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老睏抗日的故事。 -- 上课犯睏

周末了，侃侃俺家老睏抗日的事吧。

要不然，挖坑不填等于欠债不还。终于还是躲不过次级债上门啊。

老睏者，犯睏的老爸，前十几年去世了。一直觉得他当老八路打鬼子的那一段和别人的不太一样。 他不说，现在想说也不成了。俺也不说，就此埋没了，有些可惜。

反正是过去的事了，谁也改变不了，相信人们还是能够理解的。

话说“七.七事变”前，老睏就是一山东乡下的菜农。种得一手好菜，特别是韭菜和山药，是他的得意绝活。种菜卖菜之外，便是读书。因他是晚清末年的秀才，功名的事，到此为止。但农闲时读书写字 却是他的最爱之一。

直到晚年从官位上退下，做古人之前给俺的最后一封信，还谈到，这辈子若是能够一生都能种菜读书，该是多么快意的事啊。

但是，即使当年，他也没能够继续耕读之乐。他在老爸，就是老老睏的逼迫下，和好友到县城读书赶考，目标就是混进“完全小学”做个老师。

“每年28块大洋！”这在当地，确实是很有头面的职业了。

直到后来，俺才知道，当年的28块大洋，真的不是开玩笑，挺值钱的。

但是，七.七事变，一切都改变了模样。

北平天津济南府的学生们，到处演讲呼吁抗日救国，自然也到了平时相当闭塞的县城。

年轻人们听了演讲，看了他们带来的报纸新闻，坐不住了。

虽然信息在那时很闭塞，但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却是深深印在每一个读书人脑子里不可回避的责任。

于是，和好朋友一起，合上书本卷起铺盖，“从军杀鬼子去”！

也没敢告诉家里，俩人都是独子，家里不让的。

参军，在那个时代，自然是参加“国军”，也就是中央军。

但是，无奈中央军跑得实在是飞快。俩人撵了三天，硬是没撵上。倒是遇上了一支招兵的队伍：八路军。

“你们打鬼子么？”

“当然。我们就是为打鬼子来的。”

“那好，算上俺们哥儿俩吧。”

反正都是打鬼子么，哪里打不一样？

俩人就此从书生变成了八路。

老睏被编到“抗日救国青年先锋营”。

老睏如是说，可犯睏始终没有狗狗到这个队伍的编制。

但是，同样是打鬼子，也还有不一样的地方。

老睏当时不知道的是，连队指导员暗中命令两个战士，“看住这个人。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先开枪打死他再报告。”。

也就是“先斩后奏”！

原因是，老睏登记的时候，如实自报家有十五亩土地，自己是秀才出身。老老睏是当地的乡长！

得了，地主，秀才，加劣绅，五毒俱全！

“您不知道八路是红军的队伍么？”犯睏问道。

“俺一个乡下人，那时候哪里懂得那么多？”老睏如是答道。

可见，当时的信息交流，还是相当闭塞。连秀才的阶级觉悟都落后的可怜。因为此等的无知，竟然不知不觉就被两支枪口从背后瞄准了。

也可见，掌握信息是何等的重要！

老睏知道这个故事，是在指导员开小差当逃兵后，那两个战士告诉的。当时，八路在敌后处于41年反扫荡最困难的时期。行军打仗之外，每天就是一把喂马的黑豆，一碗煮熟的，被老乡脱过粒的“玉米”棒子。很多人夜行军看不见路，而山路又非常险峻，都是一人一根小棍，相互牵着往前走。那些打仗不怕死的，在这个时候，也有受不了苦，开小差的。

老睏没走的原因，很简单：“鬼子还没打完呢。”

老睏参军的第一仗，是攻打一个挺大的镇子，有围墙。其实那时山东乡下土匪多如牛毛，即使大点的乡寨也有围墙。要打，就得爬墙攻城。

发给老睏的，是几个手榴弹和一把大刀片。一开打，老睏们在后面火力掩护下，架起一节节用井绳捆起来的梯子，叫做云梯的，没命地往上爬。

上边则是机枪步枪扫射，扔手榴弹，放火，用叉子把梯子往下推，用木头石头往下砸。

好在山东乡下有习武习惯，老睏多少也会几手。

“要想活着，就是要快往上爬。”

看看到了顶，招呼几个手榴弹，飞快翻墙落地。

“只要脚落地就好办了。”抡起大刀猛砍，死活守住突破口，直到后面的人呼啦啦一起涌进来，就成了。

可是，也有不幸的。

老睏一起参军的好朋友，就战死在这第一次战斗里。人家表扬老睏打仗勇敢，他没理会。守着好友的尸首哭了一夜。随后改名就叫朋友的名字，直到终老。

“您打死过鬼子么？”

“嗯，不少。拼命，不是他死就是俺死。”

夜路走多了，就会碰到鬼。

老睏的运气在一次攻城战中走到了头。眼看就要爬到城头了，云梯被炸断了，几个人连人带梯子从很高的上面跌落下来，当时就“全死过去了”。

老睏醒来时，发现周围躺着的几位全都冰凉绷硬。心里知道这是进了“烈士屋”了。咬着牙从屋里爬出来，被站岗的看见，又扶回班里。班里同志们自然高兴万分，行军时轮流搀扶着。可是，老睏不愿意当别人的负担，坚持自己拄个棍儿，一步步挪。谁知道天公不作美，一场瓢泼大雨，老睏从山道上滑倒，掉入谷底，又跌昏过去。庆幸过路老乡看他是个八路，还有气。把他背到自家，脱去军衣，换上便衣藏在自家地瓜窖里，直到养好伤归队。

所以，俺家的规矩，不管老乡多么土多么穷，只要进城到了俺家，全都是待如上宾。

没有别的，救命恩人啊。

再后来，老睏又受了一次枪伤。是在指导员开小差后，被鬼子的三八大盖打的。腰杆上有个很深的弹洞。老睏说，好在是三八大盖，要是七九步枪，就光荣了。

到了这个时候，上级不叫老睏留在作战部队了。说是部队里知识分子很宝贵，要分配更重要的任务。

到底做了些什麽工作，老睏不肯多说。

好象是先后给许世友当过文化教员。对人家的评价是“猛将”，“不爱学习，不讲道理”，大致如此吧。

再后来是在梁兴初手下，这似乎是他最得意的时候。

好象是教导一旅，后来在教导五旅。

再后来呢，就是办报纸。

秀才么，干这个大概是最合适的了。据说现在的济南军区的军报，就是他们几个在一一五师的秀才们开干的。

后来俺集邮，拿给老睏看几张当年的草纸一般的边区票。

老睏抽抽鼻子说，“这样的邮票，当年太多了。”

“就是行军不能带，现在一张也没有”。俺也抽抽鼻子。您不说，俺也知道。

老睏写得一手好字，但那都是毛笔字。为了刻钢板，老睏油灯下苦练钢笔字，最后独成一体，钢笔毛笔混合，确实漂亮。 钢板刻好了，老睏也刻成了近视眼。部队战斗中缴获鬼子眼睛一副，首张发给老睏解决视力问题。这可是简单，既不用验光也不用定制，往耳朵上一挂就成。

戴上眼镜的老睏那个乐呀。世界突然变得清清亮亮了。行军时，鬼子飞机扫射，老睏居然从隐蔽的路沟里一跃而起，大叫道“我看到飞机啦，看到鬼子坐在里头啦。”气得头儿把他一顿臭骂。

那副眼镜跟了老睏很多年。俺看到他的委任状上的照片上。光着头，两个黑黑的圆圈儿挡在眼睛前面，加上两条腿儿的鬼子眼镜。

小时候，经常和其他孩子一样，缠着大人叫讲打鬼子，打仗的“战斗故事”。

但是，老睏不愿意讲。

真缠不过了，老睏就说，那不是什么故事，那是拼命。

很久以后，俺才明白，为什么好些当年战场上拼过命的人们，不愿意讲起当年的事情。

不是鬼子逼的，谁愿意去拼命！

所以，毛主席讲过的一句话很有道理。

大意是：中国几亿人是不好惹的，惹翻了是不好办的。

当年种菜读书为乐的老睏，就是被日本鬼子惹翻了的成千上万的中国人里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