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猫与狗闲扯 -- 商略

这是今年夏天河水干涸没法进入那会儿的帖子，今天翻出来，贴上一贴。

猫与狗闲扯

1

谚语经常省略一些成份，有时候省略到不知所云的程度。

比如“猫三狗四”，听上去像在做算术题，数猫和狗的数量，其实这条谚语是说，猫怀胎三个月生小猫，狗怀胎四个月生小狗，接下来的一句是“猪五羊六”。有一次，我想到了村里黑乎乎的大水牛，问：“牛是几？”答曰：十二个月。

还有一条谚语，叫做“猫晴狗雨”，也给省略得很难懂。如果说完整了，是“猫若喝水天放晴，狗若喝水要下雨”。这条谚语偏偏省略了喝水这个关键动作，不知道的人听了，说不定会误解成看到猫天要晴、看到狗天要雨，就像看到蜻蜓低飞、蚂蚁搬家一样。如果这样想，就冤枉了天气，也冤枉了这条谚语，以为天会乱变，以为谚语与电视上的天气预报一样是不准的。

不过有一天，天气晴好，我回家告诉妈妈，天要下雨了。妈妈说，你怎么知道？我说，我看见有一条狗在溪滩边上喝水。妈妈说，那是狗吃了咸的东西。

这句话，给了我的伟大计划一个致命打击。我本来还打算着，将来要养上一条狗，再养上一只猫，专门观察它们喝水情况，发布天气预报。可是狗不争气，只是吃了点咸的东西，就不肯坚持一下，居然喝水去了，一点不想想它肩负着预报天气这样的重任。

2

有一个著名的故事，是说猫教会了老虎各种本事，但为了自保，藏下了上树的方法。

猫的这个本事经常对狗使用，看到陌生狗，它就扑上去猛抓一下狗脸，然后倏的蹿上廊柱，倒挂着观察狗的动静，气不喘心不跳，脸上不动声色。狗从来没学过爬树，就没办法上去捉猫。

与猫打架，狗总是吃亏。所以我想，那个故事本来也许是讲猫教狗本事的，之所以搬出老虎，是因为猫虎长得像，都是猫科，就“猫猫虎虎”地换了。而且当老虎的师父，猫就显得威风，故事也就对比强烈，更好听了。

3

在我老家，养小狗小猫不是去花鸟市场买的，一般是去别人家领回来养。谁家的狗或猫快生小猫、小狗了，你可以提前预约。

母狗若生了四只小狗，就要挑一只病残瘦弱的扔掉，因为两个人抬桥，四个人抬棺材，这是个不吉利的数字（那时还没有流行讲究四与死的谐音），会妨碍母狗——那个时候有一部电影，叫做《不准出生的人》，这只小狗，就是不准出生的狗。

我们那儿的习俗，领养猫的手续与领养狗不一样，狗可以随便领，带回家就行，猫不能白要，得拿上一缕麻去换，否则这只猫就靠不住，不会抓老鼠。除了这个讲究，领猫还需要仔细挑选。

一是挑样子，如果脚下有一圈白色的毛，叫做“白脚猫”，只会窜门，说不定还会偷吃人家的鱼肉，最好不要——那些爱串门的男人，也会被老婆叫做白脚猫。

二是挑时候，最好是挑收获季节生下的猫，这种猫叫做“上仓猫”，最爱抓老鼠，是管家的好手。

可见猫比狗娇贵多了，一开始就享受不同待遇。

4

我记得我爸爸特意买来豆腐给小狗吃，似乎比猫还娇贵，因为豆腐是花了钱还要加上豆制品票才能买到，给猫吃的是人吃剩的鱼骨头汤罢了，俗话说，黄鳝猫人参，就算是黄鳝，也是可以在田里抓到，不用花钱。不过现在的城市里，豆腐哪比得上鱼和黄鳝？

猫不能吃泥鳅，吃了泥鳅，会跑到屋顶上呕吐——古人为猫狗呕吐造出一个“吣”字，估计是猫用得多，狗用得少——我读闲书得到的古怪感觉中，呕吐这个动作虽然肮脏，但除了醉酒和怀孕时候，似乎还是有点儿贵气的。

狗也只能在小的时候娇贵一下。它吃饭的样子就很贱，扑上去张嘴就吃，吃完了还像美国人似的，舔干净了才罢休。猫进食却很讲究，先是东闻一下、西闻一下，觉得还可以入口，才小口小口地吃，吃完了还剩下一点，完全是中国人的作派。

猫是先生，叫猫先生，特别爱干净，常常洗脸，大便后还会小心地用垃圾盖上。狗总是拖着舌头满地乱嗅，这种事情，猫是怎么也不肯做的。狗平时躺在地上，夜里躺在门外，猫白天高卧窗台，晚上偷偷吃宵夜，冬天半夜时分，还会钻进灶洞取暖，甚至偷偷钻到你的被窝里来，将你轻薄了。

5

狗命不值钱，所以骂人的时候，都说“小心你的狗命”，从来不说“小心你的猫命”。

听说猫有九条命，狗有几条命，那就不知道了。阿柄见多识广，他常说，狗的心是泥土做的，一条狗打死了，只要在泥地上一扔，就能活转来。狗的最终结局，是给人杀了吃掉，狗肉也是贱肉，谁家杀了狗，就会有许多人去吃狗肉，我在《相饭头》中写过这个事。

猫死掉后，虽然也不举行葬礼，但人们会找一只破篮子或者破畚箕，将猫盛了，挂到树林里去。有时候走进板栗林，看到挂着的篮子，会感到阴森森的，浑身起鸡皮疙瘩。

虽然有“鸡犬升天”这样美妙的典故，但印象中，狗死了也就死了，猫却有成精作怪的潜质。我在海岛时，有一个人喜欢跟我说他看到猫在山岩之上拜月亮的事情。

6

据说狗眼能看见鬼。晚上遇到人，它的眼睛会发绿，警惕地替你守家，不过一发现是熟人，它的眼睛就恢复正常，不绿了。

猫眼睛发绿，是在叫春的时候，两朵绿光在屋顶上飘来飘去的，就算看到主人，也“人头不惹”，根本不会理睬你。猫叫春大张旗鼓，但交配时却看不到，这与人有点像——狗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交配的。

猫不怎么喜欢跟你闹着玩，除非你将毛线团扔给它，若是惹急了它，它就会露出隐藏的爪子对付你。可是猫愿意让人抱在怀里，显示它的受宠。

狗却喜欢时刻与主人在一起，你摸它的脑袋、掐它的脖子，它也不发怒，就是不肯给你抓尾巴，主人再怎么欺侮它，它也不会咬。狗不大喜欢被人抱着，它喜欢跟着人走。

猫一般不会到陌生人家安家，但有时也会离家出走，住到一个隐秘的地方。我估计它是要生小猫了，倒不是因为嫌贫爱富。它在一个陌生地方住下来，不会去跟新主人打招呼，那就是说，它不欠主人的情。

有一种狗叫“走来狗”，大概是失去了主人，流离失所，会跑到某户人家，就再也赶不走，从此以后，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美丽还是丑陋，它都会陪在你的身旁，爱你，保护你，直到死亡把你们分开。

不过，小孩子不懂世事艰辛，有时会偷偷地将从外地搬来的人家叫做“走来狗”。

老年人说，猫是奸臣，狗是忠臣。老年人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忠臣比较贱，是可以欺侮的，与奸臣交，得当心它的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