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路过悉尼 一 -- 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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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路过悉尼 一

    这个系列刚开始写是因为有河友看了说挺有意思,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就没写下去。最近又有河友提起这件事,并且给了我不少帮助和鼓励,所以我决定继续下去,也许可以给想走同样路的人一些微薄的帮助。

    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我的心情,那就是下面这句。

    Writing is a lonely job. Having someone who believes in you makes a lot of difference.

    ---King, Stephen

    写作是一件孤独的事儿,但有一些相信你的人在背后支持,事情就会大不一样。

    ---史蒂芬金

    所以我开篇的第一句话就是:谢谢大家。如果能够写完,这也将会是我的最后一句话。

    路过悉尼 一

    第一份工作:中日合资计算机公司

    我出国纯粹是一个偶然,而且按当时的情况,即使出去也应该是去日本而不是悉尼。

    在上大学的时候,我们系就有人开始为出国做准备,考托福靠GRE,甚至连正课都不上,一心就是学英语背单词。当时的我则完全没有出国的想法,上学的时候踏踏实实,甚至拒绝了进游戏公司SEGA工作的机会,老老实实的准备考试。

    到快毕业的时候,我进了一家中日合资的企业去作毕业设计。条件是公司培训日语,但毕业后不能跳槽走人,而是必须要进这家公司工作。

    当时教我们日语的是一个年轻的女老师,因为年纪相仿,有很多共同语言,我上课也很认真,除了有一次在下面画关公,结果被她叫了起来,先问我第二课的问题,我答上来了。然后就问我第三课的问题,我又答上来了。她就问我第四课的问题,但第四课还没讲啊,结果我就被罚站了,底下同学哈哈的笑。

    后来到考试的时候,因为平时下了功夫,再加上以前看海量的日本动画和玩日本游戏,成绩是全班前二。这里面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培训开始就有传言说如果可以进公司前三,就有机会被外派到日本,可惜后来证明其实这只是公司刺激学生好好学习的招数。但不管怎么说,学东西都是有好处的,前段时间我翻出了当时黄皮的日文教材,课文我还是能够读下来,想想学日语都是五六年前的事情,说明只要下了功夫,就是肯定会有些收获的。

    毕业以后,真正进了这家公司,我才发现很多事情和我想的不一样。日企在各个方面都让我觉得不太满意,而且这家合资公司本身也不是很正规,按现在的话说,就是做日本的外包,用VB和ASP比较多。老板是个很健谈的人,当时他也说了一个故事。他和几个日本股东吃饭,其中一个日本人就说:中国人喜欢什么?另一个日本人说:中国人喜欢钱。几个日本人就大笑。老板就说:世界上的商人都是追求价值的,只要挣的合情合理,大家都喜欢钱。其实大家追求的还是生活质量的提高。这个故事是老板用来教育我们要学好日语的,不过确实是一件真事。

    后来我到悉尼以后接触了一些日本的年轻人,他们其实和上面说的这种老派日本人是有很大区别的。我感觉在他们眼里其实中国人也好英国人也好,就都只是外国人,并没有带太多的偏见,这是一件好事。无论是对我们还是对他们自己。

    最终让我做出国决定的是一顿饭。作为中国人,我确实有很多重大决定都是在饭桌上做的。当时大学同学告诉我现在有机会去悉尼上学,时间也不用很长。我算了算需要的钱,包括家里要出的和我自己打工能够垫上的,还有需要的时间,觉得这一趟留学还是值得的。回到家我就和父母说了,经过一段时间讨论,我父母都说支持我去澳洲留学。

    离开这个公司的时候有一些不大不小的冲突,其实我之前没有任何劣迹,离开的时候也是很友好的说明了情况,并且按照合同,交了赔偿培训日语的钱。但公司有些负责人仍刻意刁难,不给出具相关的证明,而这些证明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签一个字而已,离职或者未婚之类。不管怎么说,证明最后还是办下来了。我关于这家公司最后的记忆是一个同事胃出血住院,我去和其他同事最后见了一面,送了一个当时和我关系比较好的同事一张Dream Theater的CD。

    这,就是我人生的第一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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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路过悉尼 二

      回首往事,对于有些朋友来说是一种重温。就好像现在很多人会去看老电影听老歌玩魂斗罗之类的老游戏。其实现在新电影多得是,游戏机有了PS3和WII等等,无论从各方面来说都比老的要好。对那些老电影的结局或是老歌的旋律,你也都再熟悉不过,但你还是会去看,其实这个时候人找的是过去那一瞬间的感觉。比如说多少年前我们五六个朋友一起去听某某的演唱会,现在可能这个某某都已经去世了,但当我们聚在一起在去听那首歌的时候,过去的点点滴滴就会浮现在眼前。虽然没有什么时间机器可以真的让人回到过去,但通过回忆可以让我们的心回到开始的地方。

      我写下过去的事情却并不完全是为了这种情感,因为我感觉自己岁数实在还小,比起过去来更重要的是现在,而有了现在才能有未来。我写下这些东西是想看一看大家当年的决定,当时种下的因,现在结出了什么样的果来。

      比如在我离开了那家中日合资公司以后,因为内部管理混乱,那家公司的日本股东撤资。本来以为会跟着倒霉的同事们却意外的发现另一家大型的软件公司收购了它。而同事中出色的学员甚至日语不是很好的学员都圆了日本梦。最近我还听说过他们的消息,因为要开发日本工程,他们往返于中日,待遇优厚。我想说的是其实人生到处是十字路口,而且请你放心,没有哪一条路是错的,但就怕你转来转去不往前走或是根本不走,只要向前走就都会有一些成绩。

      在那个时候也有一些人走了弯路。毕业设计的最后阶段出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也太震撼。答辩的某一天,我们班上的一个男同学没有出现,然后我们知道,他,跳楼自杀了。

      原因是很复杂的,通常人不是因为某一件事情做一个重大的决定,而是平时积累到一定程度,因为某一件事情爆发了。那位那同学在当时毕业设计老师说不给过,他的家里也出了一些事情,大概是父母不和睦之类。他死后,他的父母没有来学校找那个不给过的老师,而是很安静的把他火化了。

      这个同学的遗言里面有一段话,是说他借了另外一个同学的书,在他死后要还给那个同学。还有就是我当天做了一个梦,我梦到黑暗中站着一个男的,他背对着我,等我走过去他一回头我看到正是死去的那个同学。他向我笑笑,挥手告别。我从梦中惊醒,一背都是冷汗。

      这个男生身体瘦弱,带着眼睛,留着寸头,穿淡色夹克,帆布鞋,很平常的规矩仔裤,平时沉默寡言,而且也不善于说合适的话。有时候他说的话虽然难听,但其实是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好听的。记得有一次我和他一组做实验,实验室老师看到旁边有一根圆珠笔,就捡起来说:哈,捡到一根笔。那个男生笑着说:您是不是老在这里捡笔啊。我虽然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类似做实验的学生经常忘记自己的笔,但我也明白如果不是认识他一段时间的人会怎么想他说的这番话。实验室老师面沉似水。

      他死后更有另一班的学生请我们班还不知情的同学吃饭,然后问,你们知道为什么请你们吃饭吗?因为你们班的某某跳楼自杀了。事隔多年,虽然那班同学也是我们的朋友,但对于他们做的这件事,我仍然是吃苹果看到半条虫子尸体的感觉。

      现在,按照佛教徒的说法,我的这位同学应该已经转世,愿他此世多一些朋友,不要再受这么多的煎熬。

      那个时候我还在那家公司做毕设。公司一个劲儿的就只是让我们开发程序,没有给时间回家写论文的意思。我们的经理完全不懂技术,只是日语水平很高,和其他懂技术的经理关系也不是很融洽。在开发方面完全没有经验,一个东西做出来,修改的时间比编写的时间还长。相信做过程序员的人都会有体会,越是不懂技术的人就越能提出一些看似简单的要求,等真到开发的时候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然后就是大幅度的修改。最后学生们集体和公司交涉,以毕业设计为主,暂停开发,公司也终于答应了。

      等到论文写好,我拿着去找答辩老师。他看了一遍说,太简单了,不符合要求。我和他解释说,这个毕设项目是当时学校批准的,而且是系领导推荐的,因为是实地开发,可以学到很多学校里面见不到的知识,我们负责的这一块也是整个公司项目中最难的。老师考虑了很久,面有难色。

      我们就这样无端的受了夹板气。在开发过程中,我经常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还有同学就睡在公司,而且从头到尾我们也没有一分钱工资,但公司因为我们要求准备毕设答辩,非常不满。学校方面,之前是开大会,领导推荐的毕设项目,现在又说难度不够,出尔反尔。最后,我当然通过了毕设答辩,但我的最终分数还是比我想的低。其他系有一些没有动手编多少程序,但跟了好导师的学生,分数就很高。虽然如此,但我今天也感觉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因为这段时间是我踏上社会的第一步,无论是公司还是学校,都给我上了宝贵一课。

      其他有些学生就没有我这么幸运,比如一个同学离家出走,全年级都去到处找他。他之前人很随和,成绩不错,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再上课,而是在网吧玩FPS,一直到毕业设计我们也没再见过他。

      还有一个朋友,我当时和他很能谈得来,他人非常聪明,但却辍学了。我当时和他说的话是:好歹你也得混个毕业证,以后方便。多年后他自己创业,非常成功。可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想要给别人指路,虽是好意,但你又怎么知道你给别人指的路就是对的?

      再有就是同期做毕业的另一群人。他们碰到了一个我校闻名的暴躁老师。这位老师自己成就比较高,资格比较老,而且和学校其他老师都对着干。那次毕设,他抓了一批人不给过。结果学校领导和学生家长排着队去找他,而他则处于一种愤怒状态。就是那个离家出走的同学,他亲口和我说:哈哈,我刚才看到那个老师,眼睛和牛一样都是血丝。这段故事我在之前一篇小说里写过,虽然有些添油加醋,但大部分都是真实的。这个老师后来因为得罪人太多,事事不顺。不幸的是,我们班的一个同学也被扣下,毕业照是同学拉着他才一起照的,他站在我们中间,愁眉不展。

      临行前的大学宿舍好像战场,门外堆积的是电视电扇球衣球鞋,各种有机物无机物。更有学生奋力的撕着书本,或砸着某些物件。虽然不是所有人都会去说,毁灭是新生的开始,这种泛酸的话。但我估计他们很多都是这么琢磨的,虽然他们嘴上说的就只有:砸!砸!砸!又有多少人理解这些疯子的心情。多年后我想如果他们和我一样回首,就会发现,学校里的事情和社会上的复杂比起来,不值得一提。

      毕业之后,我终于慢慢开始了我的留学之路。

      关键词(Tags): #留学悉尼元宝推荐:铁手,
      • 家园

        五度是个稀有动物,有才华,却善良厚道;善良厚道,却又不是好坏不分

        真替那个错过你的MM可惜

        河里的名花无主的MM们,可表再放过错过这个家伙啊!他会给你们写诗唱歌,还会给你们写小说、写灵异故事...

        • 家园 这个

          是赤裸裸的征婚广告真的是谢过酒兄,我现在想想这种事有时候说起来就是缘分,看起来很偶然但有些东西又是必然。还是古代科学,站楼上仍一个绣球,砸到谁就和谁结婚

      • 家园 士别三日,了不得!

        不仅文字好,对人生也看得这么透彻:

        人生到处是十字路口,而且请你放心,没有哪一条路是错的,但就怕你转来转去不往前走或是根本不走,只要向前走就都会有一些成绩。

        深以为然!

      • 家园 SunJapan?
      • 家园 比起你来我的大学太轻松了...
      • 家园 写的真是好

        因为自身的一些经历,很是有些感概。

        从小到大所经历过的老师,有一些极好,有些让人觉得不可理喻。不过,仔细想想,也能明白那些“不好”的人当中,其实每个人背后都有他的原因,仔细追究起来,不是可恶而是可怜了。

        能不伤人则不伤人,能给帮助则给帮助。

        • 家园 我和铁老大感觉差不多

          我不知其他人是不是这样,但自己碰到的老师很少有站在中间的,要不然就是特别好,把学生当自己子女,要不然就是特别差,对学生人格侮辱。可能是因为老师手里是有权力的,所以不同人表现就不一样。

      • 家园 五度兄这句话说得好

        其实人生到处是十字路口,而且请你放心,没有哪一条路是错的,但就怕你转来转去不往前走或是根本不走,只要向前走就都会有一些成绩。

        说到毕设,俺当年的指导老师整个一撒手掌柜,从联系单位找项目做课题一整套都是我们一组的几个人自己干,到答辩的时候他对课题的了解还没我们多……

        • 家园 哈哈,像这种老师有时候让人拿他没辙

          我之前碰到的,和学生也没矛盾,就是不干事。我们老师是到外面接活,上课这边不上心,最后一节课猛一叹气说:终于讲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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