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我身边的两个外国人:塞尔维亚人迈度瑞奇和日万诺维奇(上) -- 燕庐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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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我身边的两个外国人:塞尔维亚人迈度瑞奇和日万诺维奇(上)

    其实说真的,他俩是外国人,而我也是,因为当时我们都在新西兰,可我们都不是新西兰人。

    大约十几年以前,俺和领导离开北京中科院,来到长白云的地方。可能是因为以前的经历与IT沾些边,加上画线路图编程序咱老中只要是电子系毕业的全都会做,所以在一个月里,俺找到一分Design Engineer的工作,而之后领导很快找到一分做CAD的工作――是俺介绍的。

    这间公司老板是个毛利人,当然,他老妈是南斯拉夫王国的人,而且是塞尔维亚人,二战时意军入侵,她姐妹俩随母亲逃到希腊,之后德军攻进希腊,她们又随英军撤退(俺奇怪的很,怎么随英军撤退?她们又不是英国侨民)到塞浦路斯,战后移居新西兰,嫁了一个毛利贵族的儿子,但是因为贵族老头儿子太多,这个儿子又比较小,没继承啥农场矿山之类的家业,成了一位建筑工人,反正日子不宽裕就是了。老板他娘是个非常好的人,老板爹娘一共生了15个孩子,他本人排行第几俺没去了解,但是因为他老妈的缘故,他对东欧人,尤其是南斯拉夫人很是偏爱。

    俺家领导和俺同系同专业,不过在国内时她的研究方向是语音识别,不是声呐。出来后,她对CAD做图很有兴趣,所以就做了CAD机械工程师,不但画图,还有些机械设计。当时他们那组一共有五个工程师,三个以绘图为主,两个以设计加工为主。这三个人里,排第一的就是穆拉顿·迈度瑞奇,以后简称为小穆。称他小穆倒不是他比我年轻,他是64年出生,而另一个俺要在后来提及的塞尔维亚人拉德科·日万诺维奇当时已经50多岁,所以这里只好让他当小穆,而老日万就当仁不让是老拉了。

    小穆大概比我晚到公司几个月,比我家领导早一个月。刚来时,满脸褐色的船长式胡子,就是像《丁丁历险记》里阿道克船长那样的胡子。他身材不高,一米七五的样子,不过肩宽胸厚,看上去很有力量。小穆同志长着一张标准的南斯拉夫人的面相,就是很像俺常见的贝尔格莱德红星球员的相貌,颇为英俊,尤其是一个月后他刮掉了大胡子以后。呵呵,关于红星球员,俺记得91年?丰田杯开打时,首先介绍球员。俺们研究室一位清华美女(她老爸是海军装备部高官,她本人后来嫁了中央电视台的主持人)立刻就说,一定是红星队赢!不信你看智利科洛科洛队的那几个歪瓜裂枣样,一个顺眼的都没有!看人家红星队,个个是大帅哥,肯定能赢!怪不得王红蕾(8,90年代经济半小时美女主持人)嫁了南斯拉夫人云云。后来那场球尤戈维奇进两球,潘采夫进一球,红星3:0胜智利野猫,场面上也是压倒优势。

    俺们那个公司在机场边上,占地很不老小滴。机械设计部门和俺们电子、软件、IT部门离得挺远,所以就是平常的Tea Time和午餐时间能看见小穆。初次见面介绍小穆的时候,南斯拉夫已经解体,他说他是波斯尼亚人,先移居津巴布韦,又从津巴布韦来到新西兰的。他开着一辆70年代日本产的破车,总是轰隆隆的冒黑烟。俺还注意到他平时不爱说话,早晨就用公司的免费牛奶泡燕麦片,中午是一根香蕉,一个苹果,一个三明治,一片乳酪,有时加个西红柿。

    12月初,公司准备过节,发动大家周末来参加义务劳动,清理土层和草皮,而公司提供工具。恰好我和小穆分在一组干活,我来割草,而他来平土。劳动中总是要搭话的,就这么着,俺们两个成了非常好的朋友。中午时吃饭,老板准备了比萨饼。加热饼子时俺随口提了一句老板的娘是他的老乡,他立刻两眼放光,连着问是不是真的。于是俺俩一边吃,一边侃。侃到后来,俺总算知道了他的历史。他是波黑人,曾在萨拉热窝上大学,也曾加入南斯拉夫人民军,不过他断然否认曾加入波黑塞族武装――我说当时南人民军把军队整个大笔并入塞族军队,他说当时他已经退役,不过确实住在萨拉热窝。他坚决肯定打在菜市场引起一场血案从而导致外国干涉的那颗迫击炮弹是从穆族区射出的,是苦肉计,俺对此表示,相信他,于是他立刻就觉得俺是知音了。于是俺俩侃足球,也侃电影。他十分羡慕92年时,在欧洲杯和奥运会虽然苏联解体,还能派出独联体队;而南斯拉夫本来欧洲杯预赛出线却被禁赛,顶替的丹麦队倒拿了冠军。他恨恨地说,那南斯拉夫应该是超冠军才对。他又回忆,那届欧洲冠军杯得主红星队为主组成的南斯拉夫队很有可能真的拿到冠军,只是国家分裂了,普罗欣内茨基自愿回到克罗地亚,潘采夫是马其顿人,幸好萨维切维奇是黑山人,只有斯托依科维奇才是塞尔维亚人。俺不住地表示遗憾,因为红星队确实踢得好。

    很快劳动结束了,老板招呼大家吃烧烤,俺只好当仁不让地做了那个负责腌制,加调料,配味道的人--谁让咱是老中呢,论调味咱老中要是大学水平,那帮子老外没一个够重点高中的。小穆同志自己走来,默默地帮着我翻动已经加了料的牛排鸡腿羊扒,看得我很是感动。活干得差不多时,俺谈起了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他大笑道,看过电影,似乎大家全都认为是瓦尔特一个人就赶走了德国纳粹。俺又提到,日沃依诺维奇(演瓦尔特的演员)本人曾经奔走呼号,反对波黑内战,人称瓦尔特第二次保卫萨拉热窝,可惜失败了。他说那也是他的偶像,可惜艺术家的良知敌不过政治家的野心。我说,如果你是人民军总参谋长,也有足够的兵力解决问题,你怎么办?他说,首先把伊泽特贝戈维奇,卡拉季齐和克族的什么奇(俺记不住)抓起来枪毙,然后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过不到一起也可以学独联体,没必要内战。对他这一段话,我记忆很深,因为不久后就和另一个塞尔维亚人老拉就这个问题有过交锋。

    接着又谈到了电影《桥》,俺说这时俺最喜欢的战争片。他很好奇,问为什么是最喜欢?德国导演法斯宾德的《莉莉玛琳》,苏联邦达尔丘克的几部战争巨片和许多美国电影,西欧电影难道不如它?俺说,因为俺喜欢!俺尤其对里头那个工程师的遭遇有深刻的共鸣:一个是自己一生心血铸就的巅峰之作,另一边是自己民族的英勇的5千反法西斯战士的生命和自己对国家对民族,对反法西斯大业的责任。俺要是他,就只有站在桥上把自己和桥一齐炸掉,既不忍心看到心血被毁,更不愿意忘记反法西斯的义务。听得他一愣一愣的,连说你是一个很高尚的人,说的俺都脚着俺有白求恩的觉悟了。吃完了烧烤,俺俩齐声高唱《啊!朋友再见》,不过俺用中文,他用意大利文,他告诉俺,意文原名是《Bella,ciao!》。听得周围其他同事个个侧目。

    下一篇讲讲老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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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 家园 还是你来请老燕吃饭吧。
    • 家园 我身边的两个外国人:塞尔维亚人迈度瑞奇和日万诺维奇(下)

      老拉的故事。

      老拉是一位第一眼就能给人深刻印象的人。某天早上,我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准点到了办公室,突然发现有一个人比我来的还早,而且不是我同屋的大胡子和胖小子,而是一个半老头。这个半老头啥模样?长得像英国演员若万·阿特金斯。他谁啊,您不认识?就是Mr. Bean,憨豆先生!

      这位憨豆先生跑到俺的办公室干啥来了?我心里疑惑,还是出于礼貌和他打了一声招呼。憨豆先生也点头回应,但是并没有说话。几分钟内,同事大胡子胖小子先后到达。这时,我们的人事部领导――就是老板娘,带着女律师一同上楼来了。老板娘先和我们三个人打过招呼,然后正事介绍了这位Ratko Ziwanovic先生。如同憨豆先生一样,他身材不高,额头上几条很深的横纹十分显眼,身上穿着灰色的夹克衫和休闲裤,脚蹬运动鞋,很像憨豆去旅游的打扮,我甚至以为他是刻意去模仿的。轮到他自我介绍时,我发现他的英语结结巴巴,说的很快却很不连贯。然后就是我们三个自己介绍,最后老板娘让我带他四下转转,熟悉一下公司的环境。

      我领着老拉,先从电子部门开始挨个见同事。每次介绍完之后,当有人对他的名字表示好奇时,我会说,这个是典型的南斯拉夫姓。于是有人就说起小穆的姓。老拉一听有个同乡,立刻拉住我,连称:“My friend,立刻让我见见他。”我心道,这就成了Friend了,嗬嗬,真够快的。到了机械那边,首先向他介绍了小穆,老拉紧紧拉住小穆的手,说了一番塞尔维亚语,小穆用塞语回答了一半,后一半全都是英语,即是说,没有问题,这里人都很友善,如果他对电脑不熟可以找我,因为我是小穆的好朋友,一定会帮忙云云。老拉听得连连点头,不住说是是是。

      回到办公室,老拉立刻请我帮他找IT部门要电脑,当天下午电脑就装上了。在等电脑的几个小时,老拉搬个凳子,坐到大胡子边上,看大胡子用Protel软件画线路图和印刷电路板,还不住地问问题。等到电脑到了,就拉着我装软件,然后就问:这软件怎么用?我吃了一惊,可是更吃惊的是老板,因为这时老板上来看望新员工了。老板问他,你不会这个软件?他摇头说不会,老板又问,你面试的时候不是说过你会用吗?老拉不答,冷场了几分钟,老板用手划了一个圈,说你不会就问他们!说罢转身就下楼了。看得出老板很不高兴。

      老拉这下得了圣旨,每时每刻都缠着大胡子问问题。老拉可以用手画出令我惊讶不已的电路图,笔法精确,图面整洁,连运算放大器和与非或门都画的清晰标准,可是他不会用软件。大胡子是我们三个电子工程师里最年长,资历最深,学历最低的一个,老拉后来和小穆说,他以为大胡子是个官,所以就一直努力想要在他那里留个好印象。好人大胡子确实是够好,百问不厌。说起这个大胡子,他太太是个盲人,他本人是俺们蛤蟆屯市助残协会的主席。其实外国,尤其是比较发达的国家有很多地方确实值得我们学习,比如这个大胡子在经济上地位不比我高,但是社会上很受大家尊重,也就是不以金钱为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和对社会贡献的唯一标尺。可叹在国内现在大家都从香港学来了钱财是衡量一个人,尤其男人的金标准。

      很快大胡子教会了老拉画电路图,结果到转成印刷电路板文件时,老拉不好意思问大胡子了,就天天缠着我。

      这天,早茶时间过后,突然老板通知大家,下午开董事会,所以停活去布置会场。会场半个小时就布置完毕,可是大家都没有坐的椅子了,就三三两两来到外面,拿着点心和饮料坐到草坪上。我当然和领导坐一起,说中文。不一会,就看见小穆过来了。因为他和我领导同组,又和我关系很好,所以大家觉得很自然。我看见小穆过来,就开始吹口哨,曲目正是《Bella,Ciao》。小穆听到,会心的笑了笑,跟着也吹起来。这时老拉来了。老拉看见我们,就说道:“啊,共产党人又在唱你们的歌了。”

      我很诧异,这个歌与共产党有何联系。于是我问:“我们这是什么歌?”

      老拉回答:“国际歌呀!”

      什么什么?国际歌?没听错吧?我和领导及小穆面面相觑,领导问道:“国际歌不是这个呀?”

      老拉回答:“在我们国家,这首歌就叫《国际歌》。”

      这,这这是真的吗?我脑子里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就像意识流小说里描写的那样:难道约瑟普·布罗兹·铁托真是“共产主义的叛徒”?国际歌都没放过?不对呀,分明有原作者欧仁·鲍狄埃的孙女写信要稿费的事嘛。铁托元帅回答人家说这是一个工人写给其他工人朋友的歌,没听说还要付稿费的。难道南斯拉夫的版本不同,不是用比尔·狄盖特的曲调?也不对,我们吹的那首分明是意大利二战时候的歌呀~~~

      正在胡思乱想,小穆反驳到:“这是贝拉桥,不是国际歌。国际歌是这首,搜多西rai西搜米拉发,拉rai多西拉馊发米。。。。。”

      我和领导都点头表示同意,老拉一脸尴尬,强笑到:“真理常常在少数人手里。”

      咦,难道他不是生活在贝尔格莱德?曾经得意地表示他的姓在塞尔维亚人里更正宗,更多?老拉分明看到小穆眼中的一丝嘲弄,就对我们说:“我来伦敦有好几年了,我不是共产党,不知道这首歌。”

      我缓缓说道:“我们也不是共产党,即便是,也没什么大不了。这首歌是意大利歌,意大利不是共产党国家。但是国际歌我们都会唱,不见得非要加入共产党才唱吧。”

      老拉见话不投机,就转到另外的话题,说道:“我走的早,也没赶上分裂和内战。”

      我马上问他:“那你对国家分裂怎么看?”

      老拉说:“历史已经证明我们没法生活在一起,分就分开好了。”

      我看见小穆几乎要蹦起来,就说:“从一战后到二战前,南斯拉夫王国没有内战和大的民族冲突。”

      老拉说:“那是我们塞尔维亚人当国王压住他们了。”

      我又接着说:“二战时塞克两族自相残杀,因为背后有大国指使。二战后是克罗地亚人铁托当总统,也没有内战呀?”

      老拉说:“铁托的战友都是塞尔维亚人。”

      我说:“那你认为塞尔维亚人当总统,就可以避免分裂?”

      老拉说:“是的,你看。就是梅希奇和图季谩这两个克族,南斯拉夫才分裂的。”

      我说:“你不是前面说不能生活在一起?怎么又能了?合也是克族人,分也是克族人,到底你是什么论点啊。”

      小穆说:“他让你绕糊涂了,别问了。”

      从此我对老拉说的话常常给个折扣,后来老板终于招了一个老中,又找了一个茬把老拉赶走了。

      后记:97年底我和领导离开了,小穆很是不舍。再后来公司越来越不景气,小穆也在98年世界杯开打时离开了。那天正好是荷兰2:1胜了南斯拉夫,我碰见了小穆,在银行。我拉住他,到边上一个咖啡馆聊了半天足球。后来说道打算,他说已经联系好一家惠灵顿的公司,就要过去了。我把大胡子在惠灵顿的电话给他,后来胡子帮他找的房子,他就搬走了。

      老拉后来由儿子介绍参加了安利的老鼠会,还来过我家展示,可惜我们没加入。老拉后来加入Telecom,做了一名技术员,负责维修,祝他好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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