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文摘】胡茵梦谈李敖:爱的试炼 -- 茶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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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文摘】胡茵梦谈李敖:爱的试炼

    我记得法国杰出的女演员珍妮梦露曾经说过一句豪气万千的话,她说她一生交

    往的男友无数,她恨不得能拥有一幢上百个房间的大厦,把她曾经爱过的男人,悉

    数豢养在里面。我虽然从未扳着手指和脚趾,仔细数过我的情人们,但是我想在中

    国女人之中,我的两性经验算是相当丰富的。然而真正影响我的成长、促使我产生

    转化的,严格讲起来只有三位。这三位之中最令我“感恩”的就是《快意恩仇录》

    的李伯爵。

      李敖与我

    自从和李敖离婚之后,他写的书已经引不起我任何的兴趣,但是为了细述我们

    之间的陈年往事,还是去买了一本《李敖回忆录》。内容果然不出所料,仍然以一

    贯正反思辨的黑白讲和精密的数据来合理化自己幼童般的欲力,到今天他都无法诚

    实面对自己的人格失调,令我不禁莞尔。诚如他在回忆录中的记载,我们第一次见

    面是在1979年的9月15日,地点是萧孟能先生花园新城的家中。在这之前“李敖”两

    个字对我而言早已不陌生,不但不陌生,简直就是中国文人中最令我崇拜的偶像,

    而且这股痴迷的崇拜是自小种下的因。

    当年李敖的父母住在台中一中的宿舍里,离我们存信巷的老家很近,我时常听

    光夏表哥和母亲谈论李敖的奇闻逸事,譬如他不肯在父亲的丧礼中落泪,不依规矩

    行礼,甚至还传说他从台北扛了一张床回家送给李伯母。当时我心想:不知道这怪

    人的庐山真面目是什么模样。此外我时常看见李伯母穿着素净的长旗袍,头上梳着

    髻,手里卷着小手帕,低头沉思地从长长的沟渠旁走过。母亲曾经低声对我说:

    “这是李敖的母亲,她一定是去看电影,李敖在文章里提到过她妈妈喜欢看爱情文

    艺片。”后来听父亲说他和李敖的爸爸过去是同事,感觉好像更熟悉了一些。

    在萧家见到李敖的第一眼,我的心里颇感意外。大学时读他的文章,主观的意

    象中,他应该是个桀骛不驯的自由派,没料到本人的气质,完全是个基本教义派的

    保守模样――白净的皮肤,中等的身材,眼镜底下的眼神显得有些老实,鼻尖略带

    鹰勾,讲话的声音给人一种声带很短的感觉。他的嘴形因为下排的牙齿比较突出,

    令我联想起附小的同学简明彦。他看到我们母女,很规矩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

    后来母亲告诉我,他那个躬鞠得怪吓人的,这个年代已经没人行这么大的礼了。他

    的穿着很保守,两只手臂的比例稍短了一些,手形也比一般男人小,整体看来有点

    阴柔的气质。当天晚上我穿了一件淡柠檬绿的棉质长袍,光着一双大脚,连拖鞋也

    没穿。李敖一整晚都盯着我的脚看,我以为他在检查什么,后来才知道他有点恋足

    癖。他的身边站着他当时的女友,刘会云,娇小细纤的她看起来和李敖相当登对。

    整个晚上我都很自在,这证明李敖和我并不是“一见钟情”,否则我不可能轻松得

    起来;男女之间的化学反应是颇令人紧张的。后来李敖送了我一本他的新书,书中

    他为我签下的那一行字(好像是“正红旗下的梦游者”),令我开始生起了遐想。

    过了没多久,有一天李敖约我出来喝咖啡,我们谈到我在《工商日报》的专栏

    里为他写的那篇《特立独行的李敖》,以及一些琐事;我发现我们之间真正能产生

    交谈的话题并不多。后来他带我到他金兰大厦的家,见识一下他十万册的藏书。他

    用深色的木材沿着客厅的墙面做出一整片的书架,地板用的也是深色的木材,整体

    看来是个气质严肃的家,然而墙上挂的画,竟然是从《花花公子》杂志剪下的裸女

    照;这样的组合令人感觉不搭调。我告诉他裸女照看起来有点“廉价”,破坏了这

    个家的气质,他说这些照片和画像都是他最得意的收藏,已经伴随他多年了。我发

    现他是一个“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人,别人发展出来的美学和设计理念与他无干,

    他开着门自有方圆。当他介绍浴室时,我看见他在浴缸旁装了一个电暖炉,我告诉

    他这个构想很仔细,冬天里洗澡出来,感觉一定很舒服。进到卧室,抬头一看,天

    花板上贴了一整面的镜子,又是一项出人意料之外的装潢,有点像《花花公子》的

    老板海夫纳和某某大文豪都挤在同一个屋檐下。

    我们后来坐在沙发上聊天,聊着聊着他突如其来地吻了我。我记得他吻我的方

    式,是我这一生从未经验过的――他接吻的时候头摆的角度是笔直的,不知道是不

    是大紧张,他竟然忘了接吻头得歪一点才行,否则鼻子怎么处置?我发现他连做这

    件事的章法和般人都不同。只见他笔直地冲着我的鼻子压了下来,猛力地吸我的上

    唇(因为够不到下唇),我被压得差一点窒息,心想此人也太“土”了一点吧。后

    来我去洗手间照镜子,赫然发现上唇和人中之间,被李先生吸出了一圈赭色的吻痕。

    我赶快拿出粉饼遮盖,以免回家被母亲发现。那天晚上我们有没有性爱我已经不记

    得了,可能是因为他接吻的方式太令人难忘了。

    往后的三、四天里,我随时都得补妆,以免露出那一小圈已经“红得发紫”的

    吻痕。老母一直没说些什么,但是以她那对闪电眉下的透视眼,不可能察觉不到那

    么离奇的痕迹。李敖的“土”令我觉得十分新鲜,他人格中的冲突性更是令我好奇。

    我一向有“搜奇”的倾向,愈是矛盾、复杂,愈是像迷团一般的人,我的兴趣愈大。

    当然猫通常是被好奇心害死的,但不二论也是这么被发现的。当我们开始进入状况

    时,我曾经问李敖他的另一位女友刘会云该怎么办?李敖说了一句令我绝倒的话,

    他说他会告诉她:“我爱你还是百分之一百,但现在来了一个千分之一千的,所以

    你得暂时避一下。”我听了之后心生疑惑,继续追问李敖什么叫做“暂时避一下”,

    李敖说:“你这人没个准,说不定哪天就变卦了,所以需要观望一阵子。我叫刘会

    云先到美国去,如果你变卦了,她还可以再回来。”李敖的多疑与防卫虽然令我不

    自在,他对女人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也令我不安,但是人在充满着期望与投射时,

    通常是被未来的美景牵着走的,这些重要的小节也就用立可白粉饰掉了。

    十月中旬我和宝哥(葛小宝)到印尼登台,母亲陪我同行,前后总共二十一天

    的时间。我心里百般不愿和李敖分开那么久,但当时的酬劳很高,我和宝哥各唱几

    首歌,主持人访问几句,说些笑话,轻轻松松一天可以赚进台币十万元。于是我们

    一站又一站地马不停蹄,每到一站我都和李敖通长途电话。二十一天下来,我花了

    十万台币的电话费,李敖也打了台币八万元。宝哥每天都问我:“你的敖怎么样啊?”

    母亲那时还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阶段,她认为台湾唯一配得上我的男人只有李

    敖。

    二十一天好不容易熬过了,回到台湾,李敖亲自到机场接我,记者显然守候已

    久,看见我们立刻蜂拥而上,当时我们的恋情早已轰动海内外。回到世界大厦的新

    家,发现李敖不但帮我们安装了新的热水器,买了新的录影机,同时也打点了楼下

    的管理员,他的周到和仔细,令母亲非常满意。母亲只要不阻挠,我们的两性关系

    一定顺利些,这一点李敖是非常清楚的。不久我们决定同居,那时李敖已经准备送

    刘小姐一笔钱,请她到美国“观望”一阵子。我把衣物都搬到金兰大厦,两个人开

    始过起试婚的生活。

    当李敖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中,情势很安全的时候,他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宠女

    人的男人之一。每天早上我一睁开眼睛,床头一定齐整地摆着一份报纸、一杯热茶

    和一杯热牛奶。那时他早已起床(他的生理闹钟每天都按时把自己唤醒),一个人

    在书房里集中精神搜集资料、做剪贴,开始一天的写作活动。他的生活方式像一部

    精准的机器,在例行公事中规律地运作着,他不抽烟、不喝酒、不听音乐、不看电

    影、不打麻将,可以说没有任何娱乐活动,而只有工作。他认识的人不少,但深交

    的朋友几乎没有,我问他为什么不多交一些朋友,他说他对人性抱持着悲观的态度,

    即使最亲信的人,也可能在背地里暗算他。我当时的生活和外界的来往仍然频繁。

    他因为我的关系,生活圈子稍微扩大了一些,否则他可以足不出户,窗帘遮得密不

    透光,连大门都不开,在墙壁上打一个狗洞,让弟弟李放按时送报纸和粮食,过起

    自囚的生活。他的才华和精神状态,令我时常在崇拜和怜悯的两极中摆荡。我想带

    给他快乐,不时地放些他爱听的音乐,跳我自已发明的女巫舞,在他面前嬉戏。那

    种时刻我确信他是快乐的、不设防的,他脸上自然流露的老实和羡慕,透露了这些

    讯息。他告诉我他的脑子里只记得Denny Boy这一首歌,其他的就不熟悉了。

    在感性的层面,李敖抱持的是传统未解放男性的价值观,似乎只有“性”这一

    件事,是优于其他各种感受的。然而他的“性”,也带有自囚的成分,即使在最亲

    密的时刻,他仍然无法充分融入你的内心。多年的牢狱生活,他已经太习惯于意淫,

    但意念是物化的,因此在最基本的人之大欲上,他是物化的,精神层面的展现几乎

    完全被压抑了。换言之,你感觉不到他内心深处的爱;似乎展现忘我的爱,对他而

    言是一件羞耻的事。如同许多在情感上未开发的男性一样,性带给他的快感仅限于

    征服。那是一种单向的需求,他需要女人完全臣服于他,只要他的掌控欲和征服欲

    能得到满足,他对于那个关系的评价就很高,这一点你可以从他的回忆录中一览无

    余。我的幸与不幸都在于我很早便性解放了,第一个涉入的两性关系,无论在身体

    心灵的任何一个层面,都是深情的,融入的。但是从父权的角度来看,女人具有丰

    富的两性经验,的确不是一件好事,人一且有了“比较”,确实不容易认命。两性

    之爱很难没有条件,它是人类唯一的第一手经验,也是人能达到至乐最快速的途径,

    所以它容易使人上瘾。正因为它带来的快乐太过于强烈,你很难不对它产生期望。

      只爱一点点

    每当我期望和李敖达到合一的境地时,却总是发现他仰望天花板上的那一片象

    征“花花公子”的镜子,很认真地欣赏着自己的“骑术”,当时我心中的失落,是

    可想而知的。白天他写作,我喜欢坐在他的大腿上和他撒娇,逗他开心,晚上入睡

    时,我喜欢搂着他,和他相拥而眠。这样的示爱举动不是单方面的事,它需要流畅

    的回应和共鸣,但李敖在示爱上保留而腼腆。你别看他在回忆录中把自己写成了情

    圣,甚至开放到展示性器官的程度,其实所有“夸大”的背后,都潜存着一个相反

    的东西。研究“唐璜”情结的精神医学报告指出,像唐璜这类型的情圣,其实是最

    封闭的、对自己没有信心的,他们在表面上玩世不恭、游戏人间而又魅力十足。他

    们以阿谀或宠爱来表示对女人的慷慨,以赢取女人的献身和崇拜,然而在内心深处,

    他们是不敢付出情感的。对这样的心态诠释得最好的,我认为就是李敖自己在牢中

    所写的一首打油诗《只爱一点点》:

                  不爱那么多,

                  只爱一点点,

                  别人的爱情像海深,

                  我的爱情浅。

                  不爱那磨多,

                  只爱一点点。

                  别人的爱情像天长,

                  我的爱情短。

                  不爱那么多,

                  只爱一点点。

                  别人眉来又眼去,

                  我只偷看你一眼。

    在这首诗的后面,李敖又说了一些他对爱情的观点,替“唐璜情结”做了进一

    步的诠释。

    他说:“我用类似‘登徒子’(philandrer)的玩世态度,洒脱的处理了爱情

    的乱丝。我相信,爱情本是人生的一部分,它应该只占一个比例而已,它不是全部,

    也不该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扯到它。一旦扯到,除了快乐,!没有别的,也不该有别

    的。只在快乐上有远近深浅,绝不在痛苦上有死去活来,这才是最该有的‘智者之

    爱’……”

    上述的观点确实是李敖的精神指导原则。然而,这个指导原则完全建筑在“二

    元对立”之上――只能有快乐,不能有痛苦;只能有秩序,不能有混乱;可以潇洒

    地玩世,不能有人性的挣扎。

    一向自视为“超人”的李敖,在人生观上其实并不超越,他和众人是一样的。

    他以“智者之爱”作为期许,然而从古至今能全观的智者都觉察到,“二元对立”

    就是人性中的颠倒和各种病态的根源,对立性愈大,病情愈重。

    多年来李敖以他的文笔、才华、博学和发展到某种程度但离究竟还远的观察力

    以及强势的推销,成功地在自己的身上铸造了一个神、一个时代的叛逆英雄、一个

    五百年来的白话文豪和弱势百姓的救世基督。于是如我等意志薄弱、叛逆、自认为

    独特又心怀救赎之梦的读者,便如他所愿地把他当偶像一般开始崇拜。然而偶像是

    只适合远观的,一旦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所有琐碎的真相都会曝光,因此在同居

    者的眼中没有伟人,也没有美人。

    与李敖同居,除了深刻地感受到他的自囚、封闭和不敢亲密之外,还有他的洁

    癖、苛求、神经过敏以及这些心态底端的恐惧与二元对立。譬如我在屋子里一向不

    穿拖鞋,喜欢自在地光着脚丫到处走,因此脚底经常是灰黑的,李敖对这件事的反

    应非常强烈。“灰黑的脚底”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项不道德的罪名,连离婚后都时

    常向人提起,当做打击我的话题。另外他对别人的排泄物要求也颇高,如果上大号

    有异味,也是另一项值得打击的“罪恶”。我记得有一回我的“妇德”突然发作,

    想要下厨为他烧饭,但是除了为Don煎过年糕之外,母亲一向不准我进厨房,因此那

    一天当我把冰箱里的冷冻排骨拿出来熬汤时,我并不懂得先化冰的手续。我兴高采

    烈地把排骨往开水里一丢,正准备熬排骨汤时,李敖气急败坏地冲到我的面前,暴

    跳如雷地对我说:“你怎么这么没常识,冷冻排骨是要先解冻的,不解冻就丢到开

    水里煮,等一下内就老得不能吃了,你这个没常识的蠢蛋!”他说得没错,我确实

    是个缺乏生活常识的人,在母亲的掌控之下,我没有进过厨房,没有上过菜市场,

    没有去过邮局,连支票怎么开我都不知道。李敖说话总是振振有词,但也总是轻忽

    了据理力争背后的情感,才是人性最宝贵的品质。他的暴跳如雷和言词中的鄙视,

    令我觉得那一锅的排骨汤比我的存在重要得多,于是我转头走进卧室,拿了几件衣

    物放在箱子里,一声不响地回家了。李敖后来心软了,把我从世界大厦接回金兰,

    两个人又重修旧好。

    还有一天我把洗干净的切菜板搭着沙窗晾干,李敖走到厨房时看到这个动作,

    又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嚣叫:“你看到没?这片沙官已经松了,这么重的切菜板搭在

    它上面,不久就会把它压垮,板子从十二楼掉到地面有重力加速度,如果这时刚好

    有路人走过,他的脑袋一定被砸出脑浆来,那我们就要赔大钱了。”他的话令我目

    瞪口呆,我心想这样的日子怎么过得下去,于是收拾收拾衣物,拎着箱子又回世界

    大厦了。如此来来回回地往返于“世界”和“金兰”之间,不知有多少次。

    有一天我很沮丧地走出金兰,李敖的邻居看到我的神色不对,便好意地对我说,

    他们和李敖做了几年的邻居,可能比我更了解他一点,他建议我不要以常人的标准

    要求他,应该把他视为一个需要帮助的坐过牢的病人,可能还容易相处一些。经过

    旁观者的提醒,我确定李敖是需要帮助的。然而,我不是医生,他又那么强硬,我

    能帮到什么程度呢?从那天之后,我开始学习以冷静的态度面对李敖,我发现他确

    实有一些反常的身心现象。譬如他非常怕冷,冬天一到,他身上穿的衣裳多到令我

    笑弯了腰――他通常要穿两件卫生衣加一件毛背心,再加一件棉袄外加一件皮袍,

    头上还得戴一顶皮帽。台湾的冬天哪有这么冷啊,这身行头到东北还差不多。我问

    他为什么需要全副武装,他说老天爷会暗算他。后来他告诉我,他在受预备军官训

    练时,大伙儿有一回行军,在坟堆里夜宿,清晨快天亮时,他突然被一股寒气冻醒,

    冷得浑身哆嗦,自此以后每到冬天,他都严阵以待地怕被老天爷暗算。我最近读他

    的回忆录,其中一段写到他就读北京新鲜胡同小学的事:“二年级一天上课的时候,

    我坐在教室左后角的最后一个位子上,突然全身似为鬼迷,神智清楚,可是不能动

    弹,好一阵子才过去,至今记忆犹新。三十年后,我睡在警总军法处地板上,半夜

    忽醒,又有此一现象,我知道这是一种‘梦魇’经验而已。我生平不信怪力乱神,

    但新鲜胡同小学的许多教室倒颇有一股阴气,有时令人发毛。”

    从上述这段文字,回想他当年的“寒冷恐惧”,令我不禁怀疑,他根本是灵学

    和超心理学中所说的“灵媒体质”。也就是说他先天是个极度敏感的仲介体,一般

    的男人敏感度低,很难感应到无形的能量,只可惜他的科学程度还停留在“五四”

    时代“赛先生”的阶段,否则他对自己的敏感和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可能以截然不

    同的神秘主义的观点加以转化,而不是以强制的二元对立予以封锁、压抑或逃避。

    多年之后我发现自己就是灵媒体质,而且透过生物能医学的仪器检验证实了这一点。

    李敖除了有“寒冷恐惧”之外,还有“绿帽恐惧”,占有欲和嫉妒是人之常情,

    但李敖的占有欲是超乎常人的。我和他生活在一起,他的歇斯底里总令我神经紧张,

    我记得曾经在一个星期之内,全脸密密麻麻地爆满了青春痘。我和他很少有户外活

    动,有一天我需要出去慢跑,促进一下血液循环。慢跑了一个小时之后,我回到金

    兰,李敖问我出去做什么,我据实以告。他听了很不开心地说,我出去慢跑一定会

    跟路上的男人“眉来眼去”,所以不准再跑了。

    有一天,我在他的抽屉里无意中翻到一本旧的笔记本,字迹狭小而歪斜,内容

    看起来是一个感情受到重创被女友抛弃的人,所发出的仇视女性的怨言。虽然李敖

    后来练就了一手“胡适体”的好字,但我猜想那个旧笔记本上的字,应该是他早年

    写的。不久我找到一个机会询问他的友人,有关他早期情感经验的真相。他的朋友

    告诉我,李敖在台大时曾经为“罗”姓女友的离去,服过三次安眠药自杀,但都被

    同学发现送到医院洗肠获救。我看他的回忆录,这段往事他倒是如实写出,不过只

    提到一次的自杀经过。他坦言自己有三、四年之久,未能成功地靠新情人取代旧的

    来转化最大的困境。我认为李敖在初恋所受的创伤,严重地影响了他日后对待女人

    的态度。其实他和我一样,在初恋之后,都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问的上瘾症:“唐璜

    情结”就是最典型的上瘾范例。

    我愈是了解他的成长背景,就愈能以冷静的心情面对他的歇斯底里。有一回他

    和我吵架,他拿出一把大剪刀,把我刚买来的一件古董上衣,卡喳卡喳便剪成了两

    半,我为了制止他继续闹下去,很快地抢下那把剪刀,用刀锋对着自己的心脏,他

    见势马上冷静下来。但是长夜漫漫,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于是

    趁他不注意,光着脚溜出了大门,在路上拦计程车时,路人纷纷投以好奇的眼光看

    着我的脚。

    还有一次我和他坐在车里,正要开车上复旦桥时,我告诉他我想和他分手,他

    扬言要撞安全岛和我同归于尽,我不动声色地坐着,他看见我没有反应,便打消了

    同归于尽的念头。

    他的精神展现,使我认清人的许多暴力行为,都是从恐惧、自插和无力感,所

    发出的“渴爱”的呐喊。我来来回回地搬出搬进,其实就是想再努力一次,看看有

    没有办法包容他、安慰他。给他一些快乐,然而后果总是令自己失望。

    我很气馁自己的有限、狭隘和无法宽恕,但我真的是自身难保,尽力了,还是

    自身难保啊!

      从结婚到离婚

    和“世界”缔结“金兰”本来已是个遥不可及的梦,再加上老母的阻挠,事情

    就更复杂了。话说李敖拿了一笔钱给刘小姐,请她到美国Stand ty一阵子,但一阵

    子过后,李敖突然心疼起这一笔钱来。有一天老母在金兰和我们聊天,李敖话锋一

    转面对老母说:“我已经给了刘会云两百一十万,你如果真的爱你的女儿,就应该

    拿出两百一十万的‘相对基金’才是。”老母一听脸色大变,撂了一两句话转头就

    走,李敖的脸色也很难看。第二天我回世界大厦,母亲斩钉截铁地对我说:“李敖

    已经摆明了要骗我们的钱,你可是千万不能和他结婚啊!”我听了心里很不舒服:

    当初举双手双脚赞成的人是你,现在举双手双脚反对的人也是你,我又不是你们之

    间的乒乓球,嫁不嫁该由我决定才对。本来对这件婚事心里是很犹豫的,现在为了

    争取自主权,反倒意志坚定地非嫁不可了,于是穿着睡衣跷家回到金兰大厦。五月

    六日的早上在客厅里,由高信疆和孟绝子证婚,我的新娘服就是那身睡衣,婚礼的

    过程中,还得派人紧盯着门眼,怕老母半路阻挠。婚后所发生的事,李敖又运用了

    他高度选择性的记忆力,只记得我父亲请我们吃了一顿友善的晚餐,却忘了结婚证

    书在当天下午就被我撕成两半的“不友善”举动。

    事情是这样的,当我们决定结婚时,李敖答应了我一个条件:结婚的当天下午,

    由干爹陪同我们回世界大厦,与老母重新建立良好关系。我不可能有了丈夫,便从

    此不与母亲往来,如果要往来,关系得维持和谐才行,否则我不又成了夹心饼,两

    面不是人。没想到婚礼结束,余纪忠先生请我们吃完了午饭,回到金兰后不久,李

    敖坐在马桶上要我给他泡一杯茶,嘴里得意洋洋地说:“你现在约已经签了,我看

    你还能往哪儿跑,快去给我泡茶喝!”我起初以为他是闹着玩的,后来看他脸上的

    表情非常认真,我想这个人真的是有问题,于是到抽屉里把结婚证书拿出来,站在

    他面前“刷”的一声就把“合约”撕成了两半,然后对他说:“你以为凭这张纸就

    能把我限制住吗?”没多久干爹来访,李敖很不客气地对干爹说,他怎么可能去跟

    一个莫名其妙的老太婆陪不是,干爹气得脸都服红了,于是我陪着干爹返回世界大

    厦。过了几天李敖打电话来谈判,他说如果他愿意站在我家门口挨胡老太的骂,骂

    足一个小时后,我愿不愿意和他回金兰,我说:“好,我答应你这个条件。”

    不久李敖果然登门造访,手上还带了一盒礼物,老母门一开,一看是李敖,二

    话不说,劈头就骂:“你这个没人性的东西,还好意思上门来?你不是崇拜 ***

    吗?你这种人就该让 *** 好好整治一下……”老母骂足了一个小时,李敖动也不

    动地站着,时间到了,他看了一下表,示意我与他回去,我履行承诺,拿着箱子又

    和他回金兰了。

    我在前文说过,我的人生没事则已,一有事就是骨牌效应。本来已经远赴南美

    智利的萧孟能先生,突然在二月份回到台湾。他人在国外时,李敖、我和李放,曾

    经到他花园新城的家,搬了许多古董和家具回金兰。我问李敖为什么把东西都搬空

    了,他说为的是替萧先生处理财物。萧先生在天母有一幢房子取名“静庐”,李敖

    说为了便于处理,他必须把这幢房子暂时过户在我的名下,我没有多心,不久他就

    办了过户手续。这段期间李敖时常和李放通电话,李敖打电话的态度非常神秘,声

    音低得达我这么好的听力都听不到他的谈话内容。我好奇地问他到底在搞些什么名

    堂,他说他在处理萧先生水晶大厦的买卖事宜。当萧先生回台湾以后,第一件事就

    是找李敖,李敖避不见面,但我并不知情。他找不到李敖,只好把我母亲找了出去,

    向老母告之他花园新城的房子已经被退租,古董和家具全被搬空,天母“静庐”也

    换到胡因子的名下,委托李敖处理的水晶大厦,更是被法院拍卖了。一向对李敖

    “言听计从”、“没有任何怨言”(李敖自己在回忆录中的用语)的正人君子萧孟

    能,是《文星》杂志和文星书店的创办人,也是李敖多年共患难的战友,他和我一

    样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活白痴,我们都因为懒于处理人生繁琐的事务,而成为不怕麻

    烦之人的掌控对象。

    母亲听完了这些事的始末,立刻打电话到金兰找我,约我回世界大厦和萧先生

    及他的女友王剑芬见面。六月十日那一天,萧先生坐在世界大厦家中的客厅里当面

    告诉我,他因为和李敖多年共患难,可以说完全信任彼此的交情。李教在处理财务

    方面,比他高明太多,所以他大小金钱之事,全部交由李敖总管,李敖要他签什么,

    他就签什么,连问都不问一声。剑芬在一旁说萧先生的行为简直跟大白痴差不多,

    我说我很了解。剑芬接着说还好她当时提醒萧先生,把李敖亲手写的一张长达十八

    尺的财物清单复印了一份拷贝,如果他们要告李敖侵占,这是唯一的法律凭据。后

    来在闲聊中萧先生提起一件事,他说,那些被搬走的古董他都可以不在乎,只有一

    小块红绢布的乾隆御批,是真正值钱的传家之宝,这是他唯一心疼的东西。我突然

    想起李敖曾经很得意地给我看过一块红绢布的乾隆御批,他说十年前他从枯岭街的

    古董商那里,以五百元的低价,收购了这个宝贝,因为那个老板不识货。我听完萧

    先生的话:心里已经有数,李敖总说他不重视动机,只重视真凭实据,然而任何一

    个神智清醒的人都知道,动机的重要性,显然是超过真凭实据的。这时我对李敖最

    后的一丝幻觉都被打破了。智者说得对,要想维系一份情感,期望愈少愈好,如果

    没有任何期待,便能无条件地爱,但是我必须承认,我年轻时对人性的期望恐怕是

    大高了。我“幻想”中的李敖,是个具有真知灼见而又超越名利的侠士,而不是一

    个多欲多谋,济一己之私的“侠盗”。我暗自在心中打定了去意。

    不久李敖又和四海唱片发生纠纷。民歌手兼唱片制作人邱晨在媒体上看到李敖

    所写的《忘了我是谁》,想把它谱成曲,于是偕同四海的廖董夫妇约我和李敖,在

    财神酒店谈出版这首歌的事宜。邱晨问李敖对歌词的酬劳有什么要求,李敖说没问

    题,比照一般作者的酬金就行。等邱晨录完音,唱片上市的第二天,准备拿酬金给

    李敖时,李敖开始避不见面。廖先生从国外回来,亲自带着礼物来见李敖,李敖说

    付款没照规矩来,迟了两天,所以要诉诸法律,但是可以私下和解,于是索价两百

    万元(看来他很迷信这个数字,大概是曾经比照此法,成功地取得辜振甫的两百万

    台币吧)。廖先生要李敖给他一个星期的时间考虑,李敖答应了。廖先生趁这一个

    星期把所有发出去的唱片,全部回收,并登报声明,经销商如果继续出售那张唱片,

    必须自己负法律责任。后来四海把那首歌的歌词改成了钱、钱、钱。

    这段期间,我已经心生警觉,懂得一些城府了。我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私章、

    户口名簿、画和衣物,一点一点地搬回家,等到搬得差不多了,我就不再回金兰。

    这时我开始提出离婚的要求,但李敖不肯,他说他要拖我一辈子,我心想他是很可

    能这么做的。没想到有一天晚上,他打电话来,要我到刘维赋导演家,他愿意无条

    件离婚。刘导演也是在台中新北里长大的世交,他的妻子孙春华是我一直很喜欢的

    女人之一。

    我到达刘大哥家,和春华聊了一会儿,大家便坐定下来。李敖拿出纸笔,开始

    写离婚协议书,我心里有一种立刻可以得到解放的期待感。他写到一半,突然转头

    对我说,我必须把私章和户口名簿交给他,他好办理“静庐”的过户手绩。他不知

    道我已经在李永然律师的协助下,将那幢房子物归原主了。我告诉李敖,这么重要

    的东西,我不能交给他,因为我不知道他会拿去做什么?李敖脸色一变,气急败坏

    地开始骂出各种不入流的话,他又跳脚,又比武,像疯了一般要和我“单挑”。我

    先是静静地听着,听到忍无可忍的时候,拿起旁边茶几上春华养的一盆很重的盆栽,

    照着他脑袋的方向,正准备用力地砸过去,刘大哥一把抱住了我:我用力过猛,反

    弹力当场令刘大哥问了腰。两个人闹了好几个小时,突然意识到天都快亮了,我独

    自走到饭桌,一个人低头吃起春华为我们准备的消夜(已经成了早餐),李敖变了

    一张脸走到我的身边,和颜悦色地对我说:“因因啊!我们还是好好解决这件事吧!”

    我头都没抬地对他说:“太迟了,我们走着瞧吧!”

    八月二十六日,萧孟能先召开记者会,接着四海唱片公司和我,又联合招待记

    者,公布了李敖的真相。第一天所有的报纸都登出了这则消息,舆论为之哗然,我

    整个人充满着战斗意志。八月二十八日,李敖在友人劝说之下,决定和我离婚。他

    先举行记者会,并散发书面声明,写了五条文情并茂的感言。某些与我有交情的女

    记者朋友,拿了这份声明,赶到世界大厦对我说,如果我不立刻回李敖一份书面声

    明,第二天报上登出的感觉必定是一面倒的,因为他的文笔实在“动人”。于是我

    在五分钟之内,含着眼泪回应了他的声言。那张纸我没有保留,只记得内容是希望

    他好自为之。当天下午李敖拿着一束鲜花,打着我送他的细领带,在律师的陪同下,

    来到世界大厦,准备和我签下离婚协议书。当他和我握手的那一刻,我突然很清楚

    地感受到,我们之间虽然历经一场无可言喻的荒谬剧,但手心还是有感情,于是紧

    绷的斗志,一瞬间完全瓦解。我的心一柔软,眼泪便止不住地泉涌,我为人性感到

    万分无奈。没有一个人不想爱与被爱,即使坚硬如李敖者,也是一样,然而我们求

    爱的方式竟然如此的扭曲而荒唐,爱之中竟然掺杂了这么多的恐惧与自保。

    李敖签完了离婚协议书,回到金兰不久,便打了一通电话给我,他告诉我,他

    认为我们之间还是有很深的感情,他希望和我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把周围这些

    恼人的事抛到一边,安静一阵子。我一边落泪,一连满心遗憾地对他说,玉已经碎

    了,恐怕很难再密合。他接着立刻对我说,“静卢”的所有权状在他手里,我在法

    律上已经触犯了伪造文书的罪,他问我律师有没有告诉我这件事。我心怀警觉地对

    他说,我并不清楚这里面牵涉到的法律问题,一切交由律师处理,不久他就挂了电

    话。后来我才知道,那通电话从头至尾被他录了音。他让我认清,警觉是有必要的,

    人一怠情,危机使出现。

      向内心深处探索

    婚离之后,我整个人好像经历了一次彻底的洗礼,人瘦成四十四公斤,身上的

    肋骨一条一条地露了出来,但精神很好:心情也出奇地平静。虽然饱尝此生第一次

    的大是大非,我对于人性仍然充满著憧憬。我自比《鲁宾逊飘流记》里的黑人“星

    期五”,在扭曲的文明与天真的原始之间摆荡:心房的一角却总有一个不散的宴席,

    一场周五之后的周末狂欢。在“首梦湖”专栏中,我陆续写了《星期五的世界》和

    《母系社会》,借以抒发劫后的雀跃和领悟。我白天拍连续剧《碧海情涛》,专注

    地工作,几乎没什么念头。晚上的睡眠也无梦,像是一种轻安的精神状态。就在那

    个阶段,我开始练习瑜伽的大休息式,整个人仰卧平躺,慢慢调息,再配合一些观

    想,让自已进入定境。

    有一天傍晚,我在自己的房内,正进行这样的修习,似睡非睡时,我左边的耳

    朵突然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那声音透露出来的品质,非常的成熟圆融,好像一切

    都已了然,有一种超乎物外的美。她像是在耳边,又像是在另一个空间,我想武侠

    小说中的“千里传音”,大概就是这种味道吧。「她」以英文重复地对我说:“I

    want you to enlarge,I want you to enlarge,I want you to enlarge……”声

    音从大到小、从近到远,逐渐淡出。我从似睡非睡的状态完全清醒过来,感觉很安

    详,并没有恐惧,但左半边的身体有点凉。我对刚才发生的事非常好奇,不知该如

    何加以理性的诠释。“她”是谁?是灵学所说的指导灵吗?还是我的潜意识希望自

    己能扩大?为什么用英文?而且是标准又悦耳的美式英文?接着下来的一个多礼拜,

    每天晚上睡到三点,一定准时醒来,转头一看闹钟,不偏不倚,分针与时针都交会

    在“三”的数字上。这时我的房间开始弥漫一团白色的气体,好像整个要把我吞没

    了一般。因为每天如此,所以我知道那不是我的幻觉。我虽然没有恐惧,但我觉得

    自己尚未准备好进入未知的次元。我似乎不太信任自己的感官;我理智的一面,开

    始打压我的感官经验,从此停止了大休息式的练习。多年以来,我发现自己下意识

    地不断求取知识,而不愿意透过禅定的有为法,进入意识扩张的次元。对于那一团

    白色的气体,我始终得不到进一步的认识,直到翻译印度艺文领袖普普贾亚卡替克

    里希那穆提所写的传记,才取得共鸣。她是这样描述的:

    回到孟买,我体尝了一次非常深刻而又无法解释的经难。我的感官一反常态地

    产生了爆发性的觉悟。某天晚上我正要入睡,感受屋里弥漫一个存有,我被一团像

    胎液般浓调的东西裹住,我觉得自己在逐渐失去知觉,我的身体不断抗拒这类似死

    亡的拥抱。不久,这无的存有便消失了。一连三个晚上都是同样的情况,每次我的

    身体都会力挣脱这短暂的垂死感受。不过我的心中并没有恐惧。第二天我把这件事

    告诉了克里希那吉。他告诉我不要执着,既不需要抗拒,也不要想留住它。

    普普前两年已经过世,她留下的这一段文字,是唯一能令我得到共鸣的安慰。

    后来在肯思.威尔伯的超个人心理学著作中,才进一步理解,我当时的经验,可能

    就是神秘主义者所称的“原型经验”,它有别于莱格所提出的“原型”;前者指的

    是物质万象从无中生有的第一种微细的形式,这些原型总脱离不了光体。明点、”

    音声启示、五光十色的形状、彩虹光、声音和能量的振动。后者所指的原型却是人

    类集体经验中的基本神话结构,譬如智慧老人、妖精、自我、人格面具、母神等等。

    我觉得传统的佛经把这类经验完全归类为“受阴现象”,抱持一概否定的态度,其

    实是不够料学,也不够开放的。我欣赏近代超个人心理学对于人类意识状态的研究

    精神,远甚于传统的既定模式。

    就在我逐渐深入于内心次元的阶段,李敖开始控告我伪造文书,我不得不上法

    庭面对与毫不相干的官司。上法庭和李敖打官司,又是另一种震撼,他黑白讲的狡

    辩能力,令我差一点对他行五体投地的大礼拜。他为了抹黑我的人格,竟然印了书

    面声明,分发给在场的各报记者,说我是索价一夜十万元台币的应召女郎(他知道

    当年我和宝哥在印尼登台的酬劳是一天十万元),所以我的证词不足以被采信。但

    黑暗是遮不住光明的。当时正直不阿的资深记者宇业荧先生,就坐在我身边的位置

    上,他一拿到那张传单,立刻让我过目,然后迅速地和其他的记者朋友们商量,提

    醒大家不要上李敖的当。我在媒体上的花边新闻颇多,但大部分记者都知道,我是

    只要爱情,不屑拿爱情换取金钱的浪漫派。后来李敖的声明,报上只字未登。

    每次上法院打官司,让我看尽人为了自保而不顾尊严和诚直的猥琐面目,心情

    为之大坏,这时好友王季庆送了我一本她的译著《灵魂永生》。这本“奇书”适时

    出现,它帮助我从截然不同的角度,看待人生的遭遇,促使我走上了向内心探索的

    自我认识之旅。

    这本奇书是由“赛斯”这个灵界的能量人格原素所写的,他借助美国女诗人珍

    .罗伯兹作为通往三次元时空的频道,传递了长达七年有关物质的性质、时间、实

    相、神的观念、可能的宇宙、健康与转世等等的形而上问题。我对于知识的态度一

    向开放,既不立刻排斥,也不立即肯定,我喜欢边读边检验,就像我对人生的态度

    一样――热情的投入与冷静的觉知双管齐下。赛斯资料高妙原创的科学、哲学与心

    理学的见解,立刻吸引我阅读的兴趣,虽然书中有许多非线形的“全像”奥义,但

    我还是耐着性子苦读:如同译者自己的坦言――脑袋都快读炸了。每当读懂了一段

    如天书”般的唯心理论时:心中会生起一股知性上的快感。它并没有令我发出“我

    找到了”的感叹,那份心灵上最深的居于直观的震撼和感动,是巧遇克里希那穆提

    的教诲时,才姗姗来迟的。不过赛斯提出的有关“转世剧”和轮回功课的观点,当

    时深深打动了正在面临官司到结的我。当人被卷入一场他所不熟悉的危机时,多半

    有一种生命不是操之在我的感觉,接着很自然就会怨天尤人。赛斯的话语使我从怨

    恨和向外抨击的“反应”,突然扭转成向内自省的“行动”。那样的扭转使我感到

    前所未有的独立、自主和责无旁贷。赛斯是这样说的:

    请把目前的你自己当做是戏里的一个演员――这不能说是一个新的比喻,却是

    一个合适的比喻――背景设在二十世纪,你和其他的参与者共同创造了道具、布景

    与主题,事实上,你们共同编写、制作,并演出了整出戏。但是你如此地贯注于你

    的角色,如此地被你所创造的实相激起兴趣,如此地被你角色中的问题。挑战、希

    望与忧伤所迷,竞忘了那是你自己的创作……

    你看看身边的亲友、熟人和事业上往来的人,你就可以看出自已是个什么样的

    人,因为“物以类聚”。由于内在的相似之处,你们彼此吸引……

    假设你恨某个人,你让那恨在你心中燃烧多少辈子,那恨就会把你和他绑在一

    起多少辈子。在此生及所有的来生中,你的注意力集中在哪些持质上,就会吸引哪

    些特质到你身上。如果你非常关心别人加诸你身上的不公平,你就会吸引更多这类

    的经验,如果同样的心态继续下去,它将反映在你的下一生中……

    一个怀恨的人总是相信自己理当如此,因为他不可能去恨一个他认为好的东西,

    所以他认为他恨得很公正,但这“恨”令把他占为已有,生生世世跟随他,直到他

    学会只有恨的本身才是毁灭者……

    你会与你所爱及所恨的人紧缚在一起,不过你将学习放松。放下,化解那恨。

    甚至你将学着创造性地运用恨,把它转向更高的目的,最后将它转变成爱。

    几年的官司所累积的怨恨,像个勾子一样,紧紧地勾住了我和我心中的李敖,

    赛斯的话一棒打醒了我,我突然明白困境的编导者就是我自已,一切都该由自己负

    责,于是那个勾子就松了,我整个人也跟着轻松起来。当时我正在香港拍《大笨贼》

    这部喜剧。每天我都捧着《灵魂永生》,试图说服许冠文看这本书。沈公子(沈君

    山先生)到香港见金庸,有一天晚上和我在咖啡厅聊天,我也兴致勃勃地和他讨论

    这本书,但显然引不起共鸣。虽然得不到智识上的共鸣,我的心情依旧轻快无比,

    时常一个人戴着随身听,在尖沙咀的街头,漫跳漫唱地走着,那份喜悦感染了不少

    路人,从他们脸上的微笑可以得知。

    回到台湾后不久,又接到法院的通知,照样还是得面对现实中的纠扰,但心情

    已大不相同。我记得上法庭的那天早上,我和母亲到达的时间稍早了一些,法庭的

    门还没有开,我转过身望向外面的院子,发现李敖一个人坐在对面的长椅上等候。

    我突然生起一个想法,好像我们俩共同演出了一场荒谬戏,为的是转化我们先天人

    格中巨大的愤怒与瞠恨的能量,好像那是我们在转世前就约定的事。当时我并没有

    以我的理性检验去干预那个想法,我只是很自然地认为就是如此,于是不由自主地

    给坐在远方的李先生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如同他初次在萧家见到我的举动)。

    李敖微微有一些反应,但我不知道他明不明白其中的意涵。下了法庭,我跳跃地走

    到他的面前对他说:“我觉得我们俩无聊透了,放着好日子不过,这出闹剧,可不

    可以不要再演下去了。”李敖脸上带着苦笑说:“其实我也不想演,但是已经骑虎

    难下。”我觉得他终于说出了肺腑之言,那一刻对我而言,所有的怨恨完全烟消云

    散。

    没多久法官判我无罪:心中的勾子一松,外在的纠结也跟着松了。萧先生在李

    敖“真凭实据”的攻势下,节节败诉,银挡入狱两次,第三次他决定不再奉陪演出

    这场荒谬剧,于是偕同剑芬移民美国,目前住在旧金山。每次有人提及李敖,他还

    是对李先生的才华赞不绝口,没有丝毫的恨意,令剑芬更是觉得不可思议。李敖自

    己在那张长达十八尺的“真凭实据”之下,也因侵占罪成立而锒铛入狱一次,但他

    在回忆录中仍然把那一次不名誉的牢狱之灾,形容成“第二次政治犯入狱”。他深

    谙群众心理,在一切泛政治化的台湾,人心肤浅到只要诉诸政治迫害,那股同仇敌

    忾的浑劲儿一被激起,谁还管“真相新闻网”谈的到底是不是真相,爽就好了!

    官司过后,一连三次在东区不同的地点碰到李敖,我过去和他握手打招呼!心

    中有一种“从未发生任何纠葛”的诡异感,好像他是我初识的友人,说了几句问候

    的话,便退自上路去也。十几年后,当我的健康因剖腹产和畸胎瘤而坠入谷底时,

    李敖在他的电视节目和著作中开始不断地对我进行攻汗,令我不禁产生一份心理上

    的洞见――仇恨的背后永远有相反的情绪,好像他还是难以忘怀或仍然在恐惧着什

    么。我一直没机会让他理解我在这一段因缘中的心理真相,这似乎是我对他的亏欠

    和未竟之责。但愿这一万多字的坦言,能让他清楚“只有恨的本身才是毁灭者”。

    所有对他人的攻汗与不满,基本上是毫无杀伤力的(如果那个人已经超脱了“面子”

    问题);这股力量在过程中伤害的只有自己。人即使拥有再多无知的支持者,终场

    熄灯时面对的,仍然是孤独的自我和试图自圆其说的挣扎罢了。

     

    • 家园 都一拍两散了,怎么还要互相伤害?

      就因为这些东西能变成钱。就像上了复旦的那个女博士生说的:与其让别人写我的事赚钱,不如我自己写,给自己赚钱。如果要拍成电影,她真的还要亲自出演,她肯定会有这个勇气的。

    • 家园 【文摘】李敖快意恩仇录---梦遗纪

      14 梦遗纪

      梦遗处处,后遗无穷,云雨方罢,烟雨蒙蒙

        一九七六年十一月十九日,我第一次政治犯出狱了。这时再过五个月,我就四

      十二岁了。由于吴俊才安排我去政治大学国际关系研究中心做副研究员,该中心主

      任蔡维屏先约见了我,此公是个官僚,虚情假意,像个YMCA(基督教青年会)总干

      事。言语无味。不久聘书由女职员送来,我说:

        “副研究员相当于大学副教授,过去按老规矩,聘书都是大学校长亲自送上门

      的,怎么派女职员送来了?这是哪门子礼遇?”

        女职员说:“蔡主任最礼遇李先生了,别人的聘书,都是工友送去的。”我听

      了,恍然大悟,时代已经变得大多了。

        形式上在国关中心十二个月后,吴俊才终于同意我自动辞职了。这时我四十二

      岁。再过一年,一九七九年六月,我四十四岁,终于东山再起,复出了。复出后最

      风光的四件事是出书、上报、结婚和离婚。出书是由远景出版公司沈登恩推动,上

      报是由《中国时报》高信疆邀写专栏,当然立刻引起国民党官方的不快,后来压力

      迭至,报社主人余纪忠不堪其扰,虽未逐客,我这客人,却不得不自逐也。最后主

      客双方,乃分手焉。在大大小小的官方压力中,一个有趣的压力是:我在文章中,

      自称自己坐牢那段岁月是“蒙难”,也构成大逆不道了。这一罪状,官方是由蒋孝

      武提出的,令人颇堪玩味。当时长住美国的江南听说了,写了一篇《“蒙难”也不

      能随意用吗?》在海外发表,为我声援,可见当时文网之密,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连无知之徒蒋孝武都可干涉言论了。后来蒋孝武派人杀江南,若说祸起于“蒙难”

      之辨,于理亦非不可通也。

        胡茵梦和我的婚变,内幕也涉及政治性。胡茵梦和我结婚前,本是国民党,她

      写《特立独行的李敖》发表,早就被国民党通过中影向她警告。她和我同居到结婚,

      压力始终不断,国民党逐步封杀她在演艺事业上的发展,使她非常沮丧。

        她最后抵抗不了这种压力,而屈服、而向官方表态,表演“大义灭夫”,这是

      很可理解的。胡茵梦出身一个不幸的家庭,又因她的美,被社会惯坏,她的反叛性,

      是没有深厚知识基础的、缺乏推理训练的。她的举动,太多“表演”、“假戏”与

      “做秀”性质。最后,当这种举动渗人政治性的时候,我觉得这一婚姻就该立刻告

      一结束。孟绝子有一段话说得好:“在李敖的大地中,胡茵梦找不到真善美。李敖

      的天地中不是没有真善美,但那是董狐、司马迁、文天祥那一类血泪染成的真善美,

      是‘慷慨过燕市,从容做楚囚’式的真善美,是悲壮而深沉的真善美,而不是胡茵

      梦心目中的真善美。”但是,胡茵梦是不知轻重的,她被人利用,用不真实的方法

      伤害李敖、伤害李敖,最后伤害到她自己。胡茵梦努力求真求善,是她的大长处,

      但她用作伪的方法求真、用作恶的方法求善,结果闹得亲者所痛仇者所快,最后连

      美都没有了!

        胡茵梦向官方表态,表演“大义灭夫”后第二天(一九八0年八月二十八日),

      我看了报,决定跟她离婚。我先请来原始的证婚人,盂绝子和高信疆,表示我今天

      下午就离婚,“解铃还是系铃人”,还是麻烦你们两位在离婚证书上签个字。

        离婚证书上,我讨厌一般的套语,我只写上“协议离婚”四个字,就告完成。

      孟绝子签了字,可是高信疆却一再推托,当我得知真正的原因是高信疆太传统、不

      愿在离婚证书上签字以后,我也不好勉强他,就带着我和孟绝子先签好的离婚证书,

      一边请人送去给胡茵梦(因为我不想和她再见面了),一边匆匆赶赴忠孝东路大陆

      餐厅,主持记者招待会,宣布离婚。

        这时候,胡茵梦在她家得到我通知离婚的消息,大感意外,手拿离婚证书,约

      来律师李永然研究一番。李永然说最好请李敖过来一下。于是胡茵梦打电话到大陆

      餐厅找我,说她很难过,不过既然离婚,她也接受。在手续上有需面谈之处,请我

      过去,我同意了。记者得知后,蜂拥直趋胡茵梦家。胡茵梦登时换上黑底素服,以

      迎记者,我在路上,特别绕道到花店,下车买了九朵玫瑰花,再上车去胡茵梦家。

      我到时候,整个客厅已挤满记者,我把花送给胡茵梦,她为之泪下。胡茵梦表示,

      律师说你写的离婚证书,文字太简略了,最好能照一般写,写上些男婚女嫁各不相

      干等语,我懒得坚持,就说可以。于是胡茵梦亲笔写离书两张,然后是请证人签字,

      胡茵梦表示,律师说一个证人不够,盂绝子以外,希望再找一位签字,我说高信疆

      不便签字,你找证人好了。于是胡茵梦当场向记者们说,有谁愿意见证一下。大家

      面面相觑一阵子,忽然人丛中冒出一记者,说我愿意。胡茵梦同意了,请他过来,

      我一看此人,不是别人,原来是“段宏俊”!段宏俊当时好像是台港地区一家小报

      的负责人,有记者身份,他应邀签字,我没有拒绝的必要与理由。当年我主持文星

      时,段宏俊以自由太平洋文化事业公司负责人身份登门拜访,那时候他是因叛乱坐

      牢的受难出狱者、是被国民党刚刚“扫荡”过的,并不是后来跟着国民党走的中央

      委员。我这次离婚,后来康宁祥推出的李彼峰趁机影射李段关系如何如何,并说段

      宏俊在离婚证书上“盖章担任见证人”,是“大家都知道”的。这又完全是造谣。

      看看报上登的离婚证书吧!不但证人没有盖章,连当事人双方也都是匆匆以签名表

      示的,谁又有备而来的、没有必要的盖什么章、康宁祥推出的李彼峰,亏他还是学

      历史的,对整个离婚的过程,全不求证,就贸然曲解、乱造印章,这样子居心、这

      样子用心、这样子粗心,还被康宁佯请出来主持他们“首都公政会”中“党外史”,

      这种“党外史”,我们还敢看吗?自古以来,作史也好、修史也罢;正史也好、野

      史也罢,下笔之际,无不讲究“史德”、“史识”、“史才”,领教了康宁祥推出

      的李彼峰的“党外史”,谁还敢做党外啊?因为段宏俊是国民党,造谣者刻意要刻

      画出李敖勾结国民党的画面,这种用心与居心,实在格局大小了。

        胡茵梦生平无不良嗜好,独好“怪物”,任何正常的,她都不喜欢;任何邪门

      的,她都偏爱,什么怪爱什么,怪不一定要大,一块歪七扭八的汉玉、一条尘封多

      年的绣片、一瓶闻所未闻的香水、一对密宗气息的耳环……都可使她因“小怪”而

      “大惊”,而要百计千方,得之而后快,然后休息二十四小时,再去作怪。作怪其

      实不要紧,甚至有它可取之处,毛病不在作怪而在不知天高地厚。整天吃男人、喝

      男人、花男人的钱、戴男人的玉、坐男人的车、抄男人的文章出书,结果却不辨亲

      疏是非,反过头来,与男人虚荣争胜,或以伪证方式“大义灭亲”,争自己人的风,

      还貌似清高,大谈人生大道理与佛门大道理,这不是不知天高地厚令人恶心的卑鄙

      小人吗?

        一九八0年,一件不幸的事发生了,就是文星老友萧孟能告我的所谓侵占背信案,

      这案子根本原因在萧孟能抛弃了发妻朱婉坚――跟他同甘共苦四十年的发妻朱婉坚,

      我仗义执言,因而触怒了萧孟能的姘头王剑芬、触怒了萧孟能。所谓侵占背信案上

      了公堂后,我发现我被告的罪状,是非常离奇的。萧孟能说他去南美前,授权我代

      他办事,我没给他办好,但是,授权办的事,大都是萧孟能自己解决不了的陈年老

      账,有的长达十八年以上。自己十八年都解决不了的难题,丢给朋友解决,一共给

      了三个月零十四天,就要解决,不然就招待记者斗臭朋友,跑到法院告朋友,天下

      哪有这种道理?

        又哪有这种道德?萧孟能授权项目共有二十四项,这只是大项,二十四项下包

      括的人、事、单位等一共六十九件,萧孟能给我三个月零十四天,就是一百多天之

      内办这六十九件事,平均一天半要办一件,就是说,不到两天,要给他办完一件。

        我自己要谋生,又不靠萧孟能养、不受酬,怎可这样迫人,要人在这样短的时

      间办这么多的事?

        萧孟能自己解决不了的陈年老账,我试举一例。萧孟能与《西洋全史》的作者

      冯作民有债务关系,冯作民欠萧孟能一笔“呆账”。这笔“呆账”,长达十八年之

      久,但萧孟能并不催还,反在萧孟能离台三个月零十四天之中,硬要李敖讨到。萧

      孟能上诉状中说:“与冯作民之债务,因时间之延宕,坐失良机,迄今未解,严重

      损害上诉人之利益。”试问冯作民所欠为钱,还钱就是了,为何不“解”而要“未

      解”?十八年问,冯作民只要汇钱给萧孟能;或在三个月零十四天中,汇钱给李故,

      即可迎刃而“解”,除此而外,尚复要求李敖“解”什么、可见全足遁同!萧孟能

      把冯作民找到法庭作证时,冯作民透露此款在萧孟能返台后仍未偿还,可见萧孟能

      又不急了,有十八年长的时间自己不解决,惟独要李敖在三个月零十四天内解决,

      否则萧孟能和冯作民两人,即在法庭上把李敖“双杀”,这岂不是故意整人?萧孟

      能与冯作民两人什么关系,得使冯作民配合他在法院困扰我,我一直好奇。还是我

      神通广大,终于找到了答案,是一九七四年五月十八日冯作民写给萧孟能的一封亲

      笔秘件,谈的是两人的同好-许女士,全信精彩无比,值得细读:

        能兄:我本以为我也可弄成一个“主妇”,和您共组一个“两合家庭”,所以

      三道门的钥匙早就给您配好,这就是我欢迎您在我家“美人、名马、英雄”聚会的

      铁证。

        岂料天不从人愿,搬来石牌后情况突然变得很坏,如今我连普通秘书都请不起,

      遑论“伴侣秘书”?许是由我初选由您决选而成,可见在我心中也是一美。眼见美

      人别抱,任何男人都会有“酸溜溜”之感。两个月来我所以能忍受,一因我俩感情

      有如手足兄弟,二因我对许还没发生感情,三因我也有一美(前为祖,后为董,祖

      并允为我之妻)在侧,使我心理获得适度的平衡。祖是我的“喷火美人”,可使许

      对我不起任何恶性反应;董是我的“灭火美人”,可使我对许不起任何杂念。故始

      终能相安无事,而我的心波也就一直静如止水。

        董走后,我立刻陷入一片苦闷中,对许之存在反应极为不正常,但仍能运用理

      智勉强控制,不料十八日我兄来寒斋幽会后,知您在室内和许谈情说爱,我就在室

      外猜测你们的情节动作,内心所受刺激之大空前未有,犹如在挣扎饥饿线上的人面

      前大摆盛宴,心想又有谁肯能分我一杯羹呢!

        我兄识我于寒微之中,十多年来深感知遇之恩,所以此次才尽全力助我兄美化

      人生。

        弟四十年来一直在与命运搏斗,始终浮沉在极险恶的生命浪潮中独处空帏,时

      那?命那?弟亦无语问苍天!所幸子女已大,可从旁助弟笔耕。故今后除非极殊特

      情况,绝不再延聘任何男女秘书,目的只为求一“心静”,而不致再使弟“古井兴

      波”。

        倘我兄能谅解弟上面的苦衷(此点我曾有言在先,想必能得我兄之谅解),即

      请另筑香闺金屋以藏,于您于我于子于女于许均极便也,专此敬祝文安!

                  弟 民 拜书

        冯作民在《书痴吁天录》一书中有一段自谓“愿站在道义立场”,为萧孟能

      “说几句公道话”,因为萧孟能对他有“知遇之恩”,现在秘件出土,另设密室为

      萧孟能配好钥匙,由他“初选”由萧盂能“决选”美女,“来寒斋幽会”、“助我

      兄美化人生”,这种关系、这种行径,可就未免太那个了吧?冯作民在《书痴吁天

      录》书中第一页就说“事无不可对人言”,但是上面秘件中的事,他却一字也不敢

      写,这叫“事无不可对人言”吗?冯作民书中提到萧孟能王女士是“夫妻”、称他

      们为“兄嫂”,这又是千古妙文!因为萧太太一直是朱婉坚,冯作民明明知道,萧

      孟能又何来一位王夫人?冯作民目无萧盂能的四十年发妻朱婉坚,竟将许女士收为

      密友、把王剑芬推做夫人,如果这些也算是人间的“恩”、人间的“道义”,人间

      真没有“公道话”了!

        萧孟能告我的案子,由于国民党官方王升以下黑手的介入、由于台湾高等法院

      法官林晃、黄剑青、顾锦才等的在法裁判,害我坐了半年冤狱。看了上面萧孟能利

      用冯作民的这些细节,才能觉察到这些促成冤狱的背景资料的复杂。由于我的耐磨

      善斗,虽然最后萧孟能被我打败,以诬告罪坐牢并逃亡海外,但在过程中,我也饱

      受诬蔑与损失。我至今不谅解胡茵梦,为的是她在我和萧孟能官司中做伪证,并且

      十八年后仍执迷邪恶,继续在电视上歪曲事实,我只好用连续七集的“真假胡茵梦”

      拆穿她,用证据使她无所遁形。

        萧孟能诬告我的案子使我丢了老脸、丢了老友、丢了老婆,但最后我反败为胜,

      不但恢复了名誉,并且打败了他们,还趁胜跟国民党算了老账,老李飞刀,追杀十

      八年,至今未已,李敖的可怕,连李敖自己都有同感呢!我的可怕,不止于对活人,

      对死人也一样。当年蒋介石在庐山谈话时,说“如果战端一开,那就地无分南北,

      人无分老幼”,都要迎战。

        如今我却以为善报仇者,要再加上“敌无分生死”,才能更尽此义。例如我对

      蒋氏父子,便是如此。对死者鞭尸、对生者追击,这才是报仇者的全面公理,放眼

      天下,惟李敖有焉。

        我和胡茵梦在一起时候,亦有妙事堪闻。结婚第三天深夜三点钟,有个自称中

      视林导播的,打电话找胡茵梦,我说:

        “现在是夜里三点啊!”他回答说:“没错,我知道是夜里三点,你叫不叫胡

      茵梦来听?她不来听,明天我就公布胡茵梦跟我的床上照片。”我说:“林导播,

      胡茵梦在跟我结婚前,就开过一张名单给我,名单里面没有你,可见你是冒充的,

      如果你有照片,那你公布好了。”-这就是李敖的作风,我可以立刻反应,不让你

      呕到我的气。想在我面前逞口舌之利,差得远哪。

        一九八0年二月八日,我和胡茵梦在财神大酒店顶楼晚餐,侍者通报说他们经理

      想过来谈谈,随即经理出现,不是别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杨维汉(白云)。白云当

      年是红遍全中国的大明星,红到全国照相馆橱窗多以陈列他的照片为招待的程度、

      红到同时被二十八家报纸连载事迹的程度。如今垂垂老去,也过气了,意态颇为索

      寞。事后胡茵梦写了一篇《问白云》,讨论他们演艺人员的“过桥”与归宿。胡茵

      梦虽说问白云,又何尝不是问自己,因为白云已老惫,不堪闻问了。两年后,六十

      三岁的他,终在日月潭自杀以死,演艺人员的一生浮沉,在他身上,真对比得太强

      烈了。我识白云在文星时代,他听说我家老太是他影迷,特地跑到台中,去看“李

      敖先生的母亲”,当年他的影迷何止千万,如今要对一个影迷如此珍惜,光此一件

      小事,就可以喻大了。

        我因为是政治犯和异议分子,并且是特大号的,被管制出境,自不稀奇。我第

      一次政治犯出狱后四年(一九八0年),为了试验一下是否能够出境,我托旅行社办

      了出境手续,旅行社回话说,别人都通过了,可是李先生的出境证却下不来,不知

      何故。不久,安全局的干员林家棋来看我,说政府为示宽大,同意李先生出境了。

      于是,由警总保安处处长郭学周出面,约我到他刀光剑影的官衙,从他上衣口袋中

      掏出出境证,当面笑嘻嘻地交给我,表示情治机关不刁难了。不料旅行社把出境证

      送到“外交部”领护照时,“外交部”的专员级科员汪应松力持反对颁发,理由是

      从新闻媒体报道中,事实认定李敖与胡茵梦有离婚行为,但在旅行社送来的李敖户

      籍誊本上,李敖却是未婚,因此不能发护照。我得知后,既笑且怒,乃写信责问国

      民党伪外交部长朱抚松。一九八0年十一月十五日,由“外交部”领事事务处出面,

      回我一信,说“奉交下台端本月一日致本部朱部长函敬悉。查申领护照按规定须据

      实填写护照资料卡,台端所填资料卡之婚姻状况经查与事实不符,用特函达,请即

      亲自或以书面委托他人前来本处办理更正,以凭发照。”我收信后,既大笑又大怒,

      乃再写信责问朱抚松。我说:因为“丈母娘”扣留胡茵梦户口图章,胡茵梦一时迁

      不到我家,所以结婚时未能即时到户政机关登记。不料还没登记,就离婚了。所以

      送到贵部的户口誊本上,仍然是未婚。但这是户政机关的合法文件,是十足合法的

      “公文书”,你们是公家机关,“经查”手续自以“公文书”为依据,“公文书”

      上关于我的婚姻状况,你们竟不引为依据,撇开不采,反倒转过头来,要根据报章

      来“查”,一小块剪报就算“经查”完事了吗?照一小块剪报,就可以推翻附卷的。

      ‘公文书,,了吗?我这样责问后,朱抚松知道李敖惹不得了,因此下令即发护照

      给李敖、并把“外交部”中的读报专家汪应松骂了一顿。

        可是出境的事还没完。延续到十年以后,大家还在扯。一九九0年十一月十日,

      全美华人协会在波士顿举行每二年一次的全国代表大会,会中颁发杰出华人成就奖

      给李敖、田长霖(柏克莱大学加州分校校长)、李天和(麻省理工学院教授)三人。

      我不能出席,只好以录音讲话,送到美国去播放。

        波士顿《舢舨》(SAMPAN NEWSPAPER)的宋明怡小姐报道了我不能去美国的事。

      提到“华协颁发这个奖给李敖,是要引起世界人士对他在争取民主自由人权上的承

      认”,并引述了华协总会会长潘毓刚的谈话。十一月二十一日,国民党政府北美事

      务协调委员会驻波士顿办事处致函《舢舨》,指出:

        “‘李敖打消美国之行――台湾政府声言出国后不子返台’报道与事实不符,

      经本处向内查询复告:李敖先生自民国六十九年。公元一九八0年)八月十八日核准

      赴日观光后,迄无申请出入境之记录,目前并无依法禁止其出境情形,亦无政府人

      员与渠接触谈及境管问题,仍请贵报一本公正报道立场,惠予更正为荷。”对这封

      官样文章的信,我在十一月二十八日有反驳如下:所谓一九八0年八月十八日核准我

      赴日观光,与事实不符。第一、我一生讨厌日本,绝不会到日本观光,何来。“核

      准赴日观光”?第二、所谓八月十八日核准之说,也与事实不符,因为“外交部”

      一直不肯发给我护照,按照“外交部”自订的作业程序,护照是四十八个小时内发

      下的,可是我的护照,拖了四十八天也不肯发下。从八月拖到十一月,我火了,写

      信质问朱抚松。半个月后,“外交部”回信了,捏造出“台端所填资料卡之婚姻状

      况经查与事实不符”理由,仍旧拒绝发给。十一月二十三日,我再写信质问朱抚松,

      告诉他说你太太徐钟佩在《我在台北》一书中骂你是“死鬼”,是有道理的,因为

      我所填资料卡中,全无与事实不符之处,是“死鬼”手下公务员自己弄错了。朱抚

      松收到信后,紧张了,于是,“外交部”的护照无条件发下来了,“外交部”收回

      了“经查与事实不符”的鬼话,不再出面阻止我出境了。可是,当我买了机票,要

      去新加坡观光时,到了机场,却被拦截下来,原因是我虽有了护照,可是出境证被

      警备总部收回去了。

        我在机场打电话给警总保安处处长郭学周少将,他们推托不在,也不肯说明郭

      少将亲手发给我的出境证收回去了的原因。

        我当时恍然大悟:原来是“外交部”和警备总部轮流做坏人,皮球踢来踢去,

      结果不外是不让我出境而已。国民党政府在三十一年的“强迫永不分离”以后,所

      谓“核准”,只是骗美国人的把戏而已,一旦我真的要出境了,他们的花样就来了!

        如今,北美事务协调委员会里宣扬台湾自由的知识分子们,他们对李敖不能出

      境的事实,坐视三十一年都不置一同,却对李敖可以出境的描绘,兴致勃勃的来函

      贴金,我看了真觉得好笑。说李敖“迄无申请出入境之记录”吗?太抬举李敖了吧?

      张学良也“迄无申请出入境之记录”、孙立人也“迄无申请出入境之记录”,在官

      样文章中,“目前并无依法禁止其出境情形,亦无政府人员与渠接触谈及境管问题”,

      可见张学良、孙立人不能出境之说,均“与事实不符”。又何必抬举张学良、孙立

      人呢?希特勒杀了六百万犹太人,也迄无官方记录与依法杀人情形之遗痕,自也同

      属“与事实不符”之尤者。愿北美事务协调委员会诸君子改行去写历史,则希特勒

      将感拜无涯于地下。诸君子其勉之!

        我的反驳信登出后,北美事务协调委员会挨了闷棍,一个屁都不敢放了。可是

      事情还没完,我到底出不出境、去不去美国的问题,还是成谜,美国大使馆的邀请

      虽然早已是明日黄花,但把李敖请到美国去的念头,却大有人在,我三姊就是此中

      健者。她不让我知道,就为我申请到移民名额,美国在台协会通知我后,我大模大

      样,理都不理。一拖好多年后,美国在台协会一九九七年十月二十九日给了我最后

      一信,说再等你李先生一年,你再不来,难得的名额恐怕就得取消了。可是我还是

      不动如山。此中原委,一个插曲道出了一切:

        一九八四年,美国在台协会文化中心的头几何龙(DavidHess)下帖子请我晚饭,

      我谢绝了,八月十六日,我写了一封信给他,这信清楚说明了我对美国的态度:

        你的请帖收到了,抱歉我不能参加你的晚宴。

        二十年前(一九六四年五月十八日),我收到发自贵国大使馆高立夫(RalphN.

      Clough)先生的信,邀请我访问贵国;两星期后(一九六四年六月一日),我又收

      到林诺华(Lynn H.Noah)先生的信,洽商访美细节,但是我没有成行。没有成行的

      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国民党刁难我的出境,他们要跟我“交换条件”才让我走,但

      我拒绝;另一个是我对贵国政府一路支持国民党这种法西斯政权,深致不满。

        当伊朗法西斯政权倒台的时候,霍梅尼(Khomeini)扣留美国大使馆人质,种

      种行为,令美国人不解,美国人说他们对伊朗流亡在外国王的关切是基于人道,但

      他们忘了,当霍梅尼流亡在外的时候,美国的人道又在哪儿?霍梅尼是美国一路支

      持伊朗法西斯政权的长年受害者,一朝他得以翻身,他会谅解美国这种伪君子的理

      由吗?

        同类的例子大多了。中共在延安时代,美国政府是一路支持国民党法西斯政权

      的(虽然美国新闻处的主持人费正清(john K.Fairbank)支持中共),美国大使都懒

      得到延安去;但是,一朝中共得以翻身,美国总统都得勤于上北京了。

        中共领导人以几近无礼的大架子“临时通知接见”美国总统,美国人同样不解,

      为什么?因为美国人又健忘了。

        如何学到从被美国间接迫害的人的观点看事情,对骄做的美国人说来,太重要

      了。

        如今,在美国在台机构和我相忘二十年后的今天,你老兄走马上任,想补救你

      们过去的错误,我很欣赏你的慧眼,可是,好像有点太迟了。至少对我说来,除非

      美国政府彻底放弃支持法西斯政权,我对与美国官员会见,全无兴趣……

        这封信,可谓“曲中奏雅”的道出了我为什么不去美国,而所谓出境问题,自

      此也被我技术击倒,不成问题了。原因是,我在台湾,一开始是“大有为政府”不

      让我走;到头来“大无为的我”自己也不想走了。早在一九八二年三月十六日,郑

      南榕就在《政治家》上发表《李敖,不要走!》最后一段说:

        应该禁止李敖出境这个世代,有财的人想离开台湾,有才如李敖之流的人也想

      离开台湾,真是时代大悲剧。财、才不缺的李敖先生,应该挺身出来,以心作则,

      阻挡这种悲剧的潮流。李敖可以站起来,与赵耀东先生一起合唱《归来吧,台大人!》

      的高歌;也可以坐下来为我们写出第一流的自由民主政治的思想文章。

        如果我是出入境管理的掌权人,以上这些论点,就会是我“禁止李敖出境”的

      理由。这些理由,将使我们对历史有所交代;对列祖列宗保留了一个优秀的文化精

      英;对于子孙孙留下一个宝贵的文化遗产――李敖。

        这是一段很好玩的文字。郑甫南大概不知道:我从一九四九年起,三十多年间,

      根本就是陷在“禁止李敖出境”的状态的。所以,说三十多年我一直未能离开也未

      能获准离开,并没说错。至于三十多年后至今我能否出境,我没办过手续尚不得而

      知,照判断应该可以,因为叛乱犯时代已逝,而我又非通缉犯或什么什么犯,也无

      什么欠税记录等等被管制条件,可是我已经准备“‘出’此一步,即无死所”了。

      我这种决定,大概死友郑南榕最能满意了。

        我在一九八一年非但不能出境,反倒第二次政治犯入了监狱之境,这次“二进

      宫”,我被关在土城看守所半年,难友刘峰松崇拜“李敖大师”,写了一篇《李敖

      在狱中》,其中写李敖“囚房权充书房”一段,观察可谓入微:

        囚房才一坪多,里面有一张铁床、一个马桶、一个水桶、一座洗脸台、一张小

      桌子和一盏二十烛日光灯。大师的囚房跟我们一样,但经他精心布置后,就是不一

      样。第一,他土灰色的四面墙,都贴上白纸,就连铁床下,也用白纸隔开,看不见

      床下的龌龊;房间洁净,光线充分。第二,他在洗脸台上搭架子,放好几包卫生纸

      和一些杂物,充分利用空间。第三,他有好几套书,如《二十四史》之类,摆放在

      靠窗的一面,有如小书橱。第四,他的棉被有三尺高,占铁床的三分之一;用纸箱、

      棋盘(摸来的)做的桌子及两个放剪报资料的纸箱,又占铁床的三分之一,室内显

      得特别狭窄。

        看大师的囚房,让人有无地容身之感,不过物品虽多,却不零乱,凡去过他家

      的,都能想象到他是怎样地把两坪不到的小囚房,变成雅致的小天地。他的囚房不

      仅洋溢着书香,也散发着一股庄严而不可侵犯的正气,任何人参观他的囚房,都要

      肃然起敬的;据说每周抄房时(检查房间),“戴帽子的”(狱吏)都不敢弄乱他

      的房问。李敖虽坐牢,并不失大读书家的风格和气派。

        刘峰松又写“应有尽有”一段:

        牢房不准有镜子,他有;不准有刀片,他有;不准有剪刀,他有;不准有钉书

      机,他有;不准看《联合报》,他看;买不到浆糊、塑胶带、白纸、长尺……他买

      到,可说应有尽有。

        他不会客、不接见,哪来这么多“家当”呢,原来他有秘密渠道,不仅利用它

      输出,也利用它输入。这条渠道(看守所所长〕朱光军查不出,我看不是李敖神通

      广大,而是朱光军颟顸无能。庄严的监狱,有这样的漏洞,朱光军该羞羞。

        其实我的“秘密渠道”主要都是通过难友石柏苍来的,石柏苍以法院书记官坐

      冤狱,白天到办公室做外役,每天下班就“老鼠搬家”般的向我通风报信,并且支

      援物资,他的神通,广大极了。刘峰松又写“回答田中的话”一段:

        日本浪人田中因涉嫌杀死情妇,被老K判极刑,但缠讼多年不得定漱。他跟我们

      同舍,有一天放封时,向大师说:

        “李先生,李先生,你看你们中国人怎么搞的,我已经更审四次了,还不能确

      定。”大师正色回答他:“你们日本还有四十几年没定漱的呢,这有啥稀奇!”田

      中无辞以对。

        李敖批判老K,叫老K憎恶,但对外发言不失立场、不失国格,给老K面子,理应

      给他一纸“爱国”奖状。

        刘峰松以“朱光军昏头转向”一段收尾:

        大师出狱后,以洋洋数万言抖出黑狱内幕,观察之仔细,记载之翔实,令人叹

      为观止。李敖的旋风造成震撼,令朱光军头痛,令朱光军吃不了兜着走。据说有电

      视台、广播台及报社记者去采访、去照相,又有检察官去求证,朱光军忙着掩饰,

      忙着“应变”,忙得昏头转向。据后来到北监服刑的难友告诉我,朱光军的措施有:

        △集合孝一舍全体住客讲话,要他们自动缴出李敖[送给他们]的“家当”,

      如镜子、梳子、剪刀等等,如不缴出,抄到必严惩。

        △把李敖的“三十二”房重新粉刷一新,才让记者照相;采访照相时,严令楼

      上不准用水,以防漏水,泄漏偷工减料的真相。

        △把中央台的鞭子藏起来,暂时不准打人。

        △把百货一律暂时降价,调整到合理、见得人的价格,如毡子由五百元降为三

      百元。

        △把孝一舍主管刘台生暂调病舍,避避风头。

        △检察官询问问古永城“绑担架”的事,古某事前已被“打点”过。

        △孝一舍放封时问下准交谈,以免交换情报,扩大事态……

        照情理说,李敖坐牢期间,上至法务部次长,下至朱光军,都待李敖不薄,给

      他新破单,给他新毡子,给他保温杯,给他热水澡,给他炖排骨,大小牢头又常去

      拜码头,去嘘寒问暖,去效犬马之劳,人家都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可是李敖

      一出狱就翻脸不认人,抖出黑狱内幕,造成天翻地覆的大震撼。也许世人要骂李敖:

      “这样的家伙、这样的家伙……”,然而我们知道:李敖争的是社会公义,是是非,

      他不是一个容易被小人包围、被小人灌迷汤、被小人收买的人;像这样一个不惜冲

      破人情藩篱、提倡社会公义的人,当今台湾有几个?能不敬为“国士”,为他鼓掌

      欢呼吗?

        刘峰松的描写很有趣,最简单的结论是:为了正义,李敖是软硬都不吃的。难

      怪朱光军做梦也搞不清怎么会碰到这种囚犯!他送找出狱的时候,跟我拉手,双方

      都笑嘻嘻的呢,怎么李敖一回台北,就翻了脸了?夏光天后来告诉我,朱光军一喝

      了酒,就发酒疯吵着要找流氓教训李敖,我想他真被国民党伪法务部长李元簇骂惨

      了。我出狱当天,一九八二年二月十日,就发表文章攻击监狱黑暗,引起轩然大波

      和监狱逃亡的暴动。第一是二月二十七日花莲看守所喧闹事件。由二十七名人犯闹

      起,看守所急电警察局请求协助,警察全副武装赶到,才告平定。第二是三月八日

      新竹少年监狱暴动事件。

        一千四百七十六名人犯全体出动,监狱急调镇暴部队(三个中队)及新竹警方

      各分局人员弹压,才告平定,暴动长达二十四个小时,监狱设备几乎全毁。法务部

      大官人(监所司副司长王济中)公开发表谈话,说作家李敖出狱写文章,引起社会

      大众注目,给了少年受刑人心理上的后盾,认为闹得愈大,愈能得到社会大众的支

      持与同情。所以,都是李敖惹出来的云云。同时,国民党伪行政院长孙运漩在行政

      院院会里已对狱政表示疑虑,李元簇在院会里、立法院里、报章上、电视上,不断

      对我“点名批判”,官方为封杀我,尽量一面倒传播批判我的,而不传播我的。但

      官方的一些议员,为了选票及其他,却忍不住这个好题目,立法院中游荣茂、李志

      鹏等国民党议员,提出质询,党外的当然也不放过。最好玩的是国民党立委温士源

      (司法委员会召集委员),他在二月二十三日书面质询,反对对李敖做“迹近英雄

      式的报道”,“对青少年人来说,各报虽无奖励犯罪之意,亦恐有导引不当行为之

      可虑”。……老贼之言,煞是有趣。

        我这次坐牢,因有石柏苍的秘密渠道,所以明着概不写、信,但有一次例外。

      我跟胡茵梦离婚后,林清玄、陈彩銮介绍了一位漂亮的小女生武慰先做我的女秘书,

      她后来考取空姐,吵着要到牢里来看我,我在牢里是不见人的,但漂亮女生例外,

      所以武慰先要来,我自乐见。有这样一封信是通过正式写信方式寄出的:

        慰先:

        你前后七封信,全收到了。这是我六十一天来第一次写信,就是写给你,这种

      独受青睐的“殊荣”,总该使你收不到回信的难过,得到补偿了吧?

        我不写信的原因之一,也是因为照羁押法第三十八条准用监狱行刑法第六十二

      条规定,在押被告(含分监受别人)通信对象以最近亲属及家属为限,所方发给我

      通信对象调查表,很宽大的告诉我所谓最近亲瞩及家属,如果我填上“未婚妻”就

      可以任我发信。我感到他们很会解释法律,台湾大法官先生实在该向他们学习。

        你说你又恢复了长发,我很兴奋,你的短发有它的美,长发一定另有一种美,

      为了看看你的长发,你二十二号来的时候,你可以告诉他们:“那个不见人的李敖,

      今天同意见我,让你们把他提出来。”你若成为第一位见到我的人,这是你另一次

      的“殊荣”。

        “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这是王安石的自负,也是我的。我斗

      室独居,乏善可陈,无恶可作,只是努力看书而已。有时半夜醒来看书,夜已微凉,

      披上你我共有的那件褐色夹克,恍然如昨。这次“二进宫”,使我对人憎冷暖有全

      新拷贝的了解,现在是“以牢为家”,将来真要“以家为牢”了!

        代我向怕父及各位问好。

                 敖 之 七十(一九八一)、十、十九夜

        这封温馨的短信,是狱方惟一能检查到的李敖亲笔了,我把它收在这里,留做

      “二进宫”的一项纪念。

        如上所述,与胡茵梦扯在一起的后遗症很多,最后一个后遗症是我写作甚稀,

      原因是花了大多时间在女人身上。不过这次坐牢前后,我完成了《李敖全集》八册,

      也算是具体“成就”,事实上这全是叶圣康、林秉钦的功劳。《李敖全集》出版时,

      遭到官方的干扰,内情有趣,值得一述。原来国民党钳制言论自由有一特色,就是

      以武夫(尤其政战系统的武夫)审查书刊。按说书刊纵该审查,似乎也轮不到武夫

      者流来捞过界,但是国民党的武夫则不然,从外放做“大使”到内定掌华视,赳赳

      者天下皆是也,又何况审查书刊哉?自从在台湾写文章起,我就与国民党武夫结不

      解缘。国民党审查书刊,单位不少,但总其成者,则在警备总部。警备武夫皆蛮干

      派,武而不三思者也。他们捣我的蛋,一直藏身在暗处。

        但是因缘际会,倒也有露白者二起。第一次是一九六六年警总抢劫我的告别文

      坛十书后,由李国瑾中校出面,与我料理后事。李国瑾是王升红人李明的弟弟,李

      明程度本来奇差,李国瑾更不如乃兄,且面目可憎,一如乃兄。为人又阴险讨厌,

      一如乃师王升。给人印象,恶劣已极。希特勒说他宁愿拔掉两颗牙齿,也不要再和

      佛朗哥见面,我则愿意拔掉四颗,此生再也不要遇到这种政工人员!第二次是一九

      八0年。那年四季出版公司准备出版《李敖全集》第一梯次六巨册。在头两册付排的

      时候,警备总部负责书刊审查的人,找到了四季老板叶圣康,交给他一纸书单,提

      醒他书单上的李敖著作不要出版,因为都是查禁在案的。并向他表示,愿意与李敖

      先生见个面。在叶圣康的安排下,我与这位负责书刊审查的人吃了一顿午饭。这人

      自称叫张烈,是位者先生。他说负责书刊审查的人多是政工干校出身的,他自己也

      是,但他不是干校学生,而是干校教职员,负责书刊审查的,包括警总政六处处长

      曹建中,都是他的学生。他说警备总部的人,没人敢跟李敖接触,他却不怕,所以

      特地吃饭聊聊,以减少误会。他所说的警总的人没人敢跟我接触之事,我也早有所

      闻,看他言之凿凿,我也笑而信之。那顿饭局,只有三个人:我、张裂和他带来的

      一位朋友。这位朋友我本以为是来“监视”他的,但是看到他们互相交换唱酬的诗

      稿,似乎又纯粹是他的朋友。他们把诗稿拿给我看,上面写的都是滥套的旧诗,不

      过令我惊讶的是:军中却也有这么以守旧的方式附庸风雅的人!一顿饭吃下来,聊

      得倒也毫无拘束。张烈很客气的转告军方的查禁标准,除了政治上的禁忌外,“不

      要提到生殖器,也不要骂孔子”。关于书单上查禁的李敖著作,因为查禁在案,书

      名相同的绝对不要再用、篇名也要改过。所以《李敖全集、为了减少查禁的麻烦,

      把《李易安再嫁了吗?)改名为“李清照再嫁了吗?”,以为掩耳盗铃;关于“不

      要提到生殖器”,把文中“老祖宗们生殖器崇拜(phallicism)”的字眼,改成

      “老祖宗们什么什么崇拜(phaiiicism)的字眼,以为掩中文不掩英文……张烈口

      中的这些国民党查禁标准,最令我惊异的,不是别的,反倒是他说的那几句“不要

      骂孔子”的道统观念,对孔子,早在几十年前的五四时代,大家就有了“骂”的自

      由,像《吴虞文录》等是:早在千百年前的战国时代,大家就有了“骂”的自由,

      像《庄子》等是。可是到了台湾,国民党却反动得连了孔子都碰不得了。这种大开

      倒车,倒真令人称奇呢!不过,有趣的是,这位张烈老先生本人,虽然言之谆谆,

      但在执行起来,却也自形藐藐。大概一顿午饭建立了他跟我的交情,几个月后,他

      突然打了一个电话给我,说为了金庸的书,他跟曹建中起了冲突,甚至发生了武斗,

      他气得不干了,现在到中国广播公司做事去了。临移交前,他把《李敖全集》全六

      册都放行了。所以,我如果在出书前内容有所“插播”,也没有什么关系了。我很

      感谢他这一“密电”。原来禁与不禁之间、找与不找麻烦之间,还可因人而异,有

      这么大的分寸,警总之有弹性,固似女人之裤腰带也!张烈以后,警总又藏在暗处,

      做“狗×衙门”――只进不出了。

        照例每月查禁我的书,累积起来,有九十六册,足可进“金氏世界记录”而有

      余。其间叶圣康有一天碰到曹建中,曹建中跟他大骂李敖。叶圣康说:“处长对李

      敖恐怕有所误会,何不由我安排,见见李敖?”曹建中闻言色变,连忙摇手说:

        “我才不要见他,没有人敢见他。见过他,他什么都给你写出来,你洗也洗不

      清!”我闻之大笑。

        《李敖全集》虽然刀下余生,可是序却没有了。本来是有序的,那篇序标题

      《李敖全集自序》,在全集还没印好前,先发表在《四季杂志》第十期(一九八0年

      四月二十日)里。不料一发表后,由于措辞激烈,被查禁了,四季出版公司为了全

      集得以顺利出版,就在《李敖全集》前面,删除了这篇序,所以,四季版《李敖全

      集》,是一部没有序的大书。序和正文,身首异处,相隔千里,正像关老爷的下场

      一样!

        我第二次政治犯出狱后,带头搞党外杂志,带领郑南榕、陈水扁等,风起云涌,

      跟国民党的武夫连续斗法十年之久,在斗法过程中,我甚至挖到并公布由警备总司

      令陈守山上将主持、由曹建中记录的“现阶段加强文化审检措施暨现存问题座谈会

      记录”,令他们大吃一惊,一起开会的出席人员,从国防部总政战部主任许历农上

      将,到国民党中央文工会主任宋楚瑜等等发言,均赫然在焉。有趣的还在后头,十

      多年以后,国民党从李登辉当道成主流派以后,当年当道的主流派,死的死、老的

      老、失势的失势、下台的下台,慢慢形成另一族群,我戏呼此辈“渐成人形族”一

      一原来过去做当道的主流派时,跟着主子做坏事,不成人形,现在式微了、官丢了、

      天良渐现,所以渐成入形了。举几个例,我曾写文章骂华视的头子武士嵩中将,一

      天他到我住的大楼来看我的邻居何世礼上将,电梯中碰到我,拉住我手向我表示佩

      服,并大骂国民党当权派,我在旁一直笑。比武士嵩更精彩的是许历农上将。

        他当年做国防部总政治部主任时,是查禁李敖之流言论的主持人,固我宿敌也。

      不过此人人品不错,是个值得尊敬的敌人。他的毛病是头脑跟不上,以致把“救国

      救民”和“做蒋家鹰犬”分不开来。后来李登辉当道了,他毅然脱离国民党,加入

      新党,光明正大,挺身而斗,不失为一条汉子。他到我家来拜访两次,备致拳拳。

      一九九八年汪俊容和我同过六十二岁生日,在饭店吃饭,我的好邻居张善惠、林丽

      苹在座,许历农也来了。席上我说了一个故事。我说杨西??“大使”从南非回来,

      一天带了一恨非洲朋友送他的雕刻精美的象牙给我,对我说:“二三十年来我一直

      佩服李先生,但因有公职在身,不便表达这一。佩服,现在退休了,人也快八十岁

      了,特地到李先生府上,送上这一纪念品,表达我二三十年来一直藏在心里的心意。”

      后来杨“大使”请我吃过几次饭。有一次吃饭时,他的夫人对我说:“告诉李先生

      一个秘密:这次选举,我们整个大楼住户,全体都会投新党的票,虽然我们现在还

      是国民党。”我答道:“杨‘大使’肯投新党的票,是很了不起的变化。可是容我

      说一句:杨‘大使’暗中投一票也只是一票而已。如果杨‘大使’肯公开站出来,

      像许历农那样公开站出来,以杨‘大使’的地位,登高一呼,可以为新党带来多少

      票呀!杨‘大使’可愿考虑考虑弃暗投明啊?”杨西良在旁听了,笑着摇手,说:

      “许历农那样明着干,我们可做不来。”我讲了这故事,又把话题转到汪俊容的老

      丈人、阮雅歌的爸爸阮成章中将身上,我说:“调查局的老人对沈之岳、阮成章前

      后两任局长评语是:‘沈之岳人面兽心,阮成章兽面兽心。’――因为阮成章长得

      浓眉凶眼、面目狰狞,所以人以兽面描写他。”我对阮雅歌说:“虽然你老太爷也

      和许老爹一样性好革命,但碰到李登辉而能继续革下去的将军们,今天只剩许历农

      啦。”这顿饭后几天,许历农夫妇请我们吃饭,阮雅歌笑着对我说:“大师呀,你

      要原谅我,我代你说了谎话!我爸爸躺在病床问我李敖对他的印象,我扯谎说:李

      敖说沈之岳人面兽心,阮成章兽面人心。我爸爸听了一直点头笑。大师呀,你可要

      原谅我。”我说:“等他病好了,真的能追随许老爹脱离国民党,我就真的可追认

      这些话啦!”-许历农的转变,使我感到:真的、真的、真的有些国民党大员,当

      他们不再是当道的主流派以后,他们有的真会跑来认同李敖了,他们对我“相逢一

      笑泯恩仇”,这种高速进步,多有趣啊!

    • 家园 曾经沧海

      不是你的,得到了又如何?

    • 家园 李敖说起他和胡茵梦:

      说的是,有一次,一个姓林的男人给他打电话,自称和胡

      有染,有意思想讹诈李敖一次。李敖在电话这边说,你等一下,过了一会,李敖对这人说:胡在结婚时已经把曾经和她同床过的三十多个男人的名单给我了,我现在发现这个名单上并没有你,所以,你也就不用来电话了,我也不会给你什么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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