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文摘】一片丹心破日密──抗战回忆录之一 -- 夏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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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十二、白面书生横眉冷对千夫指

十二 白面书生横眉冷对千夫指

一九四0年六月即军技室正式成立后两个月,以温毓庆借口治病赴港不归,军

统魏大铭奉蒋介石命,以军技室副主任代理主任。魏一旦大权在握,就横行霸道,

先将亲共的李直峰调离重庆,任他为国民党军令部西安译电人员训练班上校主任教

官兼军技室第十工作队队长,藉以切断他与中共之间的情报关系。后来魏又秘密拉

拢第六组组长黄季弼加入军统特务组织。再发表军统特务刘泌为军技室秘书,军统

特务方砚农为军技室第四组少将组长,军统竺烈民为军技室第六组第三科长,并不

受军技室第六组管辖而直接受军统指挥。竺另开辟一间房子,关起门来秘密试验侦

译八路军和汪伪军的中文密码电报,其他军统人员如张顺理、张铭勋、杨仕伦、关

振铎、方坦怀、姚敦文、刘康、吴鹏等早已并入军技室的六个组。从此魏大铭既不

撤销其在军统局私立架空的所谓特种技术研究室(简称特技室)组织,又欲将军技

室也变成军统特技室,迫使毛庆祥不能行使其军技室副主任的职权。一九四0年秋,

毛庆祥气愤的说:“特务机关没好人”(以 上 参照《若干事》)。魏大铭对于

军政部研译室合并过来的人,特别对我,抱着敬远态度并不在意。他知道我们五人

均有冶研究、研译、翻译于一炉的能力,比别人强些,但人数少而又无权,对他不

构成威胁,故不以为意。又他也不敢拉我入伙,因为他知道我在中统呆过,便以为

我是中统特务,当时国民党军统局与中统局这两个特务机关是互相水火,积不相能

的,所以不会受他“青睐”。其实,我不是任何型号的特务,他不知情。他就任代

主任后曾叫我去谈话,只见他面无笑容,故意摆臭架子,我也不示弱,傲不为礼,

自己就座,与他面对面,不点头也不先开口。他见我这样,便露出流氓本相,做作

地把右手一挥向右边摊满生硬地问我:“你就是池步洲啊”,我点点头不说什么。

他大概看出话不投机半句多,便说:“以后见面机会多,今天就此... ”,我说一

个“好”字便走出他的办公室。此人出身低微,没有教养谈不到有什么学问,有的

是满肚子阴谋诡计,与温毓庆的学者绅士风度,截然相反,无法可比。这是我和魏

大铭唯一的一次对面,半年之后他就被赶走了。

魏大铭之被从军技室赶走,富有戏剧性,而且剑拔弩张、针锋相对,更具有战

斗性。在这次战斗中,霍实子先生起着绝对的领导作用,其功不可没。我当时位低

言轻,没有与闻其事,只是事后略有所知。兹根据《若干事》,摘录于下,以飧读

者。

魏到任伊始,就横行霸道,把军统特务作风妄想逐渐搬到军技室来。首先命全

室人员都要缴交一寸半身照片三张。霍实子就想到他自从一九三六年在南京密电检

译所至一九三八年调到汉口、重庆军委会密电研究组,均没有办过这种缴交照片的

手续。而这次在重庆合并成立军技室,倒要有缴交照片一事,发生了疑问。霍除密

报军技室副主任毛庆祥对魏应变外,当即请教从军统特技室合并到第一组的关振铎、

张顺理、张铭勋(都是留日的)。据说他们之所以成为军统特务,是因为一九三八

年在汉口,军统局盗用军委会名义,宣布以抗日的需要,公开招聘留日学生做翻译,

他们报名参加招考时,须要缴交一寸半身照片三张。当考准领取月薪时,始知系由

军统发薪,自己就这样受骗当了军统特务,被军统特务组织严加约束,如同一条锁

链套在自己的脖子上,想脱也不能脱了。这时军技室主任秘书王维钧适到霍家访问,

对霍说:魏大铭下这道缴交照片命令,据说是防止我们同仁中有人逃跑便于缉拿。

霍激动地表示,魏大铭已经不信任我们,把我们当作他的假想敌了。自从我们在密

电检译所破译外交日密以来,没有任何同仁向日帝泄露过机密,出卖过组织,开过

小差。我们对日帝是敌忾同仇,都是抗日爱国人士。而魏大铭竟敢把我们当作敌人

来防范,不尊重我们人格,真是岂有此理。霍还认为要及早采取对策,王亦同意。

遂去约第二组组长杨贻清、第三组组长杨肆、第五组组长施家干,到霍家开会商议,

经一致决定,对缴照片一事,坚决予以抵制。至于第四组组长方砚农是魏大铭用进

来的,第六组组长黄季弼态度暧昧,均未邀他们参加开会。魏大铭接到特务密报此

事,即亲到霍家访霍,开门见山地对霍说:“你为什么要带头来反对我?你要知道

你在第一组里所作的事情都掌握在我手里”。霍反问他说:“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魏:“你的妻舅吴恒山所译的情报,是你替他译的”。霍:“我为什么要弄虚作假,

这样做,难道我霍某要向你讨好吗?你说我在第一组做的事都掌握在你手里,你已

不打自招,原来你已派了军统特务潜伏在我第一组里做特务勾当。你休想把你军统

特务作风搬到军技室来,我们是坚决予以反对的”。魏沉默了一会才说:“你这个

人真跋扈!真跋扈!”,遂悻悻然走出霍家。霍也气愤地回到第一组积极进行挖掘

潜伏在第一组的军统特务。查第一组设有一间组长室,两间包括整理在内的研译室

(研究、破译也在研译室),一间包括打字在内的缮写室。还有由主任办公室派在

第一组的专员丁于正,是研究法文密码的,阮文英是研究英文密码兼研译日文密码

电报工作的。研译室有两间,地方甚为宽敞。每间研译室都在房间当中摆有一张颇

长的木板台面,用几张高的板凳做台脚,很象裁缝所用的木台板,足有两丈多长。

研译人员面对面地坐着工作。台上放有铅丝筐数只,筐内放着待译的密电报(即已

破译成功的日文电报),由研译人员自觉自愿地取来翻译,译多译少,译长篇的译

短篇的听便,不予规定,所以任何人都没有必要弄虚作假,代替研译。而且霍是一

组之长,霍既不过问,还有谁来过问呢?由此可知潜伏在第一组的军统特务,肯定

是不了解研译室情况的人。至于缮写室则有缮写员三人。当研译室的整理员把译好

的情报陆续送到缮写室时,由缮写员随收随抄录。缮写员从来不进入研译室的,因

此缮写员当然是不可能了解研译室的情况。霍经过这一分析,潜伏在第一组的军统

特务,可以肯定是在不了解研译室情况的缮写员中。但这三位缮写员都是与霍共事

多年的老同事,如缮写员戴继武原是密电检译所统计部的一名统计员。当密电检译

所要由南京搬至汉口时,霍夫妇带着六个子女仓皇撤退,狼狈不堪。遂由统计部主

任刘式如以戴年富力强、精明强干,就派他权当霍的副官,藉以沿途助霍照料孩子。

因此,军技室成立时,霍就点了名戴的名,任戴为第一组的缮写员。这时戴见霍追

查军统潜伏在第一组的特务,恐慌异常坐卧不安,才承认自己秘密参加了军统,给

魏大铭做监视第一组并写小报告的。霍当即据以报告军技室副主任毛庆祥,作为反

对军统魏大铭的有力证据。霍将此事商诸王维钧,认为其他各组亦会有军统潜伏的

特务。遂由王去请杨贻清、杨肆、施家干等再到霍家商量,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推

举霍去访毛庆祥,请毛庆祥即刻到室行使军技室副主任职权。而魏大铭闻讯也报告

军统特务头子戴笠邀请军技室各单位负责人到重庆张家花园云庐公馆吃饭。霍等就

测知魏大铭又在捣鬼,请戴笠出面向霍等“招降”,企图釜底抽薪,变军技室为军

统特技室。霍等再行开会准备应付。大家又推举霍,当戴笠讲话时,由霍相机应付。

赴宴那天,王维钧、杨贻清、杨肆、施家干、方砚农、黄季弼、霍实子等由魏大铭

带路到戴公馆。入席时魏大铭回避,退入隔壁房间。戴笠开口说:“霍组长是攻破

日本外交密码的鼻祖,在座各位都是研究密码专家,我戴笠非常钦佩,希望各位和

我们合作,把军技室搞好。魏大铭是我的部下,如果他有不对的地方,请大家提出

来,我叫他改正。”霍实子回答说:“戴先生为党为国,劳苦功高,我们是十分景

仰的。可是你们军统所干的事情与我们所干的不同,我们都是白面书生,只会在办

公室里做研究工作,不能和你们共事的”。

霍一边对戴说话,一边扫看在座的同事。只见方砚农、黄季弼面孔紧张,呆若

木鸡。而王维均、杨贻清、杨肆、施家干等则频频点头,欢欣之情形于颜色。对魏

大铭事,霍一字不提,这是霍等早就作好准备的。戴感到事情已成僵局,以软的一

套不成,竟耍出他特务头子的凶相来,拍拍胸膛,大声说:“最近上海汪伪市长傅

筱庵被暗杀,外间传说不是我杀的。这种传说错了。傅筱庵是我戴笠杀的”。戴想

用这一套来吓唬霍等 ,霍等绝不会为他所吓倒。因为霍等早就知道蒋介石曾有过

命令,凡是军统要逮捕一个将官级的官员,必须事先得到蒋的批准才行。而霍等不

只是少将级的官员,还是蒋介石每天要赖以提供日帝情报,作抗日战争依据的负责

人。况且这次敢于反对军统戴笠魏大铭,是以蒋介石内弟毛庆祥作为斗争的后盾。

表面上是毛庆祥与魏大铭的权力斗争,实际上是军技室与军统局的机关性质的斗争,

以致这个“鸿门宴”就吃得不欢而散。霍等回到军技室后,就马上团结起各组非军

统人员,当然包括我在内的军政部研译室合并过来的主要骨干,而由霍等为代表向

军技室副主任毛庆祥当面报告。既反对军统戴笠、魏大铭秘密向军技室派入潜伏特

务,又反对军统戴笠、魏大铭公开抢夺军技室。更反对军统戴笠、魏大铭想硬把军

技室改变成为军统的特技室。毛庆祥即据以呈请蒋介石于一九四0年十二月批准,

明令把军统魏大铭等大小特务从军技室完全彻底干净地赶回军统。毛庆祥则奉蒋命

以军技室少将副主任代理主任。从此军技室在重庆成为内无特务潜伏危险、外无特

务机关干扰,保卫了军技室不变成为军统特务机关性质,而以一般抗日的秘密机关

性质,屹立于重庆南岸的宝塔山下。

以上各节主要录自《若干事》第二十二页至二十六页,只有少数地方或略微删

改,或插入本人所见所闻。就我的记忆所及,在“鸿门宴”后至由毛庆祥呈准蒋下

令为止的过程中我们研译人员还有过一段短暂的“罢工”行动,即把每日破译出并

翻译好的日本密电报扣押不送走,蒋介石看不到日本情报,便向毛庆祥问明原因,

才使他断然下令把所有军统大小特务赶出军技室,否则也不会如此顺利。

再则军统分子之所以如此容易被全部赶走,更重要的原因是它没有人才。日帝

外交密电码系由密电检译所和军政部研译室破译成功,而魏大铭一伙则毫无所成,

话就讲不响。合并后,军统局派少数留日学生如张顺理、张明勋等到第一组来共同

工作,但我们对之防范严密,绝不透露个中秘诀,始终不使其有所得。魏大铭虽一

时大权在握,也无可奈何。

还有,此事多亏霍实子先生胆识过人,警惕性尤高,一开始即对缴交照片一事

洞烛其奸,团结同仁,挺身反对。“鸿门宴”时又能镇定自若,横眉冷对千夫指,

蔑视戴笠的虚张声势,巍然不动,真所谓威武不能屈者也。若令戴笠、魏大铭阴谋

得逞,则我们都成瓮中之鳖矣。如霍实子先生对祖国作出贡献,有胆有识之人才,

晚年却受尽人间折磨,于一九八三年以八十五高龄不幸逝世。每念及此,不禁为之

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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