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二月十四日征文】情人节,你的味道是什么? -- 萨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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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二月十四日征文】情人节,你的味道是什么?

    知道情人节还是刚上大学,有个发狂的女生给汤姆.克鲁斯寄巧克力,以后的理解,那就是一个玫瑰花价格疯涨,柔情蜜意忽然袭来的好日子。

    中文里面,情人的意思颇为暧昧,如果把自己老婆叫作情人,那就容易误会两个人的身份。英文里的“情人”,也不是Valentine,而是Lover,把“Happy Valentine's Day”翻译成“情人节快乐”,应该是中文翻译的一个笔误。

    有很多快乐的Valentine's Day,也有不那么快乐的。

    九十年代的一个情人节,我在西安度过。

    那一次是和部长老藏一起去勘查新办公室,老藏是旗人出身,已经五十多岁,世故通达,幽默风趣,坐下来大马金刀脑门儿倍儿亮,气死张铁林。和他一起干活很难感到疲劳。那天晚上我们在新办公室里开会,忽然就有人想起这一天是情人节来,兄弟几个都是光棍儿,便和老藏玩笑。开始说他走南闯北,怕不有几个小情人在各处儿藏着?然后就估摸西安这么大,就老藏有私生儿子在这里也没人知道,接着有人接口,这孩子恐怕已经能打酱油了。我再跟一句,嘿,闹不好就住鼓楼底下那小胡同儿里呢。

    老藏看着一帮小子们微笑,不急不闹若无其事一般,还不时的点我们两句。

    “这儿编得不象了不是?真有那么漂亮的人家能跟我么?”

    “得,又拿老头儿开心。”

    “别,这要传到北京办公室去我老婆得拿菜刀找你。。。”

    。。。

    老藏看看表,对我说:“得,晚上还有点儿事,我先回了。”

    大伙儿又是哄堂大笑:“藏工,还来真的阿!”

    我说,他不敢,我们俩一个酒店呢,我给汤大姐看着。 -- 汤大姐就是老藏的夫人。

    我们出了办公室,一阵寒风吹过来,我觉得话都冻在喉咙里,只记得满天的星斗和滴水成冰的西安。然而,两边脸蛋儿冻得红红的小女孩儿还是蜂拥而上,玫瑰花儿,要玫瑰花儿么?一块钱。

    我无处可送,老藏想送也够不着,我们要玫瑰干什么?不过不愿意让孩子们失望,我们就一人买了一朵。

    玫瑰花,很香。

    出租车上,老藏把玫瑰花转来转去,久久无言。

    我就问:藏老阿,还真约会?

    老藏点点头,说:是啊。咏明的Lover。

    什么?

    Lover。

    我困惑的转过头去看老藏,他的眼光清澈,若有所思:咏明让我给他捎点儿东西。

    咏明是我们北京办公室的一位同事,精干果断,待人宽厚,是我的老大哥呢。可是,我分明记得前一年的公司联欢会上,他带着妻子和孩子一起来的。。。

    也许年龄并不代表守旧。萨,当时的表情一定是惊讶和困惑 -- 我知道老藏为人正直,这么作可对得起咏明的太太。我期期艾艾的问道:咏明。。。咏明的Lover?您,您怎么和这种女人来往?

    老藏长叹一声,转过头来问我:“你知道人家Lover多苦么?咏明一年才能来看她几回?。。。 Lover还等他。”

    萨语塞。从我所接受的一切教育里,第三者永远是恶人,然而此刻,我却无语。

    回到房间里,老藏取下皮箱来,拿出一个印着唐老鸭的纸袋。里面有一大盒国外的巧克力,咏明前两天刚到泰国出差过一次,还有一袋大白兔奶糖,一个信口袋。

    我问:信?

    老藏摇摇头,道:钱。

    我们就都无话。

    这时候电话就响了,服务生说有人在前台等我们。

    Lover坐在沙发的一个角上,纤弱而安静,围一条淡黄色围巾,短发齐耳,衣服上下配得很好,显然是精心的打扮了一番 -- 她为了谁打扮?为了我们? -- 看到老藏,Lover浅浅的一笑,又惊讶有我这个生人。老藏介绍我是他的同事,这次一同出差。她便和我温和的打个招呼,显然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咏明和她的关系。

    怎么样,上去吧,有些东西带给你。老藏说。

    啊,不了,你看孩子没来过大饭店,他不愿意上去,我怕他跑丢了。

    孩子?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瘦小的孩子正在一边,趴在栏杆上看钢琴师弹琴。

    您看,把这个捎给他就行了,还要让您辛苦。Lover手忙脚乱的递过一个纸带来,我看见里面有一件厚实的手织毛衣,浅蓝色白色的花纹,咏明有点儿黑,配上他的皮肤倒真的很合适。

    我忙说:不要紧,我在这里看着孩子吧。

    她推辞了一番,谢了我就走过去在孩子耳边说了点儿什么,那孩子回过头来对我一笑,算是打了招呼,有两个白白的小虎牙。

    老藏和Lover上楼去了。

    那孩子根本不用我看,他沉醉在钢琴师的动作里,乖得很。

    我却无法拒绝自己来把这孩子的眉眼和咏明比较一番,但是,我无法说是象,还是不象。

    十分钟后,Lover走下楼来,手里提了唐老鸭的纸袋。对我道了谢,又是浅浅的一笑,带着孩子,走了。

    母子俩都是一样的细长的影子,相依着贴在一起,象两根靠在一起的蜡烛,走进西北的冬天里。

    我回到房间,看到老藏在默默的抽烟,信口袋放在桌子上。

    她不要钱?我问道。

    老藏点点头,她说咏明挣点儿钱不容易,她够花。

    咏明没有信给她?我问。

    没有,咏明托我的时候说过,他们俩从来都不写信。老藏转过头来,道:她就是问,咏明最近出差来西安么?

    老藏说:不要怪她。这年头好男人太少。

    我看见水瓶里那枝玫瑰,仿佛在这一瞬间花瓣四散。。。

    我从没和咏明谈过这件事,也从来没在别的同事面前谈过这件事。我所知道的,是到我出国,咏明每年的晚会还是带着他的太太和儿子,快快乐乐的来参加。我所知道的,是从来没见到咏明穿那件天蓝色带条纹的毛衣。

    我对情人这两个字的感觉依然如故,然而,我无法评价我看到的,就象我无法判断那孩子是谁的,就象我根本不知道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故事,然而每次回忆起这件事,总觉得爱,原来也可以这样酸涩。

    今天看《手机》,听见那首歌,忽然就想起了咏明的Lover.

    “牛~三斤~~~ ~~~~牛三斤, 你的媳妇~叫吕桂花~~~~~~她打电话~~来问一问,快过年了,最~近~你还~回来么~~~~。。。”

    情人节,你的味道是什么?

    [完]

    本来想写一篇快乐的情人节,但是这个影子总在我脑子里转,终于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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