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周末经济观察】观察中国经济的两种错误倾向 -- 陈经

上星期写的是“一地鸡毛的经济学理论”，本周中央开会分析当前经济形势，给我这个观察提供了证据。我半年来对从紧政策的持续攻击，算是有了个说法。

宏观调控从紧闹腾转向的事，这个事就算糊涂过去了。你要问中央，货币政策从紧是不是变回稳健了，是不是松了？中央说，要保持政策的连续性，不要这样说。但我可以较有把握地预测，中央的政策宣示里不会高调宣传“继续从紧”。微观上，我们将会看到很多松动的迹象。比如一些困难企业会得到贷款，各省推出“新十大建设”之类的项目保增长，中央也不会说不许了。但中央不会承认是松了，而是把这称之为“微调”。

本来中国的经济政策就是这样，糊涂得很，不需要强给个定义。上半年说是“从紧”，但从经济增长率、货币增发等数据来看，都不算小，你把它叫“稳健”也行。世界上哪有“从紧”的国家经济增长是10%的？所以硬要按世界的标准给中国经济政策安说法，只能这么糊涂过去。我认为在中国，所谓宏观经济政策实际是虚的东西，只有看具体的一条条微观政策才能真正知道中国在干啥。别的国家可能看看货币与财政政策，在干啥大致就有谱了，加息是个影响很大的事。但这样分析中国是不行的，政府本身就在大搞经济，政府同时是运动员裁判员，也同时是生产者消费者，这是自己一套体系，不太受“从紧”这样的宏观政策影响。外资接轨了世界经济，从外面引进钱来，也不太受宏观调控的影响，反而是受世界市场的影响较大。那么就只有民营经济，是真的很怕宏观调控。一紧缩，民营中小企业最受影响。这样的格局，民间贷款年息高达100%，加息0.27%有啥用？只是借不来，不然肯定找银行借钱，利息多少根本不考虑。民众也是，存款利息低于物价涨幅，照样存款猛增。所以，本次大批经济学家争来争去，只要是出于西方经济学理论的，多半是以空对空。境外媒体上一堆人，天天让中国升值加息，都是胡套理论。本土经济学家，也有不少是这种话语体系。其实大家了解到的情况都差不多，中国并没有掩盖“真相”。一通大战，“从紧”派不过是稍占上风，谁的理由都是一大堆，对立非常严重，情况很混乱。我看不是中国经济太混乱，而是观察方法不对，导致理论跟不上实践，成了空对空。相当多的经济学理论假设，如加息可以降低通胀，在中国是不正确的。

西方经济学也是很厉害的东西，一些原理和思想方法很管用。如果要用西方经济学理论来观察中国，我认为需要怀疑精神，把西方经济学的那些原理逐个检验，找到正确的应用方法。相当于再走一遍经济学的建立过程。错误的倾向是学了一堆书本知识，直接把西方经济学的理论成果用到中国来。理论成果说，通胀了，顺差大，所以要加息，要升值，要紧缩。一实践，出问题了，说明观察方法不对。如果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从本原出发进行观察，这条路还是很厉害的，可以不断出大师。

另外一种错误倾向，就是本土特色的“阶级分析”论。这一派的可能也懂一些经济学理论，但更愿意去分析中国的社会状况。这个框架里，中国简直是非常非常的烂。腐败、利益集团、精英集团、下层民众苦难、生活压力、新闻管制，有数不清的素材，这一派永远有鲜活的材料。境外来的中国崩溃论唱衰论，总要从中国不民主推出经济崩溃，现在基本可以说是没戏了。相对的，境内却有不少唱衰不看好的，主要是从阶层分化推导。我预计，以后闹腾中国崩溃论和唱衰的，以境内为主。这一派见到中国的社会问题与经济问题，会很活跃地进行各种大仙式的唱衰预测，对坏消息比较兴奋，好事不太愿意说。

我认为，分析经济问题，得把良心放在一边。社会现象就和物质的运动一样，事实最重要，好不好在其次。不能因为事情不好就希望它不存在，不能因为希望的事实现不了，就说系统会崩溃。因为对这个道理认识不清，就产生了中国特色的“愤青”现象。因为愤怒，所以就不太讲逻辑，情绪化，容易偏听偏信。

一个典型的愤怒青年，如果西方媒体问他，他可能会说，中国进步很大，中国一定强，支持奥运。过会子看到社会不公、贫富分化，想想自己买不起房，可能就会心情压抑，上网发个贴预测中国会发生经济危机。不同情况下的民调，可能得出完全矛盾的结果。这并不奇怪，因为愤怒青年是在表达情绪，不是在研究经济。要是过去，愤怒青年可能更多是在研究社会。但现在不管愿不愿意，都明白经济是关键，也得去说说经济。

愤怒青年其实潜意识也知道自己不太懂经济学，所以主要不是自己发明理论，而是选择去相信唱衰论。象郎咸平、袁剑写的唱衰理论，不少愤怒青年就会喜欢。一看就觉得，真好真好，社会真是这样黑暗的，政府就是这样烂，企业没有真正的竞争力，完了，看来是要崩溃了。

对于这一派的唱衰论，如果有一个较长时间的观察，会发现这样的理论特点：

1. 中国经济问题根源是政府官员利益集团欺压民众，精英集团自私短视。

2. 结论是中国要经济危机，要崩溃。

3. 表现出来是A现象、B问题、C事件。

1和2是不会变的“理论核心”。但是3就经常变，什么热就把什么放上来。潜在的愤怒青年一看，对啊，ABC是发生了啊，我是买不起房啊，看来2是对的。过几年再看，ABC不是问题了，又变成DEF了，继续唱衰。如果问题出得多，那么唱衰论声势就大些。过一阵子，问题解决了，能用来唱的新东西不多，唱衰派就歇一会。以前WTO是大问题，三农是大问题，是最经常被用来唱的。后来发现加入WTO后情况反而是大好，三农也比过去有缓解，就来新的。股市涨跌厉害，就唱衰股市，房价高，就说买不起房开发商要拖死银行。世界经济下行需求减少，就说出口导向要完蛋，要出事。以前说中国没有竞争力，全球化时代要完蛋。现在说中国挣太多美元，不安全，还是要完蛋。

可以看出，这是一种机会主义的唱衰。从宣传上来说，比较抓眼球，是不错的手法。紧跟热点，又有不变的内核，很容易形成风气。但我更愿意把这看成搞宣传，而不是进行经济学研究。唱衰派的更多的是宣传已经发生的ABC，而不是提前预测DEF。相反，提前预测的东西多半失败了，再也不提了。从研究角度来说，不是一个好框架，研究不出什么东西。我觉得这种观察方法用到中国，比西方经济学理论还要差，因为不知道如何改进内核，永远只能这么抓热点搞宣传。要让唱衰派改变“政府精英利益集团自私短视”的核心观念，是不可能的。这就和“民主是普世真理”一样，是一种非理性的“基本教义”。有基本教义的理论框架会有很大问题。

世界上的事，一直在变，这才是真理。有时，是人的观念会变。精英利益集团，以前可能流行光天化日强抢民女，现在可能改流行包养二奶。再往后，说不定流行的是上流社会风流公子。为了统治集团的长远利益，资本家会加工资改善劳动环境。中国政府会搞和谐社会，会想办法化解社会矛盾。就算把利益集团想得无比罪恶，它们也会想些狡猾的法子。殖民者会退出殖民地，并不是发展中国家武装斗争胜利了，而是名声实在太恶。人类总是有些发展进步的。

机会主义唱衰中国，有基本教义，对变化视而不见，宣传手法看多了也就那样。用句热门的话，也就是一阵阵的蒙人，但蒙不了所有人，也蒙不了人多长时间。愤怒青年会成熟，希望我的分析，能帮助这种转化，这也是我的一个兴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