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淝水大战的前前后后一,请各位方家指教 -- 闲云野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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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淝水之战的前前后后(十)

                      3、初战及洛涧之战

                      苻坚九月二日自长安出发,当月到达项城(河南沈丘),苻融进展甚速,九月初,达于颖上(安徽颍上县)。苻坚驻跸项城,致书东晋君臣:“已为晋君于长安城中建广夏之室,故今大举相迎,克日入宅也。”(《世说新语 识鉴》)

                      东晋方面也迅速完成备战和部署,东线淮扬战区,以尚书仆射谢石为征虏将军、征讨大都督,以徐、兗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都督,与辅国将军谢琰、西中郎将桓伊等众共八万拒之;使龙骧将军胡彬以水军五千援寿阳。(《资治通鉴卷105》)西线荆州战区,车骑将军都督江荆梁益宁交广七州军事领荆州刺史桓冲、冠军将军桓石虔镇上明(湖北松滋县东),辅国将军杨亮、右将军毛虎生镇巴东(四川奉节江北岸),前将军刘波镇江陵,项城太守桓石民镇夏口,总兵力水陆军约10万。

                      前秦百万大军压境,东晋朝野上下震恐。当朝宰相谢安深知惊慌失措必然瓦解斗志。只有临危不惧,镇之以静,才能收拾人心,从容应敌。他内心压力很大,但却外示闲暇。谢玄职在前敌,情况危急,叩见谢安,求取退敌之策。谢安了无惧色,徐徐回答:“以别有旨”,再无他言。玄不敢复言,乃令张玄重请。安遂命驾出游山墅,亲朋毕集,与围棋赌墅。安棋常劣于玄,是日,玄惧,便为敌手而又不胜。安遂游陟,至夜乃还。桓冲深以根本为忧,遣精锐三千入援京师。谢安固却之,曰:“朝廷处分已定,兵甲无阙,西籓宜留以为防。”冲对佐吏叹曰:“谢安右有庙堂之量,不闲将略。今大敌垂至,方游谈不暇,遣诸不经事少年拒之,众又寡弱,天下事已可知,吾其左衽矣!”(《资治通鉴卷105》)有人以为谢安其实没有什么本领,此时内心惶恐已无方略,只是摆出名士派头充架子而已。对此我并不认同。谢安其人在历史上的记载是一个比较务实的人,于其家族谢奕、谢万等人相比,其名士派头是不能比的,他以现实利益为重,勉从桓温之命出仕,曾屡为当时名士所讥。《世说新语》记载,谢公在东山,朝命屡降而不动。后出为桓宣武司马,将发新亭,朝士咸出瞻送。高灵时为中丞,亦往相祖。先时多少饮酒,因倚如醉,戏曰:" 卿屡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 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 今亦苍生将如卿何?" 谢笑而不答。又:谢公始有东山之志,后严命屡臻,势不获已,始就桓公司马。于时人有饷桓公药草,中有" 远志".公取以问谢:" 此药又名' 小草' ,何一物而有二称?" 谢未即答。时郝隆在坐,应声答曰:" 此甚易解,处则为' 远志' ,出则为' 小草'."谢甚有愧色。桓公目谢而笑曰:" 郝参军此过乃不恶,亦极有会。" 可见谢安并不是纯以风度的魏晋名士,他是很务实的。其兄谢万北征,常以啸咏自高,未尝抚慰众士。谢公甚器爱万,而审其必败,乃俱行,从容谓万曰:" 汝为元帅,宜数唤诸将宴会,以说众心。" 万从之。因召集诸将,都无所说,直以如意指四坐云:" 诸君皆是劲卒。" 诸将甚愤恨之。谢公欲深著恩信,自队主将帅以下,无不身造,厚相逊谢。及万事败,军中因欲除之。复云:" 当为隐士。" 故幸而得免。

                      在此危机当头,我们看到谢安的处置也是符合机宜的,谢玄来请示方略,可谢玄还有上级谢石,大敌当前,越级请示是军中大忌,极易造成人情猜忌,动荡震骇。而值此版荡不安之际,绕开公务以私人关系密谋方略,容易予人无限遐想,谢家是否存在于朝廷不同的想法?是否另有打算?谢安指出应按正式渠道办理公务,胸怀坦荡,至公无私,令人无话可说。

                      桓冲建议以西兵三千入援京师,为谢安所却。论者大多根据谢安公开的说法以为兵少无益,其实我以为桓冲此举大可玩味。自桓温死后,桓冲谦抑,多于谢安和朝廷相善,但矛盾其实并未完全解决。公元383年七月,桓冲表请以其妻之季父琅邪王荟补江州刺史,谢安欲以谢輶代之。桓冲怒,自领江州。(《晋书 桓冲传》)可见两家仍有矛盾。后来《世说新语 尤悔》中谓桓冲闻淝水大捷,发病死。谈者以为此死,贤于让扬之荆。田余庆教授以为其意说明,如果桓冲不死、桓、谢矛盾在淝水大捷后终将爆发而大乱,因而桓冲的令誉也就难以保持,桓冲死,既保全令誉,也是桓、谢矛盾暂得缓和,故以此为贤。(《东晋门阀政治 陈郡谢氏与淝水之战》)九月,东晋以琅邪王司马道子录尚书六条事。按此前谢安以中书监录尚书事,强敌入境,朝廷忽以年方二十的司马道子分权谢安,用心令人猜测。田余庆教授以为此事或为谢安自行推荐司马道子。因大兵压境,谢家自领重兵御敌,为避猜忌而图邀信于朝野。(同上)

                      在此种情况下,桓冲派三千人到建康来其目的就令人遐想不已了。桓冲久历军旅,桓家世镇荆襄,大局形势何待谢安提醒。三千人无关大局,谢安知之,桓冲如何不知?我以为其用心无外若势情危急,以此人马接晋室西逃,也不排除以此人马监视谢家动向之意。谢安知其用心,为顾全大局并不说破,而以大局婉言拒绝,桓冲无话可说。此皆谢安稳重得当之处,须知淮扬前线军中亦有桓伊等桓家子弟,自不可动乱大局。

                      十月,前秦苻融挥军渡过淮水,攻克寿阳(即寿春,安徽寿县西南),生擒晋平虏将军徐元喜和安丰太守王先。乃令其参军郭褒为淮南太守,镇寿阳,自己推进淝水。与此同时,慕容垂拔勋城(湖北安陆),斩晋将王太丘。待慕容暐部来到,勋城无虞后移师彰口(湖北当阳)。

                      这里田余庆教授认为慕容垂五月就襄阳,八月属苻融前锋军,至此又临荆州,数月之间驰骋东西战场,可证明东晋军东西策应以调动前秦军的策略生效。(东晋门阀政治)我以为此说有待商榷,慕容垂在五月救援襄阳之后驻师邓城(湖北襄樊北),由于桓冲一直在上明与秦军对峙,慕容垂编入秦军前锋军,未必需要先于苻融汇合,他在此战中被独立提到的任务就是攻克勋城,从地理上看攻克勋城的任务是掩护大军右侧翼,唯一可能从右侧威胁秦军的东晋方面力量肯定来自桓冲方面的荆州军,因此慕容垂更可能是直接从邓城出发袭占勋城。慕容暐则可能来自苻融军中。显然慕容垂是实用的,慕容暐是用来压制慕容垂的。

                      还有个问题是慕容垂、慕容暐的军队民族组成。很多人都说淝水之战氐族精锐被毁于一旦,慕容垂的鲜卑军队完好无损从中渔利云云,我以为此说无据。首先没有任何史料明确说慕容垂所部是鲜卑军队,在后来苻坚兵败进入慕容垂军中后,慕容垂子侄兄弟等曾劝慕容垂杀死苻坚,被慕容垂所拒绝,反而将兵权交给了苻坚。后来慕容垂脱离苻坚去河北时并没有带军队。而后来慕容农在列人城起兵时是斩木为兵的,衣甲全无。而慕容垂在可见无论这支军队的组成如何,都没有对慕容垂日后叛变有什么贡献。而且淝水战败,晋随郡太守夏侯澄攻姜成,斩之,暐弃其众奔还。(《晋书 苻坚载记》)在大战开始时,慕容垂、慕容暐是一个战役编成的,慕容暐既然弃军而逃,这或许可以成为这支军队并非鲜卑族人的一个佐证。

                      东晋方面寿阳迅速失守说明前秦的攻势之猛超过其预期,寿阳军事重镇,并非弱不禁风的小城,此前袁谨叛乱时曾经受桓温的围攻长达2年,此次迅速失守,对东晋而言是一个重大挫折。胡彬的水师奉命增援寿阳,在途中闻讯只能退保硖石(今安徽凤台西南,寿县北,淮水北岸)。硖石城在寿阳西北25里的硖石山上,淮水流经山峡,两岸山壁高,各有城寨一座,自三国以来便是屏障淮南的军事要地。苻融乘势进围胡彬,命卫将军梁成率5万人进屯洛涧(淮河支流,今日洛河,安徽淮南东),树木栅截流,隔断淮水以遏东军。谢石、谢玄所统晋军主力西进迎击至此,慑于前秦军威,不敢轻进,据洛涧25里而止设防。

                      胡彬困守硖石,军粮将近,只得扬沙唱筹,伪示粮足无虑。但自度不免,决心死战殉职,潜遣使告石等曰:“今贼盛粮尽,恐不见大军。”融军人获而送之。融乃驰使白坚曰:“贼少易俘,但惧其越逸,宜速进众军,掎禽贼帅。”(《晋书 苻坚载记》)而资治通鉴卷105记载,胡彬粮尽,潜遣使告石等曰:“今贼盛,粮尽,恐不复见大军!”秦人获之,送于阳平公融。融驰使白秦王坚曰:“贼少易擒,但恐逃去,宜速赴之!”

                      这两个史料的细微差别引出我们的一番探讨。很多评论以为,苻融作为前线总指挥,实际承担灭晋的主要任务,应该着眼于大局,他自己没有关注整个战场态势,而是只看到胡彬这五千人一点点,派梁成去阻击晋军主力,而自己率领大军围攻一个局部,还引导苻坚也只看到这一点点。为了消灭这么一小部分晋军,就上报最高领袖,还要求最高领袖亲自来,属于严重失职加脑有病。而苻坚也居然就兴冲冲来了,这兄弟俩都无战阵之才,淝水战败原有首先在此。我以为苻融没有以一部围攻胡彬而以主力前出确实失策,但他上报苻坚的内容确实值得商榷的。按照资治通鉴的记载,似乎苻融上报的就是胡彬这五千人的情况,但是按照晋书的记载可以有另外的解读。

                      我在以往与网友讨论此事时一位网友提出,苻融可能通过擒获胡彬与东晋主力之间的信使,掌握了东晋主力的动向,认为东晋东西两大战场之间尚未形成良好配合,本战区仓促之下备战水平不高,如果此时前秦主力急速进军,可能迅速瓦解东晋的抵抗,擒获其将帅,打开南下长江攻克建康的道路。这对于原定在淮南决战的计划有重大影响,苻融当然要上报全军总指挥。其汇报的要点是速进诸军,掎禽贼帅。而苻坚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感到喜出望外,但其动员的全军尚未完成集结整顿好,就赶紧带着先头部队赶来了。我以为这种说法很可能就是事实真相。

                      但无论如何,我以为苻融应以一部围攻胡彬,率领主力前出洛涧迎战晋军更为合适。苻融可能认为胡彬所部是水师,前秦封锁淮水的能力有限,不愿在侧后留有隐患,另一方面前秦进展顺利,他本对发动战争有顾虑,思想还没有转过弯来,行动上自然不够积极。但让梁成部孤军在前,特别是位于淮水和洛涧的交界地带,也很有问题。因为东晋主力在洛涧以东,据洛涧只有25里,按照后来北魏与东晋交锋时拓跋焘写信给刘宋文帝的说法,“。。。吴人正有斫营伎,彼募人以来,不过行五十里,天已明矣。彼募人之首,岂得不为我有哉!”(《资治通鉴卷125》)可见当时南军的战斗力可以在一夜之间行军50里袭击敌营,东晋军与梁成部所间隔不到25里,遭遇袭击的可能性很大。而北、东两面临水,更容易受到东晋水师的威胁。从后来梁成部遇袭后,苻融没有救援动作来看,苻融确实缺少与晋军主力作战的准备。这是后来前秦失败中重要原因。

                      苻坚到达寿阳后,派朱序为使者去说降东晋前敌将领,这里《通鉴》与《晋书》的史料上又有小不同:按《晋书苻坚载记》,苻坚派朱序说降是在梁成部覆灭之后,《通鉴》则是在此之前。我以为《通鉴》的说法较合理,这时前秦正大占上风,又新获敌方重要情报,甚至可能获得了晋军主力位置的情报,态势有利于自己,志得意满之下派出使节去劝降很合理。派对前秦态度不够明朗的朱序去也显得很合理,因为此时对前秦极为有利,苻坚不认为对方有机会,所以认为朱序不会叛变,反而可以现身说法,展现前秦良好的工作前景和招聘政策。

                      不过苻坚没有料到朱序到了晋营立刻将秦营全部虚实告诉了晋军统帅三谢。并且提出了改变原在洛涧以东25里组织防御的战略,序私谓石等曰:“若秦百万之众尽至,诚难与为敌。今乘诸军未集,宜速击之;若败其前锋,则彼已夺气,可遂破也。”石闻坚在寿阳,甚惧,欲不战以老秦师。谢琰劝石从序言。(《资治通鉴卷105》)很可能朱序不仅提供了前秦整体部署的战略情报,还将梁成部的具体战术态势告知了三谢。谢琰、谢玄能够当机立断,相信朱序的情报,迅速组织出击,成就了此次大战的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洛涧之战。

                      十一月,三谢在统一认识后,谢玄命令广陵相刘牢之统领参军刘袭及诸葛侃等帅5000精锐北府兵出击。按照《晋书 苻坚载记》的说法,此次正是夜袭。但《通鉴》和《晋书刘牢之传》都说晋军在距洛涧10里时被前秦方面发现,梁成阻涧列阵以待,刘牢之强渡洛涧直入秦阵,阵斩梁成及其弟梁云、弋阳太守王咏等秦将,又分兵断其归津。贼步骑崩溃,争赴淮水,杀获万余人,尽收其器械,执秦扬州刺史王显等。此役阵斩秦军一万余,俘获五千余,梁成部全军覆没。这里有一个史料间的小差异。按照《通鉴卷105》和《晋书 苻坚载记》,梁成部为五万人,按照《晋书 刘牢之传》梁成部为二万人。按此战,东晋军突破后向北卷击秦军,秦军先是面临洛涧,后是背对淮水,退路被截无处可逃,当是一大歼灭战。如果晋军报斩首万级,俘获五千,秦军将领无人得免,梁成部几无漏网。所以很可能梁成部是两万人。不过由于多数史料记载是五万人,这里仍算存疑吧。

                      无论是两万还是五万,相对而言晋军只有五千人。兵力对比十分悬殊,如果不是夜袭突然得手(《晋书 刘牢之传》和《通鉴》都说晋军动向已被秦军发现),东晋军还要强渡洛涧,这种战斗力对比令人十分惊异,几有不可思议之感。我没有收集到洛涧及其附近地域的水文地质资料,无法从战场条件分析评论这场战斗。从后来淝水之战中史料记载谢玄、谢琰部精锐8千涉渡淝水来看,再加上此前张蚝部小挫谢石随后退回淝西,可以大致猜测,淝水可以涉渡。洛涧同为淮水支流,小于淝水,水深或更浅,不过当时当时已是农历十一月,正值冬季,夜间涉水寒气很重,北府兵久在江淮间活动,具有徒步涉水进攻的能力和办法。而前秦的北方士卒对涉水作战毫无经验,虽然列好了战阵,但对交战时机掌握得不对,或贸然入水应敌,身体受寒麻痹,被北府兵突袭得手,因为五万人或两万人列阵而战,不可能同时投入战斗,若准备不足,前面的数排士兵被对方突然攻势压倒后退,很可能造成巨大混乱而失去指挥,从而溃败。

                      由于缺少史料细节和当地水文地理资料,以上设想没法确认,希望有识之士有以教我。总之,这样的悬殊比例和困难条件下,北府兵能够战而胜之,十分不易。秦军输得也十分窝囊。

                      洛涧初战得胜,晋军士气大涨而秦军士气大受影响,苻坚自己首先泄了气。在寿阳城上观望晋军军容甚盛,又将八公山上草木皆以为兵,感叹道:“此亦劲敌,何谓弱也!”(《晋书苻坚载记》)苻融大讨没趣,兄弟俩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 家园 【原创】淝水之战的前前后后(十一)

                        4、最后决战

                        晋军乘胜水陆两道西进,在淝水北岸(其实应该是东岸),谢石部陆军遭遇前秦张蚝部,一番激战之下,晋军不利稍却。但谢玄、谢琰所部数万人夹淮水而进,张蚝乃退过淝水,两军沿淝水东西两侧对峙。在《晋书 谢玄传》、《晋书苻坚载记》中均有东晋谢石部与前秦张蚝部交战而败的记载。不过《谢玄传》称谢石部遇挫是在东晋方面渡淝水向秦军发起最后冲击之时发生的。我个人以为《苻坚载记》记载的更为合理。

                        说起这个张蚝也是个很有趣的人,《太平御览》引《前秦录》说,张蚝本来姓弓,投靠了一方豪酋张平,深受器重,被张平领为义子。后来张蚝私下奸淫了张平的小妾,张平知道后严厉斥责了他。张蚝大惭,“割阴以自誓,遂为阉人。”此人虽然自宫,却武功高强,《通鉴卷100载》蚝多力趫捷,能曳牛却走;城无高下,皆可超越。公元358年,秦王坚自将讨张平,以邓羌为前锋督护,帅骑五千,军于汾上;平使养子蚝御之。与羌相持旬馀,莫能相胜。三月,坚至铜壁,平尽众出战,蚝单马大呼,出入秦陈者四、五。坚募人生致之,鹰扬将军吕光刺蚝,中之,邓羌擒蚝以献,平众大溃。平惧,请降。坚拜平右将军,以蚝为虎贲中郎将。坚宠待甚厚,常置左右。秦人称邓羌、张蚝皆万人敌,乃是东方不败一流的人物。

                        因为随后晋军因不得渡,谢玄乃致信秦军主帅:“君远涉吾境,而临水为阵,是不欲速战。诸君稍却,令将士得周旋,仆与诸君缓辔而观之,不亦乐乎!”(《晋书 谢玄传》)这段说辞十分巧妙,秦军劳师远征,兵力大大超过对手,如果不敢许战而与晋军对峙,肯定士气进一步受损,领兵主将也大失尊严。特别是谢玄用辞雅致,一派俊逸潇洒、倜傥风流的名士风范,使喜欢拽文的苻坚、苻融颇为难堪。诸将以洛涧新败故,建议:“我众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万全。”从战役角度,在淝水进行对峙是苻坚兄弟所不能接受的,也是与秦军总的战略企图不相符的。秦军以数十万众进临淝水面对对方不足十万之师,岂肯将战略进攻打成战役防御?虽然后方还有大量部队正在集结推进,但仓促征发之兵并无多少战斗力,而后勤保障压力剧增,而且如果长期相持,秦军远离后方,交通线跨过淮水,而对方水师活跃,更加致全军于危险,当为秦所不取。

                        秦军此刻应陆续获得了来自长安军团的补充,因为苻坚刚到寿阳时仅带了八千轻骑,而战后东晋方面俘获了苻坚的乘舆、乐工之类(见后),查晋军自淝水之战后反击过淮北甚晚,此缴获当在淝水之役。以常理度之,乘舆、乐工等非战斗力量当不可能与其八千轻骑从项城急赴寿阳。肯定是后来伴随后面陆续开进的秦军长安军团而来的。由此可知,在淝水投入作战的秦军当不止前锋军,应有若干援军参与,不过战斗力就难说了。

                        无论如何,秦军在得到一定增援后,其张蚝部又在淝东小挫东晋主力谢石部。从苻坚和苻融的角度来看,尚堪一战。坚曰:"但却军,令得过,而我以铁骑数十万向水,逼而杀之。"融亦以为然。(《晋书 苻坚载记》)还有一种更详细的说法见于《太平御览 兵部四十》融曰:"及吴未成列击之,必克也。"坚曰:"不然。我长於步,彼便於水,今舍步入水,是以所短击其所长,非良策矣。可须彼过水,一时击之。彼既背水,进退无术,乃可尽杀,然后船舫渡江,直指会稽观禹朝万国之处,不亦乐乎。"总之,前秦两位司令官觉得可以敌前退却一下,然后让敌军渡水后处于背水作战的境地,然后使用北方军队的铁骑冲阵以获胜。

                        如果铁骑是指人马皆披甲、专门用于冲阵撕开对方防御的重甲骑兵而言,秦军显然不可能什么数十万铁骑集中使用,历史上各国这样的武装都的规模都只是几百到数千,因为其装备昂贵,训练困难,受战场环境制约很大。因为负重大,视野受限,这种部队只能列成横队进行冲击,考虑到晋军背靠淝水,秦军铁骑如果冲阵多半会直接冲到水里或陷入水边的泥泞地域。而轻骑兵对训练有素的步兵方阵进行正面冲击基本上很少有胜算。轻骑兵取胜的一般情况是造成对方混乱而不成列,进而分割敌军,在追击中大量杀伤敌人分散的士卒。在淝水之战中这种情况很难出现。因为受到淮水和淝水限制,战场地域狭小,秦军很难迂回包抄对方,晋军新胜之下正面作战,也很难有机会打散晋军的队形。

                        更主要的是,敌前退却是非常困难的战场机动方式,对军队的战术素养和士气要求极高,必须制订周密的计划和部署,组织部队交替撤退和掩护,事先布置后方阵地防御才可能成功。我国直到唐初李靖才有系统的敌前退却战术组织论述。前秦军队毕竟还是少数民族为骨干、主要依据生产生活方式和经验作战的非正规军队,缺少按照系统总结军事经验正规训练的条件,恐怕即使在其全盛时期也无法确保有效实施这样的战术动作,更何况经过连年战争,当前的秦军并不能很有效的保证其兵源素质。

                        其结果是苻融麾使却阵,众因乱不能止。于是玄与琰、伊等以精锐八千涉渡肥水。融驰骑略陈,欲以帅退者,马倒,为晋兵所杀,秦兵遂溃。玄等乘胜追击,至于青冈。秦兵大败,自相蹈藉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闻风声鹤唳,皆以为晋兵且至,昼夜不敢息,草行露宿,重以饥冻,死者什七、八。

                        关于秦军后撤的混乱,史料记载有三个因素,一个自然是敌前退却,号令混乱,各部行动不一致;另一个是苻融在发生混乱后乘马于秦阵内驰骋欲整顿军队秩序,在晋军乘机发动的攻击中由于马倒而被杀,秦军失去指挥进一步混乱;第三个因素是朱序在秦军阵后大喊“秦军败矣” 众遂大奔。按照史料依次还原当时情景,有可能是这样:

                        首先我们来推测一下东晋方面下书时前秦军队处于什么状态,是否几十万秦军都处于列阵等待状态?东晋军队从东方以战斗状态开进,并在淝水东侧与前秦掩护部队发生战斗,随后前秦掩护部队退回西岸,两军沿淝水对峙,这时两军应该都展开成战斗队形。在东晋下书求战之前,前秦方面的阵势应该是要阻止对方渡河的,前秦军队素质不齐,以常理论之,应该是精锐部队在前,战斗力不足的部队在后。面对河水,部队的任务是阻止对方渡河,应该是步兵居中骑兵在翼侧,由于北面左翼是淮水和寿阳城,骑兵应该主要部署在南方的右翼。苻坚应该在整个阵地的后方或中央,苻融与他在一起。

                        苻坚和苻融想要腾出空地让东晋军队过河,然后以精锐部队冲击敌人,按照道理应该是骑兵执行掩护,由精锐部队先撤,穿过后方部队的间隙,然后占领阵地做好攻击准备,然后是后续部队退到精锐部队的后方,这样后续部队的后撤可以掩护精锐部队的攻击准备。这样才符合战术原则。很可能在前方精锐部队后撤时,后方的杂牌军发生了混乱。

                        他们甚至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撤的决定是高级将领在很短的时间内作出的,主要将领们都忙着指挥前面的精锐部队动作,后面的杂牌军要改变队形空出通道让前面的精锐部队通过,他们看不到前面的情况,而对手也许正鼓角齐鸣呐喊声声组织强渡。杂牌军们顿时混乱了,前些天梁成部的覆灭和各种谣言早就在心理形成了阴影,精锐部队的后撤和对面敌人的鼓噪极大渲染了这些士兵心中对战斗的恐惧,队形调整的嘈杂和喧嚣一下子使很多人爆发了。队伍出现了骚动,杂牌部队也开始后撤。按原计划开进的精锐部队不知道在自己背后发生了什么,在一片混乱中大批溃兵冲入了自己的队伍,将领们不知所措,有的仍然企图按原计划进入预定阵地,有的企图止住后撤稳定队伍,前方的骑兵也开始不安,他们目标大,本不适合暴露在前线执行防御任务,在敌人的攻击下开始向本方阵地侧后退却,整个战线都混乱了。

                        苻融见事不妙,赶紧纵骑上前试图平息混乱,他一开始在苻坚身边,这时不得不逆着人流前进,一面试图阻止溃兵冲击本方阵地,一面高呼各个将领整理自己的部队占领阵地迎击乘势而来的东晋军队。在一系列的碰撞中他迷失在人群中,直到马匹被某个溃兵绊倒,随后而来的晋兵看到其衣着华贵蜂拥而至,争先恐后斩下他的首级。前秦军队开始全线动摇,朱序乘机在后方高喊:“秦军败了!”然后煽动被俘的东晋将领和前凉高官以及汉族士兵动手破坏或逃窜。动摇转化为崩溃。

                        庞大的秦军战阵使得后方的秦军可能根本没有机会看到对手,他们只是看到了己方的溃散,听到敌方的呐喊和杀声,以及己方士卒恐惧的叫喊和被杀伤、被践踏的痛苦的嘶喊。他们纷纷扔掉兵器,为了迅速逃跑脱掉衣甲,本能的顺着人流狂奔。东晋军队一路追击直到寿阳西边30余里的青岗,大量的秦军因为践踏而死,或者恐惧奔跑不休直到脱力倒下,还有很多人被卷击退向淮水,掉到水中淹死。到处是尸体。苻坚仓皇下了御辇云母车,在卫士帮助下上马逃窜,后背中箭狼狈而逃。后方的秦兵失去组织纷纷弃械逃亡,极度恐惧之下,听到风声鹤唳都以为是东晋军队的追杀已近,只得不停逃窜,在饥寒交迫成千上万的死去。只为历史留下了这一传奇的战事,和数个成语典故“投鞭断流”、“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晋军缴获了苻坚的乘舆云母车,仪服、器械、军资、珍宝山积,牛马驴骡骆驼十万余,且据《晋书 舆服志》和《晋书 乐志》记载,“其辇,过江亦亡制度,太元中,谢安率意造焉,及破苻坚于淮上,获京都旧辇,形制无差,大小如一。”“太元中,破苻坚,又获其乐工杨蜀等,闲习旧乐,于是四厢金石始备焉”。此前被俘的东晋官员如朱序、徐元喜等以及前凉张天锡等纷纷趁机归晋。

                        苻坚单骑遁还于淮北,饥甚,人有进壶飧豚髀者,坚食之,大悦,曰:“昔公孙豆粥何以加也!”使赐帛十匹,绵十斤。辞曰:“臣闻白龙厌天池之乐而见困豫且,陛下目所睹也,耳所闻也。今蒙尘之难,岂自天乎!且妄施不为惠,妄受不为忠。陛下,臣之父母也,安有子养而求报哉!”弗顾而退。坚大惭,顾谓其夫人张氏曰:“朕若用朝臣之言,岂见今日之事邪!当何面目复临天下乎?”潸然流涕而去。(《晋书 苻坚载记》)

                        东晋方面,谢安得驿书,知秦兵已败,时方与客围棋,摄书置床上,了无喜色,围棋如故。客问之,徐答曰:“小儿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过户限,不觉屐齿之折。他其实心里十分高兴只不过前面一直摆谱讲究镇定自若,此时也不好意思太过兴奋,只得强忍心情继续下棋,淝水战前,他趁对手心绪不宁趁火打劫与棋力高于自己的张玄赌别墅赢了好多垃圾房产(秦军要来房价大跌),不知道这次输赢如何。由于心中挂念军情压力,我估计他可能够呛,不过谢安老奸巨猾,故意让对方看到军报封面,对方关心之下自然发问,谢安在摆POSE的同时透露消息告诉对方赶紧回家买房子(前一阵秦军来建康房价大跌,这会晋军大胜房价肯定回升),对方顿时激动不已无心下棋回家取存折了。谢安这个高兴,这会从张玄那趸的房子终于高价清仓了。一不留神回家路上把鞋磕坏了。这是玩笑,不过作为政治家的谢安,很可能心里只是高兴一阵子就开始忧虑,因为打败了前秦,他们谢家的声望到达极点,后面的日子该怎么办,需要仔细衡量。

                        在各条战线上,秦军纷纷溃败,只有慕容垂所部保持完整,徐徐退往荥阳,苻坚以千余骑逃跑途中与慕容垂汇合。垂世子宝言于垂曰:“家国倾丧,皇纲废驰,至尊明命著之图箓,当隆中兴之业,建少康之功。但时来之运未至,故韬光俟奋耳。今天厌乱德,凶众土崩,可谓乾启神机,授之于我。千载一时,今其会也,宜恭承皇天之意,因而取之。且夫立大功者不顾小节,行大仁者不念小惠。秦既荡覆二京,空辱神器,仇耻之深,莫甚于此,愿不以意气微恩而忘社稷之重。五木之祥,今其至矣。”垂曰:“汝言是也。然彼以赤心投命,若何害之!苟天所弃,图之多便。且纵令北还,更待其衅,既不负宿心,可以义取天下。”垂弟德进曰:“夫邻国相吞,有自来矣。秦强而并燕,秦弱而图之,此为报仇雪辱,岂所谓负宿心也!昔邓祁侯不纳三甥之言,终为楚所灭;吴王夫差违子胥之谏,取祸句践。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表也。愿不弃汤、武之成踪,追韩信之败迹,乘彼土崩,恭行天罚,斩逆氐,复宗祀,建中兴,继洪烈,天下大机,弗宜失也。若释数万之众,授干将之柄,是郤天时而待后害,非至计也。语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愿兄无疑。”垂曰:“吾昔为太傅所不容,投身于秦主,又为王猛所谮,复见昭亮,国士之礼每深,报德之分未一。如使秦运必穷,历数归我者,授首之便,何虑无之。关西之地,会非吾有,自当有扰之者,吾可端拱而定关东。君子不怙乱,不为祸先,且可观之。”(《晋书 慕容垂载记》)

                        慕容暐本来屯郧城,其部将姜成等守漳口,淝水大战后晋随郡太守夏侯澄攻姜成,斩之,暐弃其众奔还。至荥阳,慕容德复说暐起兵以复燕祚,暐不从。

                        慕容垂和慕容暐都选择了不杀苻坚,值得深思,慕容垂给出的理由主要是义,他认为苻坚对他太好了,背叛苻坚对其名声大有障碍。这个理由很有道理,因为虽然前燕灭国之后,他这一派人早就将他视为燕国复国的希望了,但慕容垂毕竟是叛国逃亡前秦的,名义上前燕的灭亡是慕容垂当了向导导致的,另一方面慕容暐还活着,燕国复国应该请慕容暐复辟,如果慕容垂再背叛苻坚杀害苻坚,其政敌会以此攻击慕容垂,胜利果实未必为慕容垂所获得。慕容垂认为成就大事要一个好名声。其实他还有一个理由,前秦惨败,可不一定就完蛋,他还要观望一下,这个时候当出头鸟反秦可能引火烧身。后面我们还会讨论战后的情况,其实前秦战败固然是其祸乱之源,但如果苻坚坚忍不拔,处理得当,秦国未必灭亡。此外,此时苻坚和慕容垂都处于逃亡的路上,荥阳既不是苻秦的传统势力地盘也不是他慕容氏的势力范围,在这里与苻坚决裂,如果东晋追上来可能大家都完蛋,这时还有大量的苻秦人马正在寻找组织靠拢,杀死苻坚意味着要从这些队伍中杀出血路才能回家,并像想象中那么容易。所以慕容垂老谋深算,其见识确实高于其子其弟其下属。此外,虽然慕容垂,身边有他自己的班底,包括儿子、弟弟、和一些心服下属,但仍然很难判断这支军队是鲜卑人为主组成的,前面已经讨论过了,慕容垂坚持不杀苻坚而将军权拱手让出,也许是这支军队本来就不是他本族子弟,他自觉难以凭此开创基业的缘故吧。

                        秦王坚收集离散,比至洛阳,众十馀万,百官、仪物,军容粗备。可见前秦力量还是有的。

                        整个淝水之战,东晋方面宣称是8万或7万战胜对方87万甚至100多万,大多数传统历史学家也都声称这是个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后来一些学者和议论者认为前秦总兵力就是夸张的,不可能实际完成征发那么多兵,在前线也就是前锋军的兵力,还要扣掉慕容垂、慕容暐等人的勋城特遣队数万人,在洛涧被歼灭的梁成部五万人,再加上从项城到颖上、再到寿阳一路战线数百里前秦需要留守的部队,实际在前线部署的军队人数没有那么多,最极端的观点认为前秦军在淝水的实际投入只有十万左右。此外,对前秦军的战斗力大都以其临时征发和久战兵疲而认为其战斗力极其低下,甚至是乌合之众,我以为这些说法都有失偏颇。

                        前面已经论证,前秦军队投入淝水会战的军队应是其前锋军主力和苻坚亲率的长安军一部。其前锋军并非临时征发,虽然确实因为多年征战而有疲惫损失,但并非弱旅。长安军训练不足,但其所谓良家子既然以才勇武艺被募集,其装备和士气应该不差,北方常年战乱,贵族们的军事经验应该有一些。但是整个秦军战力良莠不齐,缺少协同作战经验应该是其战场上败亡的重要原因。在兵力上,前锋军的三十万人马应该扣除慕容垂和慕容暐的数万人(我认为是五万人左右),还应扣除洛涧之战损失的梁成部人马,但梁成部究竟是五万还是两万有争议存疑(见前)。其前锋军可能还有20余万。至于留守后方,我以为不需要前锋军分兵,首先前秦进攻路线上似乎只有攻占寿阳和勋城的记载,并没有其他很多取得东晋城池的记录,前秦大举进兵,东晋肯定只能收缩战线集中兵力应敌,前秦前锋军后方有己方后续部队保护,没有太多分兵必要。所以我认为在淝水之战中,前秦投入的兵力可能有20~30万,不少于20万人,至于秦军战斗力如何,我认为从前面迅速攻克寿阳俘虏东晋平虏将军徐元喜、在洛涧梁成驻军使东晋主力不敢西进、洛涧之后张蚝部一度击退东晋主力谢石等情况看,也不见得比东晋军差很多,前秦在军事上失败的原因主要还是错误的指挥和对江淮地带作战特点的陌生。

                        至于在战略上前秦是否可能获胜,以及对整个战争胜负的分析,我们将在下一部分讨论。

                        • 家园 关于慕容垂的表现

                          慕容垂原是中路军苻丕的前锋,郧城在襄阳附近。淝水之战时,是中线调往东线支援的,可见苻坚对东线的战事也无必胜把握,晨夜奔驰到达萦阳时,大败已定了。

                          在此期间慕容垂还是卖力的。非但所向有功,而且不杀苻坚还交出了四万骑兵,这支军队成为苻坚回洛阳重整军队的基础。

                          为何不杀?慕容垂本身念旧恩是一个原因,但我猜测另一个原因是这支军队并非鲜卑人,至少鲜卑人不占绝对多数,即使杀了苻坚之后慕容垂也无法掌握局势。

                          如果这支军队纯粹是鲜卑人的话,以鲜卑人对前秦的仇恨,慕容垂受到的诱惑和压力会更大,事情就不一样了。

                          • 家园 【讨论】这个我基本同意,不过四万人的数字哪来的

                            我看到的是三万人。如果有资料希望提供

                            • 家园 建议你你看一下《秦汉魏晋史探微》

                              当代研究魏晋南北朝史著名学者田余庆先生的著作,还有《东晋门阀政治》,对淝水之战前后以及淝水之战的性质分析得很清楚。

                              当然陈寅恪更应该仔细阅读,你写这么多东西,参考书里面居然有网文而无陈寅恪、田余庆,很震惊。

                              • 家园 【讨论】我没有提到吗?很震惊

                                你说的我都看了,还引用了田余庆教授的一些观点,当然某些小地方也有不同意的,至于陈老的大作,我当然也是看了的一些,不过对于前秦我觉得他老人家似乎研究得不多,当然也可能是我看得资料还很少,我不是专业的,有什么疏漏请指教。

                        • 家园 【原创】淝水大战的前前后后(十二)

                          5、对苻坚伐晋失败的军事原因分析

                          在本文前面,我们探讨了苻坚坚持伐晋的政治原因,分析了其不得不伐晋的苦衷,使我们能够更深刻的看待苻坚伐晋这一决策的产生。但如果伐晋在军事上、政治上不可能成功,那么伐晋同样是错误的选择。从历史事实上看,苻坚失败了,其直接后果是前秦的总崩溃,这对于苻坚这个前秦的君王而言,无疑是最糟糕的结果。那么其失败的原因是什么,是客观条件不具备?还是主观执行层面上有问题?伐晋在军事上和政治上究竟是否可行?前秦的最佳选择是什么?这些问题有待我们研究。

                          根据我们现在的历史经验,前秦的政治、经济、军事力量相对于东晋而言具有的优势肯定小于西晋对东吴的优势,也小于204年后的隋对陈的优势,但很可能略强于北魏拓跋焘时期对刘宋的实力对比。前秦疆土面积超过北魏;人口数也多于北魏(至少太武帝时期),可动员兵员数超过北魏;经济情况缺少史料,有记载苻坚曾下令在关中推广区种法,单位面积粮食产量提高,《资治通鉴卷104》有记载公元382年,是岁,秦大熟,上田亩收七十石,下者三十石,蝗不出幽州境,不食麻豆,上田亩收百石,下者五十石。当然这里或有夸张之辞(胡三省提出了异议),但前秦在苻坚和王猛治理之下确实有富强和兴旺之像。《晋书苻坚载记》中有:“关陇清晏,百姓丰乐,自长安至于诸州,皆夹路树槐柳,二十里一亭,四十里一驿,旅行者取拾于途,工商贸贩于道。百姓歌之曰:‘长安大街,夹树杨槐。下走朱轮,上有鸾栖。英彦云集,诲我萌黎’”。经济当比刚刚经过多年战乱流离失散的北魏初期为强;将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征服后燕、胡夏、北凉、北燕、柔然的统一北方过程,与前秦苻坚的灭燕、灭凉、平代,平西域、攻略梁、益的统一北方过程相对比,我认为前秦的统一过程更顺利;前秦氐族本身的文明程度和接受先进汉族文明的程度均高于拓跋焘时期的北魏;内部民族毛盾程度也不见得高于北魏;就具体军事力量而言,北魏的骑兵集群在东晋刘裕北伐时在黄河边上与刘裕却月阵的较量、在虎牢与刘宋刘康祖军的较量中也并没有表现的比前秦军更强,我认为前秦的综合国力强于太武帝时期的北魏。而当时北魏的对手刘宋无论是领土、人口、军事力量都强于东晋,我们知道拓跋焘几次南下最终饮马长江,在长江以北纵横驰骋,但终究没有力量攻灭刘宋。或可认为前秦与东晋的战争,力量对比当在隋灭陈、晋灭吴和北魏(太武帝时期)攻宋之间。殊难言前秦是否具备使用武力攻占东晋长江以南核心地区的可能。但这是我们从事后结果和以后的历史进展作出的判断,对于当时的前秦统治者而言并无决策帮助。

                          苻坚伐晋的政治目的是灭晋而实现统一,有实力一时攻占与形成长期统治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只要前秦不能一举俘获、消灭东晋政权,汉族世族和非长期占领区百姓就不会归降反而会坚决抵抗,前秦就无法建立对江淮乃至江南地区的稳定统治,这样即使一时军事占领也是非常不稳固的。战争一旦向长期化趋进,前秦百万大军岂能长久维持,苻坚也不能长期在外作战,即使打过长江最后也可能被迫撤兵而功败垂成。这是为前秦所不取的。

                          综上所述,前秦方面的战略指导应该是寻求通过一两次主力会战消灭东晋淮扬集团主力(西线荆州集团不是主战场,桓家对东晋的忠诚度也比不上淮扬的谢家),然后“搜山检海”争取俘获东晋朝廷君臣,迫使东晋主要世族豪门投降。这个战略指导有实现的可能,因为东晋方面基本认同守江必守淮,重要世族不会轻易放弃经营多年的土地和人口资源战略撤退,历史实际中东晋方面也确实集中淮扬主力前出淮南迎战。但前秦寻求通过一两次会战一举消灭其主力有困难,即便成功,阻止建康东晋朝廷西撤荆州或南逃交广也并非易事。当然,前秦从寿阳方向进攻,一旦得手后向东向南发展或可隔断东晋方面东西两大集团的联系。但以前秦的军力构成,遮断长江水道上下联系恐怕很难。东晋荆州集团的态度十分微妙,桓家忠对东晋司马朝廷的忠诚度并不高,与王、谢等传统世族高门门阀的关系也远非融洽,但东晋世族对北方异族政权的敌意更高,桓家的功业地位主要来源于与北方异族的作战,因此以桓家为首的荆州集团基本态度肯定是敌视前秦的,但在前秦大举进攻、主要方向不在荆州的条件下,其决策和意图如何也很难判断,在实际历史上荆州集团在战中没有积极动作,这可能有姚苌等前秦巴蜀军和慕容垂、慕容暐部偏师的牵制作用,恐怕也桓家保存实力,静观变化的因素在内。至少桓家并无积极呼应东部淮扬集团的动作。如果淮南大战北胜南败,荆州集团可能利用水师优势一面固守荆州,封锁长江掩护东晋朝廷撤退,另一方面也可能谋求向巴蜀发展连接荆、益,寻求独立发展。总之,前秦伐晋的战略前景变化十分复杂,前秦一举必克的可能性并不高。从这一点来说,前秦的全面伐晋谋求速胜的战略决策算不上先胜而后战的稳健决策,风险很大。

                          进一步分析在决定性的淮南战场上实施战略决战的战役指导,在洛涧之战前,前秦前锋军25万左右,东晋军8万5千,很显然,前秦具有兵力优势,但作战区域含数条水道,前秦军侧翼受到淮水上东晋水师威胁,前进方向上面临河道分割,不利大军驰骋,虽然冬季水浅可以涉渡,但同样冬季湿重水寒对步兵涉水影响甚大,所以其兵力优势受到制约。而且单一战场上几十万人密集作战困难重重,以古代的指挥通信手段难以指挥如意。所以其实兵力集中的优势是相对的,超过几万人规模的会战,如果无法很好迂回敌人侧后,其实很难发挥兵力优势。

                          因此我觉得前秦在淝水战役战败的主要原因有:(1)序战洛涧分兵阻敌应以前锋军主力积极寻求贴近东晋方而以一部围攻胡彬,三谢败退而胡彬可不战自溃;(2)即便以一部分兵阻敌,应保持主力与该部的联系,随时做好与敌主力交战的准备,如果说梁成部被偷袭覆灭的原因在于朱序泄漏军情和前秦对东晋军作战能力以及淮南地域作战特点估计不足,无法预料梁成部迅速被歼而来不及救援的话,也应该为随后的主力决战作更积极的准备,例如分兵迂回敌人的南侧;洛涧之战实为此战胜负之机消长转折关键,若无洛涧之胜,东晋三谢未必敢直进迎战,前秦若乘此攻灭胡彬主动东进,东晋胆寒之下必不敢战,随着项城秦军逐渐赶到,前秦或可分兵使东晋首尾难顾;(3)洛涧战后决战时主力也应分成若干梯队迎战,密集二、三十万在同一战场上,特别是左翼、前方受到水域限制的情况十分浪费,结果一败而溃;(4)同样与第(3)相关,缺少对淮水北岸的控制准备。前秦与东晋在淮南沿淝水对峙决战,淮北对于前秦而言无论前方胜败必须以有力之一部控制,如果前秦获胜,淮北秦军可择便渡河向南攻击或迂回围歼溃败的晋军,若败则接应本方败军退回淮北。(5)苻坚亲临前线既无必要又增加了风险,如果苻坚不亲临淝水,而是从项城率大军前进虎视淮北,又或东进彭城,可对东晋方两面形成威胁,增加其前出决战的顾虑,至少不会一举而溃,即便前秦方没有犯过多战术错误。如果东晋方以勇士径直突破直取苻坚,也有可能造成秦军混乱。(6)前秦计不出此,在战场上敌前退却而缺少周密组织的错误就不值得讨论了。不过即使秦军退却而没有给东晋机会,东晋方都可以嘲笑秦军被一纸书信骗退,春秋晋楚之争晋国就干过一次。秦军徒劳往返只会进一步降低士气,若主动求战则反而面临渡水困难和翼侧被东晋水师威胁。嘲笑敌人怯战对方也可借口识破秦人诡计,总之主动权都在东晋一方。

                          这样看来,前秦寻求一举灭晋难胜而易败,实非上策。为前秦计,当求以百万之师南下之声威慑敌,不必实际动员全国,但以精兵三、四十万南下,推进战线至寿阳,寻机歼灭敌东线主力或一部,控制淮南,然后以战促和,迫使东晋称臣或称藩。若可达成协议则取得正统地位,进而若能收复人心经略中原或可最终实现统一;若不能则苻坚止步于洛阳,派苻融等经略淮南、荆襄,循序渐进,以战养战,谋求晋武帝平吴之策以长久制之。倾全国之力欲一鼓荡尽,实属冒险。毛泽东评说,“错在倾巢而出。若一二十万人更番迭试,胜则进,败则止,未必不可为。”(《读<古文辞类纂&#8226;欧阳修为君难论上>批语》,《毛泽东读文史古籍批语集》,第94页)

                          • 家园 【原创】淝水之战的前前后后(十三)

                            五、战后余音

                            公元383年十一月,苻坚回到洛阳之后,羞懊之下勉力支撑,知道新败之余国内必生变故,进行了一些应变部署:他知道问题会处在关东,所以以石越领精兵3000加强邺城守卫;张蚝领御林军5000进戍并州(州治今山西太原南);毛当帅部骑4000戍洛阳。十二月,苻坚回到长安,告罪太庙,哭祭苻融,大赦天下,百官位增一级,随征将士死亡者,其家属世代免除赋役。下令厉兵课农,存恤孤老。但人心惶惶之下,这些措施已经稳定不了局面。

                            首先发难的是苑川(甘肃榆中东北)一带的陇西鲜卑乞伏国仁,此公战前就预感天下将乱:“苻氏往因赵石之乱,遂妄窃名号,穷兵极武,跨僭八州。疆宇既宁,宜绥以德,方虚广威声,勤心远略,骚动苍生,疲弊中国,违天怒人,将何以济!且物极则亏、祸盈而覆者,天之道也。以吾量之,是役也,难以免矣。当与诸君成一方之业。”(《晋书 乞伏国仁载记》)苻坚一败,他马上动手,征讨不服,兼并诸部,拥众十万,声势颇壮。不过此刻他地处边隅,对中原没有什么号召力,也没有明目张胆反秦。主要问题正如苻坚所料出在河北。

                            1、 关东的叛乱

                            自以为文明程度更高的前燕亡于秦,是许多鲜卑贵族,特别是慕容氏所不能接受的,很多人早就将希望寄托在慕容垂身上,此刻纷纷劝说慕容垂赶紧行动。慕容垂不肯在苻坚来投奔时杀死苻坚,而是护送他去洛阳,又将手中军队交给苻坚。因为他深思熟虑之下认为还要观望形势,而且他深知慕容鲜卑的根本在于河北,需要回到关东才能一呼百应坐取天下。而交出兵权给苻坚,做到仁至义尽,他不希望由自己首先出手破坏名声。他护送苻坚到达渑池(今河南渑池西)后,对苻坚说:“北鄙之民,闻王師不利,轻相煽动,臣请奉诏以镇慰安集之,因過谒陵庙(想顺便拜谒一下自己的祖庙)。”苻坚答应了。权翼谏曰:“国兵新破,四方皆有离心,宜征集名将,置之京师,以固根本,镇枝叶。垂勇略过人,世豪东夏,顷以避祸而来,其心岂止欲作冠军而已哉!譬如养鹰,饥则附人,每闻风飙之起,常有陵霄之志,正宜谨其绦笼,岂可解纵,任其所欲哉!”坚曰:“卿言是也。然朕已许之,匹夫犹不食言,况万乘乎?”若天命有废兴,固非智力所能移也。”翼曰:“陛下重小信而轻社稷,臣见其往而不返,关东之乱,自此始矣。”坚不听,遣将军李蛮、闵亮、尹国帅众三千送垂。(《资治通鉴卷105》)我以为,苻坚此刻未必不心存疑虑,但慕容垂刚刚表现得赤胆忠心,河北安定又于慕容氏相干莫大,若慕容垂果然忠诚,何虑河北不平?若心怀叵测,纵留于身边未必管用,反给慕容垂以怨望口实,他派三千人护送慕容垂,未必没有监视之意。

                            不料权翼心有不甘,连夜密遣壮士伏于河桥下欲袭杀慕容垂,反被慕容垂识破,命人乔装自己带仪仗向河桥(河南孟县西南)进发,自己却偷往白马津(河南滑县东北,古黄河渡口)西20余里的凉马台结筏渡河。

                            慕容垂东来,镇守邺城的苻丕惊疑不定,欲杀之而苦于无诏令,苻坚和慕容垂两人亲密合作上演的肝胆相照戏主要影响了苻秦族人,似乎慕容氏并不在意,总是不领苻坚情。慕容垂至安阳,遣参军田山修笺于长乐公丕。丕闻垂北来,疑其欲为乱,然犹身自迎之。赵秋劝垂于座取丕,因据鄴起兵,垂不从。丕谋袭击垂,侍郎天水姜让谏曰:“垂反形未著,而明公擅杀之,非臣子之义;不如待以上宾之礼,严兵卫之,密表情状,听敕而后图之。”丕从之,馆垂于邺西。(《资治通鉴卷105》)上演了一出鸿门宴,还是双方都差点动手,结果却和平告终,这顿饭估计双方都食不甘味。

                            双方都在等机会,结果慕容垂的机会先来了,丁零翟斌起兵叛秦,谋攻豫州牧平原公晖于洛阳。慕容凤及燕故臣之子燕郡王腾、辽西段延等闻翟斌起兵,各帅部曲归之。平原公晖使武平武侯毛当讨斌。慕容凤曰:“凤今将雪先王之耻,请为斩此氐奴。”乃擐甲直进,丁零之众随之,大败秦兵,斩毛当;遂进攻陵云台戍,克之,收万馀人甲仗。秦王坚下令让慕容垂出兵。石越劝苻丕先斩了后患慕容垂,苻丕犹豫不听,还幻想让慕容垂与翟斌互相残杀同归于尽。不过想了想还是要给慕容垂掺沙子,乃以羸兵二千及铠仗之弊者给垂,又遣广武将军苻飞龙帅氐骑一千为垂之副,密戒飞龙曰:“垂为三军之帅,卿为谋垂之将,行矣,勉之!”(同上)

                            为了激化矛盾,慕容垂请入邺城拜庙,苻丕不许,慕容垂偷偷进去,亭吏欲禁之,垂怒,斩吏烧亭而去。慕容垂为了谋求复燕,当然要把功夫做足,拜祭祖庙就是要告知天下,他没有忘了祖宗。他拜祭祖庙是苻坚允许的,情理上站得住脚,故意挑动苻丕不准然后杀人就是要激化矛盾。石越又来劝苻丕动手,苻丕还是犹豫,大约觉得按原来的卞庄刺虎更合算,借口是不能忘慕容垂淝水战败后护送苻坚的功劳。石越只好失望走人,对别人说这父子俩好为小仁,不顾大计,终当为人擒耳。其实苻丕纵然要杀慕容垂,也未必有这个能耐,而且苻丕没有苻坚的指示,心里也没底,淝水大战失败后,诸苻都知道大变在即,心中惶惶,但也都心存幻想,都不希望从自己这里出大乱子,苻丕不敢擅自杀慕容垂,一则有畏惧慕容垂威名的成分,二则恐怕也是心中希望万一慕容垂不反,可以靠他平定河北。

                            垂留慕容农、慕容楷、慕容绍于邺,行至安阳之汤池,闵亮、李毘自邺来,以丕与苻飞龙所谋告垂。慕容垂总算找到口实,因激怒其众曰:“吾尽忠于苻氏,而彼专欲图吾父子,吾虽欲已,得乎!乃托言兵少,停河内募兵,旬日间,有众八千。

                            平原公苻晖遣使责备慕容垂,催使进兵。垂骗飞龙说:“今寇贼不远,当昼止夜行,袭其不意。”飞龙上当。晚上,垂遣世子宝将兵居前,少子隆勒兵从己,令氐兵五人为伍;阴与宝约,闻鼓声,前后合击氐兵及飞龙,尽杀之,参佐家在西者皆遣还。然后写信给苻坚,辩解说自己杀人有理,以后慕容垂每干一件对不起苻坚的事都要写信辩解一番。总之,自己是无辜的,错都是你们氐族的。

                            动手之后,这边慕容凤、王腾、段延皆劝翟斌奉慕容垂为盟主;斌从之。垂欲袭洛阳,又不知翟斌底细,乃拒之曰:“吾来救豫州,不来赴君。君既建大事,成享其福,败受其祸,吾无预焉。”后来慕容垂到洛阳,苻晖闻其杀苻飞龙,闭门拒之。翟斌复遣长史郭通往说垂,慕容垂才扭扭捏捏的答应了。于是斌帅其众来与垂会,劝垂称尊号。垂还宣称说:“新兴侯(慕容暐),吾主也,当迎归返正耳。”

                            垂以洛阳四面受敌,欲取邺城而据之,乃引兵而东。故扶馀王馀蔚为荥阳太守,及昌黎鲜卑卫驹各帅其众降垂。垂至荥阳,群下固请上尊号,垂乃依晋中宗故事,称大将军、大都督、燕王,承制行事,谓之统府。群下称臣,文表奏诰,封拜官爵,皆如王者。封了一大群官,然后帅众二十馀万,自石门济河,长驱向邺。

                            慕容垂既然开工,就遣田山到邺城,密告慕容农等起兵相应。时日已暮,农与慕容楷留宿邺中;慕容绍先出,至蒲池(河北临漳西),盗丕骏马数百匹以待农、楷。甲申晦,农、楷将数十骑微服出鄴,遂同奔列人(河北淝乡东北)。在列人城,慕容农斩桑榆为兵,裂襜裳为旗,使赵秋说屠各及东夷、乌桓等部众归顺,攻破馆陶、康台获得很多辎重马匹。于是步骑云集,众至数万。(《资治通鉴卷105》)

                            苻丕发现自己两面受敌,决定先打慕容农,派石越统领步骑万余讨伐慕容农,农曰:“越有智勇之名,今不南拒大军而来此,是畏王而陵我也;必不设备,可以计取之。”众请修缮列人城御敌,农曰:“善用兵者,结士以心,不以异物。今起义兵,唯敌是求,当以山河为城池,何列人之足治也!”其实列人城小陋,慕容农缺少物资器械,单单守城是守不住的。石越至列人西,农使赵秋及参军綦毋滕击越前锋,破之。参军太原赵谦劝慕容农早打:“越甲仗虽精,人心危骇,易破也,宜急击之。”农曰:“彼甲在外,我甲在心,昼战,则士卒见其外貌而惮之,不如待暮击之,可以必克。”令军士严备以待,毋得妄动。越立栅自固,农笑谓诸将曰:“越兵精士众,不乘其初至之锐以击我,方更立栅,吾知其无能为也。”向暮,农鼓噪出,列阵于城西。以壮士四百腾栅而入,秦兵披靡;农督大众随之,大败秦兵,斩越,送首于垂。石越和毛当,都是前秦的骁将,所以苻坚派此二人相助其子镇守关东,不及一月,相继败亡,于是关东更加动荡。可是邺城城坚,慕容垂一直不能攻克苻丕镇守的邺城,然后苻丕和其他留守河北的前秦官员也无应变之才,几路援军都被慕容垂击败,反而使慕容垂趁机扩大势力范围,仅三个月接连攻占信都(河北冀县)、高城(河北盐山北)、常山(河北正定西)、中山(河北定县)。

                            苻丕派姜让责备燕王垂,说:“过而能改,今犹未晚也。”慕容垂说:“我跟苻坚关系挺好,不想杀苻丕,你们不如别打了,我送你们回长安,咱们两家划界和好”姜让只好大骂一顿。慕容垂也不搭理,左右请杀之,慕容垂说:“算了吧!”,礼而归之,还和和气气的上书给苻丕和苻坚,陈述利害,请送丕归长安。坚及丕怒,又回信大骂。慕容垂想减少损失,尽快得到邺城好做皇帝,苻丕和苻坚想取得舆论上风,所以两方一面恶战,一面打起笔墨官司。

                            时间长了,邺城相持不下,慕容垂脸上也挂不住,兼之缺少粮食物资,焦躁之下,他不得不大肆劫掠,“所过灭户夷烟,毁发丘墓,毒遍存亡,痛缠幽显,虽黄巾之害于九州,赤眉之暴于四海,方之未为甚也”(《晋书苻丕载记》),当时还有民谣:“幽州,生当灭。若不灭,百姓绝。”,是慕容垂的本名。慕容垂与丕相持经年,百姓死几绝。《资治通鉴卷105》载,时东胡王晏据馆陶,为鄴中声援,鲜卑、乌桓及郡县民据坞壁不从燕者尚众。可见由于缺粮残暴,慕容垂在关东也并不十分得人心。

                            而且这里我们发现,慕容垂和慕容农等起兵之初都是依靠屠各(匈奴种)、丁零、乌桓等非鲜卑族和原先留居辽东未内迁的鲜卑势力,可见苻秦对关东的统治确实下了很多功夫,慕容氏想要拿回关东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认为如果苻秦能够在控制诸要点城市的同时掌握若干可靠的精锐机动部队,很可能可以扑灭慕容氏的叛乱。因为显然仓促起事的慕容氏缺少器械,这使得他们几乎无法攻陷预先设防的要点城市,苻秦如果能够坚守若干要点将叛军分隔在各地,然后使用机动部队与守卫要点的军队内外配合,或可歼敌于坚城之下。几个胜仗下来,叛军就会瓦解。当然,以慕容垂父子的精明和积极,这也并不容易。无论如何,在关东的苻秦留守人员虽然不乏忠勇之士,但确实没有智勇双全、行动果敢的人才。

                            • 家园 【原创】淝水大战的前前后后(十四)

                              2、关中也不太平了

                              慕容垂起兵了,其他慕容氏贵族也蠢蠢欲动。这次是慕容泓和慕容冲。

                              慕容泓是慕容暐的弟弟,前燕灭亡后,他被封为北地(陕西耀县)长史。公元384年,三月慕容垂起兵后,他立即亡奔关东,收集了数千鲜卑人起兵。考虑到大多数慕容鲜卑贵族被强迁到关中,乃进屯华阴(陕西华阴东南),企图号召关中鲜卑。困居长安的慕容暐立即密遣兄弟子侄和家人四处联系(苻坚没有看住这些人真是大错),被逼迁徙的鲜卑人纷纷来投,慕容泓势力一时暴涨。他击败秦将强永后,自称都督陕西诸军事、大将军、雍州牧、济北王(是为西燕始年),推慕容垂尾丞相、都督陕东诸军事、领大司马、冀州牧、吴王。祸乱终于发展到了关中。

                              慕容冲也是慕容暐的弟弟,前燕时为中山王。其姐清河公主美貌,燕亡后为苻坚所纳,慕容冲也很俊俏,姐弟俩都得到了苻坚的宠幸(苻坚这一点颇为后人诟病)。在秦诸官百般劝谏之下,苻坚将慕容冲送出长安任平阳(山西临汾西南)太守。他同样在公元384年三月起兵,聚众2万,进逼蒲坂(山西永济蒲州镇)。河东也是硝烟骤起。

                              值此危难之际,苻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对其谋臣权翼说:“吾不从卿言,鲜卑至是。关东之地,吾不复与之争,将若泓何?”翼曰:“寇不可长。慕容垂正可据山东为乱,不暇近逼。今暐及宗族种类尽在京师,鲜卑之众布于畿甸,实社稷之元忧,宜遣重将讨之。”坚乃以广平公苻熙为使持节、都督雍州杂戎诸军事、镇东大将军、雍州刺史,镇蒲坂。征苻睿为都督中外诸军事、卫大将军、司隶校尉、录尚书事,配兵五万以左将军窦冲为长史,龙骧姚苌为司马,讨泓于华泽。命窦冲讨慕容冲。

                              慕容泓本无久占关中之心,只不过来召集被逼迁关中的族人。听说秦军来剿,便计划撤往关东。不料苻睿年轻气盛,为求全功竟然截断慕容泓退路求战,姚苌劝他:“鲜卑有思归之心,宜驱令出关,不可遏也。”这个建议也很难讲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对于姚苌来说关东大乱对于他来说不是坏事。苻睿不听,与慕容泓战于华泽(华阴境内),兵败被杀。苻睿死后,姚苌派人向苻坚报信,苻坚大怒,立杀姚苌使者,姚苌遂叛,逃往渭(河)北的官牧场,纠集羌族豪酋反秦自立。苻坚此举又增新敌,自然大谬。不过让苻睿这种没有经验的年轻小子带着姚苌这种老奸巨猾的人去平叛,恐怕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另一方面在四月,慕容冲被窦冲击败,只得帅骑兵八千与慕容泓汇合。

                              姚苌建立后秦(这厮实在无赖,建国连名字都懒得起新的),得到北地(陕西耀县)、华阴(陕西华阴东南)、新平(陕西彬县)、安定(甘肃泾川北)等地10余万羌胡的支持。声势渐起,他很精明的结好慕容泓,让慕容氏去攻打长安。不过苻坚并不傻,知道羌族也是在关中经营多年的,而且姚苌在北地郡对长安威胁很大。苻坚立即率领2万御林军亲征,扎营赵氏坞(北地境内)。先以护军将军杨璧以骑兵三千断姚苌归路,然后以右将军徐成、左将军窦冲、镇军将军毛当轮番进攻,屡败姚苌,姚苌被困。苻坚又于同官水(陕西铜川一带)筑堰,截断姚苌军水源。姚苌军于高地,难以挖井,饥渴异常。无奈之下,命其弟姚尹买统领两万精锐拼死一搏,企图挖堰放水,结果大败,死1万3千余,姚尹买被窦冲阵斩。两军交战近一月,姚苌部渴死多人,士气低落。不料天降大雨,后秦军营中水涨三尺。营外却只有细雨靡靡。苻坚正在吃饭,见此撤案而叹:“天其无心,何故降泽贼营!”结果双方士气逆转,姚苌乘势反击,一举击破苻坚,俘获杨璧、毛盛、徐成、齐午等高级将领数十人。后秦诸将都主张乘胜追击直捣咸阳(陕西咸阳东北),夺取长安。但是姚苌深知,此刻夺取长安就要挡住慕容泓回关中的路,并不是上策。他教导诸将说:“燕因怀旧之士而起兵,若功成事捷,咸有东归之思,安能久固秦川!吾欲移兵岭北,广收资实,须秦弊燕回,然后垂拱取之。兵不血刃,坐定天下,此卞庄得二之义也。”于是客客气气停止追击,礼送前秦被俘诸将回长安,然后调整部署,占领了新平(陕西彬县)。此人确有全局观念。

                              慕容泓战胜后,众至十余万,遣使对苻坚说:“秦为无道,灭我社稷。今天诱其衷,使秦师倾败,将欲兴复大燕。吴王已定关东,可速资备大驾,奉送家兄皇帝并宗室功臣之家。泓当率关中燕人,翼卫皇帝,还返邺都,与秦以武牢为界,分王天下,永为邻好,不复为秦之患也。钜鹿公轻戆锐进,为乱兵所害,非泓之意。”坚大怒,召慕容暐骂道:“卿父子干纪僭乱,乖逆人神,朕应天行神,尽兵势而得卿。卿非改迷归善,而合宗蒙宥,兄弟布列上将、纳言,虽曰破灭,其实若归。奈何因王师小败,便猖悖若此!垂为长蛇于关东,泓、冲称兵内侮。泓书如此,卿欲去者,朕当相资。卿之宗族,可谓人面兽心,殆不可以国士期也。”暐叩头流血,哭着谢罪。苻坚想了很久说:“《书》云,父子兄弟无相及也。卿之忠诚,实简朕心,此自三竖之罪,非卿之过。”赦免了他。命暐以书招喻垂及泓、冲退兵归降,以前既往不咎。但慕容暐私下派人对慕容泓说:“今秦数已终,长安怪异特甚,当不复能久立。吾既笼中之人,必无还理。昔不能保守宗庙,致令倾丧若斯,吾罪人也,不足复顾吾之存亡。社稷不轻,勉建大业,以兴复为务。可以吴王为相国,中山王为太宰、领大司马,汝可为大将军、领司徒,承制封拜。听吾死问,汝使即尊位。”泓于是进向长安。

                              苻坚不杀慕容暐,大约还是想利用其身份作作文章,其实慕容暐倒也识趣,马上跟风,说让慕容垂作相国,慕容冲这个小白脸掌握军权,给慕容泓一个继承人的身份。而且有趣的是,说让慕容泓等自己死后再继承大位。这里面有几层意思,首先指出虽然自己犯了错,但现在还是大燕国皇帝,慕容泓要等自己死后才能即位;其次,虽然眼下慕容垂被认为是慕容族的希望,但慕容暐显然不喜欢他,所以只任命他为相国,军权都不给他。其实慕容暐此时还心存幻想能逃出生天作皇帝,不然直接让慕容泓或慕容垂即位不就完了,所以可见慕容族内部仍是矛盾重重。苻坚既然真的觉得关东不可守,还不如把慕容暐放出去让他去“说降”慕容垂,然后让慕容垂做蜡。

                              不过慕容泓确实没有皇帝命,其人威望不足,且执法苛峻,部下多有不满。公元384年6月,西燕内讧,慕容泓被杀,慕容冲被推出作首领,7月,西燕的乌合之众推进到距长安200来里处,苻坚不得不集中力量先对付这个肘腋之患了。却白白给了姚苌以机会发展壮大。

                              秦军和西燕军会战于郑(陕西华县)西。西燕军归家心切,战斗力激增,秦军数败,前将军姜宁被阵斩,苻坚少子苻琳身中流矢而死。前秦的武将似乎都是冲锋在前,结果总是战死率奇高,由此而败北也很多,可见前秦氐族的军事斗争艺术比较落后。这时慕容暐也忍耐不住,准备利用儿子新婚为借口杀行刺苻坚,却因为下雨苻坚没有去而失败,长安城内密谋的鲜卑人进退失措结果败露。苻坚惊怒之下终于对鲜卑人失去信心,下令屠杀全城的鲜卑人,西燕方面也开始杀人破坏,在关中开展了两个民族之间的疯狂仇杀。总的来讲,由于西燕集团不准备留在关中,四处烧杀抢掠,所以关中人心大都倾向苻坚。但双方激战年余,关中损失极大,前秦帝国的根据地逐渐被破坏殆尽。

                              3、东晋的反攻

                              淝水之战结束,强大的前秦被一鼓而破,东晋举国欢腾,随即开始了大反攻,首先动手的是西线的桓冲。公元384年(东晋太元九年,秦建元二十年)正月,桓冲命上庸(郡治今湖北竹山西南)太守郭宝攻拔魏兴(陕西安康西北)、上庸、新城(湖北房县)三郡,竟陵(湖北钟祥)太守赵统攻襄阳(湖北襄樊)。不过桓冲没有等到胜利果实,他死了。四月,赵统在继任荆州刺史桓石民的支援下,击败秦荆州刺史都贵,都贵退鲁阳(河南鲁山),襄阳重新归晋。同时,晋广威将军、河南太守杨佺期进据成固(今属陕西),击败秦梁州刺史潘猛,杨佺期乘胜而进,再败秦将窦冲等。五月,秦洛州刺史张五虎以丰阳(陕西山阳)降晋。七月,桓石民命将军刘春进军鲁阳,都贵不战而走。

                              同年五月,晋梁州刺史杨亮也开始进攻巴蜀,率军5万,以巴西太守费统水陆军3万为前锋进逼成都。秦益州刺史王广遣巴西太守康回领兵拒之,七月,康回败归成都,梓潼太守垒袭以涪城(四川绵阳东北)降晋。十二月,秦梁州刺史潘猛弃汉中退奔长安,成都秦军退路被截。次年公元385年二月,王广以蜀人李丕为益州刺史,镇成都,自领所部裹胁蜀人三万奔窜陇西,四月晋蜀郡太守任权攻入成都,杀李丕。至此,梁、益二州复归晋。西线东晋攻势基本结束,只有杨佺期一军偶然游弋关、洛间,不久退回。

                              东线刘牢之乘淝水之势进占谯城(安徽县),但真正的较有部署的反攻直到公元384年8月才开始.晋廷以谢安为扬、江、司、荆等十五周都督,节制北伐事宜。谢玄为前锋都督,统军推进。谢玄受命后即与冠军将军桓石虔等经略河、洛、冀州。晋军兵抵下邳(江苏睢宁西北),秦徐州刺史赵迁弃彭城而走。谢玄随即兵分两路:刘牢之兵进兖州(州治今山东鄄城北),高素攻青州(州治今山东益都西北)。九月,刘牢之兵临鄄城(山东鄄城北),秦兖州刺史张崇弃城投奔建国不久的后燕。青州一路则因漕运困难而进展缓慢,谢玄接受建议堰遏吕梁水,沿河立埭,解决水源。晋军随即抵达琅邪(山东胶南县琅邪台西北),秦兖州刺史苻朗据州投降。夺取兖、青后,谢玄调整部署,又进伐冀州,遣龙骧将军刘牢之、济北太守丁匡据碻磝,济阳太守郭满据滑台,奋武将军颜雄渡河立营。坚子丕遣将桑据屯黎阳。玄命刘袭夜袭据,走之。丕惶遽欲降,玄许之。丕告饥,玄馈丕米二千斛。又遣晋陵太守滕恬之渡河守黎阳,三魏皆降。公元385年,刘牢之兵达坊头(河南浚县西南),一度进入邺城(河北临漳西南)。但终以骄傲轻敌,为慕容垂所败,晋军东线攻势遂终。

                              晋军北伐之所以缓慢,没有更大战果,主要是随着外来威胁解除,内部矛盾上升。淝水大捷,谢安声望激增,史载晋室为其加黄钺,其本官如故,置从事中郎二人。安上疏让太保及爵,不许。是时桓冲既卒,荆、江二州并缺,物论以玄勋望,宜以授之。安以父子皆著大勋,恐为朝廷所疑,又惧桓氏失职,桓石虔复有沔阳之功,虑其骁猛,在形胜之地,终或难制,乃以桓石民为荆州,改桓伊于中流,石虔为豫州。既以三桓据三州,彼此无恐,各得所任。其北伐原本是出于矛盾漩涡之外,并无太多举措。很快随着刘牢之受挫,北伐所得相继又失陷,益州也为谯纵所占。

                              • 家园 苻坚对鲜卑处理最大的失误在于

                                迁徙到关中的鲜卑保留了原来的部落结构,让部落豪帅做官,这样一有豪帅号召,起事很容易。

                                而拓跋氏处理其他部落时,都先诛杀部落领袖,再加以离散,虽然残酷,却稳定多了。

                              • 家园 【原创】淝水大战的前前后后(十五)

                                4、苻坚之死

                                东线,慕容垂久攻邺城不下,决定使用漳水灌城,苻丕渐渐“粮竭,人马无草,削松木而食之”(《晋书 苻坚载记》)但就是不肯放弃邺城这一关东的军事、政治中心。时间长了,慕容垂内部开始出现问题。丁零的翟斌开始心怀异动,觉得慕容垂这个大树似乎也不是那么牢固,又开始偷偷摸摸与苻丕联系,慕容垂一辈子只有背叛他人的,岂能轻易被人背叛,早就算计好了,只不过这老家伙很能忍,自己绝不先动手。翟斌与苻丕商议准备动手决堤水淹城外的燕军,刚一有动作就被早已准备好的慕容垂拿下,翟斌及其弟檀、敏被杀,不过其子翟真逃到邯郸,正式与苻丕合作对付后燕。在邺城城下两军一战,翟真被击败逃走,但后燕在追击中中伏大败,只能解围邺城。专心讨伐翟真。但前秦东线也没有获得喘息之机,因为这时候东晋的北伐军来了。

                                苻丕向并州晋阳的张蚝、王腾求救,两人以寡不敌众拒绝了,彷徨无计之下,其司马杨膺请自归于晋,苻丕不答应。这时谢玄遣龙骧将军刘牢之等据碻磝,济阳太守郭满据滑台,将军颜肱、刘袭军于河北;苻丕遣将军桑据屯黎阳以据之。刘乘夜袭据,攻克黎阳。苻丕害怕了,派人对谢玄说我们想借点粮食然后救援长安,等联系上了用邺城换,如果去不了西边,我们就为你们守邺城。这是缓兵之计,但其手下因形势不佳开始密谋,赴晋营的使者参军贾逵与姜让、杨膺商议:“今丧败如此,长安阻绝,存亡不可知。屈节竭诚以求粮援,犹惧不获;而公豪气不除,方设两端,事必无成。宜正书为表,许以王师之至,当致身南归;如其不从,可逼缚与之。”于是几个人私自改了文书送往晋营。谢玄见了修改过的文书,决定援助前秦。一方面派刘牢之、滕恬之等帅众二万救邺。水陆运米二千斛给苻丕。几方正在勾心斗角互相算计,西线前秦已经坚持不住了。

                                从公元384年9月到385年5月,前秦与西燕在长安城下打了九个月,虽然互有胜负,但前秦越来越困难,苻坚的儿子苻晖在败给西燕之后,被苻坚训斥了一顿,愤怒绝望之下自杀,可见苻坚的亲族都开始失去坚持斗争的信心了。长安城在久困之下,“大饥,人相食,秦王坚朝飨群臣,诸将归,吐肉以饲妻子”(《资治通鉴卷106》)

                                姚苌进攻新平,新平守将苟辅率众拼死抵抗,姚苌部损失2万多人一无所获,只得在385年正月先去打安定,生擒前秦安西将军苻珍,岭北各地悉平。然后会师新平,此时新平粮尽无法支持,姚苌乘机骗他们:“吾方以义取天下,岂仇忠臣邪!卿但帅城中之人还长安,吾正欲得此城耳。”苟辅上当,率众出城,刚一出来就被围,全部被坑。

                                苻坚在长安无法坚持,找了一本符谶,上面有“帝出五将久长得”。于是留太子苻宏守成,自己带领数百骑,携夫人张氏、儿子中山公苻诜、二女宝、锦在公元385年5月出奔五将山,宣告州郡,期以孟冬救长安。苻宏根本无力守住长安,6月就带着母后、妻宗亲和数千骑跑到下辨(甘肃成县西北)。却被苻坚的女婿,南秦州刺史杨壁拒绝接待,只好宏带领几千人向东晋投降,被安置在江洲,后来卷入桓玄的叛乱,兵败被东晋处死。苻坚的心腹谋士权翼本是姚苌的旧部,率百官投降了姚苌,驻守长安附近韭园的李辨率部投靠西燕。慕容冲拿下长安,大肆烧杀掳掠,长安一片瓦砾。

                                邺城这边,公元384年4月,刘牢之援兵一到,立即击败慕容垂的围城军,但刘牢之贪功追击慕容垂,结果反而被慕容垂反击大败,几乎全军覆没,刘牢之演出了一道马跃潭溪,跳过五丈涧逃生。得到苻丕援助得以退守邺城。但此战败后,晋庭决定结束北伐,很快就撤走了。苻丕重新得到了邺城,可此时邺城残破已不堪守,七月苻丕率领邺城6万人口撤往并州,慕容垂终于拿下邺城。

                                七月,苻坚被姚苌所部骁骑将军吴忠追击包围在五将山,秦兵皆散走,独侍御十数人在侧,坚神色自若,坐而待之,召唤厨师进餐。过了一回吴忠来了,将苻坚带到新平,幽禁在小屋里。姚苌来要传国玉玺:“苌次膺符历,可以为惠。”苻坚嗔目大骂:“小羌乃敢干逼天子,岂以传国玺授汝羌也,图纬符命,何所依据?五胡次序,无汝羌名。违天不祥,其能久乎!玺已送晋,不可得也。”姚苌又派尹纬来劝苻坚禅让给他。苻坚拒绝了:“禅代者,圣贤之事。姚苌叛贼,奈何拟之古人!”随即杀死自己的两个女儿,骂而求死,姚苌于是乃缢坚于新平佛寺中,时年四十八。中山公诜及张夫人并自杀。(《晋书 苻坚载记》)

                                苻坚在五将山被俘前为何不立即自杀?至少先杀死苻宝、苻锦两个女儿(免受敌人侮辱)呢?他是否还认为姚苌不敢杀害自己?还有利用帝王大义折服姚苌的可能?还是想当面痛责姚苌,以舒胸中郁闷之气?姚苌始终派尹祎去见苻坚而不肯自己出面,是不是也有畏惧和苻坚面对面的意思?苻坚对尹祎的称赞是真心的吗?仅仅凭对方要求要玉玺和禅让的几句说辞就能知道他的才能是王景略之俦?我觉得没准苻坚想恶心恶心这个人吧。说不定还能在这厮和姚苌之间制造点东西。不过这个目的可能并没有达到。

                                一代名王终于身死,此后盛极一时的前秦帝国再也没有机会逃生,虽然苻登等人仍然坚持了很久,但这只不过是最后的垂死挣扎了,前秦帝国的梦随着苻坚的死烟消云散了。

                                淝水大战后,前秦土崩瓦解,论者大多以为势所必然之事,我却以为值得商榷,我们看到慕容氏叛乱并非轻而易举,东晋方面北伐更是姗姗来迟。苻秦未必一点机会都没有。

                                淝水战后苻秦的内乱并非偶然。从苻坚在洛阳的布置策略,石越镇邺城、毛当戍洛阳、张蚝守并州,可知他清醒地认识到主要问题将发生在关东,主要威胁来自鲜卑而不是东晋。

                                从实际效果看,邺城、洛阳、晋阳都坚持了很长时间,甚至都不是叛军攻下的,而是坚持到最后守御方弹尽粮绝放弃的;在慕容农起兵之初,苻丕派石越去镇压是,有越甲仗精良的记载,可见前秦在关东的物质准备并不很虚弱,主要问题还是在于对处置叛乱的方略准备不够,虽然苻坚意识到了主要风险可能爆发的位置,但针对鲜卑贵族的主动准备明显不足。这是失策之首要。

                                作为慕容氏贵族的主要精神领袖,慕容垂和慕容暐都是诱发叛乱或平息叛乱的关键人物,苻坚对慕容暐的控制较严,他一直没有获得什么机会逃走,但似乎仍然可以与其他慕容氏暗通消息,甚至与已经叛乱的慕容泓进行沟通,慕容垂就更不用说了,他身边就一直没有断过密谋的人。联想到王猛在世的时候给慕容垂下的金刀计,其中的关键之一就是派慕容垂身边的亲信带着金刀给慕容令传假信。如果不是王猛能够收买或者安插间谍在慕容垂身边,足智多谋的慕容令何能上当?而王猛死后,苻坚显然缺乏这种手段。要想收复慕容垂这样的人物,仅仅依靠推赤心入人腹是不够的,必须宽严相济,阳谋为主阴谋为辅,没有手段是不行的。如果苻坚可以稍稍派人控制慕容氏的串联,哪怕为他们所知,恐怕也可以对其有所抑制吧。如果说在淝水战前,苻坚利用慕容暐压制慕容垂取得了一些效果,在淝水战后,苻坚的手段和措施明显更加薄弱,几乎没有主动作为。利用慕容垂的威望慑服河北,并不是一定不可取,但首先应确保慕容垂在控制中,要让自己人对如何使用慕容垂有明确、一致的意见,苻坚仅仅派慕容垂回河北,却不指示符丕、苻晖等如何对待、防范慕容垂,是绝大失策。

                                其次应该让慕容垂公开为自己宣传,设想如果利用慕容垂扈从自己回洛阳的行动要求慕容垂、慕容暐发表公开声明效忠前秦,再加上抓几个慕容族的煽动分子让慕容垂等亲手斩杀以明志,慕容垂的叛乱还那么容易吗?

                                再次,在慕容垂的亲信叛乱出现、慕容垂已经失控的情况下,苻坚没有打出慕容暐这张牌是又一大失策,当关东乱起,慕容泓起兵响应,兵进华阴时苻坚已经有失去关东的心理准备,这时何不将慕容暐放出?慕容暐一系一致猜忌慕容垂,苻坚不可能不知道,慕容暐身份尊崇而能力远不及慕容垂,放出慕容暐,封为燕王,以关东之地捐之,使两贼自斗,何乐而不为?纵然两人可以一时合作,以慕容暐之尊,断不能居慕容垂之下,若慕容垂害之,自然引起慕容族内斗,若慕容垂甘居于慕容暐之下,自受约束其才不得发挥对苻秦也是莫大善事。慕容暐在囚中尤许慕容泓为继承人,不欲给慕容垂兵权,此策未必无效。

                                苻坚计不出此,反而在后来几次决策行动中因个人情绪而坏事,当他派苻睿、姚苌去平定慕容泓等时,纵然苻睿轻躁遇害,岂可纯以怒待姚苌,即欲杀之也当好语诱其回长安再行处置,杀其使者除了逼反姚苌有何意义?姚苌羌酋素以关陇为巢穴,在此逼反姚苌实为大失策之要。与慕容泓、冲等西燕叛军不同,姚苌在关西作乱更加危及苻秦根本,如果关东之乱使前秦的统治趋于瓦解,姚苌之乱则真正使氐秦走向灭亡,连东山再起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姚苌叛变之初,势力未强,苻坚立即亲征进剿,不为失策,可一错不放慕容泓等回关东,自己两面受敌,与姚苌审时度势让西燕与前秦死拼互相削弱自收渔利成为鲜明对比;二错出兵姚苌兵力不足,不能主动痛歼敌军只能以地利困之无法迅速解决战斗反而导致意外发生;三错在天变之时不知采取措施激励士气继续斗争,反而自己丧失斗志导致姚苌突围反攻倒篡。下一点雨又何妨,如果苻坚能够坚定信心采取措施鼓舞士气,敌人依旧处于被困局面,敌营水深三尺衣甲弓马被泡,物质战斗力当下降,若前秦军坚持不动摇,姚苌未必得脱。苻坚却丧失了最后争取主动的机会。

                                纵观淝水之战后的苻坚,其失败情绪非常明显,从公元384年正月到385年七月他被杀害,基本没有主动措施寻求稳定、扭转局面,反而步步被动挨打。他在临死前虽然痛斥姚苌,但也流露出自己已不能代表中华正统天子,也是乱华的五胡序列中的一员。可见其人缺乏坚毅顽强、愈挫愈奋的斗争精神和从困境中求生的领袖能力,与中国历史上的优秀开国君王还是有不小差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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