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黑道·情缘(第1章 黑道也需要娱乐) -- 山而王

共:💬844 🌺1438
全看分页树展 · 主题 跟帖
家园 【原创】第107章 小手

说好了初二吃饭。一大早妈妈就把我拽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呢,热乎乎的手巾就糊上来了。“哎哟妈也,您这是干什么阿?昨天和顺子他们打牌到两点您又不是不知道?”

“我要不知道还帮你洗脸阿?赶紧起来。跟着老领导出去得收拾收拾。别给人家塌台子。”一把雪花膏抹了一脸。

“妈,妈!您这么积极,干脆换您去得了。我再睡会儿。”说着我就往下倒。

“哎哎!这丫头,越来越没个正形儿了。坐直喽,我给你把头发梳顺了。”

晕乎乎被妈妈一会儿套上这件一会儿穿上那件。只要让我闭着眼睛随便她怎么揉搓。“好了,睁开眼睛看看,怎么样?”

我一睁眼:“妈呀,您怎么把我打扮成李尧他们学校的教导主任了?”我揪着那老气横秋的长领毛衣,看着自己梳得高高的马尾,都快哭了。

“教导主任怎么了,稳重大方。”

“可她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正和妈妈拉扯,门口有人敲门:“李尧在家吗?”

陈叔叔?我忙拉好衣襟冲妈妈低声说:“快,那个老领导来了!”

“阿?”妈妈也慌了神,抓起麻布,想想不对,又端起洗脸盆,嗨!我这个气,接过脸盆放在一边说:“您赶紧迎接就是了,还想着突击搞卫生呢?”

门帘一挑,老狮子从门外进来。 我们那昏暗的小屋一下子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老狮子今天一身将军服,简直是从头到脚闪闪发光。老妈看得俩眼都直了,估计被那肩膀上的好多星星给耀花了。李尧探个脑袋进来,见是老狮子一把抱住腿:“何爷爷,您来看我们了?”不等老狮子答话,又出溜一声跑到走廊里,“小胖子,成成你们快来呀!何爷爷来看咱们了!”

几个小家伙呼啦啦把个老狮子围个水泄不通:“爷爷,你看我这个航模,这两天刚沾好的,最新型号!”

“您看我这个弹弓,这橡皮筋是自行车内胎做的,打得可远了!”

老狮子乐得眉开眼笑。我这个气阿: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寒假不知道好好学习,全搞副业。还说让我们放心呢。老狮子看了我一眼,接过那个弹弓又放下了,拍拍李尧的脑袋说:“孩子们,今天有人请我吃饭,所以我只是路过。顺便看看你们这两天过得怎么样?”大年三十还在你们家呢,才两天就不放心了,我们难道是后娘阿?我憋口气不吭声。

老妈终于从星光闪烁中反应过来,连声说:“老领导,您怎么来了?您坐您坐!”她也不看看我们这12平米小屋,让人家坐哪儿阿。

老狮子和妈妈客气一番,孩子们老插嘴,他嘿嘿笑着忽然说:“孩子们,干脆咱们一起去吃饭吧?”

几个小屁孩立刻大嚷:“好啊好啊!”

“那不好吧,没打招呼就去这么多人?”妈妈迟疑着,看了我一眼。

“有什么不好?我们穷人吃大户要的就是人多。”

吃大户?我差点乐喷了,原来老狮子今天是要去痛宰“大哥”阿?我没意见!

妈妈使劲儿给我递了个眼色,勉强笑道:“孩子们还小,不懂事。我怕--”

“小?比他们大点我都扛枪了。不信,李尧,把你胳膊上练出来的小耗子给你妈看看。”我背过身去,心里 狂笑。陈叔叔在外间听得呆不住了,连忙进来和妈妈一起劝,老狮子勉强放下这个主意,恋恋不舍地对孩子们说:“过了初三就到我这儿来阿。爷爷带你们打鸟去。”然后在祖国花朵的欢呼声中,众星捧月般上了车。

来到第一宾馆,“大哥”已经在包间里等着了。他迎过来,低低叫了声:“爷爷。”

老狮子扬着头哼了一声,直奔主位坐下了。用棍子敲敲右手的椅子:“李熠,你坐这儿。”

我边骚眉搭眼地坐下,边假装漫不经心地扫了“大哥”一眼,却见他正在看我,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弯弯的嘴角含着盈盈的笑意。我忙错开眼低了头坐下,下意识地抓过餐巾挡在胸前,一番狠命揉搓。

老狮子正襟危坐,不动如山。陈叔叔干咳了好几声,这是给我发信号呢。我红了脸低了头只是不理。陈叔叔只得自己没话找话和“大哥”唠家常。“大哥”的声音不疾不许清朗悦耳,他边给我们倒茶边耐心地将最近的事情挑了有意思的来说。不要说我,连老狮子都偏着头听得津津有味,眼里的凶光早就不见影了。“大哥”这是在说给爷爷听呢。抚摸着餐巾上金线绣的第一宾馆几个字,我的心里既幸福,又酸楚。真想就这么一直听他说下去,只要不用看见他的脸。一看见他的脸就会想起另一个人的脸,就会有无穷烦恼。

饭菜很快上来了,老狮子抬眼看看大哥面前的盘子,豆腐青菜。他撇了下嘴,没说话,第一个提起筷子。我忙响应号召对着一盘香酥排骨发起猛攻。吃了一会儿老狮子忽然放下筷子发话了:“现在有些人阿,有点钱就娇贵得不成。好好的东西不吃要吃素,瘦得象猴似的还要减肥。将来再打仗,这帮人恐怕连个大烟鬼都不如。”

我抹了一把嘴巴上的油,看看陈叔叔,他面前的清蒸鳕鱼就剩半边了,张着大嘴喊冤似的。再看“大哥”,文文静静地一小口一小口吃着青菜豆腐。没错,老狮子这是在教育孙子呢。见我们都看他,“大哥”停下筷子问:“是说我吗?”老狮子扬了扬头。“大哥”笑着说,“那您给我点吧。这个菜我吃惯了。”

老狮子一翻眼睛:“服务员, 给他来块牛排,要带血的。”

牛排端上来了,表皮焦黄,但是从外到里颜色越来越接近粉红,中间惨兮兮地渗着牛血。我忙用餐巾捂住嘴,胃里的香酥排骨直往上翻。“大哥”谢了服务员,拿起餐刀一声不吭将牛排切成小块,一块一块往嘴里送。咀嚼时脸上的筋看得更明显了。我心里一疼:你现在不是要风有风要雨有雨要人有人吗?怎么瘦成这个样子,比当初刚养好伤时还瘦?

我忽然没了胃口,只是将盘子里的菜拨过来拨过去。

“大哥”看来是和老狮子扛上了,那么一大块半生不熟的牛排,他居然全吃光了。老狮子咂咂嘴:“哼哼,一身的功夫怕就剩下能吃俩字了。”

一股无名火直撺上我的头顶:“谁说的?何”我偷偷看眼“大哥”,“何大哥很厉害的。”

“他吃生牛肉很厉害。”

老头!我咬咬牙:“我们上次去打靶。大哥全打了10环呢。”

“小丫头,就你那眼神儿,50米开外是不是看着靶子全是白的?”

我立刻怯了,老头怎么知道我带隐形眼睛。“谁说的。那张纸明明中间全打烂了嘛。”

“唉,中间。告诉你那叫红心。用的什么枪?”

“不知道。”

“看看,连什么枪都不知道还在这儿吹呢。”

“是五四式手枪。”“大哥”轻轻接了一句,眼角瞄了我一眼。我忙把头别向一边。他笑着对老狮子说,“吃完饭要不要去打飞碟?”

“哦?是不是奥运会里那个打法?”“大哥”点点头。“那,是我一个人打,还是咱俩一块儿打?”

“大哥”轻轻一笑:“随便。”

“呵呵,口气不小。上一个敢跟我何富贵比枪的已经躺在八宝山了。走!”

到了停车场,“大哥”拉开后车门待老狮子坐进去后,关了门。我从另一侧钻进车去坐到老狮子边上。这个车没有“大哥”的奔驰宽敞,老狮子又霸道地占了好大一片地盘,我只好靠边坐坐,原来我真的不胖。正想着车门一开,“大哥”竟然坐了进来。我一下子成了夹心饼干。不能挤老狮子,又不想挨着大哥,只好身体尽量靠前,只坐一点点,全靠两条腿撑着,不一会儿功夫我的腿就抖起来了。我的心突突乱跳。

“都坐好了?”陈叔叔笑呵呵地回头问。

“李熠,马步不是这么练的。给我坐好!”老狮子说着毫不客气地用拐棍一拨,我向后一仰,几乎倒在“大哥”身上。我手忙脚乱爬起来赶紧坐直,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后排座位上三个人挤得紧绷绷,大腿挨着大腿,“大哥”身上好闻的味道一阵阵传来,我都快哭了:这不是难为我吗?

车出了第一宾馆直奔西郊。下高速时有个车抢道,陈叔叔眼急手快忙向另一侧打把,我一下子扑进“大哥”怀里。车子就此停住,陈叔叔降下车窗骂那个司机,那个司机居然毫不示弱地回骂,一时间高速出口堵塞,后面的车把喇叭按得震天响。

时间好象就此停住了,“大哥”两手扶住我,一双又细又长的眼定定地看着我,好象要望进我灵魂的深处。“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慌慌张张推开他赶忙坐好。我忽然很讨厌我自己,讨厌这个地方,讨厌这一切。我只想一个人蒙上被子,大睡几天。

车子终于走了。我偷偷出口长气,快点结束吧。突然“大哥”抓住我的手放进了他的大衣兜里。我惊得用力往外拔,但是他的手象铁钳一样,根本拔不出来。我气得瞪他,却发现他的头斜靠在车窗上,默默地望着窗外。太狡猾了,要是光看着这张好看的脸,谁也想不到他的兜里还放着本姑娘我的一支小手呢。而且我是被迫的。我不用力他不用力,我一用力他的手就变成了铁钳。

我想用两只手,又怕被老狮子发现。索性不挣扎了,将脸扭开,心里一阵酸楚:每次都是这样,对于他,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眼泪悄悄爬上来,我怕被老狮子看见,忙低了头。

“大哥”忽然悄无声息地将我的手从大衣兜里掏出来,轻轻放在我的腿上,拍了拍。我抬头看他,与他四目相对,他脸上尽是淘气的笑容。看见我眼中的泪,那笑容变成说不出的惊诧,他微微蹙着眉注视着我。这时车子停了下来,西郊射击场到了。

全看分页树展 · 主题 跟帖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