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1） -- 史文恭

一九四八年的五月十五日，在潍县被强大的共军攻克之后，王耀武飞到南京，向校长陈情。他认为按照山东共军目前凶猛的攻击力和济南被孤立的态势下，国军方比较合乎军事逻辑的决策应该是撤出济南，将兵力转移到兖州，和徐州国军互相呼应，以利今后作战。----蒋校长听后很不满意，教育他说：“你不从大处着想，对于济南的问题，我曾考虑过，我们必须确保济南，不可放弃。”--------蒋校长的理由是：

1. 济南乃山东省会和华东战略要地，守住济南可以让陈毅的三野不能和聂荣臻的华野连成一片。

2. 撤守济南，将让青岛的美军感到孤立。影响美援。

3. 国军有空运，济南并非孤城。

平心而论，在这个时候，蒋校长的理由是充分的。--------济南的战略位置的确非常突出，一旦国军失去了济南，那么，一方面，傅作义的华北部队将被孤立，受到林彪的虎狼之师和聂荣臻部的夹击，另一方面，济南的失守必然使徐州面临空前压力，而徐州的后面，就是南京。所以，济南等于是国军彻底失败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但，这张骨牌已然在共军咄咄逼人的攻势下摇摇欲坠了，蒋校长所能依靠的，却是眼前这位要求退守的王司令官。----这，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好兆头。

当然，要不要守济南的前提在于能不能守住，这个问题在王耀武提出陈情的时刻，还并不那么急迫，因为此刻，兖州还在国军手里，济南还没有完全孤立，同时，我们看到和潍县之战相比，后来的济南战役并非许世友的山东兵团包办，而是汇合宋时轮的十纵，孙继先的三纵才攻下的，换言之，单靠许世友的兵力，王耀武坚守济南还很有把握。-------所以，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那就是王耀武此时的陈情，到底是一个冷静的判断，抑或一个由于怯懦表现的惊慌？--------这里有一个旁证，时任美军军事顾问团团长的巴大维中将就认为，放弃济南是正确的选择。他认为固守济南相当于以单纯防御来对抗优势敌军，是徒劳无益的。---------但是否采取机动防御的方式，国军就能够对抗共军呢？-------试看三年内战国军有数的几个胜利，大多都是守住坚城才得以获胜的，特别突出的就是陈明仁守四平，而国军机动防御成功的例子却并不多。---------巴大维的另一个理由是困守坚城只能让共军各个击破，因为国军的援军从来都是不能及时到达的。这的确是正确的。但问题是，济南如果失守，共军就连成一片了，------------王耀武自己都把济南比作插进共军心脏的尖刀，-----有这把尖刀和没这把尖刀，对之后国军的“机动防御”所受到的压力大小是有本质区别的。----所以说，从整个战局着想，济南必须要守住。--------因为，这几乎已成了国军在长江以北的战局最后的一个支撑点。

另外一个理由来自毛泽东。他在给粟裕的电报里明确地指出，一旦共军围攻济南，国军“非北援不可”，在中国这个大棋盘上，他和蒋介石同样地看到了这一点，而这，是作为战区司令官的王耀武，所未能预见的。事实上，正如蒋介石敏锐地看到济南是一个不可放弃的战略要地一样，毛泽东同样把这个要地作为一个诱饵向粟裕布置了“攻济打援”的部署，而且，在这个部署里，毛泽东着重地指出，必须要严厉地，“真打”济南，才能吸引国军“真援”济南，而这一点，在之后的战役过程里，得到了他的爱将许世友不折不扣的贯彻。

于是，在一九四八的秋季，济南作为一个战局的焦点，被全中国所瞩目。这一刻，蒋经国正在上海，为了中华民国濒临崩溃的经济做最后一次努力，所有金融投机商们的眼睛都死死地盯住济南的攻守，以决定是否要在经济这个战场，彻底地抛弃蒋家王朝。

王耀武的人生最后一战到来了。

1948年初，山东象一锅即将沸腾的热水。在打退了前一年国军的进攻后，许世友厉兵秣马，磨刀霍霍。他和谭震林率领的山东兵团七纵，九纵，十三纵在经过两个月的整训后，战斗力大幅提高，开始找王耀武的麻烦了。而坐守济南的王耀武，此刻却连连被调出了阙汉骞的整编五十四师，李弥的整编第八师和王凌云的第九师，山东那么大的地方，却只剩下十三个师，二十七个旅的兵力，刨去济南这个省会和青岛这个美军基地，剩下的城市就只能顶多由一个师的兵力防守了。所以，这样兵力分散的态势，就给了共军各个击破的机会。------但恰如下围棋一样，同样是吃子，高明的棋手吃的是“筋”，而菜鸟吃的就是“弃子”了。-----许世友当然不是菜鸟，他选定的地点是张店和周村。这两个点是在国军的两个坚城之间，即济南省会和潍县的中央, 也就是古都淄博。攻占了这个点，就让这两座坚城断了联系，成了孤城。-------这个着想很有麦克阿瑟“蛙跳”的味道，Great minds think alike. 就是这个意思。

操刀进攻的是七纵的成均和九纵的聂凤智。七纵很快攻下了张店。九纵对周村的进攻却有了麻烦，这个进攻点的选定原来就是聂凤智的提议，因为周村是整编三十二师的师部所在，由于兵力分散，本来周村驻军应该是三千人，所以九纵的远程奔袭很有把握，但天不作美，大雨倾盆，所以九纵赶路的时候耽搁了，而整编三十二师师长乃是当年方先觉率第十军死守衡阳四十余天的麾下师长周庆祥。这边张店一打响，他非常机敏的要四周的兵力收缩，于是，当聂凤智的九纵于雨中跑到周村外围时，周庆祥的兵力已经有一万五千之众了。但毕竟是号称“黑虎”的聂凤智，在此危急时刻，他判定敌军兵力虽大增，但毕竟仓促之间，组织肯定混乱，比不上九纵有备而来，所以聂凤智毅然决定，连夜攻城。果然，一个昼夜间，周庆祥部被全歼，他仅以身免，可惜跑到济南后，就被蒋校长以临阵脱逃，处于极刑。抗日名将的生涯如此结束，实在沧桑。

而张店，周村解放之后，这个“中心开花”的影响之下，潍县就成为一个孤立的据点，暴露在许世友的刀锋之下。潍县是一座东西两个城池夹着一条白浪河的地形。城墙高十三到十六米，据县志记载，潍县的城墙在历史上还没有被攻破过。此时，由整编第四十五师师长陈金城率部队约四万六千人把守。对这一座坚城，王耀武寄予很大的信心，陈金城也同样寄予很大的决心，毕竟，国军虽然野战偏弱，但守护坚城，却屡有胜绩。-------然而，这时候的土共，已非吴下阿蒙，虽然围攻的部队除了他一手带起来的九纵外，渤海纵队和鲁中军区部队还是刚刚从地方部队升级的前民兵，许世友却应了那句话，“一头狮子带领的一群羊可以胜过一头羊带领的一群狮子”。针对王耀武提出的，要搞“地平线以下作战”（即大挖低平工事），许世友相应提出，“人马均活动于地下”，于是在潍县周围大挖交通壕，-------（这里又是一个例子，同样的战法，陈赓部在淮海，汪洋部在锦州义县都有独立应用）---------既抵消了守军的防御工事，又锻炼了这些新手部队。而当许世友的包围圈完成之后，他选择了更为坚固的西城，给守军带来了一个惊喜------------------在1412米的攻击正面，他集中了榴弹炮12门，野炮7门，山炮12门，重迫击炮38门，以及其他小口径炮共269门，而守军的重火力仅山炮15门，九二步兵炮8门，迫击炮40门，于是，在一片电闪雷鸣的火光声中，守军防线灰飞烟灭。虽然开头的扫清外围花了二十多天，但最后的总攻，一个昼夜就完成了。王耀武亲自带兵来救，也被阻在路上，眼睁睁看着潍县陷落。

潍县解决之后，济南和青岛断了联系，之后，许世友又乘胜攻占兖州，敲掉了济南和徐州的支援，歼灭了东北军作为一系队伍不多的几支遗存之一，霍守义的第十二军，于是，在一九四八年的炎热夏季，山东省主席，第二绥靖区司令长官王耀武沮丧地面对一个现实，他所能把握的土地，除了三百里之外的青岛，就只剩下手中这一座济南孤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