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非文摘】从西伯利亚归来 -- njy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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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二)肉类冷藏室

  那年整个一月里,我们躺在那个小房间的地板上,揣测着我们的命运。苏军尚未决定照顾我们。不过许多苏联老百姓已经返回谢科沃。其中有些妇女在她们的棉袄里揣着黄瓜、半颗卷心菜或者一条灰尘多过面粉的黑面包送给我们,使我们也不至干饿死。

  她们都是些老太太。头发往后梳,罩着头巾。她们从不开口,只是递出礼物送给我们,同时频频点头,鼓励我们收下来。她们是有子女的母亲。这从她们凝视我们伤口而了无恐惧或反感的神情可以看出。她们完成特地跑来一趟的任务后,就缩在满是补丁、油渍斑斑的棉袄里默默地离开。她们走到门口时稍停片刻,回头用俄语对我们说:“再见”。

  一月底的一个傍晚,我们的房门打开,出现了一名苏联军官。他下令把我们用担架抬到一个卫生中心。在那里我们洗了澡,灭了虱,也刮了胡子。然后被送到了部队医院。

  那是一座阴暗的木建营房。苏联人在隔壁的一栋建筑物中设立了一个外科手术室,不断有担架抬进抬出。在那里,苏联伤兵和德国战俘的足趾、手和脚以骇人听闻的速度从伤患的身上切割下来,我们不久就称之为“肉类冷藏室”。但是别人的惨痛已经不再使我们动心。我们只有冷漠的好奇心。

  苏联老百姓可以自由进出这个医院。他们往往在腋下夹了一条半公斤重的黑面包进来,有所图谋地慢慢走过走廊,向我们挤眉弄眼,故意显露他们的珍贵私货。我们先仔细地上下打量他们,然后试探道:

  “嗨,同志,你喜欢这支自来水笔吗?”

  交易就此开始。苏联人什么都要:自来水笔,手表,手镯,钱夹,戒指,打火机,铅笔刀,皮鞋。他们提出交换的千篇一律是那条面包。只此一条,重半公斤。对他们来说,这是好生意。

  最后,命令来了。要我们转移到一个战俘营。2月26日凛冽的黎明,天空灰蒙蒙的,我们一瘸一拐地走到或躺在担架上被抬到附近的火车站。月台上响起俄语命令:“快点!跳上去!再快点!上火车!”

  大约半小时内,我们把那些牲畜车挤得满满的。每节车厢大约有七八十人。我很幸运,爬上一节人比较少的车厢。这一节车厢里一共约有五十张没有血色的脸。我们一上了车,车门就沿着生锈的沟槽咯吱咯吱地拉拢,只听到“嘭”的一声,咔嚓落锁,一个苏联兵的声音:“关好了!”

  我们头顶上四个加铁栅的窗缝透进拂晓的微光。五十双眼睛彼此默默打量。没有一个人转动。不久,托尼诺开始坐立不安,挣扎着凭借独脚站直身子,越过两个人,爬到一个窗缝边,把脸塞在两根铁条之间,向最近的一个哨兵高喊:

  “同志!我们要去哪儿?”

  一个冷漠的回答,从外面月台上升起:“西伯利亚!”

  托尼诺攀在那里,脸夹在铁条中间,直到这列牲畜车最后蹒跚开动。

  西伯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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