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中国上空的鹰，一九三二 -- 根据友人来信整理 -- 萨苏

[八一四，高志航，空军节，很少有人记得，中国空军对日作战最早一战，却发生在全面抗战爆发的五年前。

一九三二年，日军进攻闸北，蔡廷锴将军帅第十九路军奋起抵抗，是为一二八抗战，开我国卫国战争之先河。激战中，日航空兵给中国军队带来极大威胁，十九路军被击毁装甲列车两列，商务印书馆等处被击中，损失惨重。

为支援上海的抗战，中国政府以空军第六，第七，第八各队进占真如机场，反击日军，此为空军在保卫国土作战中第一次出现在中国领空。虽然装备不佳，寡不敌众，但空军将士不辱使命，在真如，苏州，杭州等多次空战中，以重大牺牲先后击落击伤六架敌机，令日军变色，并直接导致了日军航空兵建设中出现“战斗机无用论”的战略谬误，为七七事变后痛击日“越洋爆击”轰炸机群奠定了基础。

此战，因为年代久远，资料缺失而在历史上扑朔迷离。

秦晋兄，是在网上交到的一位朋友，没有想到的是秦先生的祖父，正是一位参加过这次空战的空军早期飞行员，一九四九年逝世故乡。他在来信中谈到其祖父秦宗藩上校几十年中的坎坷遭遇，早期空军的历史穿插其间，史料价值极高，而且不自主间已带读者进入了那个中华民族苦难而坚强的时代。

为了保持内容的原汁原味，我尽量保持原貌地将秦兄的信件作为本文的主要内容放在下面，而加入少量个人的点评，以飨对这段历史有兴趣的朋友。

在本文写作时刻，Victor先生的一个跟贴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想，把他的文章附在后面，或许可以为秦宗藩先生及一切为我民族独立而战的英灵九泉下之告慰。

-- 萨苏]

秦晋先生的信：

萨兄,您好！

我的祖父大人姓秦名宗藩。江苏无锡人。东北航校毕业。（一说山东航校，但家中长辈都回忆是东北航校）1935年9月7日与高志航[萨评：抗战中的第四大队大队长，有空军军神之说，阵亡于周家口]，石邦藩[萨评：杭州血战中“冒死登机”，粉碎日军偷袭战术，因失去一臂名独臂将军]等33人晋空军少校衔。抗日战争结束后以空军上校退役。

您要我把祖父的故事写下来。可惜祖父戎马半生没有天不予寿（民国三十八年春暴死于无锡老宅屋中）。加上身在那个阵营。历经解放前的战火动荡和解放后的历次运动，他的经历能为后人所知者实在是少之又少。所以我恐怕难以写出精彩的故事。只能写下我所听过的几件事情。当做对我祖父和他们那一代空军将士的怀念吧。

　　秦氏在无锡是大户人家，本是书香门第。可到了民初家道就中落了（可还是出了位近代史上的名人：博古－秦邦宪）。我祖父的父亲不幸染上了烟瘾，家庭状况自然就更不好。祖父读过无锡师范学校后为了生计就去张作霖的部队当文书兵。后来张作霖要建立航空队，因为祖父师范毕业还算有文化，加上身体强健，就被挑选进了航空队学习飞行（具体是哪一年哪一期已经无从知道了）。据家父回忆，我祖母说：“同期大部分队员都摔死了。”可见那个时候选择航空，实在不象现在的飞行员这么潇洒。

1928年东北改旗易帜，祖父自然也加入中央空军（可能还是陆军航空队）。并且，经历了他一生中最光荣的一场战斗。

一九三二年。民国二十一年。上海。

一月二十日凌晨,日本浪人纵火寻衅！

一月二十六日，日驻沪总领事村井仓松向上海市政府发出通牒！

一月二十八日，一.二八事变暴发！

一月二十九日，日军飞机向十九路军实施报复轰炸！上海遭受第一次空袭！商务印书局等处被炸毁。

同日，十九路军总指挥蒋光鼐、军长蔡廷楷等军事首领通电全国，誓死捍卫国土！抵抗到底！

一月三十日，日军舰载航空兵首次对华作战！

二月一日，日军由沈阳调来二十架轰炸机！

二月五日，中国空军九架战机首次对日作战！

据民国时期出版的《空军抗战纪》载：这九架军机分别是一架德制的容克—47型、五架美制的道格拉斯型、一架英制林柯克型和两架美制柯塞型战斗机。除了林柯克型，这些战机的性能在当时是弱于日本的“13式”战斗机系列的。这九架中国军机上共有战斗人员十七名。

　　航空第六队五架九人

　　编号P-6：队长黄毓沛、飞行员黄国聪

　　编号608：分队长蒋孝棠、飞行员吴星泉

　　编号607：飞行员黄现奏、赵庆昌

　　编号602：飞行员胡伟克、余正平

　　编号610：飞行员朱达先（单独）

　　航空第七队四架八人——

　　编号501：副队长秦宗藩、分队长张毓衍

　　编号701：飞行员朱嘉鸿、谭以德

　　编号702：飞行员谢廷藩、杨鸿鼎

　　编号704：飞行员黄正裕、龙怍炎

　　[萨评：这里有参战的部分双方战机照片图片，供参考：

中国空军道格拉斯战斗机，推测秦宗藩先生当时的座机501号即这一种

德国容克K-47战斗机，石邦藩在杭州独臂大战的座机，他后座的机枪手赵甫明此战中殉国

英制林柯克战斗机，战后日本方面出版的回忆录称日本飞行员所茂八郎曾与其缠斗，可以清晰看到中国飞行员黝黑的面孔和小翻领上衣，这个中国飞行员，应该是朱达先，此战中负重伤

日军十三式攻击机，后来在苏州上空被美国义勇飞行员肖特击毙的日军小谷进大尉用的就是这种飞机。

3式战斗机，日军当时主要战斗机，因为在护航轰炸的战斗中不敌中国空军，日军认为用战斗机护航不如直接加强轰炸机火力，导致“战斗机无用论”出台]

此战中藤井大尉驾驶的“13式”舰攻机被我军航空第六队战机击落[萨：日本方面对此战战绩有不同纪录，参战的为日凤翔号航空母舰起飞的平林和所茂队所属海军航空兵战机，有一架十三式舰攻被击伤迫降公大机场，但没有击落。日军第一架被击落的飞机在稍晚的天通庵之战，基于人道立场，中方将日军飞行员遗体，护身金佛，家人信件等归还日方，见于日本方面纪录。但参战日军飞行员承认中国空军技术优秀，及时规避日军反击而无法报复]，剩下的两架战机一毁一伤，这是日本空军第一次在中国战场上损失战机和飞行员。祖父的501号战机战至重伤迫降成功受到嘉奖。

中国空军对日首战大捷！当天上海的《申报》上，刊登了参战空军将士通电全国的文告，誓词曰“誓抗强梁，爰用集结，以图自己，海枯石烂，此志不谕”

祖父在此战后大概是在笕桥航校做教官，或者还兼着第七队的副队长。并为蒋介石驾驶往返与南昌和南京的专机。也因此在南昌鲁涤平行辕认识了鲁，鲁赞赏我祖父是青年才俊而有战功，就把他的外甥女－我的祖母介绍给了他。（鲁时任江西省主席，剿总司令，我的祖母秦周忠寿大人系他的外甥女，负责接待蒋及其幕僚的随行女眷）

　　祖父和祖母结婚后一度任上海机场场长兼龙华机场（军用）场长。有一天他回无锡老家处理事务。不曾想。。。机场就出了事。孔祥熙的一架飞机满载油料停在机场起火烧掉了。当时的机场人员在调查时为祖父遮掩，说他是出差公干去了，可是终究没有掩饰的住。孔得知真相后勃然大怒，命令周至柔将祖父抓起来交军事法庭审判。周当时大概是航空委员会主任，他是黄埔系的，不懂空军也不会飞行。（外行领导内行）所以手下对他并不都钦服。而他据说他那时也正想杀人立威，所以对我祖父这个案子就不免重判。于是祖父被逮捕，据说不是斩也是斩监候。

祖母没有办法可想。却做出一件让人想不到的事。她上街去拦了何应钦的车。何当时是军政部长，陈诚是次长。而陈1931年在上海结婚时，我的祖母是伴娘。而周至柔在北伐战争时又做过陈的副手。官司就一直打到了老蒋那里。据说蒋对早年给他开过专机的祖父还有些印象，加上抗日形势吃紧了空军急需用人。于是祖父在被关押了10个月之后被释放。

祖母说祖父在狱中想通了自己是行伍出身没上过军校，更不用提黄埔系了，在军中恐怕不会再被重用。就辞掉职务去保定陆大进修。家父说家中原有一本陆大校友花名册，上面第个校友都配一幅照片，并注明军阶职务等资料。可惜这本东西在文革中被付之一炬了。祖父是陆大哪一期哪一科的我也就无法知道。

从陆大毕业后，祖父在国民政府的航空委员会供职。随着抗战形势一步步撤退到成都。家父就是1944年在成都出生。家父说那时物资供应紧张，唯独航空委员会有驼峰航线之便又有秘书长宋美龄关照。让家父这些空军子弟们每天还能喝上牛奶。这段时间祖父有没有驾机空战我无从得知。家中长辈有说他在航委会做文职的，有说他经常飞驼峰的，也有说他曾经任过中国飞虎队队长的，意见往往相差很大。我想是因为那时沦陷的无锡与内地的成都已经断了联系吧。有一件事可以肯定：祖父因为在陆大进修过，所以对陆军多少有些了解。曾经在老河口一役中担任过空地联络参谋。（我曾经看到过祖父那时在战地的照相）但是是在李宗仁长官司令部，还是在更靠前一点的军、师一级司令部就不知道了。

抗战胜利后，祖父退役。与一班军中袍泽合股开办了国际货运航空公司（家父如是说。我却没有查到这家公司的资料）。并任公司驻西安办事处经理。可惜49年不幸去世于家中，而国货航空也在战火中匆忙的迁去台湾了。

　　仅凭记忆流水帐一样断断续续写下这些。只因为我对祖父的历史了解的也实在太少。希望能对萨兄有所帮助。更告慰祖父和抗日战争中浴血奋战过的中国空军将士的在天之灵。

如果萨兄对这段历史或其中的某一部分有疑惑或者感兴趣，小弟当再向家中长辈请教。

如果萨兄对小弟讲的这段故事有补充或者指教。小弟也希望萨兄能不吝相告，以为判断。

弟：秦晋

2006年7月19日夜

[萨关于秦宗藩先生所在第五大队的评论：第五大队在国民党空军中称为王牌，我的一位朋友的父亲是解放军空军高手，在台湾海峡就曾经多次和第五大队较量过，双方立场不同，但是作为飞行员，也承认他们的确是好对手。

第五大队最初脱胎于广东空军，第一任大队长丁纪徐，是早期空军名将，因为第一个跳伞表演，并在内战中驾机炸沉飞鹰号军舰而成名，我在上面这篇文章中介绍过他在一二八抗战中的表现。

第五大队开战的时候编成三个中队，24中队中队长刘粹刚，是四大金刚之一，王牌飞行员，用双翼机打下日军单翼战斗机而名闻遐迩，和高志航一样都出身东北空军，后进入中央航校学习，估计秦晋兄的祖父可能与他同时进入第五大队，东北飞行员进入该部属于空军减少第五大队地方色彩的举措。刘的副队长梁鸿云开战不久就在袭击日军司令部的战斗中阵亡了。25中队中队长董明德，是抗战结束时硕果仅存的早期王牌飞行员，后来官至国民党空军总司令，人称“打不死的董明德”，还有一个中队的情况不记得了。有说阎海文也是五大队的，那么五大队应该还有一个雪莱克攻击机中队。

第五大队和第四大队都是战斗机大队，开战后负责保卫南京，损失极为惨重，但补充也快。不过到了重庆空战，半壁山空战因为日军首次动用了零式战斗机，第五大队苦苦鏖战，最终几乎全军覆没（中国飞行员虽然飞机落后，但是顽强苦斗，试图等待日军油尽退出时将其歼灭，不料零式油量特别大，所以没能成功）大队长都阵亡了，此后全军带一个臂章，上书“耻” 字，直到抗战后期，打了漂亮仗才换掉，改为“虎头”标志，人称虎头大队。]

附：鞠躬是需要勇气的 By Victor

http://blog.sina.com.cn/myblog/article/article_reader.php?blog_id=476745f6010004s5

• 这一篇是我一位朋友发来的信件为主，他祖父参加过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