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翻译】寸土不让 -- conc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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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九)

在他旁边,冯赛格里夫也在以一种近乎绝望的速度戴上了防毒面具。“行行好,告诉我,你到底看到什么了?”他问道。

“不成。”巴雷斯坚定地说,“绝对不成。不然你会以为我发疯了。我自个也会以为自个发疯了,要是我告诉你我这个给苦艾气熏坏了的脑子把我看见的东西变成了什么样子的话。”

像马一样大小的蝗虫?像马一样大小,长着蝎尾和男人的脸面的蝗虫?像马一样大小,胸前有铁甲,翅膀会轰隆作响的蝗虫?金冠下飘着女人一样的长头发,还露着像狮子一样的獠牙的蝗虫?

尽管现在巴雷斯呼吸的已经是过滤过的空气了,但是他的脑子还受着苦艾气的影响,因为那些幻影--那只可能是幻影--并没有恢复到他们正常的样子,就是穿着灰褐制服,戴着煤斗钢盔的士兵的形象。

“我不管他们看上去像什么!”当那些怪异的东西开始冲向他的战壕的时候,他就这么喊着。这不是事实,他自己心里也明白,但这么喊至少可以让他暂时压下自己心中的恐惧,尽管他还没法打消它。而且他接下来的话可是千真万确的:“只要让我看见了,他们就要吃苦头了!”

他抠动哈其开斯的扳机,把一梭子又一梭子子弹扫到那些德国人中间,尽管他们在他看来根本不像德国人。冯赛格里夫则以某种机械的,像是由蒸汽而非人力带动的动作换上一个又一个新的三十发弹板。一整条战壕里面的法国兵--有些戴了防毒面具,有些没戴--都在飞快地用步枪向冲过来的敌人射击。

这简直是一场让人毛骨悚然的屠杀。德国人派上来的多半是新兵蛋子,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懂怎么利用地形和寻找掩蔽物。巴雷斯听人说过德国人在实验某种新式防弹衣,和从前的骑士上战场穿的盔甲差不多。也许他看见的穿胸甲的蝗虫其实是穿着这个的德国兵。看起来这玩艺在机枪子弹面前没什么用。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巴雷斯乐出了声,他结结实实地好好笑了一阵子。在中间地带里的一些德国人,差不多有一半左右,在法国人猛烈的火力面前畏缩了,朝他们自己的战线溃退下去。而呆在对面战壕里的那些和巴雷斯一样给苦艾气熏得晕头转向的德国人,把自己的战友当成了法国人,也在朝他们射击。毛瑟和马克沁干起杀人的活计来一点也不比勒贝尔和哈其开斯差。

有几个冲到了战壕里面,不过没多久就被子弹,刺刀和手榴弹收拾了。然后从坑里又出来了什么东西。苦艾气的劲头大概过去了一点,因为这个总算看上去像个人形了。可是他的样子老在变。有一阵子他长着稀疏的黑头发,蓄着小胡子,身上穿着的像是德国的制服,但是左边胳膊上有个红袖标,上面还有个什么符号;过了一会儿他变成个麻脸的矮个子,头发是铁灰色,还有大胡子,衣服式样介于制服和便服之间,左胸口袋上挂着一颗金星;有时候...

巴雷斯没有再看下去,开始朝着那个会变化的人开火。对面的马克沁机枪手也一样。他们几乎是同时开火的,也几乎同时命中,而且命中了不止一发。那个人,也许是个德国军官,不再变化了,很快就看不见了。多半已经完蛋了。

“到头了吗?”巴雷斯问。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上帝。”冯赛格里夫应道,“不过我能告诉你我怎么想的。照我看这些怪事根本就没个完,一直到我们两个交代在这里为止。当然,在这之前,我们还得好好收拾一下德国人。”

巴雷斯大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所以没表示任何异议。战壕那头有人在呻吟:“痛死我了!火烧火燎地痛啊!”不知道苦艾气让这个可怜的家伙以为他给什么怪物伤着了。

这时候第六声号声又响了,即使隔着防毒面具的油布也听得一清二楚。“这帮蠢货!”巴雷斯生气地喊道,“德国佬难道还看不出来,他们那种苦艾气连他们自己人都一起熏糊涂了吗?”

“看看我们自己这边的那些白痴将军们,你以为对面的指挥官会比他们高明多少?”冯赛格里夫说。

不管苦艾气对他有什么影响,它的劲头还在,而且还挺大的。巴雷斯对这一点确信不疑,因为现在他看见有一大群骑兵朝他冲过来,简直是一个疯子的想象里的形象。战马的胸前有着火和硫磺组成的甲胄,马头像狮子,在应该是马尾的地方生着露出毒牙的蛇。那些像狮子的脑袋还在喷烟吐火。至于骑手...他们有些人居然长着翅膀。

“毒气!那些骑兵在放毒气!”冯赛格里夫喊道。巴雷斯点点头。他的防毒面具戴得好好的,不用担心,而且他面前的简直是机枪手们梦寐以求的目标。他不停手地打,把枪管上的散热片烧得通红,冯赛格里夫则不住地换上新弹板。

“德国佬真是发疯了,居然连骑兵都派上来了。”巴雷斯边打边说,“不过不管他们疯到什么地步,他们别想从我这儿冲过去!”

不用说,他自己多半也是疯了,不然不会把德国骑兵看成那个怪模样。不过被苦艾气熏了那么久,也难免。况且呆在凡尔登前线的人本来就容易发疯。他还能清醒到把机枪瞄准敌人的地步,这就够了,这会儿其他的事情都无关紧要了。

像上次那些给他看成蝗虫的步兵一样,有些怪模怪样的骑兵掉头朝德国阵地那边去了。那里的德国人也和巴雷斯一样打得不亦乐乎。巴雷斯看着直乐,因为这样一来他的压力就小多了。

他没看见哪个骑兵能冲到战壕里面。同盟国和协约国的骑兵师通常都躲在战线的后面,苦苦等待着那遥遥无期的大突破。在机枪火网前面,骑兵会像烈日下的冰块一样迅速消失。对任何一个蹲过一阵子战壕的人来说,这再明显不过了。可是看来呆在后方干净舒适的司令部里的将军老爷们还没意识到这一点。看来有些东西,对在前线上打生打死的大兵来说是常识,往后走十几公里就没人明白了。

巴雷斯的机枪停了。“卡壳了?”冯赛格里夫紧张地问他。

“没有。这枪听话着呢。可是前面已经看不见什么活物了,干嘛浪费子弹呢?省着点,等下次德国人进攻的时候再派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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