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从安顺场到泸定桥(一) -- 双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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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从安顺场到泸定桥(八·上)

从安顺场到泸定桥

 

——谨以此文纪念中央红军长征中的大渡河之役七十周年

两营双枪兵,看不住十三根铁索?

  今天的泸定桥,是国家级重点保护文物。

  其实即使红军没来过这座桥,它也绝对是个省级以上重点保护文物。

  此桥建于清康熙四十四年(公元1705年),位于泸定县城的西侧,横跨大渡河,东桥头与西城门相衔接。桥的两侧山峦起伏,高崖夹峙,一水中流,河水咆哮奔腾,宛如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桥身全长101.67米,宽2.67米,是用13根粗铁索由东岸拉到西岸构成的。9根铁索作底索,两侧各有两根作桥栏。桥面横铺木板,以通行人。

  当时,大渡河上千里的河道,这是唯一的桥梁。

  也是连接四川腹地和康藏高原的咽喉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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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桥对岸有敌人。

  桥上大部分桥板已被拆除,13根光溜溜的铁索,悬在半空。

  透过铁索往下瞧,咆哮的大渡河汹涌奔腾,倾泻而过。

  别说爬过去,瞧瞧都瘆得慌。

  ——红四团还是没有赶在敌人前面。

  刘文辉的第三十八团团长李全山担戴不起放红军过桥的责任,昨晚在团主力从冷碛出发前,他就命令周桂三营饶杰连派出几十名身体健壮的士兵,带上全团连以上的旗帜,跑步前进,天黑前到达泸定县城,把旗帜插遍全城,以安定人心。

  泸定到冷碛的河段,两岸路程不太一样,西岸比东岸要多绕不少路,更崎岖难行。

  所以双枪兵还是赶到了前头。

  赶在前头的双枪兵还是没多大出息。

  饶杰连到了泸定桥,赶紧就忙活着拆桥板。但天下大雨,又值黑夜,拆桥板的进度很慢。

  三更天,周桂三营和配属的迫击炮连、重机枪连赶到,又增派人员加速拆桥板,并构筑工事。

  没拆两下,双枪兵的烟瘾又犯了。

  呵欠连天的双枪兵把桥板拆了一多半,再也不想动弹了——桥板还是没有拆完。

  黎明时分,团长李全山带着过足了鸦片瘾的李昭营到了。

  红四团也已经到达好一会儿了。

  双方噼噼叭叭开始隔岸交火,用火力阻止对方增援部队接近桥头。

  还互相嚷嚷:

  “哎,红脑壳,过来缴枪噻!”

  “川军弟兄们,红军要桥不要枪,赶快投降吧!”

  “有本事过来噻,过来哥子就投降。”

  “老子长征万里,还怕过不了一座破桥,你等着瞧!”

  ……

  红四团是红二师的主力团,家伙好,火力猛,一个上午,双枪兵被打倒了50多人。

  黄开湘、杨成武片刻不敢懈怠,当即开始筹措夺桥。

  早上刚到,黄开湘、杨成武就在桥西观音阁上举着望远镜侦察敌情和看地形。

  桥东的桥楼里,已经垒满了沙袋,结成了一个很结实的桥头堡。桥头堡黑幽幽的射孔中,伸出一截水管状的物件。

  毫无疑问,那肯定是一挺吃人肉喝人血的“马克沁”。

  紧靠桥头的城门紧闭,城门外有几座碉堡,里面也部署有机枪火力,完全可以对桥面形成侧射火力,堵住夺桥者的去路。里面要是还有几门迫击炮,还可以压制桥西我军掩护夺桥者的火力。桥西红军要进城,必过此门,要过此门,必过此桥,别无它路。

  泸定古城建在山坡上,紧挨着大渡河。城墙半掩着里面的建筑,但仍能看出,城里的房屋很多。

  尤其是那高耸的屋脊,瓦面上覆盖的积雪看得清清楚楚。

  这仗不太好打。

  不过,也有有利条件。红四团占领的西桥头门楼后面是一座陡峭的高坡,一座红窗金瓦画凤雕龙的观音阁倚山建在半坡,居高临下,可以俯瞰泸定城内守军的行动。观音阁前一道弧形石栏,倚山势向两则延伸至河岸——正好可以部署机枪阵地,居高临下,控制东岸敌军活动,掩护夺桥。

  还有赵章成那佛爷的迫击炮,正好站在观世音菩萨眼皮底下,超度双枪兵们到极乐世界观光。

  黄开湘、杨成武定下决心:

  组织夺桥突击队,依托强大火力掩护,攀援铁索,夺下泸定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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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距桥西门楼二里路左右有个叫沙坝的小村,村中有个天主堂。

  上午10时左右,红四团在天主堂召开了连以上干部会议。

  杨成武刚宣布开会,一发迫击炮弹就在天主堂楼顶炸响。

  砖头瓦块,飞散落在会场中。

  从团长政委,到每一个营连干部,抬眼瞅瞅,谁也没有动一动。

  “看看,敌人给我们作动员了,我也不用废话了!现在的形势是刻不容缓,咱们今天必须打过桥去!”

  杨成武站起来开了头。

  团长黄开湘接着介绍和分析了敌情,简明扼要,也没套话废话:

  “现在大家说说,哪个连担任夺桥突击队。”最后,杨成武一句话点出了关键问题。

  这一句话就捅了蚂蜂窝了——哪个连不想当突击队?

  就在黄杨二人看地形那当口,每个连都送来了突击队员名单。

  “一连过乌江立了功,成了渡江模范连。现在怎么着,也轮到我们二连……”

  平时少言寡语的二连连长廖大珠,脸红筋涨地站起来。

  “没那说法!三连哪次战斗又扯过后腿?”

  三连连长王有才一说话就象挺机关枪,句句呛人。

  这是个著名的火爆脾气,打仗很有点二杆子劲。

  缺点是屡犯军阀作风,屡次因打骂战士或俘虏被降职或蹲禁闭——打仗时放出来,仗完了接着蹲。

  “就你行?我们是吃干饭的?我们四连要当突击队!”

  “我们六连保证……”

  “请团首长考虑我们一连一贯的作战纪录和战斗表现……”

  “我们九连请求发言……”

  ……

  吵吵成了一锅粥。

  杨成武觉得这样吵吵下去不是个事儿,太民主了反而坏菜,就站起来“集中”了一把:

  “别吵啦别吵啦,桥只有一座,突击队也只要一个。干脆,让团长说了算!好不好?”

  “好!”

  “我看这样吧,夺桥任务由一营担任,分三个梯队。二连组织夺桥突击队,三连作为二梯队,收集门板木材,紧随突击队后面铺垫桥板,一连随后跟进增援。二营三营组织火力掩护、阻击向桥头增援之敌,同时向打箭炉方向警戒,准备打援——这事儿由三营长曾庆林同志负责。”

  黄开湘乘势作了“独断”。

  “团长说得好!仗有的打,大家轮着来!突击队就由二连的党员和积极分子组成,好不好!”

  杨成武顺势定了板。

  “好!”

  “大家分头赶紧准备,下午四时前,发起总攻。”

  午饭后,军委配属的红一军团炮兵营赶到,教导营等各部的重火器分队也陆续赶到。

  迫击炮架上了观音阁,赵章成亲自操刀。

  不知道信佛的赵章成在观音阁下犯“杀生”之戒时是个什么感觉。

  下午3时左右,门板、木条等也收集齐备,百余挺轻重机枪进入阵地。

  第二连连长廖大珠、政治指导员刘金山(有资料称是王海云)为首的第二连22名共产党员、少共和积极分子组成的夺桥突击队,人手一支“花机关”或快慢机,腰缠手榴弹,背挎红缨大刀,隐蔽进入桥门楼旁。第三连连长王有才率三连战士作为“铺桥突击队”,抱着门板、木条,紧随其后。

  万事俱备,只等冲锋。

  就在红四团筹措夺桥这段时间里,右纵队也进展甚速,威逼泸定守敌。

  29日清晨——也就是红四团前卫连抢占泸定桥西的同时,右纵队前锋红二团在团长龙振文、政治委员邓华和随队参与指挥的红一军团青年部长肖华率领下,不待右纵队主力赶到,不顾兵力劣势,冒险犯难,向海子山守敌杨开诚团发起仰攻,将隘口守敌曾子佩营压缩至铁丝沟附近。

  这一地段河岸地形狭窄,杨开诚团的兵力也展不开,三个营也只能层叠配置。曾子佩营在前,守铁丝沟隘口;吴陵岗营在后,守石门坎隘口;最后那个营在海子山与冷碛间作预备队。这样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如果这3个营都打得很卖力,红二团层层叩关,困难重重不说,伤亡一定也小不了。

  曾子佩也还算有种,凭险抵抗,十分顽固。红二团背水仰攻,进展不畅。

  龙振文、邓华、肖华等合计后决定,由龙振文、肖华率一、三营正面佯攻,邓华率二营沿右山腰绕至敌人侧翼发起强袭。此时,恰好西岸左纵队红一军团教导营一部路过,营长陈士榘当即命令展开火力,支援东岸部队进攻。教导营乃红一军团干部精华,火力配备一等,隔河开火视野广阔,又无死角,打得曾子佩的机枪阵地抬不起头来,伤亡也一大堆。

  红二团士气大振,加上刘、聂率右纵队主力赶到,黄永胜、林龙发率红三团一部也投入战斗。曾子佩再也无心也无力顽抗,抬脚沿海子山脚小道绕过后面的吴陵岗营就溃逃而去。

  吴陵岗一下被晾到了前台,赶紧呼救,后边那个作预备队的营也挤上来助战。

  双方在石门坎形成僵持。

  这时邓华率红二团二营又从侧翼杀来,吴陵岗渐渐不支,呈动摇之状。

  但这时双方胶作在一起,他也撤不下去,只好让营附到龙八步向旅长袁国瑞求援。袁国瑞拿出看家本钱手枪队上去接应吴陵岗。手枪队凭着长短两大件——“花机关”和驳壳枪——的炽热短促火力,好容易才把吴陵岗营接应下来。

  右纵队顺势直下龙八步川军第四旅旅部,袁国瑞奔逃到了飞越岭。

  刘伯承、聂荣臻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黄永胜、林龙发率红三团经冷碛直奔泸定,刘、聂随红三团行动;龙振文、邓华率红二团向化林坪方向攻击前进,追歼逃敌,相机占领并控制飞越岭——右纵队的任务除了取桥,还有相机“夺路”。

  躲在附近山洞里目赌战况的郑世文老人对红二团战斗的英姿记忆犹新:“川军着灰色军服,在黄土岗坡上卧射,川造步枪声密集;红军穿的是黑色军服,用的多是汉阳造步枪,为了节约子弹,决不乱发一枪,他们的枪声听得很清楚,进攻的人数也不多,常常是提着枪向前冲十多步后,卧下歇一歇,再向前冲,只有前进没有后退,只要听到他们枪一响,黄土岗的敌人就要倒下去—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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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者在海子山上曾听一位叫何正修的老者讲过:“红军从石门坎那边冲过来的人只有几十个人,把吴营长一个营的兵撵得乱跑,川军吓得惊慌失措手榴弹不拔保险针就朝红军乱丢一气,红军一点也不慌从容不迫把手榴弹拾起拔掉保险针又丢回来,双枪兵拿迫击炮吊河那边的红军,红军一点也不害怕坐下来歇口气又走,一边走一边还喊‘川军弟兄们不要打,到红军这边来一个月关二十个现大洋的饷’,河这边红军只牺牲了一个刘家军却死了十八个,后来都埋在了这山上现在也分不清楚究竟哪座坟埋的是红军……”

  1935年6月2日的《战士报》称:海子山战斗,红二团“缴获枪百余支,俘虏五、六十,获子弹、手榴弹甚多,有力的促成‘勇’部(红四团代号)夺取泸定桥的胜利,保证我全部安全的渡河。”

  的确,龙八步一下,到泸定的五六十里路上,已无双枪兵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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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士报》那句“有力的促成‘勇’部(红四团代号)夺取泸定桥的胜利”,一点也没掺水。

  就在右纵队扑向龙八步那当口,泸定城中的川军第三十八团团长李全山从对岸渐密的枪声中揣度,红军主力已经开始到达,心里越来越没有底,赶忙着人找来两个营长研究对策。

  两个营长也没有表现出多少底气,都觉得“红脑壳”这势头好象很凶猛,弟兄伙恐怕招架不住。

  左右为难的李全山决定打电话向旅长袁国瑞请示。

  “我这里也很紧张……”袁国瑞只说了这一句,就把电话搁下了。

  电话没搁好,听筒里传来了激烈的枪声,还伴有“旅长,快点,快点!”的催促声。

  这大概正是刘、聂率右纵队扑向龙八步川军第四旅旅部之时。

  也就是这个时候,对岸枪声骤密。

  红四团开始动手了!

  “战斗开始!”

  5月29日下午4时许,在封锁压制住桥头两侧敌人火力后,黄开湘团长下达夺桥命令。

  “哒哒哒的的的哒……”

  红四团数十名司号员单膝着地,一起举起了扎着红缨的军号。

  “杀——”

  红四团官兵一起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

  观音阁上的重机枪阵地及沿岸所有机枪向桥头守敌猛烈开火,打得桥头沙包尘土飞扬,烟雾腾腾。据原川军第二十四军参谋长兼成渝办事处处长传述守军官长的回忆称:红军火力凶猛攻,“桥楼成为弹巢,守兵拾不起头来”。

  22名突击队员沿13根铁索攀援而来,“花机关”吐出一朵朵火红的信子。

  东桥楼守军,周桂山营饶杰连的双枪兵们当时就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

  这是啥子人?啷个楞格拿命不当命?

  双枪兵哪见过这个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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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李全山放下电话,马上想到的就是一个“跑”字:

  “格老子,袁旅长都不管弟兄伙,各人巴起来跑毬罗。你我兄弟未必还在这儿等到挨晃食嗦。”

  “团长说啷个整就啷个整!”周桂三、李昭胸脯一挺,表现得格外义气和“服从命令听指挥”。

  “棰子,守桥?还守毬的个桥!撤,往天全撤!周桂三,你断后!你我兄弟天全见!”

  李全山抬腿就走人。

  周桂三肯定不想担当这种差事,不过刚跟团长挺了胸脯说了海话,也不能马上就拉稀摆带。

  一转身,他找到守桥的饶杰:

  “上锋命令本团撤向天全,这边的‘红脑壳’你来挡倒起,等团长和哥子些都走脱了,你再撤!给弟兄伙说清楚,到天全了到团长跟前领烟土,老子亲自给他娃儿点泡子,每人二两,班长加倍!”

  “要得!”

  整个李全山团的官长,就这个不是川人是滇人的中尉连长饶杰表现得最象个大老爷们儿!

  红四团突击队离东桥楼越来越近了。

  城门碉堡和东桥楼的双枪兵们被红军强大火力压制,基本上没有还手之力,东桥楼非常狭窄,不能多容兵员,而桥楼左侧是城墙,已为红军火力控制,桥楼西侧则全为临河民房,并未作射击准备。一部分守军还不知道长官们已经打算开溜,为了保命,拥进民房用步枪从临河窗口向红军射击。

  突击队员已经有两三个人坠入河中,被急流卷走。

  家住泸定河西街的李国秀老太太曾目击过这个场景,据她称,当时还是童养媳妇的她还招呼邻里捐献门板为红军铺桥。

  廖大珠等人骑在铁索上,不停地一边用“花机关”还击,一边向东桥门楼逼近。

  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有壮慨之气,无惊惧之色。

  王有才的三连紧随其后,一尺一尺往前铺垫桥板。

  “赵章成,打掉左侧的重机枪碉堡!”黄开湘、杨成武一起大喊。

  “嗵,嗵,嗵,嗵,……”赵章成的迫击炮那声儿听起来象机关枪一样的紧凑。

  城门几个碉堡都被打坍了多半边。

  东桥楼工事里的“马克沁”被密集的火力锁住,从头到尾,基本上就没怎么发挥作用。

  敌人火力完全被压制了。

  曾经有位挺有名的导演拍了一部有飞夺泸定桥场面的电视连续剧。

  别的假模假式就甭说啦,这位导演极为好笑的安排了这样一个镜头:敌人炮火猛烈,东桥楼敌人一挺“马克沁”不停地喷着火舌,打得红军这边抬不起头来,一位指挥员冒着枪林弹雨连滚带爬地跑到杨成武面前气喘吁吁地喊“敌人炮火猛烈,快给军委发电,请求炮火支援!”

  这话儿是怎么说的?

  看来这位导演是从老山前线下来的无疑——他拍的一部表现高科技战争演习的电视连续剧就挺气派,可他把昨天的红军当今天的解放军演绎了,这就有点问题了。红军指挥员动不动就“请求炮火支援”?还 “给军委发电”?好大口气!那个时候,军委在哪里?怎么个支援?什么炮火能隔着几十上百里路翻山越岭转弯抹角来支援?就算能,红军有这种炮火么?就算有,这种炮火在这种双方近在咫尺的战斗中“支援”,帮的忙大?还是添的乱多?

  实际上,彼时彼刻,军委的“炮火支援”,都在黄开湘、杨成武手中攥着哩!

  就是那几门迫击炮。

  被打得“抬不起头”来的,是川军,而不是红军——据时任川军第二十四军参谋长兼成渝办事处主任的王靖宇老先生转述当事人的忆述,东桥楼当时在红军强大火力的轰击下,已成为“弹巢”。

  否则,别说攀铁索过桥,你就是从桥板上跑过去,能跑到桥当间,算你命大!

  除非你真是神仙,刀枪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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