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春运轶事（2）晚点 -- 忘情

　　这两天因为雪灾导致电网中断，中国南方铁路大面积晚点，沿途积压了二百多万旅客。这种事儿铁路一线职工一般都经历过，在这篇里我就来说说我所经历的晚点。

　　那是2002年春节，单位上安排我添乘一趟广州临客。

　　不用说，从南昌始发就超员，塞得象肉罐头一样。

　　这趟车的车长、列检都是客运公司的，列车员是从建筑段临时抽来帮忙的。

我当时在公司培训中心，车长们都认识我。本人是车辆出身，列检们彼此都脸熟，这也没问题。麻烦的就是这帮建筑段的临时列车员，他们属于玩票性质，胆子贼大，带无票、私自带东西上车卖，什么违纪的事儿都敢干，颇让人头痛。

好在这趟车建筑段有一个主任带队，我和车长就反复和他陈明利害，希望他一定要约束部下，否则出了事大家都不好办。领导毕竟是领导，识大体，明事理，人家表态非常坚决，咱也就稍稍放心了些。

车下午从南昌始发，开始时一切顺利。可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发现列车没开。起来一看，列车被摆在一个小站的存车线上。

这是咋回事？于是赶紧下车，找到车站值班室一问，原来这里是京广线上衡阳以南、郴州以北一个小站。前方接触网出了故障，正在紧急抢修，所有的车都摆着呢，我们这趟临客凌晨一点就摆在这里，啥时能走谁也不知道。

（今年卡堵的还是衡阳到郴州这一段，看来这里是运输瓶颈呀）

得，遇上这种事，神仙也没招，只能自叹倒霉，回到车上慢慢等吧。

天大亮了，旅客们慢慢骚动起来。偏偏我们这趟临客车是绿车皮，没有发电车集中供电，只能靠车轮带动J5电机发电。车停下来，只能靠蓄电池应急。问题是从凌晨一点就摆在这儿了，蓄电池的电已经耗尽了，所以没法用广播安抚旅客。

旅客们激动起来，各车厢里都吵成一团，还推举出几名代表来找到我们交涉。旅客心急，咱们可以理解，其实我们工作人员心里比旅客还急。你们不过是坐车，我们可还要作业，还要保证你们安全。但旅客一急，往往近乎失去理智，加上对铁路情况不了解，常常怒不择言，那车长都快被他们逼疯了，最后只得大叫：“列车晚点我也没办法，你们要是觉得打我一顿可以解气的话，我就干脆随你打好了！”

这车长是女的，她的话都说到了这种地步，那我这个添乘干部就不能再保持沉默了。

于是，我让女车长回餐车歇歇，自己来应对旅客代表。

路外旅客哪里知道什么叫“添乘”？他们听车长介绍说，我是她的“领导”，于是炮火就冲着我来了。

“我有急事，你能不能联系一下，快点开车？”（天呀，我说开就开，我咋没发现自己居然有这么大的权利？）

“我比你们还急呢，已经和调度联系过了，但是具体的点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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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急着回去上班呢，晚了，就得被老板开除，你负责呀？”

“我真的很抱歉，这是因为不可抗拒的原因导致列车晚点，你说说，你有什么解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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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退票”

“可是，您只有在车站才能办理退票业务呀，我们现在在车上，怎么给您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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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开车门，让我们下去透透气？”

“哎，这我得给您解释一下，按照铁路规章，遇到非图定停站点，车门是绝不允许开的，这是为了保障大家的安全。你想想，这里连站台也没有，邻线列车来来往往，放你们下去万一出点事怎么得了？再说，现在这车停在这里，什么时候开谁也不知道，万一突然开动了，您要是没能上车，这不更耽误您的事儿吗？互相理解一下，克服一下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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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军人，到了广州还得赶到海南，本来离销假的时间就比较紧张，军令如山，你这一晚点，让我回去怎么交待？”

“我们车上没公章，所以没法给您出证明。这样吧，到广州后您找到车站要他们给您出个证明，证明我们这趟临客晚点多少小时才到广州，盖上车站的公章。您拿回去给领导看，这是没办法的事，想必领导也会原谅，行吗？”

（其实这话我是忽悠解放军的，车站哪会给你出这种证明呀！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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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炉里没有水了，想渴死我们呀？”

“我们马上联系车站，请他们上水。”

这倒是件大事，于是马上请车长出面和车站联系，紧急给车上水箱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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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这些旅客吵得我头痛，可以我现在的身份，又不能发火，只得耐住性子慢慢解释、安抚。弄得我口干舌燥，嗓子都快冒烟了。

临近中午，餐车里开始忙起来。本来这趟临客应该早上就到广州的，因此旅客们所带干粮并不多。餐车弄出来的盒饭、方便面、瓶装水甭管多贵，有多少卖多少，把餐车老大的嘴都笑歪了。

我们车停的存车线外不远处就是农村，也没有高墙隔着。村民们经济头脑相当灵活，见我们滞留在这里，久久不开车，于是家家户户都忙乎开了，用脸盆、木桶盛着饭菜，沿着车下叫卖。就连半大的小孩子，也用篮子盛着鸡蛋、年糕来卖。

你看吧，吆喝声此起彼伏，旅客们手里捏着钱伸出窗户挥舞，换回各式各样的食物，场面甚为状观。（想必今年二百多万旅客积压在各站，类似的场面一定更壮观）

吃的问题不用担心了，但这车啥时能开动却还没个谱。运转车长已经到车站歇着去了，看来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

等待，无所事事的等待，焦急地等待，这时候的时间怎么过得那么慢呢？

终于，有列车从我们邻线开过。我一瞧，那广铁的兰皮车。

旅客们可不管铁路有什么规矩，一见着有车经过就又激动起来，又冲过来几个代表找我理论：

“别的车都开了，为什么我们还停在这里？”

“什么车开，什么车不开，那都得听调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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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为什么不和调度联系，让我们的车先开，我们都停在这里好久了。”

（我晕死，调度听我的吗？）

“这里是广铁管辖的地段，得听他们调度。一般来说，优先保证高等级列车，先保兰皮车，接下来是红皮车，绿皮车，我们这是临客，又是外局的临客，肯定人家得先照顾自己开行的车。本位主义哪儿都一样，是不是这个道理？别急，别的车既然陆续在开了，证明通道已经疏通了，用不了多久就会逐步恢复正常了。别急，都等了这么久，不在乎再多等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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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这么说，眼见着从我们身边经过的车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可我们的车依然没动静，也没见运转车长回来。

有几位旅客可不干了，找到车长要求放他们下车，他们自己另想办法。

车长被他们吵得实在是没办法，无奈之下松了口：如果他们交出车票，可以考虑放他们下车。

这是为何？因为车票就是一种合同，你票在手我们就得保证旅客安全。如今你要求下车，没事还好说。如果你路上出点什么事儿，比如说被车撞伤了，或者把旅客想得再坏一点，他拿着这票说被车甩下来了，那铁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遇上实在要提前下车的旅客，只好把他的票收回来。这样，即使你在外面出了事，你也别想回头找铁路算帐，因为你口说无凭，我们不承认你是从这趟车上提前下去的。不是我们铁路心狠，而是实在没招，类似的教训太多了。

果然，一听要先交车票才肯放他们走，他们立马不干了，这年头谁比谁傻呀。可是，不傻归不傻，人家依然缠着车长不放。

那女车长最后急了，伸手一指我：“如果我们领导同意你们走，我立马二话不说，放你们走。”

我心里那个骂呀！都说客运是白眼狼，还真是这么回事。你是一车之长，人家找你，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那都是你的职责和业务范围。我这添乘的说白了就是上头派来的监军，是来检查你工作的。先头我出面是帮你解围，但并不是我的义务。你却登鼻子上脸，把这皮球踢到我这里，出了事让我背黑祸，够狠的呀你！

我心里一个劲地问候车长家里的女性长辈，脸上还不能表露出来，只能硬生生地接过这烫手的山芋。

于是，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那几位旅客的要求。口气很柔和，但态度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要么留下车票，要么继续在车上等着。

那几个旅客最后急眼了，其中一个居然大声威胁我：“你们就不怕全车旅客暴动？”

哟呵，好话不听，还来叫板？威胁？哥哥我什么时候吃过这套？

我笑了笑，一字一句地对他们说：“呵呵，你别看现在把我们扔在这小站没人管。如果车上真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我向你保证，立马会有大批军警出现。大过年的，谁也不想找不痛快，国家财产，人命关天，每个人都得对自己的言行负责，大过年的，和气生财，谁和谁有仇呀？为了不搭界的事到牢里过元宵，更搁误你行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想清楚，值吗？”

此言一出，那几位顿时气焰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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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好不容易熬到傍晚，运转车长回来了。我们立即兴奋起来，忙着通报旅客：“快了，快了，运转车长回来了，车马上就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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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很快就开了。车一开，旅客们就平静了下来，我们车上这帮工作人员才舒了一口气。

事后，那车长一个劲地夸我，说没想到我说话这么“有水平”，居然“精通客运业务”，将来在客运公司“前途不可限量”。

我呸！少给我灌迷魂汤，我自己几斤几两自己清楚着呢。

老天爷，好在我当时在公司培训中心混，平日里多少留心了一点客运业务知识，临出门前还特意向培训中心的老客运们讨教过，再加上自己当年跑车的那点存底，在车上哪些话可说，哪些话不可以说，哪些可以做，哪些不可以做，心里还有个谱。这要是遇上一点客运业务都不懂的纯车辆，这回可就麻烦了，非被你车长算计了不可。至少也得当众出丑，让你客运的看车辆的笑话。

　　　　　　　　　　　　　　　　　　　　　　　　　　　　　　2008年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