?”你再革命,你也不想身上搞得很脏,
弄两个跳蚤,是不是?你在单位厉害,那是有人听你的。这会儿,你也就一个人是
不是?别闹了,走吧,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些宝贝还晚上到老百姓家去偷东西,被
发现了,“偷袭变强攻”,抢。这弄得南京老百姓谈“五湖四海”色变。
六七年八月,一个炎热的夏日过去了,干革命干了一天的南京老百姓开始进入
梦乡。革命派在梦里描绘着革命的蓝图,牛鬼蛇神在梦里记着变天账。在一条名叫
碑亭巷的小街上的百姓也都在把芭蕉扇摇得累透了以后,沉沉地睡去。在这条小巷
子里,有一家文革前叫“冠生园”食品厂,后来改名为“战斗”食品厂的厂子。它
的仓库不在厂里,但就在几步之外的街上。与食品厂仓库紧挨着的,是一个叫“泰
山坊”的宿舍区,。为啥叫这个名呢?这原来是泰山砖瓦厂盖的广告房,好让别人
看看这个厂的砖瓦有多棒。解放后就归了某单位作了宿舍,里面住着几十户人家。
那天午夜后,一辆汽车把大灯对准了这宿舍的大门,又有话筒高声喊话,让把大门
打开。这院子里的人吓得魂飞魄散,高叫“五湖四海来啦”!有那么几个胆大的,
爬过后院墙,到隔壁单位借电话,给亲人解放军打电话。南京警备区司令部接到电
话后说,“哪儿来这么蝎虎的五湖四海”?不多时候,解放军赶到了。向那些人喊
话,要他们投降。但那些邪种不听,反而把汽车的大灯掉过来,对着那七八个解放
军,要他们停止前进。于是,解放军朝天鸣枪,并继续向前走。这几个战士绝对没
有想到,对方也是有枪的。在解放军鸣枪的几乎同时,那帮人也开枪了。是霰弹猎
枪。几个战士同时负伤。只听一声“给我打”,一阵点射过去,那汽车的灯先被打
灭了。躲在汽车边的人还继续向解放军射击,但在黑暗里的猎枪火光,马上成了自
动步枪的目标。抵抗的枪声停了,汽车边留下了一具尸体。第二天早上,惊魂未定
的居民发现,在那个叫“泰山坊”的大院外,有一滩血一副眼镜和一只塑料凉鞋。
据警备区的事后调查,来抢的人是想抢食品厂的仓库,并不是那个宿舍大院。
但两个大门靠得太近了,又刷着类似的大标语,所以弄错了。又过了几天,传来的
消息说,那天半夜来抢的,不是真的“五湖四海”,是南京六中“韶山公社”的坏
小子。也许他们干革命需要干粮吧,可不管怎么说,向解放军开枪就是现行反革命
,“六中韶山公社”被取缔了。看来“五湖四海”只是小抢,反革命才大抢。从那
以后,一连好几年,“五湖四海”都是大人吓唬小孩的常用词,而且很有效。那一
条街上的孩子都听到了真正的枪声。以后看电影,哒哒哒的枪声,这里的孩子都说
不是真的。他们嘴上模拟的枪声是“嗵嗵嗵”。
军管会终于意识到散落在民间的武器是个祸害,到了九月,南京开展了大规模
的收缴非法武器的“运动”。大刀长矛,铁棍刺刀,鸟枪猎枪,子弹火药,统统属
于收缴之列。同时对南京的游民进行清理,到了后来,肉还是没得吃,但“五湖四
海”好象是没了。
你又来讲我编得园啦?告诉你,我就住那大院里。再罗嗦,叫五湖四海把你抓
走!
这怎么好像说的是我们家院里的蚂蚁呢?
法道他,呵呵!
里面放着泥塑收租院的全套
泥人。那个展览,把四川省大邑县恶霸地主刘文彩的罪行极为形象地表现了出来。
——我上小学可能是三年级还看过这展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