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黑道·情缘(第1章 黑道也需要娱乐) -- 山而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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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第48章 远星

“不,不是这样的。”我握住他的手,使劲摇头,“活着回来比什么都重要。”“大哥”转头看我,右手轻轻扶了扶我的脸颊,脸上是我看不懂的表情。良久,他放下手臂,转头望着远方说:“小天也是这么说的。祥子的哥哥老周也是这么说的。”

“有时候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是我?被我方炮火覆盖时我就该死,我的小队里死了五个人,可是我没有死,只受了贯通伤;被越南特工围攻时我也该死,我连光荣弹都打开了,结果被几个越军死死压在地上打蒙了 ;”“大哥”苦笑一下,“在战俘营我想死,他们把我捆在竹床上,不许我死;带着大伙儿逃出战俘营时,我也该死,结果是老周掉进越南人的陷阱,替我死了。”

我泪如泉涌。“大哥”死死盯住夜空声音滞涩地说:“他们都死了。小天,我的小队的兄弟们,一起被俘逃跑的兄弟们,全死了。可是他们一个个临死时都要我活下去,要我活着回去。小天说,何队回去别忘了看看我妈妈,她烙的饼特别香;老周说,他弟弟在兄弟连队,让我无论如何要保全那个混小子。”“大哥”忽然用手捂住脸。“你别这样,你没有错。”我一边劝一边去掰他的手。我不要他一个人哭,我要看着他的眼睛,我要抹去他的眼泪,我要抚平那里的忧伤。

“大哥”放下手臂,微眯的眼里没有一滴泪,那里干干的,象两眼枯竭的井。我的眼泪不住流淌,模糊了我的视线,打湿了衣襟。我听见自己呜呜地哭着。

“大哥”递给我一盒纸巾,拍拍我的肩膀说:“别哭。很久的事了。都过去了。我不该把这些事告诉你。女孩子就应该高高兴兴的。”

我边哭边摇头说:“不!我要知道!我要知道!你明明是冤枉的。为什么不去找你爷爷?去找领导?”

“大哥”淡淡一笑:“我回去的时候离那次越南人突然进攻已经好几个月了。主阵地丢了,守阵地的兄弟都死了,军首长都受了处分。大家遮掩还来不及。把事情捅出来有什么好处?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那你呢?难道就这样一辈子背着骂名活着吗?”

“我伤一好,政治部就来人对我政审。开始时我什么都说,还哭。我前前后后写了几万字的材料。后来我发现人家要听的不是这个。如果承认了我说的东西,那么当时不顾我们小队还在该地区潜伏就下令炮击的首长就错了。我们特种小队是全军区大比武时选出来的尖子,那是军区首长的掌中之肉。军区首长和中央已经因为丢阵地而震怒。我的报告无疑是雪上加霜。”

“那就这样完了?不是说事实胜于一切吗?”

“大哥”苦笑:“他们和我做了个交易。死了的兄弟,包括一起跟我从战俘营逃跑的,全部授予烈士称号。我们小队记集体二等功一次。老周,也根据我的报告,立了三等功。至于我吗,停止审查,立刻退役。”

“你答应了?你怎么能答应呢?”我用力晃他的手喊道。

“难道真的要那些死去的兄弟连枚军功章都拿不到吗?他们的家人怎么办?他们已经失去了儿子,不能再失去荣誉!”“大哥”第一次对我疾言厉色,他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镇静和从容,代之而起的是无边的沉痛和愤懑。

我抹了一把泪说:“那爷爷呢?你为什么要瞒着他?”

“爷爷?”大哥笑笑,眼里第一次似乎有泪光闪烁,“我穿着去了帽徽领章的军便服,拎着行李一进家门,就被他扇了个耳光。”他顿了顿,眼里泪光盈然,可他依旧嘴角噙笑,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爷爷要我滚出去。到烈士陵园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或者就跪死在那儿。因为我太脏,不配埋在那里。”说完他头抵着方向盘,浑身颤栗。

我慌手慌脚使劲把他拉起来,他别过脸去,迅速在脸上擦了两把。我把他的身子扭过来,捧住他的脸哽咽着说:“别难过,阿?别哭。”说着我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弟弟伤心的时候这样一哄就不哭了。“我去找你爷爷,我去和他评理。”我用手给他抹抹眼睛,果然还是湿的,“我一定可以替你报仇。真的,你今天也看见了,我很厉害的。我要把他说得张口结舌哑口无言痛不欲生!哼!然后他就特别特别想和你搞好关系。他会上杆子使劲找你套近乎。那时候咱们就凉着他,让他一边凉快去。阿?”

“大哥”扑哧一下笑了,越笑越厉害,后来简直象是要断气了似的,眼角也不知道是笑出来的眼泪还是刚才的残余。我不理他,抓起一把纸巾在脸上一通乱擦,他居然还在笑。我有点生气了:“笑完了没有?人家说的是很严肃的事情!”

“大哥”从方向盘上抬起头来,一边拿手抹脸一边说:“笑完了笑完了。小熠,你平时是不是就这样哄你弟弟?”

我想了想,真的。每次李尧不高兴,我好象都是先好言安慰,把他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再在那两个小脸蛋上亲上几口。然后是痛骂他的无良对手,最后咬牙切齿地保证无敌老姐将亲自出马踏平对手,对方定会鼻青脸肿跪地求饶。

“有什么不对吗?你看,你不是笑了吗?”

“大哥”还是忍不住在笑,边笑边摇头说:“没什么不对,很对!很对!”

我真生气了,立起眉毛双手一插腰:“那你还笑什么?再笑我就生气了!”

“好吧,不笑了,不笑了。”“大哥”真的渐渐止住笑,侧头绕有兴味地看我。我的气势忽然泄了,脸胀呼呼地有点害羞。良久,“大哥”低声叫我:“小熠?”

“嗯?”那声音里有某种东西诱惑着我自然而然地转回头来。

“大哥”缓缓靠近我,目光中的神采令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失色:“也许小天他们是对的。活着,有时真的很好。”说着他的左手轻扶我的右颊,

忽然我腰间一阵巨痛:“阿!”我大叫一声低头看去,大哥的右手放在我腰间。

他微皱了眉说:“小熠,你受伤了吗?”

“不知道,我还从没这么痛过,这里火烧火燎的”

“大哥”打开顶灯说:“你把衣服撩起来一点让我看看。”

我把左边的上衣卷起来一点,哎呀,腰里明晃晃地好大一块乌青:“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了?今天早晨还没有呢。”

“那你一直都不觉得痛吗?身体别的地方怎么样?”

“大哥”这么一说,我才感觉出身上好几个地方都在痛。我忙卷起右边的上衣一看:“这里怎么也会有?”

“大哥”用手轻轻摸了摸:“这象是与人动手时扭打出来的,皮肤本身没有肿。你和谁打架了?对方为什么要下这么狠的手?”

“天那,”我开始叫撞天屈,象我这样五讲四美三热爱的模范儿童,怎么会?等等!我转了转眼珠,“一定是那个陈叔叔!我是被他夹到电梯里去的~~~~”

“陈叔叔?”“大哥”忙给我胡噜胡噜,“难道爷爷把他那套功夫也教给陈叔叔了?不应该呀?他下手一向很轻的。”

居然敢跟我打马虎眼?!“就是他就是他!”我委屈地说,“他夹着我的时候,我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大哥”一边用手给我轻轻揉一边继续和稀泥:“他这样是不对。但是你当时声音也--”

“我怎么了?”“大哥”的手暖暖的,放在我悲惨的伤口上很舒服,但是原则问题我是不会让步的!“我声音大是因为你爷爷的声音巨大。我要不大点,他可能根本听不见。”我一嘟嘴,转头不理他了。心里想:以后不救“大哥”了,每次都是亏本买卖。

一时间,小小的车里没有人说话。我渐渐感觉有点不对劲,大哥的手在我的腰里揉得越来越慢,手心越来越热,而且他的呼吸好象也有点快,灼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朵上,搞得我浑身发烧。

坏了!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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