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淝水大战的前前后后一,请各位方家指教 -- 闲云野熊
首先声明,本文曾在天涯煮酒论史和sonicbbs古代战争上发过,看的人不是很多,肯来交流的就更少了,西西河高人不少,请指教。
一、前言
公元383年发生的淝水之战,是偏安江左的东晋王朝同北方氐族贵族建立的前秦政权之间进行的一次战略性大决战。战争的结果,是弱小的东晋军队在一系列奇迹发生后大获全胜,貌似强大、不可一世的前秦帝国居然在这一战后轰然崩溃。好容易在北方形成的短暂统一又迅速瓦解,北方再一次陷入到诸侯割据、混战不休的局面。有些人为岌岌可危的汉族正统政权得以维护庆幸叫好,也有些人为饱经战乱动荡的神州大地失去了一次早些恢复统一的机会而惋惜。无论如何,这一战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后世汉族王朝在面临异族侵略时常以此战激励斗志,而北魏等北方王朝也需要分析吸取苻坚失败的教训考虑对南方和汉族的政治军事策略。研究这一场大战的前因后果,双方政治、军事策略得失十分有价值。
二、对苻坚发动伐晋战争的原因分析
公元316年,在内乱外患的多重打击下,腐朽的西晋王朝灭亡了。随之而来的,是出现南北大分裂的历史局面。在南方,公元317年晋琅玡王司马睿在建康(江苏南京)称帝,建立起东晋王朝。其占有现汉水、淮河以南大部地区。在北方,匈奴、鲜卑、羯、氐、羌等少数民族首领也纷纷先后称王称帝,整个北方地区陷入了割据混战的状态。在这个动乱过程中,占据陕西关中一带的氐族统治者以长安为都城,建立了前秦政权。公元357年,苻坚自立为前秦天王。他即位后,重用汉族知识分子王猛治理朝政,推行一系列改革政治、发展经济和文化、加强军力的积极措施。在吏治整顿、人才擢用、学校建设、农桑种植、水利兴修、军队强化、族际关系调和方面均收到显著的成效,在一定程度上使前秦国实现了“兵强国富”的局面。
在这基础上,苻坚积极向外扩张势力。他先后灭掉前燕、代、前凉等割据政权,初步统一了北方地区。黄河流域的统一,使苻坚本人的雄心越发增大。最终平定东南一隅的东晋统一天下逐渐摆到了前秦君臣的议事日程上来,然而苻坚提出伐晋的议案后,却听到了大量而激烈的反对之声。分析反对伐晋的理由,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种:天道不合;晋上下和睦,有道无衅;晋为正朔,不可伐;国家连年征战,师老民疲,不堪再战;内部鲜卑、羌族心怀叵测,难以控制。
面对一片反对的声音,苻坚仍然固执己见。从现有的历史记录看,苻坚并不是一个不能纳谏的君主,晋书中苻坚载记中有如下记载:
其一:“坚自临晋登龙门,顾谓其群臣曰:‘美载山河之固!娄敬有言,关中四塞之国,真不虚也。’权翼、薛赞对曰:‘臣闻夏、殷之都非不险也,周、秦之众非不多也,终于身窜南巢,首悬白旗,躯残于犬戎,国分于项籍昔何也?德之不修故耳。吴起有言:在德不在险。深愿陛下追踪唐、虞,怀远以德,山河之固不足恃也。’坚大悦,乃还长安。赐为父后者爵一级,鳏寡高年谷帛有差,丐所过田租之半。是秋,大旱,坚减膳撤悬,金玉绮绣皆散之戎士,后宫悉去罗纨,衣不曳地。开山泽之利,公私共之,偃甲息兵,与境内休息。”
其二:“诸氐纷纭,竞陈猛短,坚恚甚,慢骂,或有鞭挞于殿庭者。权翼进曰:‘陛下宏达大度,善驭英豪,神武卓荦,录功舍过,有汉祖之风。然慢易之言,所宜除之。’坚笑曰:‘朕之过也。’”
其三:“坚尝如鄴,狩于西山,旬余,乐而忘返。伶人王洛叩马谏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乘之主行不履危。故文帝驰车,袁公止辔;孝武好田,相如献规。陛下为百姓父母,苍生所系,何可盘于游田,以玷圣德。若祸起须臾,变在不测者,其如宗庙何!其如太后何!’坚曰:‘善。昔文公悟愆于虞人,朕闻罪于王洛,吾过也。’自是遂不复猎。”
特别是在苻坚已经力排众议决策伐晋之后,所司奏刘兰讨蝗幽州,经秋冬不灭,请征下廷尉诏狱。坚曰:“灾降自天,殆非人力所能除也。此自朕之政违所致,兰何罪焉!”(晋书 载记第十四 )。可见这时的付坚仍然保持着较谦恭的心态。
以上几次苻坚纳谏的例子反映苻坚这个人在欢乐、盛怒之下都可以收住心绪听取各种不同人的意见。他不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作为一个有经验的统治者,国家连年征战疲弊,内部氐族权贵与鲜卑、羌之间,甚至氐族内部矛盾重重,而对手东晋内部和睦国势稳定无隙可乘这样的情况和意见不会完全没有考虑。在襄阳、三阿的几次交锋中,符坚已经看到了东晋方面的战斗力。但苻坚对各种进谏反对伐晋的声音充耳不闻,特别是其弟苻融,预定的伐晋前敌总指挥还专门提到王猛反对伐晋的遗言,苻坚依然毫不动摇,以常理度之,当有缘由。
我觉得苻坚坚持伐晋,至少有三点原因:
(1)苻坚一向有效法秦皇汉武,混一六合,以济苍生的志向。(2)身为胡人对汉人正统思想的恐惧和杰出帝王对身后苻秦江山长远考虑的忧虑。灭晋统一,也是其自居正统,收复天下汉族人心、巩固统治的不二法门。(3)面对国内日益尖锐的民族矛盾调和无力,只能依靠战争统一人心。
史载苻坚将有大志,闻猛名,遣吕婆楼招之,一见便若平生。语及废兴大事,异符同契,若玄德之遇孔明也。《晋书 苻坚载记附王猛传》。平定前燕后,苻坚加其都督中外诸军事。王猛推辞说:“元相之重,储傅之尊,端右事繁,京牧任大,总督戎机,出纳帝命,文武两寄,巨细并关,以伊、吕、萧、邓之贤,尚不能兼,况臣猛之无似!”王猛数次上表,苻坚都未同意,他说:“朕方混壹四海,非卿谁可委者?卿之不得辞宰相,犹朕不得辞天下也”(《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三》)。在王猛死时,苻坚又三次亲临吊唁,难过地对太子说:“天不欲使吾平一六合邪?何夺吾景略之速也”(《晋书王猛载记》)。
宁康二年(373年)时,符坚已统一北方大部,氐族贵胄与鲜卑降臣之见矛盾日深。时有彗星出现,太史令张孟认为不详,便对符坚说:“彗起尾箕,而扫东井,此燕灭秦之象”(《晋书符坚载记》)。并劝符坚诛杀慕容氏,符坚未从。反以慕容暐为尚书,慕容垂为京兆尹,慕容冲为平阳太守。阳平公符融闻之,便上书说:“臣闻东胡在燕,历数弥久,逮于石乱,遂据华夏,跨有六州,南面称帝。陛下爰命六师,大举征讨,劳卒频年,勤而后获,非慕义怀德归化。而今父子兄弟列官满朝,执权履职,势倾劳旧,陛下亲而幸之。臣愚以为猛兽不可养,狼子野心。往年星异,灾起于燕,愿少留意,以思天戒。臣据可言之地,不容默已。《诗》曰:‘兄弟急难’,‘朋友好合’。昔刘向以肺腑之亲,尚能极言,况于臣乎!”符坚说:“汝为德未充而怀是非,立善未称而名过其实。《诗》云:‘德輶如毛,人鲜克举。’君子处高,戒惧倾败,可不务乎!今四海事旷,兆庶未宁,黎元应抚,夷狄应和,方将混六合以一家,同有形于赤子,汝其息之,勿怀耿介。夫天道助顺,修德则禳灾。苟求诸己,何惧外患焉”(《晋书符坚载记》)。
他更以中国正统自居,前秦出兵灭亡前凉后,王苻坚召集群臣商议讨伐居于西方边境的氐、羌等族。苻坚认为:“彼种落杂居,不相统壹,不能为中国大患。宜先抚谕,征其租税。若不从命,然后讨之”(《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三》)。
七年十月,苻坚在太极殿大会群臣,商讨伐晋大计。 “吾统承大业垂二十载,芟夷逋秽,四方略定,惟东南一隅未宾王化。吾每思天下不一,未尝不临食辍餔,今欲起天下兵以讨之。略计兵杖精卒,可有九十七万,吾将躬先启行,薄伐南裔,于诸卿意何如?”
追求统一天下,本来就是一个有作为的帝王必然的选择,我国历史上几乎所有面临这种情况的帝王都会寻求消灭割据实现统一。这是苻坚坚持伐晋的思想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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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苻坚顺利地统一了北方,建立了一个庞大帝国,其疆域“东极沧海,西并龟兹,南苞襄阳,北尽沙漠,唯建康一隅未能抗也”高僧传卷5释道安传。其疆土地域超过后来的北魏。如果苻坚是一个汉族帝王,很可能他会选择谨慎长久的方案,土地、人口、经济和军事力量都使得他几乎立于不败之地。连后世的人们也都相信,他的人格魅力和气度都超过他同时代的任何对手。从传统的观点看,苻坚无疑是一个“好”帝王,他和王猛合作,建立了较为完备的统治秩序和法律制度。只要他遵循原来的做法,继续识别和任用人才,时间肯定是属于他和他的后人的。
但由于出身于一个弱小的民族,一切都不一样了。苻坚知道,仅仅依靠人数很少、整体发展水平较低的氐族人才无法实现对一个这样庞大的帝国的长期统治。而不攻取东晋,汉族,特别是代表当时主要文明的汉族世族人才不可能大量为其所用。而胡族不能窃据正统的阴影时刻压在这些异族的杰出统治者心头。与其先祖苻洪曾并肩作战后来又反目成仇的羌族头领姚弋仲在死前戒诸子曰:“吾本以晋室大乱,石氏待吾厚,故欲讨其贼臣以报其德。今石氏已灭,中原无主,自古以来未有戎狄作天子者。我死,汝便归晋,当竭尽臣节,无为不义之事。”(《晋书姚弋仲姚襄姚苌载记》)。
他自己的亲族,苻融在劝谏他不要出兵伐晋时,也说出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穷兵极武,未有不亡。且国家,戎族也,正朔会不归人。江东虽不绝如綖,然天之所相,终不可灭。”的话。晋书苻融载记。这在苻坚心中如何能不忧虑!
即便在前秦强盛之时,汉族臣民仍然保持着反抗的意识,晋书中记载了一些谶纬之言:初,坚强盛之时,国有童谣云:“河水清复清,苻诏死新城。”坚闻而恶之,每征伐,戒军候云:“地有名新者避之。”时又童谣云:“阿坚连牵三十年,若后欲败当在江、淮间。
在战争中被俘的东晋文臣武将也大都拒绝降服,看到对进攻襄阳时死节的丁穆、吉挹情事,联想到此前不降的周虓,苻坚曾经感叹: “周孟威不屈于前,丁彦远洁己于后,吉祖冲闭口而死,何晋氏之多忠臣也!”(《资治通鉴卷104》)。其实在研究东晋历史中东晋江左世族无忠臣可谓定论,但不忠于皇帝却不得不区分民族大义,在当时华夏世族毕竟还没有认可胡人可为正统的可能。王猛临终前关于晋为正朔,愿无以晋为图的遗言,更为这种思想作了很好的注释。
这些在苻坚看来都是今后可能爆发的隐患。与此同时,弱小的东晋政权随时可能复兴,发动对中原的反攻,而自己或许不可以不输于现在那个东晋帝王,但自己的子孙后人就难说了。晋书苻坚载记中记载了一段话:坚南游灞上,从容谓群臣曰:“轩辕,大圣也,其仁若天,其智若神,犹随不顺者从而征之,居无常所,以兵为卫,故能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率从。今天下垂平,惟东南未殄。朕忝荷大业,巨责攸归,岂敢优游卒岁,不建大同之业!每思桓温之寇也,江东不可不灭。今有劲卒百万,文武如林,鼓行而摧遗晋,若商风之陨秋箨。朝廷内外,皆言不可,吾实未解所由。晋武若信朝士之言而不征吴者,天下何由一轨!吾计决矣,不复与诸卿议也。”这其中桓温之寇,点出了他心中的忧患所在。当年桓温北伐军至灞上,关中人民持牛酒迎温于路者十八九,耆老感泣曰:“不图今日复见官军!”(《晋书卷98王敦桓温传。》)苻秦之不绝如线,苻坚的父亲苻雄在战争中劳累致死,当时的君主苻健的太子苻苌为流矢所中重伤,后来创发而死,苻健本人也在此后一年病死,终年39岁,相信这一定给苻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难想象,一旦东晋君臣和睦,日益强盛,进而北伐中原,苻秦将何以待?
大凡杰出之君多以子孙不若己为忧,常有时不我待之感,乃思奋己之力为其后世销平祸患。前燕慕容儁在其死前两年公元358年曾欲大举征兵,“复图入寇(东晋),兼欲经略关西”,下令各州查核户口,户留一丁,余悉为兵,力图凑出150万人,这一企图比苻坚还要夸张。《晋书卷110慕容儁载记》后来慕容垂在垂暮之年强起亲征西燕,也曾道:“吾计决矣。且吾投老,扣囊底智,足以克之,不复留逆贼以累子孙也。”晋书123卷慕容垂载记。苻坚也不例外,因此诸臣越是强调东晋正朔,君臣和睦无衅可乘,越是强调己方危机四伏,军民疲弊,苻坚心中的忧虑逾甚,伐晋的决心勿流患于子孙的想法逾强。
只有灭晋一统天下,方可自成正统,收天下人心,长治久安。而若晋日久不亡,天下人终以正统视之,晋若有明主贤臣未必不能中兴,不可留患以类子孙,此苻坚必欲急于伐晋的原因之一。
很多人都对苻坚不听王猛的遗言中建议苻逐步剪除鲜卑、羌等后患颇有看法。特别是后来鲜卑族的慕容垂和羌族的姚苌都背叛了苻坚分别建立了自己的国家,直接导致了前秦的崩溃,而苻坚实际上是死于姚苌之手,这种观点就更显得有说服力了。
确实,在苻坚伐晋前,苻秦的氐族贵族与后来战败入朝的鲜卑、羌等族贵族之间的矛盾已经非常激烈,尤以鲜卑为甚。鲜卑慕容氏汉化程度很高,其文化水平高于氐族,对于醉心于汉族文明,急于引进人才加强自己政权的的苻坚而言,在缺少汉族世族高门人才的情况下大量任用鲜卑贵族为官是很正常的事。但在此前苻坚与王猛实施的政治改革中,由于强化了法制和君主中央集权,经济上迅速实现封建化,文化上强调学习先进的汉族文明文化,削弱了氐族贵族的势力和特权,大量鲜卑贵族反而进入朝堂这使得氐族贵族本来就多有不满;另一方面,对苻秦宗室贵族叛乱的忧虑和前秦统治范围扩大使得苻坚采取军事殖民政策,将大量氐族从关中外迁,而将大量异族豪强迁入关中,更进一步增加了氐族与鲜卑之间的对立。在苻坚伐晋前,这种矛盾已经非常尖锐和激化。
晋书记载,在灭燕之后,公元373年,有彗星出于尾箕,长十余丈,名蚩尤旗,经太微,扫东井,自夏及秋冬不灭。太史令张孟言于坚曰:“彗起尾箕,而扫东井,此燕灭秦之象。”因劝坚诛慕容暐及其子弟。坚不纳,更以暐为尚书,垂为京兆尹,冲为平阳太守。苻融闻之,上疏于坚曰:“臣闻东胡在燕,历数弥久,逮于石乱,遂据华夏,跨有六州,南面称帝。陛下爰命六师,大举征讨,劳卒频年,勤而后获,非慕义怀德归化。而今父子兄弟列官满朝,执权履职,势倾劳旧,陛下亲而幸之。臣愚以为猛兽不可养,狼子野心。往年星异,灾起于燕,愿少留意,以思天戒。臣据可言之地,不容默已。《诗》曰:‘兄弟急难’,‘朋友好合’。昔刘向以肺腑之亲,尚能极言,况于臣乎!”(《晋书苻坚载记》)
随后的375年冬十二月,有人于坚明光殿大呼谓坚曰:“甲申乙酉,鱼羊食人,悲哉无复遗。”坚命执之,俄而不见。秘书监硃彤等因请诛鲜卑,坚不从。(《晋书苻坚载记》)
与苻坚的意见不同,王猛也是一直反对任用鲜卑贵胄的,早在慕容垂归降之时王猛就劝苻坚杀死慕容垂,而且在攻燕时曾用金刀计陷害慕容垂父子,虽然没有害成慕容垂,但成功葬送了其子慕容族的“希望之星”慕容令。公元376年,王猛疾笃,坚亲临省病,问以后事。猛曰:“晋虽僻陋吴、越,乃正朔相承。亲仁善邻,国之宝也。臣没之后,愿不以晋为图。鲜卑、羌虏,我之仇也,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便社稷。”言终而死,时年五十一。(《晋书 苻坚载记》)苻坚很悲痛,但对王猛的意见并没有完全接受。
公元380年,苻坚开始实施军事殖民政策,分氐户于诸镇也。其伶官赵整因侍,援琴而歌曰:“阿得脂,阿得脂,博劳旧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语阿谁!”坚笑而不纳。(《晋书苻坚载记》)
在苻坚正式提出伐晋决策时,苻融进一步提出意见:“吴之不可伐昭然,虚劳大举,必无功而反。臣之所忧,非此而已。陛下宠育鲜卑、羌、羯,布诸畿甸,旧人族类,斥徙遐方。今倾国而去,如有风尘之变者,其如宗庙何!监国以弱卒数万留守京师,鲜卑、羌、羯攒聚如林,此皆国之贼也,我之仇也。臣恐非但徒返而已,亦未必万全。臣智识愚浅,诚不足采;王景略一时奇士,陛下每拟之孔明,其临终之言不可忘也。” (《晋书苻坚载记》)
以上各例反映了氐族权贵对鲜卑的仇视。但苻坚却始终不为所动,坚持其优待鲜卑贵族的政策不变。我认为苻坚的决策并非没有道理。
我们注意到尽管所有人都强调民族间的仇恨,但其实前燕鲜卑族与前秦氐族在两族建国前栖息地和生产生活方式均有较大差别,交集并不多。两国两族间主要矛盾主要来源于后来的秦灭燕,但氐族对相处时间更长、恩怨更多、同样被征服的羌族集团人士似乎并不特别仇恨,除了王猛和苻融提到过羌族以外,很少提到氐、羌之间的矛盾。苻坚既欲平定天下,当然要收服各族人心,笼络各族人才为其所用。特别是对于弱小和相对文化落后的氐族,仅仅依靠本民族人才是远远不够的。
由于东晋政权的存在,汉族世族普遍对曾为“蛮夷”的氐族政权持敌视态度,苻秦政权中汉族世族力量很弱,汉族寒门人才也有限,而慕容鲜卑文明程度较高,建立的前燕政权封建化程度和文化发展也较深,苻坚大量录用鲜卑人才势所必然。氐族权贵在封建化和法制化进程中的失落是矛盾的根源。苻坚的政策是具有进步意义和历史必然性的。事实上氐族权贵对汉族人才的任用也是不满的,例如王猛,在其被苻坚重用之后,也引起了氐族权贵的不满,晋书记载,王猛亲宠愈密,朝政莫不由之。特进樊世,氐豪也,有大勋于苻氏,负气倨傲,众辱猛曰:“吾辈与先帝共兴事业,而不预时权;君无汗马之劳,何敢专管大任?是为我耕稼而君食之乎!”猛曰:“方当使君为宰夫,安直耕稼而已。”世大怒曰:“要当悬汝头于长安城门,不尔者,终不处于世也。”….诸氐纷纭,竞陈猛短,坚恚甚,慢骂,或有鞭挞于殿庭者。权翼进曰:“陛下宏达大度,善驭英豪,神武卓荦,录功舍过,有汉祖之风。然慢易之言,所宜除之。”坚笑曰:“朕之过也。”自是公卿以下无不惮猛焉。(《晋书 苻坚载记》)
可见氐族权贵与鲜卑族之间、与汉族之间的矛盾不完全是民族矛盾,实际上有政治改革中利益受损集团与既得利益集团之间的矛盾因素。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处理,显然按照一部分氐族权贵的意见大量消灭遏制鲜卑贵族势力不是解决问题的良方。这样只会激起更大的民族矛盾,削弱氐族对关东的统治,减少其与东晋和其他割据政权战争的力量,同时也不利于氐族政权本身的进化改造。这一点苻坚坚持宽待鲜卑、羌可谓计深谋远。实际上苻坚的宽待也不能说没有效果。在淝水战败后,慕容垂不肯听从部下亲信的意见立即谋反,反而将军队交给苻坚并护送苻坚回长安。即便后来在关东起事也立约不肯进攻关西。姚苌也一直忠于苻坚并协助苻坚平定关西鲜卑人的叛乱,直到苻坚的亲族苻睿因不听姚苌的劝阻用兵草率阵亡而苻坚又失去理智斩杀姚苌报信的使者后才决心叛乱。
当然一味宽待异族遏制本族也并非良策,我以为苻坚坚持伐晋的原因之一也在于一方面转移矛盾注意力,另一方面为矛盾双方制造更多的共同利益从而减少冲突。这也是苻坚在伐晋中重用姚苌和慕容氏的原因之一。伐晋可以为各族贵族带来土地、财货、功劳和其他利益,只要军事上取得胜利,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矛盾。这也是苻坚坚持亲征的重要原因,只有他亲征才能有效驾驭这些存在大量矛盾心思不一的各族将领。
顺便说一下,有人对苻坚驾驭慕容垂等人的手段表示怀疑,其实在淝水之战前,苻坚的处理一直十分高明,他不杀并封赏慕容暐,重用其在前燕的政敌慕容评及其一系人员,正是避免慕容垂能够整合慕容鲜卑势力,对慕容垂虽然重用,但一直不让其独自掌兵,或置于苻秦亲信之下,或以慕容暐等高级别与其不合势力分其权力。对姚苌直到淝水战前也一直不曾使其独自掌兵成为一股势力。凡此种种,对稳定这些有才能而难以驾驭的异族人才为其所用起到了作用。
以上分析可以说明,苻坚对发动伐晋战争是有着较充分考虑的,并不是简单因骄狂而妄动。作为一个非汉族而想成为华夏帝王的领导人,他确实很难。
待续。。。。
三、淝水决战前的交锋
有很多评论家认为苻坚过于轻敌,战争计划也很草率,对此我不是很同意,这有些过于以成败论事了。苻秦与东晋的军事接触其实很早就有了。
1、第一次接触
早在公元366年前秦王猛就率前将军杨安、扬武将军姚苌等步骑2万在荆州北部南乡提兵观衅,待晋右将军、监荆扬雍三州军事、荆州刺史桓豁领兵新野后王猛掳掠汉阳万余户而归。随后公元369年,桓温伐燕遭到枋头之败后,恼羞成怒,企图归罪于寿春袁真,袁真被迫降燕,并分别向燕、秦求援。不久,袁真死,陈郡太守朱辅拥袁谨为建威将军、豫州刺史。前燕发布袁谨为扬州刺史、朱辅为荆州刺史,同时令左卫将军孟高领骑兵驰援寿春。寿春即寿阳,是建康的门户,前秦此刻就想获得寿春,其用意很清楚,是要获得一个对东晋的桥头堡。桓温立率精兵2万讨伐,时逢秦大举伐燕,孟高的袁军被迫回援邺城,桓温遂围寿春。当公元371年燕灭亡后,袁谨和朱辅立即降秦,苻坚立即表袁为扬州刺史,朱为交州刺史,并命武卫将军王鉴、前将军张蚝统步骑2万驰援,桓温使其侄宁远将军、南顿太守桓石虔为主将、统建威将军、淮南太守桓伊、谢玄等迎战,石桥一役,王鉴、张蚝大败。前秦只得暂时改变了用兵的方向,转向梁、益。
2、争夺梁、益
在西晋末年以来,益州一直为成汉所据。东晋永和三年(公元347年)初,桓温入蜀攻灭成汉,益州纳入东晋版图。桓温任命汝南名门周氏之后镇西将军周抚为益州刺史。自此到前秦取梁益二州以前,益州为周抚及其子孙统治之下41年。周氏并非良吏,益州动荡不休,多次发生农民起义。
自成帝咸康三年(公元337年)起,梁州就是晋司马勋的地盘,凡29年,其人“为政暴虐,至于治中、别驾及州之豪右,言语忤意,即于坐枭斩之,或引弓自射。西土患其凶虐”(《晋书卷37司马勋传》)公元365年,司马勋乘周抚新死,自号梁、益二州牧、成都王,拥众入剑阁,兵次成都,却为周楚及江夏相朱序所擒,传首建康。此后杨亮为梁州刺史,此亦庸才,公元370年陇西李高诈称李雄子反,杨亮逃入益州。后李高为周楚所败。
桓温攻下寿春后开始紧锣密鼓图谋篡晋,371年先废晋帝司马奕为海西公,立司马昱为简文帝。东晋君臣,惶惶不可终日,自是无力顾及梁、益。373年,桓温死,东晋忙于内部权力再分配。而苻坚已攻灭仇池,打开通往汉中之门,正欲进兵,而东晋梁州刺史杨亮又不识进退,于该年8月袭击仇池,秦梁州刺史杨安反击,杨亮一败涂地,各地戍守纷纷弃城而逃。杨安乘胜推进汉中。苻坚也当机立断,兵分两路,以益州刺史王统、秘书监朱彤帅2万兵出汉川;前禁将军毛当、鹰扬将军徐成3万人攻剑阁。西线青谷一战,王统、朱彤大败杨亮,杨亮奔西城(陕西安康西),汉中为前秦所得。东线晋梓橦太守周虓不知兵,但守涪城,剑阁天险为徐成所轻取。前秦随即兵进梓橦,周虓兵力本不足,大敌当前,首先想到的却是家人安危,分遣步骑数千护送母、妻循西汉水撤往江陵,却被朱彤侦知俘获,周虓遂降。晋征西将军、荆州刺史桓豁遣江夏相竺瑶救援,闻广汉太守赵长战死,丧气而退。晋益州刺史周仲孙欲在绵竹迎敌,方与朱彤对阵,毛当3万人已逼近成都,周仲孙无心恋战,率5000骑逃窜南中,成都失陷。值此不足两月,前秦夺取了梁益二州。西南各族邛、夜郎等部酋帅纷纷遣使归附,前秦声播南中。
接替桓温的桓冲罢周仲孙,以冠军将军毛虎生为益州刺史,虎生子毛球为梓橦太守,欲收复益州,虎生兵粮不足,进至巴西无能为继,只得退守巴东。苻坚以杨安为益州牧,毛当为梁州刺史(镇汉中),姚苌为宁州刺史(镇垫江,今四川合川),王统为南秦州刺史(镇仇池)。但前秦在梁、益的统治也不稳固。公元374年五月,张育、杨光起兵反,众2万,求救于晋。晋益州刺史竺瑶趁机与威远将军桓石虔合兵3万反攻垫江,姚苌战败退守五城(四川中江)。巴獠酋帅张重,尹万起兵响应,汇合张育,有众5万余,张育自号蜀王,建元黑龙,围成都。前秦遣镇军将军邓羌率精兵甲士5万与益州牧杨安会同镇压,张育与张重分权不均内讧,杨安、邓羌趁机反击,张育、杨光退绵竹,张重、尹万退于成都南,成都围稍解,邓羌复援姚苌,竺瑶、桓石虔兵败后退,东晋退出争夺益州,前秦调整部署,杨安击张重、尹万,邓羌击张育、杨光。九月,益州复平。仅张重、尹万部2万3千人被杀。前秦终于稳定了在梁、益的统治。这为后来前秦从巴蜀进军荆襄奠定了基础。
3、平凉灭代
平定梁益之后不到两年,前秦将兵锋指向东晋在北方的重要盟友前凉,这显然是为后面南下消除隐患之举。
前凉是十六国时期汉人在北方建立的政权。开国于晋惠帝永宁元年(公元301年)。前凉地处边远,在中原战乱时各派势力无力顾及,“秦中川、血没腕,惟有凉州倚柱观”(晋书卷86张轨传)前凉几任君主始终以晋室忠臣自居,对晋贡使不绝,且拥有相对安定的环境,吸引了大批避难的汉族流亡者,前凉抚恤流亡、兴办学校,提倡经学,收容了很多不愿降胡的汉族知识分子,另一方面前凉控制河西走廊,与西北各少数民族交往密切,在张氏父子恩威并施的双管齐下之下,氐、羌之锐大量加入前凉军队,为这个政权提供了不小的武力。自张轨以降,省俭刑狱,轻徭薄赋,劝课农桑,兴修水利,发展贸易,经济有所发展,民富兵强,全盛时,拥有精兵甲士10余万,疆域“南逾河、湟,东至秦、陇,西苞葱岭,北暨居延。”(读史方舆纪要卷3)相当于今天的甘肃、宁夏西部、新疆东部和内蒙古的南边一角。对前秦的核心地区关中构成威胁。由于前凉忠于晋室,与前秦的关系自然不佳,在前秦初建时曾多次袭扰陇右,不过后来前凉日趋腐朽 内乱频生而前秦日益强大,前凉也被迫改变立场,向前秦称藩。不过前凉显然缺乏诚意,自张天锡平定内乱自立为凉州牧、大都督、大将军以后,两国关系又开始恶化。
夺取梁、益后,苻坚马上声称张天锡“臣道未纯”,决心动手。公元376年八月,使持节、武卫将军苟苌受命统左将军毛盛、中书令梁熙、步兵校尉姚苌等步骑13万伐凉。秦州刺史苟池、河州刺史李辨、凉州刺史王统等率三州之众为后继。苻坚亲至长安城西饯行,颁赏从征将士。秦军兵马雄壮,装备精良,对前秦保持敌视的周虓亦不得不承认“戎狄以来,未之有也”。苻坚自知必胜,兵马才动,已在长安为张天锡建好了安置的房舍。
前秦灭凉,东晋非常清楚其意义,调集兵马百般縶肘,衮州刺史朱序、江州刺史桓石秀游军汉、沔;豫州刺史桓伊兵出寿阳;淮南太守刘波泛舟淮、泗。(《资治通鉴卷104》,《晋书桓冲传》)三道齐出,声势浩大,这是一个全面的反应。桓冲上奏晋庭,要求会同征西大将军桓豁“观兵伺衅,更议进取”。(《晋书桓冲传》)晋庭当即批准,无奈秦军进军神速,仅仅一月前凉被灭。东晋只得徒呼奈何。是役前秦尽有河西走廊,掠徙凉州豪右7000余户于关中。梁熙被任命为西中郎将、凉州刺史、坐镇姑臧。伐晋的西部战线从此无后顾之忧。
灭凉之后不到一年,苻坚又将目光转向北方的代国,严格的说这时的代国还不是一个真正的国家,只不过是个高级的部落联盟,不过到了拓跋什翼犍当政时期(公元338年),代国有了长足的发展。什翼犍设置百官、制定律令、定都盛乐,建立了常备军。其势力进一步壮大,“东自秽貘,西及破落那,南距阴山,北尽沙漠,率皆归服”(《资治通鉴卷96》)。按照苻坚伐代的诏书上的说法:“索头世跨朔北,中分区域,东宾秽貘,西引乌孙,控弦百万,虎视云中”(《资治通鉴卷106》)当然百万之数是夸大的。但通过苻坚与代使者燕凤的谈话,代国可以动员的力量有数十万。代国使臣在苻坚面前也不讳言代主“一时雄主,常有并吞天下之志”(《魏书卷24燕凤传》)。其部落经常南下袭扰中原。公元365年,代国铁弗酋长刘卫辰和匈奴曹毂联手在乌延部的支持下举众深入,大肆掳掠杏城(陕西黄陵西南)以南郡县。苻坚被迫亲征。《晋书苻坚载记》称“坚率中外精锐以讨之”。代国拓跋部与晋室关系一直不错,西晋末年,刘琨之所以能坚持晋阳甚久,与拓跋猗卢的支持有莫大关系。代王名号也来自晋室。对此苻坚自然十分清楚,代国是其南下的一大后患。
公元375年,刘卫辰在与什翼犍的内讧中失败南逃,向苻坚求救。苻坚在灭凉之后立即出动,以苻洛为北讨大都督,统兵伐代,率幽州兵10万,又遣并州刺史俱难、镇军将军邓羌、尚书赵迁、李柔、前将军朱彤、前禁将军张蚝、右军将军郭庆率步骑20万东出和龙,西出上郡,与洛会于什翼犍庭。此外另有扬武将军马晖、建武将军杜周统精骑八千由居延海(内蒙古额济纳旗)奔赴代北。前秦军进展迅速,十月出兵十一月兵临盛乐南郊,什翼犍措手不及,屡遭败北,逃窜阴山。在前秦强大的军事压力下代国内部矛盾激化,其庶长子寔君勾结什翼犍之侄拓跋斤突然发难,什翼犍被杀(一说被囚)。其余诸子大都被杀。苻洛得报,连夜派李柔、张蚝出动,尽俘拓跋部。寔君及斤被送执长安车裂,代亡。苻坚灭代后,将代国一分为二,黄河以东归刘库仁,以西归刘卫辰。“散其部落与汉鄣边故地,立尉、监行事,官僚领押,课之治业营生,三五取丁,优复三年无税租。其渠帅岁终令朝献,出入行来为之制限。”(《晋书苻坚载记》)
苻坚在灭凉之后不到一年即发兵灭代,征服了代国之后又三五取丁,还有与代国被俘首领交谈求将的记载,显然平代有取马征兵之意,其目的当在为伐晋做准备。而伐代的时间如此紧迫,也可能与苻坚想尽快对晋用兵有关。
4、襄阳、彭城
统一北方之后,苻坚再次将兵锋指向南方,公元378年,东晋孝武帝太元三年,前秦建元十四年,春二月任命苻丕为征南大将军、都督征讨诸军事、守尚书令,率兵17万余攻击襄阳(湖北襄樊)。同年七月,前秦兖州刺史彭超上奏苻坚:“晋沛郡太守戴逯以卒数千戍彭城(江苏徐州),臣请率精锐五万攻之,愿更遣重将讨淮南诸城”(《晋书苻坚载记》) “为镇南棋劫之势,东西并进,丹阳(建康)不足平也”(《资治通鉴卷104》)。苻坚遂任命彭超为都督东讨诸军事,命后将军俱难统后禁将军(此据《晋书 苻坚载记》,通鉴卷104作右禁将军)毛盛、洛州刺史陵江将军邵保等率步骑七万攻击淮阴(江苏靖江西南)、盱眙(江苏盱眙东北)。至此,前秦东西两线几乎同时展开了攻势。出动总兵力达24、5万。
这次攻势并非追求一次灭晋,但显然是为了最终全面进攻作准备。攻击目标襄阳“北通汝、洛,西带秦、蜀,南遮湖、广,东瞰吴、越”(《读史方舆纪要卷70》)。在南北相争的态势下地理位置极为紧要,东线彭城地兼水陆,“南届大淮,左右清汴,表里京甸(建康),捍接边境”读史方舆纪要卷29。在晋武帝平吴的战争中,襄阳、彭城都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很显然,苻坚对此两地的攻击是准备模仿晋武帝平吴的故事。另一方面,襄阳对于东晋而言,也是进攻关、陇的桥头堡和进攻出发地。前秦立国之初,桓温北伐灞上之役就是从襄阳出兵的。如能夺取襄阳,首先可以解除东晋对河、洛,特别是腹心关陇地区的威胁,其次可以南逼荆州、东胁建康,取得对东晋攻击的主动态势,因此前秦此次进攻以攻取襄阳为主要目标。在具体部署中,苻丕率武卫将军苟苌、尚书慕容暐等主力七万直取襄阳,以荆州刺史杨安将邓、樊之众为先锋。征虏将军石越率精骑一万为东路出鲁阳关(河南鲁山县西南边境)。京兆尹慕容垂、扬武将军姚苌率步骑五万为西路出南乡(湖北均县东南)。领军将军苟池、右将军毛当、强弩将军王显领四万众出武当(湖北均县北)。约期会师汉水北岸,合击襄阳。同时遣偏师梁州刺史韦钟攻魏兴(陕西安康西北)为牵制。
四月,秦军进抵沔北。东晋襄阳太守朱序此时出镇襄阳未及一年,手中兵力不足2万,敌我对比悬殊之下只能收缴全部船只,集中固守襄阳,企图依靠汉水屏障,迫使秦军知难而退。不料秦将石越十分剽悍,突以五千精骑泅渡汉水直抵襄阳城下,朱序猝不及防丢掉了外城,只能退守中城。石越随即缴获了船只百余艘,秦军主力遂以渡汉水围攻中城。不久,慕容垂师克南阳,与苻丕会师,秦军声威甚盛。
东晋荆州刺史、江荆宁梁益交广七州都督桓冲拥众七万闻讯移师上明(湖北松滋西北),欲援襄阳,但迫于秦军声威不敢轻动。次年正月,在晋庭诏命之下,乃以南郡相刘波率八千人驰援襄阳,但刘波亦畏敌而不进。襄阳孤城被围。
襄阳城墙为重城,东北背汉水而城,城墙为汉水大堤。苻丕只能在其它几面展开攻城。中城墙高城坚,与外城间有堡垒,攻城兵力不易展开,襄阳军民也同仇敌忾,誓死不降。朱序防御组织也很得宜,秦军屡攻不下,反而被朱序频频反击,伤亡惨重。好容易集中兵力攻塌城池西北角,不料朱序之母韩夫人将门之女,深识兵势,早就看出西北弱点,亲率府中婢女百余人筑一斜城拦之,秦军遂无功。
久攻不下,苻丕只好转为长围。以苟苌、石越、毛当诸将扬威于江陵,迫使桓冲不敢增援襄阳。时巴西人赵宝在凉州反秦,自称晋西蛮校尉、巴郡太守,虽被迅速镇压,但反映出秦境内已有不安的政治空气。偏师韦钟对魏兴郡的攻势也不顺利,。晋魏兴太守吉挹据山守险,秦军猛攻三月毫无所成,决定移兵襄阳会师主力,结果反被吉挹设伏袭杀五千人,被拖在魏兴,直到公元380年,韦钟击败东晋右将军毛虎生3万援军后兵尽粮绝才被破城,吉挹被俘闭口不言,绝食而死。
进展不顺利,前秦御史出面弹劾苻丕。苻坚也极为恼火,一度准备亲征,命苻融引关东之师、梁熙统河西之众做好准备。虽得谏而罢,但派黄门侍郎韦华持节钺及尚方宝剑督战,并下诏痛责苻丕:“来春不捷者,汝可自裁,不足复持面见吾也”(《晋书苻坚载记》)。
苻丕得诏惶恐再度猛攻,其主簿王施献策先缓攻后撤以误敌。朱序因襄阳鏖战经年疲弊,见敌后撤戒备遂松。其督护李伯护降秦为内应。苻丕在公元379年二月突然卷土重来,里应外合之下,襄阳失守,朱序被俘。此役前秦也损失惨重,战后只任命梁成为荆州刺史,后改为都贵,留兵1万镇守。苻坚为了收买人心,强以朱序为度支尚书(大约不看好朱序的军事才能,但觉得他挺能省钱的),而以不忠罪杀李伯护(没准是朱序为泄愤提的条件,他以为苻坚不会杀,便以此为条件拒降,不料苻坚真的照办了。这是我胡猜的)。
南线公元378年八月,秦军发起攻势,晋右将军毛虎生受命统军5万,布防姑孰(安徽当涂),准备阻击。和西线初期一样,秦军进展很快,迅速包围了彭城。东晋急令建武将军、兖州刺史、监江北诸州军事谢玄帅北府兵数万及三州人马驰援。并以彭城内史、后军将军何谦之游军淮、泗,声援谢玄。这是谢玄手下北府兵首次正式亮相,不过按照田余庆教授的意见,谢玄其实对北府兵的训练没有什么贡献。北府兵由江、淮间的流民帅统领的流民武装招募而成,谢玄只是招募了刘牢之等数人为部署,兵都是一直由这些流民帅统领的,流民与北方胡族有着刻骨仇恨,士气高昂,他们没有土地产业和后顾之忧,征战多年也习于对胡战争,配以兵器军械自然立成善战之军。谢玄兵次泗口为秦军阻拦不得进,遂施虚张声势之计,扬言要攻击留城(江苏沛县东南50里),并派何谦之佯动。并派小将田弘潜入彭城约戴逯撤兵,田弘被执,秦军欲使其招降戴逯,田弘伪受至城下告知城中“南军垂至,我单行来报,为贼所得,勉之”遂被杀。彭城一时难下而后方辎重所在地留城面临威胁,彭超没料到这一招,只得撤军还保辎重,戴逯趁机同何谦之一汇合然后一同合兵谢玄泗口。彭超才拿下彭城。
另一路秦军俱难部进展也很顺利,攻克淮阴,生俘晋建威将军、高密内史毛璪之,留邵保镇守,移军淮南,汇合彭超向盱眙推进。双方对峙与淮南。襄阳战事结束后,苻坚又调遣毛当、王显统兵2万加强淮南攻势。
公元379年五月,彭超总兵力6万南下包围晋幽州刺史田洛于三阿(有人以为在今江苏宝应,也有人不同意,认为在高邮附近)三阿距江防重镇广陵仅百余里,建康大震。晋廷被迫沿江布防,谢安急调其弟谢石统领水师进屯涂中(安徽涂县及全椒一带);右卫将军毛安之、游击将军王昙之、淮南太守杨广、宣城内史丘準等率3万进屯堂邑(江苏六合)。彭超分精骑2万由毛当、毛盛、王显等率领突袭堂邑,毛安之等部惊溃。谢玄临危受命,驰援三阿,首先进次白马塘(江苏高邮西南70里),与秦军俱难部都颜交战,晋军大胜,击杀都颜。谢玄乘胜推进,移师三阿,城下一战解围。彭超和俱难退守盱眙。谢玄乃与何谦之、田洛等合兵追击,盱眙城北六里君川河北一战,彭超、俱难又败,再退淮阴。谢玄分遣何谦之、刘牢之等统水军溯流而上,夜焚河上大桥,尽烧秦军运粮船舰,秦将邵保战死。秦军退路被截,辎重全失,被晋军围攻全军覆灭,彭超、俱难仅以身免。但晋军并没有反攻彭城。
战后,彭超俱难互相指责,俱难归罪彭超,杀彭超司马柳浑。消息传至长安,苻坚大怒,槛车收彭超下廷尉候审,俱难削职为民。彭超羞畏自杀。苻坚复以毛当为平南将军、徐州刺史,镇彭城;毛盛为平东将军、兖州刺史,镇胡陆(山东鱼台西南);王显为平吴校尉、扬州刺史、戍下邳(江苏睢宁西北)。东部战线稳定在徐州以南、淮水以北一线。
西线,公元381年冬,前秦荆州刺史都贵为扩大襄阳外围,从东面威逼江陵,令其司马阎振、中兵参军吴仲以步骑2万攻竟陵(湖北潜江西北)。阎、吴留辎重于管城(滶水北岸),水陆两路轻装奔袭。晋南平太守桓石虔、卫军将军参军桓石民统水陆军2万据滶水阻击,相持月余。桓石虔夜渡滶水偷袭秦营,阎振、吴仲败退管城。桓石虔乘胜追击,拔管城,俘斩秦军1万7千余。阎振、吴仲皆死。次年十月,桓冲命扬威将军朱绰进逼襄阳以探虚实,焚秦沔北屯田,掠徙600余户而回,此事后苻坚开始在朝廷议伐晋。公元383年五月,桓冲集结10万军队,分道并进攻秦,令前将军刘波攻沔北诸城,辅国将军杨亮攻蜀,连克5城,进至涪城(四川绵阳东北);鹰扬将军郭铨攻武当;另遣一支偏师攻筑阳(湖北谷城)。为配合上述攻势,龙骧将军胡彬由淮南出下蔡(故寿春城北30里)。
苻坚分路抵挡,征南将军苻睿、冠军将军慕容垂、左卫将军毛当率步骑5万救襄阳,兖州刺史、扬武将军张崇救武当,后将军张蚝、步兵校尉姚苌救涪城。苻睿、慕容垂以石越为先锋进次沔水,苻睿屯新野,慕容垂屯邓城(湖北襄樊北),互为犄角。桓冲退守沔南。入夜,慕容垂、石越命“三人持十火炬,系炬于树枝,光照数十里,冲惧还上明”(《晋书苻坚载记》)。东晋郭铨掠得2000余户归。桓冲此次攻势实质上是一次战略骚扰,因为这时苻坚伐晋的迹象已经非常明显,桓冲的攻势虽无明显战果,但调动了秦军,估计对秦军的全面伐晋的部署有一定影响。
值此淝水大战前双方对峙态势基本形成。前秦的东西两线攻势虽然都达到了预期战略目标,西线攻占襄阳,东线攻占彭城,但整个进程一波三折,损失惨重,整个算下来损兵至少7、8万到10万。虽然占领了这两个要点,但并不具备晋武帝平吴时的形势,从后来实际情况看,前秦被迫放弃了从以上两处进兵的设想。只能部署一些疑兵牵制东晋,主力另选突破口。
此番征战应该使苻坚认识到对手战力并不低,这应该是苻坚下决心全面动员的原因。前秦在此前的一系列征战中,征服的对手如前燕、代国土地、兵员总数未必低于东晋甚至超过,但前秦并没有全面动员。面对东晋东南一隅之地,20余万军队,前秦决心动员全部力量发动进攻,恐怕不能以轻视视之。前秦从攻占梁、益开始正式为伐晋准备,整个北方统一战争都为平晋作准备,历时长达10年,并不是头脑发热草率用兵。
这里有两个问题值得讨论:一个是北府兵的战斗力究竟如何,在三阿解围战中北府兵表现卓越,连败秦军,这时的秦军并非仓促征发的临时兵,而是久经战争的部队,是否说明北府兵战斗力果然超绝呢?我以为北府兵固然战力非凡,但秦军失败也另有缘由,首先在淮秦军攻取彭城的战斗中,北府兵曾经出击,但无力解围彭城,充其量只能接应守军撤离,说明北府兵在彭城附近的四通八达的平地上对抗秦军并无把握,即便后来三阿大败秦军,在徐州方向已无主力秦军时北府兵仍不敢收复彭城可为明证。秦军在淮南的失败可能与不适应江淮地区的水土气候战斗力下降有关,同时我们注意到三阿解围和淮阴诸役北府兵都是水陆配合,在水网地带作战,我猜想北府兵很可能是一支两栖作战部队,乘船机动,依托河道滩涂作战,在这样的地形和作战条件下以步骑为主的北方秦军部队当然非常不适应。另一方面,前秦彭超、俱难部并非前秦主力,后勤保障在西线吃紧情况下未必很足,攻占彭城、淮阴后已属强弩之末,在得到毛当、王显增援后强行南下应属争功的冒险之举,因为以这时前秦东线的8、9万人不足以展开对广陵、建康的攻击,在攻势极限外遭到东晋反击损失惨重也很自然。此战对于东晋来说,虽然丢失了两处要地,但后来的反击接连得手,士气大振,对于东晋领导人下决心抵抗秦军全面入侵大有帮助。
另一个问题是公元375年王猛去世,死前上疏曰:“不图陛下以臣之命而亏天地之德,开辟已来,未之有也。臣闻报德莫如尽言,谨以垂没之命,窃献遗款。伏惟陛下,威烈振乎八荒,声教光乎六合,九州百郡,十居其七,平燕定蜀,有如拾芥。夫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是以古先哲王,知功业之不易,战战兢兢,如临深谷。伏惟陛下,追踪前圣,天下幸甚!”坚览之悲恸。秋,七月,坚亲至猛第视疾,访以后事。猛曰:“晋虽僻处江南,然正朔相承,上下安和,臣没之后,愿勿以晋为图。鲜卑、西羌,我之仇敌,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便社稷。”言终而卒。(晋书苻坚载记)
如何理解王猛的建议,王猛是否确实不愿意苻坚伐晋?是否没有参与对伐晋和统一的筹划?苻坚对王猛的意见究竟如何理解?我以为,王猛与苻坚志向相投,均以平定天下为己任,说王猛完全以东晋为正朔,劝苻坚放弃统一,放弃追求正统是不可思议的。前文已提到,王猛在公元366年曾带兵攻晋观衅,前秦伐梁、益时王猛为前秦丞相、中书监、尚书令、太子太傅、司隶校尉,特进、常侍、持节、将军、侯如故。复加都督中外诸军事。成官总己于下,军国内外之事,无不由之。可见攻取东晋梁、益二州王猛是参与指挥部署的,对东晋的重要盟友前凉王猛也曾直接带兵交锋,并下书胁迫前凉张天锡归附。所以有理由认为王猛参与了对东晋的整个战略图谋。其临终前的遗言应该是劝苻坚谨慎从事,在伐晋之前先解决内部问题之意,而不是确实以为晋不可伐。
苻坚不能同意王猛翦除鲜卑、西羌的建议,理由也是充分的,而对于平定东晋应该慎重,他还是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在夺取梁、益之后他对东晋基本处于守势,将东晋至于其统一步骤的最后一步,在伐晋前先剪除了后方的各个隐患,伐晋动员了尽可能使用的一切力量。不能认为苻坚因胜而骄狂,完全忘记的王猛的遗言。
5、意外插曲
在苻坚一切准备就绪,即将发动南侵战争之前,又意外发生了两件事:一件是苻洛的叛乱,另一件是吕光的征西域。
苻洛是苻健的兄子,官居征北将军,幽州刺史。爵行唐公,镇和龙(辽宁朝阳)。此人“雄勇多力,猛气绝人,坐制奔牛,射洞犁耳”(《太平御览卷436引三十六国春秋》)。是一员猛将,曾在公元376年为统帅一举灭代。他以灭代功大,求开府仪同三司,不知为何苻坚未许,他便心生怨恨。公元380年正月,苻坚先是以北海公苻重(苻洛之兄,曾在公元378年谋反未遂)为镇北大将军、镇蓟城(北京)。三月又任命苻洛为使持节、都督益、宁、西南夷诸军事、征南大将军、益州牧,并特别要求使自伊阙趋襄阳,溯汉而上。这两个任命和调度应该是猜忌苻洛久居幽州,跨有全燕,控扼鲜卑、乌桓、遥制高句丽、百济等,势力过大,在苻坚准备南征时怕有意外,不过这两个任命和调度应该是十分失策的,原本苻洛就有怨气,从东北调往西南,还不许经过长安,他肯定非常不满,而派一个曾经谋反的亲兄弟在他旁边,为两人勾结创造了条件。
苻洛召集手下,宣称:“孤于帝室,至亲也,主上不能以将相任孤,常摈孤于外,即投之西裔,复不听过京师,此必有伏计,令梁成沉孤于汉水矣。为宜束手就命,为追晋阳之事,以匡社稷邪?诸君意如何?”(《晋书苻坚载记》)幽州治中平规曰:“逆取顺守,汤、武是也;因祸为福,桓、文是也。主上虽不为昏暴,然穷兵黩武,民思有所息肩者,十室而九。若明公神旗一建,必率土云从。今跨据全燕,地尽东海,北总乌桓、鲜卑,东引句丽、百济,控弦之士不减五十馀万,奈何束手就征,蹈不测之祸乎!”洛攘袂大言曰:“孤计决矣,沮谋者斩!”于是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秦王。以平规为幽州刺史,玄菟太守吉贞为左长史,辽东太守赵赞为左司马,昌黎太守王蕴为右司马,辽西太守王琳、北平太守皇甫杰、牧官都尉魏敷等为从事中郎。分遣使者征兵于鲜卑、乌桓、高句丽、百济、新罗、休忍诸国,遣兵三万助北海公重戍蓟。诸国皆曰:“吾为天子守籓,不能从行唐公为逆。”王缦、王琳、皇甫杰、魏敷知其无成,欲告之;洛皆杀之。吉贞、赵赞曰:“今诸国不从,事乖本图。明公若惮益州之行者,当遣使奉表乞留,主上亦不虑不从。”平规曰:“今事形颇露,何可中止!宜声言受诏,尽幽州之兵,南出常山,阳平公必郊迎;因而执之,进据冀州,总关东之众以图西土,天下可指麾而定也。”洛从之。夏,四月,洛帅众七万发和龙。(《资治通鉴卷104》)苻坚一开始想和平解决,要求苻洛兄弟罢兵,许诺可以永镇幽州。这当然不能满足苻洛,被其拒绝,苻洛与苻重合兵,总兵力达10余万,进屯中山。苻坚遂决心镇压,以遣左将军武都窦冲及吕光帅步骑四万讨之;右将军都贵驰传诣鄴,将冀州兵三万为前锋;以阳平公融为征讨大都督。又分遣屯骑校尉石越自东莱(山东掖县)帅骑一万,浮海袭和龙,以断苻洛后路。五月,窦冲与都贵会师全力反攻,苻洛大败被擒,械送长安,苻重逃回蓟城,被吕光击杀。石越顺利渡海,攻克和龙,斩平规。叛乱只三个月便被平息。
叛乱迅速被平息,说明当时苻坚的统治还是得民心的,平规的言论是顺着苻洛谋反的调子说话,并不足以为凭。但是苻洛的叛乱反映出前秦内部宗室对苻坚的政策还是有不满的,苻坚对这些宗室重臣也很不放心,这都与前面分析的苻坚考虑以伐晋追求统一的思路是一致的。苻坚战后没有处死苻洛,反映其对宗室叛乱的矛盾心情,他明白宗室和氐族亲贵对在政治上逐渐失去权势的不满和疑虑。但为了整个秦帝国的发展他不得不强调法制、崇尚儒学、重用异族人才。他不可能大肆杀戮亲族和权贵,因为一则弱小的氐族本来就人才有限,二则他自己就是因为苻生的滥杀而叛乱成功,既然他把苻生修饰为暴君,也想给别人一个不同的印象。随后进行的宗室分封的殖民政策,未尝没有对宗室权贵们予以适当补偿的心理,通过分封给他们土地、臣民,换取他们对自己的支持。不过,苻秦贵族在关中生活日久,早已缺乏进取精神,这样的分封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人人满意。
无论如何,苻洛的叛乱削弱了幽冀地区前秦的统治力,幽冀历代皆出强兵,如果不是苻洛的叛乱,这一路军马南下彭城进而攻击广陵、建康,肯定对东晋构成巨大的压力,苻洛的叛乱使得这一路力量大为削弱。
第二件事是吕光的征西域。公元382年九月,车师前部王弥窴、鄯善王休密驮入朝于秦,请为乡导,以伐西域之不服者,因如汉法置都护以统理之。秦王坚以骁骑将军吕光为使持节、都督西域征讨诸军事,与凌江将军姜飞、轻车将军彭晃、将军杜进、康盛等总兵十万(《晋书苻坚载记》为七万),铁骑五千,以伐西域。阳平公融谏曰:“西域荒远,得其民不可使,得其地不可食,汉武征之,得不补失。今劳师万里之外,以踵汉氏之过举,臣窃惜之。”不听。(《资治通鉴卷104》)苻坚给出的理由是:“二汉力不能制匈奴,犹出师西域。今匈奴既平,易若摧朽,虽劳师远役,可传檄而定,化被昆山,垂芳千载,不亦美哉!”(《晋书苻坚载记》)。
吕光行至高昌,闻坚寇晋,光欲更须后命。部将杜进曰:“节下受任金方,赴机宜速,有何不了,而更留乎!”光乃进及流沙,三百余里无水,将士失色。光曰:“吾闻李广利精诚玄感,飞泉涌出,吾等岂独无感致乎!皇天必将有济,诸君不足忧也。”俄而大雨,平地三尺。进兵至焉耆,其王泥流率其旁国请降。龟兹王帛纯距光,光军其城南,五里为一营,深沟高垒,广设疑兵,以木为人,被之以甲,罗之垒上。帛纯驱徙城外人入于城中,附庸侯王各婴城自守。光攻城既急,帛纯乃倾国财宝请救狯胡。狯胡弟呐龙、侯将馗率骑二十余万,并引温宿、尉头等国王,合七十余万以救之。胡便弓马,善矛槊,铠如连锁,射不可入,以革索为羂,策马掷人,多有中者。众甚惮之。诸将咸欲每营结阵,案兵以距之。光曰:“彼众我寡,营又相远,势分力散,非良策也。”于是迁营相接阵,为勾锁之法,精骑为游军,弥缝其阙。战于城西,大败之,斩万余级。帛纯收其珍宝而走,王侯降者三十余国。光入其城,大飨将士,赋诗言志。见其宫室壮丽,命参军京兆段业著《龟兹宫赋》以讥之。(《晋书吕光载记》)虽然其语不免有夸大之辞,但可探知战争过程还是十分激烈的,战果也十分辉煌。也可以看出吕光这支部队还是很有战斗力的。\r
西域小国闻秦强盛,欲借秦之力铲除焉耆、龟兹等强硬势力自利不足为奇,苻坚欲效法汉武帝,扬威于异域创立伟业成就功名也可以理解,但苻坚为什么要在伐晋的准备过程中甚至即将动手之际发动这样一场战争,值得我们探讨,吕光所部是前秦氐族精锐,如果这7万或10万精锐投入淝水战场,甚至仅仅用于战略预备队,在战后鲜卑在关中的叛乱时及时赶到,也许历史就大大不同。苻坚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时刻如此安排呢?一些人甚至以此为据称苻坚并无伐晋企图,只是在被晋扬威将军朱绰骚扰襄阳、桓冲反攻倒篡之后才因怒而兴师。对此我并不赞同,相比之下,苻坚对伐晋深谋远虑的证据更多些。但我个人以为苻坚此时发动西征是不够明智的,如果想要为他找一些理由,我觉得可能有两个原因:(1)苻坚希望从西域获得高僧鸠魔罗什,从文化上为其统一天下做准备。(2)苻坚对汉武帝的功业十分醉心,想通过平定西域彰显中华国力显示自己完全可以与汉武帝功业比肩,从而加强其争夺正统的地位。不过这个原因没有什么证据说明,只是从苻坚对苻融的回答猜测的。
四、出征
公元382年冬,苻坚召集群臣于太极殿,将独运于心很久的打算公之于众:“吾统承大业垂二十载,芟夷逋秽,四方略定,惟东南一隅未宾王化。吾每思天下不一,未尝不临食辍餔,今欲起天下兵以讨之。略计兵杖精卒,可有九十七万,吾将躬先启行,薄伐南裔,于诸卿意何如?”
秘书监硃彤曰:“陛下应天顺时,恭行天罚,啸咤则五岳摧覆,呼吸则江海绝流,若一举百万,必有征无战。晋主自当衔璧舆榇,启颡军门,若迷而弗悟,必逃死江海,猛将追之,即可赐命南巢。中州之人,还之桑梓。然后回驾岱宗,告成封禅,起白云于中坛,受万岁于中岳,尔则终古一时,书契未有。”坚大悦曰:“吾之志也。”
左仆射权翼进曰:“臣以为晋未可伐。夫以纣之无道,天下离心,八百诸侯不谋而至,武王犹曰彼有人焉,回师止旆。三仁诛放,然后奋戈牧野。今晋道虽微,未闻丧德,君臣和睦,上下同心。谢安、桓冲,江表伟才,可谓晋有人焉。臣闻师克在和,今晋和矣,未可图也。”坚默然久之,曰:“诸君各言其志。”
太子左卫率石越对曰:“吴人恃险偏隅,不宾王命,陛下亲御六师,问罪衡、越,诚合人神四海之望。但今岁镇星守斗牛,福德有吴。悬象无差,弗可犯也。且晋中宗,籓王耳,夷夏之情,咸共推之,遗爱犹在于人。昌明,其孙也,国有长江之险,朝无昏贰之衅。臣愚以为利用修德,未宜动师。孔子曰:‘远人不服,修文德以来之。’愿保境养兵,伺其虚隙。”坚曰:“吾闻武王伐纣,逆岁犯星。天道幽远,未可知也。昔夫差威陵上国,而为句践所灭。仲谋泽洽全吴,孙皓因三代之业,龙骧一呼,君臣面缚,虽有长江,其能固乎!以吾之众旅,投鞭于江,足断其流。”
越曰:“臣闻纣为无道,天下患之。夫差淫虐,孙皓昏暴,众叛亲离,所以败也。今晋虽无德,未有斯罪,深愿厉兵积粟以待天时。”群臣各有异同,庭议者久之。(《晋书苻坚载记》)
后来苻坚又与其弟苻融单独交谈,其实是希望苻融能够支持其主张,不料苻融依然反对。不过这时苻融因为没有外人,倒是把真实的原因说了。其实大家对什么天道、正朔什么的也没有太多想法,主要是觉得鲜卑人在朝中太多,看着不顺眼,觉得攘外必先安内。另一方面苻融对老是打仗也有些顾虑,氐族精英在战争中有很多伤亡,不断打仗也很疲惫,所以苻融不想打。苻坚一听就火了,在群臣反对时因为理由很操蛋他能控制得住,但苻融把真话一说,他就有点忍不住了,这是典型的革命意志衰退呀。
苻坚南伐的理由前面已经讨论过了,这里不再多说,但这些理由不能对群臣公开讲,他不可能公开说说我对自己的继承人并不放心,如果晋人有一天开了窍反攻倒篡我们都得完蛋,也不能说我们氐人其实很落后,得学习人家的先进经验,用外族治国才行。他指望苻融能够理解他的苦衷,但苻融连进取精神都没有了,只想收成得过且过。所以苻坚很郁闷,申斥苻融:“汝复如此,天下之事,吾当谁与言之!今有众百万,资仗如山,吾虽未称令主,亦不为暗劣。以累捷之威,击垂亡之寇,何不克之有乎!吾终不以贼遗子孙,为宗庙社稷之忧也。”
冠军慕容垂趁机对坚说:“陛下德侔轩、唐,功高汤、武,威泽被于八表,远夷重译而归。司马昌明因余烬之资,敢距王命,是而不诛,法将安措!孙氏跨僭江东,终并于晋,其势然也。臣闻小不敌大,弱不御强,况大秦之应符,陛下之圣武,强兵百万,韩、白盈朝,而令其偷魂假号,以贼虏遗子孙哉!《诗》云:‘筑室于道谋,是用不溃于成。’陛下内断神谋足矣,不烦广访朝臣以乱圣虑。昔晋武之平吴也,言可者张、杜数贤而已,若采群臣之言,岂能建不世之功!谚云凭天俟时,时已至矣,其可已乎!”坚大悦,曰:“与吾定天下者,其惟卿耳。”赐帛五百匹。(《晋书苻坚载记》)。
很多人说慕容垂心怀叵测,故意劝苻坚伐晋而从中取利。早在前秦灭凉时,阳平国常侍慕容绍私谓其兄楷曰:“秦恃其强大,务胜不休,北戍云中,南守蜀、汉,转运万里,道殣相望。兵疲于外,民困于内,危亡近矣。冠军叔仁智度英拔,必能恢复燕祚,吾属但当爱身以待时耳!”公元373年,慕容农私言于慕容垂曰:“自王猛之死,秦之法制,日以颓靡,今又重之以奢侈,殃将至矣,图谶之言,行当有验。大王宜结纳英杰以承天意,时不可失也!”垂笑曰:“天下事非尔所及。” (《资治通鉴卷104》)鲜卑贵族心怀复国之志不足为奇,古之成事者当真万众一心者几何,成就大事的人当可笼络各种心思不一的人,发掘其共同之处,防微杜渐防止其异心成为现实动作即可,不问自己如何,乃欲众人皆无条件从己,岂不惑乎!我以为慕容垂或许内心一直有复燕之志,但其伐晋之建议却并非奸计,而是实情,若苻坚伐晋成功,天下一统,慕容垂只能甘作韩白;若苻坚折戟沉沙,自然英雄有用武之地。此英雄之谋也。所以慕容垂并不应和慕容农的说辞。
另有一个需要注意的地方是,很多人都说苻坚伐晋是一意孤行,不听劝阻,说凡是同意伐晋的都是心怀叵测的异族或阿谀奉承之辈,其实这里明明有朱彤赞同伐晋,朱彤可是上过战场、有过独挡一面领兵经历的人,此外既然群臣各有异同,庭议者久之,说明支持伐晋主张的还有不少人。
公元383年,东晋孝武帝太元八年,前秦建元十九年七月,苻坚下达了总动员令: "吴人敢恃江山,(僭称大号,轻率犬羊,)屡寇王境,宜时进讨,以清宇内。便可戒严,速修戎备,发州民,则十丁遣一,兵居门在灼然者,为崇文义从。朕将登会稽,复禹绩,伐国存君,义同三王。其以司马昌明为左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郎,势还不远,可并为起第。"八月戊午,遣征南大将军阳平公融、骑从张蚝、抚军大将军高阳公苻方、卫军梁成、平南慕容暐、冠军慕容垂,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甲子,坚发长安,戎长戎卒六十余万,骑二十七万,前后千里。九月,坚至项城,凉州之兵始达咸阳。蜀汉之军,顺流而下。幽冀之众,至于彭城,东西万里,水陆齐进。(《太平御览卷122》引《十六国春秋 前秦录》,括号中文字据同书卷322补),战争的帷幕终于拉开
1、对前秦全面伐晋战争中使用兵力的分析
在考虑前秦动员兵力时,可以参考下面几条史料。
坚引群臣会议,曰:“吾统承大业垂二十载,芟夷逋秽,四方略定,惟东南一隅未宾王化。吾每思天下不一,未尝不临食辍餔,今欲起天下兵以讨之。略计兵杖精卒,可有九十七万,吾将躬先启行,薄伐南裔,于诸卿意何如?”(《晋书 苻坚载记》)。可见苻坚认为前秦至少可以动员的力量是97万。
在前秦灭前燕之前,前燕尚书申绍曾上书说:“中州丰实,户兼二寇”(《晋书卷111慕容暐载记》)这里的二寇是指前秦和东晋。在前燕灭亡后,苻坚收其图籍,有“户二百四十五万八千九百六十九,口九百九十八万七千九百三十五”。南方人户在刘宋孝武帝大明八年(公元464年),计有“户九十万六千八百七十,口四百六十八万五千五百一”(《通典卷7历代盛衰户口)》,刘宋统治地域大于东晋,又有元嘉之治的修养生息,户口当多于东晋。即便以此户口算作东晋的,以前燕人户数减之,前秦统治区在灭燕前人户可能达不到150万户、550万口左右的上限,但完全可能与南方相差无几,甚至超过。这样前秦在灭燕后的人户数可达340~390万户,口1400~1500万口,即便每户一丁,前秦的总丁数可达300万以上。灭燕后,前秦相继兼并了前凉、代,夺取了东晋的梁、益、襄阳、彭城等地,淝水战前,按照《中国经济通史 魏晋南北朝卷》的观点,其人口可达2200万左右。因此苻坚所说动员97万部队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显然前秦不可能将全部军队派去南征,至少要在都城和几个重要据点保留一定数量守备部队。所以前秦实际可能出动的军队应少于97万。
随后在晋书苻坚载记中有:坚下书悉发诸州公私马,人十丁遣一兵。门在灼然者,为崇文义从。良家子年二十已下,武艺骁勇,富室材雄者,皆拜羽林郎。下书期克捷之日,以帝为尚书左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并立第以待之。良家子至者三万余骑。其秦州主簿金城赵盛之为建威将军、少年都统。遣征南苻融、骠骑张蚝、抚军苻方、卫军梁成、平南慕容暐、冠军慕容垂率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坚发长安,戎卒六十余万,骑二十七万,前后千里,旗鼓相望。坚至项城,凉州之兵始达咸阳,蜀汉之军顺流而下,幽、冀之众至于彭城,东西万里,水陆齐进。运漕万艘,自河入石门,达于汝、颍。
资治通鉴卷106也提到,甲子,坚发长安,戎卒六十馀万,骑二十七万,旗鼓相望,前后千里。九月,坚至项城,凉州之兵始达咸阳,蜀、汉之兵方顺流而下,幽、冀之兵至于彭城,东西万里,水陆齐进,运漕万艘。阳平公融等兵三十万,先至颍口。
以上晋书和通鉴都提到了60余万戎卒和骑27万的数字, 但这87万人马究竟是全部南征的前秦军队,苻融等人率领的前锋军是否包括在里面?从现有史料中无法得出明确结论前锋的三十万或25万人马是否包括在60万戎卒、骑27万中。笔者更倾向于前锋兵力包含在这87万之中,首先因为按照苻坚自己的说法,前秦最大可动用兵力为97万左右,而且吕光征西域还带走了7万余精锐,再考虑到留守都城和战略要地的部队,前秦可出动的总兵力应该低于百万。其次,这87万人马肯定是前秦全国范围动员的,应该包括所谓凉州之兵、蜀汉之军、幽冀之众,而不仅仅是苻坚亲自率领从长安出发的部队。苻坚发长安,戎卒六十余万、骑二十七万云云是说苻坚统领全军更合理一些。
还有对前锋兵力到底是三十万还是二十五万的争论,笔者认为有可能是慕容垂所部人马的归属造成的困惑。我们知道在五月,桓冲搞过一次牵制攻势,对此秦王坚遣征南将军巨鹿公睿、冠军将军慕容垂等帅步骑五万救襄阳,兗州刺史张崇救武当,后将军张蚝、步兵校尉姚苌救涪城;睿军于新野,垂军于邓城。桓冲退屯沔南。秋,七月,郭铨及冠军将军桓石虔败张崇于武当,掠二千户以归。巨鹿公睿遣慕容垂为前锋,进临沔水。垂夜命军士人持十炬,系于树枝,光照数十里。冲惧,退还上明。张蚝出斜谷,杨亮引兵还。冲表其兄子石民领襄城太守,戍夏口,冲自求领江州刺史;诏许之。
可见七月慕容垂正在兵临沔水,所部为五万左右,在苻坚下令大举伐晋时,慕容垂所部奉命并入苻融所统率的前锋之内。或许可以解释秦军前锋三十万人与二十五万人之间的差额。
一些研究者认为,苻坚七月下达动员令,八月就出兵,不可能完成这样规模的动员,因此,前秦实际上不可能在战场上投入百万大军。真正投入战场的只有前锋军。笔者觉得,时间仓促这一点质疑是有道理的,从东晋方面根本无视前秦从幽冀向彭城这一路的攻势可知这一路兵马至少在历史上没有发挥影响。但是考虑到前秦87万人马包括前锋的三十万左右的军队的话,我们有理由认为前秦这三十万军队虽不能说是常备军,但也是可以不经全国广泛动员获得的力量。前秦征伐前燕总兵力达16万人,一线实际使用了6万人,此后最大规模的伐代动用了三十万兵力,在第一次大规模伐晋的时候西线战场使用了大约17万军队,东线使用兵力不少于6万人。再加上慕容垂等机动兵力,总数不少于25万。可见前秦的常备兵力30万左右的推测是合理的。这样,所谓十丁遣一的临时征召军队大约在50~60万左右。前秦在王猛执政时行政效率很高,《晋书 苻坚载记附王猛传》中记载,“广平麻思流寄关右,因母亡归葬,请还冀州。猛谓思曰:“便可速装,是暮已符卿发遣。”及始出关,郡县已被符管摄。其令行禁整,事无留滞,皆类此也。”即便在淝水之战后,此种余风尚存,《吐鲁番文书》收录了一条《前秦建元廿年三月韩瓮自期召弟应身辞》,内云:“建元廿年(公元384年)三月廿三日,韩瓮自期,二日召弟应身,逋违,受马鞭一百,期具”说明前秦的征发相当严酷,各级职能机构直到淝水战后还在运转,行政效率非同一般,完成这样规模的征发是可能的。
苻坚派朱序去游说三谢时,序私谓石等曰:“若秦百万之众尽至,诚难与为敌。今乘诸军未集,宜速击之;若败其前锋,则彼已夺气,可遂破也。”我们知道朱序是心怀故国的,若秦军实为虚张声势,朱序必然告知三谢以实情,可见朱序也认为秦军总兵力确实有百万规模。从朱序对三谢的建议看,朱序也认为秦军实际确实动员百万规模。另一方面苻坚在收到苻融的敌情通报后虽然只带了8000骑赶赴寿阳,但从战后东晋方面缴获了大量的车辇、乐工、礼器看,苻坚所部主力还是有部分陆续赶到了前线。因此认为淝水之战前秦军实际参战只有前锋军和少数苻坚的卫队是值得商榷的。
我得了双宝,赠楼主一宝。
我认为楼主分析很有道理。前秦以区区关中起家,屡经挫折,最后竟然能得以统一北方,并占据益州/襄阳等长江流域要害地域,关键就是苻坚知人善任,广泛采用了王猛为代表的各民族俊杰之士。
但是问题在于,“各民族俊杰之士”可以取得信任建立功绩,不等于“各民族的代表人物”真心服膺前秦的统治。苻坚为首的前秦统治集团,虽然英才甚众,但是却缺乏基础力量的支持——氐族亲贵,由于苻坚信用其他民族人才,已经出现分裂苗头,承平时固然无大患,但是一旦时局艰危,他们纵然不反戈一击,也会自谋出路;鲜卑慕容一家,人才鼎盛,虽然苻坚对其极为优礼,但是亡国未久,人心未定,一有机会就会谋求复国;汉族百姓士人,固然得益于北方的统一和苻坚开明的民族政策,但是由于历经战乱,世家大族多有破灭,剩下的也因为时间太短,没有形成对前秦的效忠观念,所以承平时固然可用,但是一旦发生大的变乱,多数也只能自保,不能指望他们奋力勤王。做个不恰当的比方,前秦政权有点类似大革命时代的中共,人才历历,却缺乏基本社会力量的支持,所以兴盛时固然声势显赫,一旦败亡也是惨不忍睹。
应该说,这些矛盾固然危险,但是不是不可克服的。只要前秦的统治巩固了,逐步培养汉族民众的效忠意识,同时削弱分化鲜卑族的势力,假以时日,未尝不能坐稳江山。可是矛盾在于,东晋仍然是汉人心中的正统,如果出了英武有为的君主,同样未尝不能发动有效的北伐(刘裕就证明这不是无法实现的)。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趁具备军事优势的时候吞灭东晋,断了汉族民众的首鼠两端之心,然后就能有充分的时间消化鲜卑族之类不和谐因素了。
所以,前秦最大的困境在于:内部的不团结需要时间去克服;但是内部的不团结恰恰不能保证前秦能有足够的时间。所以,苻坚的选择就是抓住机会消灭东晋,在内部的不团结有机会爆发出来之前就把它消灭掉!但是操作上的失误和运气不佳,让原本要借机压制的矛盾反而提前爆发了——就好像拆除炸弹引信,却意外引爆了炸弹。
少数民族统治汉族为主体的内地,合法性的认同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其实古代多数民众的合法性认同原则很简单:“民失其主,强则托命”,就是承认是实际上打赢的那家。忽必烈的汉族部下就告诉他:自古不四海一家者,无以成正统。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可以说,苻坚攻晋是必然的,就算王猛在世也一样会做;失败则是偶然的,如果有王猛这样合格的统帅,当然可能会有更好的结果,纵然不胜,也不会一败涂地;而失败后的后果,则又是必然的——这些矛盾,本身就是伐晋的理由,而不是不伐晋的理由。
2、秦军部署情况和战略指导
根据前秦的部署,前秦所有的兵力大约分为五部分。前锋兵团为伐晋的主力,兵力大约为二十五万人,前锋都督苻融的军事经验虽不丰富,但主将张蚝,梁成,慕容垂等人都为前秦战功累累的名将。此部为前秦的精锐。
苻坚亲率“长安戎卒”,即关中兵团,做为后续部队。此部数量最为庞大,约数十万人。这部大军战前驻扎于项城。关中兵团的数量和战斗力无法详考,但这一部分人马不是临时征发的就是所谓良家子招募而来的三万羽林军,装备可能不错,但没有作战经验,战斗力有限。
以上两部人马是攻晋的主力。进军方向径沿长安至建康方向攻击前进,以项城为前进基地,首先夺取寿春,寿春“南引荆、汝之利,东连三吴之富,北接梁、宋,平涂不过七日,西援陈、许,水陆不出千里;外有江湖之阻,内保淮淝之固”。又是淮水转运中心,连接东晋东西两大战略集团,是淮、淝间的军事要冲,建康的一大门户。夺取寿春以后,前秦军队可以大举进入淮南进而东击建康。其前锋苻融所部进抵颖上后,令慕容暐和慕容垂西出江夏(湖北云梦),攻占勋城(湖北安陆),斩晋将王太丘。随后移师漳口(湖北当阳)。这一部分支应是掩护大军翼侧,监视并迟滞东晋荆州西集团东进。按战后史称慕容垂一军完整无损,人数约在三万左右,慕容暐出征时位列平南将军,与慕容垂地位相差不多,所带军队规模可能也相似,这一部军队估计在5万左右。没有参加淝水主力决战。
第三部分为来自河北山东等地的幽冀兵团,主将不详,其进军路线为开赴彭城,进而直接威胁建康。按照公元380年苻洛苻重叛乱的规模,这一路军队最多可能有十余万左右的规模,但所有史料都未记述幽冀兵在淝水之战中发挥过什么作用。幽州、冀州为前燕故地,是十六国时期北方重要的兵源所在地。按常理幽冀兵应该是一支很强的武装力量,早年灭代之役中,幽冀兵曾充当主力。淝水之战前夕,谢玄等人率领八万北府兵由淮南及广陵、京口一带,自东向西开赴淝水前线,丝毫无视来自彭城方向的威胁,似乎有些不合常理。一种合乎逻辑的解释是,幽冀兵与项城大军相似,军队无法在短时间内完成集结。很可能是三年前苻洛和苻重的叛乱导致了这种情形出现,叛乱被平定后,前秦在幽冀二州的军力并未得到相应的恢复,从而使前秦在彭城方向无法对东晋的淮南地区形成压力。 苻洛叛乱的时间与前秦伐晋的时间间隔不远,平叛的主要将领都没有留守幽冀,史料也没有留下幽冀地区军政领导人的情况,这一猜测很有可能成立,至少这一路秦军大约没有能力完成从彭城南下建康的任务,只能作为疑兵牵制东晋京口、建康的主力驰援寿春方向。为主力进攻提供机会。
第四部分为龙骧将军姚苌率领的梁州和益州的水陆军,自长江上游和沔水而下。苻坚将自己早年曾经担任过的龙骧将军赐给姚苌,除了表明他对姚苌本人的器重以外,也说明他对姚苌这一路极为重视。如果姚苌能打通荆州一线,攻破桓冲集团,那对整个战局的意义无法估量。不过从姚苌的经历来看,实在不能说有指挥水军作战的经验,而前秦在梁、益的备战有记载的仅限于战前一年由巴西、梓潼太守裴元略筹建水师。与晋灭吴时王睿在蜀筹划建军七年不可同日而语。所以这一路军队顶多起到牵制东晋荆州集团的作用。实际上此部军队在巴东遇到东晋守将毛虎生的顽强阻击,在夏口遇到桓冲荆州集团的主力而止步不前。我认为这一路秦军的主要任务可能也就是牵制荆州军阻其东援建康。在最危险的时候,桓冲只肯派出3000人增援建康,在整个淝水大战的进程中,荆州集团只在战前和战后发挥了作用。从战争进程来看,我认为这一目的其实是达到了。这部分军队数量不详,由于东晋的荆州军有10万左右,这一部军队应不可能只有几千人,至少有数万人。
第五部分为来自陇右的凉州兵团,可能隶属大将梁熙统辖,在苻坚本部到达前进基地项城时该部到达咸阳。这部分军队应该是战略预备队。 没有来得及也不太可能直接参加作战,规模也不会超数万至10万(可以参考前秦灭前凉中双方投入的兵力)。
综上所述,前秦伐晋的总的战略企图可以判定为,以东、西两路军队分别牵制东晋两大战略集团,特别是以梁、益军牵制住被认为是具有较强实力的东晋西部荆州集团,中路军沿项城、寿阳、建康实施中央突破,争取在江淮间歼灭东晋东部扬州集团主力,迫敌投降或待敌失去抵抗重心四下逃窜后转入扫荡作战。应该说这一企图并不愚蠢。
有证据表明前秦在整个伐晋战争中早期企图模仿西晋平吴之战,都是先占据巴蜀和荆襄,沿江淮多路出击:梁益之兵从巴蜀顺流而下,关东之众南临淮、泗。从前秦先取梁、益,再下襄阳、彭城、最后发起总攻的过程,可以说基本格局是模拟西晋平吴的策略的,特别是苻坚也任命从巴蜀出击的姚苌为龙骧将军,显然是让他仿效王睿。但在战略形势上前秦伐晋与晋伐吴还是有较大区别,前秦的疆土远较西晋广阔,军队数量多于西晋,步骑强于西晋,水师较弱,东晋的国力、军力、战略形势好于吴,传统上东晋荆州集团士马较淮扬集团更强悍,不过东晋东西两个战区由于门阀政治的缘故,互相配合并不完美。进而在模拟西晋平吴方略中实施的襄阳、彭城争夺战中双方的表现使得前秦不得不重新考虑伐晋的计划,无论在东线和西线,东晋在战争中都表现出了远远强于东吴的战斗欲望和战争能力,双方军队各自的优势和特点也十分清晰,前秦军队在骑兵和陆地野战方面的能力强于对手,而在水网地带两栖协同作战的能力十分欠缺,在强攻城池上前秦也缺少足够的手段和能力。 所以此次作战,前秦并不真正使用两个前面花费很大精力打下来的前进基地襄阳和彭城,而是选择了两翼牵制中央突破的战略布势。在后来的实际战争进程中,应该说秦军右翼巴蜀军的行动还是取得了效果,起码东晋的荆州集团在主力会战前没有什么动作,显得无所作为。左翼幽冀军则没有完成牵制东晋扬州集团的任务,扬州集团得以毫无顾忌的西进迎击前秦中路军。不过至少也使得秦中路军可以很顺利的拿下战略要点寿阳。也不能说一无是处。
这是我在网上百度谢安吧中找到一幅淝水之战的形势图,从图中我们可以看到秦军主力的进军路线自项城沿颖水经汝阴(安徽阜阳)、颖口指向东南的寿阳,这显然是利用颖水的运力运输辎重物资,符合史料水陆齐进,运漕万艘的记载。颖口为淮水、颖水、毗水交汇处,如东晋方面掌握淮水水道,前秦的粮道有被断之虞。另外此图以前秦前锋军中梁成、王显部并非与苻融主力同行,而是从彭城赶来。查王显系秦扬州刺史,治下邳(今江苏睢宁西北),梁成在公元379年前秦攻占襄阳时任荆州刺史,在公元380年春季仍在任(公元380年春,幽州刺史、行唐公苻洛被任命为使持节、都督益、宁、西南夷诸军事、征南大将军、益州牧,并特别要求使自伊阙趋襄阳,溯汉而上。苻洛大为不满,称:“孤于帝室,至亲也,主上不能以将相任孤,常摈孤于外,即投之西裔,复不听过京师,此必有伏计,令梁成沉孤于汉水矣。”)。但此后公元381年秦荆州刺史改为都贵。梁成新任命史料未载,随后在公元383年前秦全面伐晋时梁成的名字出现在苻融前锋军编成内,职为卫将军,料想当不在徐州、扬州,而与苻融一同出师。
此图中还有一个问题,即东晋方面的淮扬军分三路迎击前秦,谢玄部从盱眙沿陆路进兵洛涧,桓伊从历阳(安徽和县)陆路进兵淮南,谢石部水军从巢湖沿淝水进兵淮南。显然有误,史载朱序前往说降三谢(谢石、谢玄、谢琰)时,三谢在洛涧以东25里组织防御,收到朱序情报后三谢经讨论始达成主动出击共识,因此三谢应都在洛涧以东。且谢石部在开赴淝水时为前秦张蚝部所挫败小却,可知谢石部当为陆军,谢玄、谢琰水陆俱进,当为水陆混合编成。
不过前秦的军事部署显然也存在问题,我们看到其前锋军汇集了前秦当时可以参战的主要的知名将领,其他各兵团除了巴蜀军有姚苌领兵外都没有留下带兵将领的名字(苻坚虽在长安军中,但他是以天王身份总领全局,而不是具体军队的指挥官,从现有史料的记载上看苻坚也几乎没有指挥军队作战的经验,他参与过对姚襄的围攻,但没起主要作用,在平燕作战后期率领军队到达战区,但没有指挥具体战事)。这样似乎说明前秦在完成战略展开时已经预计主要战事由前锋军负责。如果说两翼的巴蜀军、幽冀军还带有明确的战略牵制任务,凉州军可以视作战略预备队的话,中路长安军和前锋军之间的分工就显得十分不清楚。如果预计主要战事由前锋军承担,那么何必费很大力量集结人数庞大的长安军(秦军总兵力87万,前锋军30万,巴蜀军和幽冀军不超过10余万,凉州军不超过10余万,这样长安军应有不少于20~30万,太平御览中称苻坚率50万进临淝水可为验证)?如果预计主力决战需要长安军参与,长安军并无宿将扈从指挥岂非草率?
有一种意见认为苻坚对外发动战争并且亲征本为消弭各族矛盾,也担心其倾国而出有人在后方作乱,所以他将各色人等如张天锡、慕容暐、慕容垂、姚苌、朱序之流都带出来参战,能派上用场的上前线,没什么用的带在身边防止出事,也有一定道理。而且苻坚还带着大量的御辇、乐工之类的非战斗设施,综合各种材料和推测分析,我认为中央的长安军实际上并无真正参战的意图。
这样的大军从集结、开进、驻扎都要花费大量资源,实际上是一种浪费。鉴于东晋的总兵力只有不到20万,实际用于前线的不过10余万。(无论荆州、扬州都不可能放弃不守,)秦军更合理的编组是前锋军编为10余万或20万,苻坚亲率10余万在后形成梯次部署。如果晋军主力前出决战,前秦也可以整合其前锋军和苻坚本部迎战,或以前锋正面投入交战,本部绕从侧后迂回合围敌军。
在《太平御览 卷309兵部40》中记载了苻坚对苻融的一段话,苻坚率众五十万向寿春,谓融曰:"晋人若知朕来,便一时还南,固守长江,虽百万之众,无所用之。今秘吾来,令彼不知,彼顾江东,在此必当战。若其溃败,求守长江,不复可得,则吾事济矣。"如果这段记载属实,那么秦军的战略指导是企图在淮南野战中消灭东晋扬州集团主力,然后趁建康空虚一举拿下,尽量避免东晋固守长江不战以老秦师。
这个企图本身并不是不好,而是我不明白苻坚为什么会认为他自己来东晋就会避免决战,而如果东晋不知道他来就一定会在淮南决战。苻坚动员了百万大军,这个情报东晋方面肯定知道。如果苻坚认为如果东晋固守长江其百万之众无所用之那么其南征计划就是一个笑话。哪有动员百万大军的战争对方有策略使己方一筹莫展的道理。另一方面我们姑且认为苻坚企图隐瞒自己来前线的意图是避免东晋方面通过知道苻坚到达战区而知道前秦的主力到达正在准备决战,诱使东晋方面认为前秦只有前锋到达,试图前出挫败前秦的前锋导致前秦挫锋折锐而失败。这在道理上说得通,但是实际上苻坚来前线时只带了8千轻骑,连弥补梁成部的损失都不够,再加上慕容垂等前锋一部正在勋城一带活动,前秦准备决战的实际兵力还不是前锋军的全部。而且苻坚派了朱序去说降东晋前敌总指挥,先不管苻坚是否知道朱序会出卖秦军的虚实,单单朱序的地位和任务肯定暴露了苻坚到达前线的情况,因为只有苻坚才能派出朱序承担这样的任务,没有苻坚的授权,朱序不可能与东晋前敌总指挥达成任何协议。因此前秦不可能达成其意图。所以太平御览所述苻坚之意我以为是后人杜撰的。
不过这段话虽然不真,但前秦方面希望将决战战场置于江淮间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从战前苻坚与释道安的对话中可知,苻坚知道南方的湿热瘴气对人的影响,在襄阳和彭城的争夺战中,前秦军队已经初步感受到了南方作战与北方的重大区别。他们不愿意主要战斗在长江以南展开是很自然的。从东晋的一贯表现和部署来看,东晋方面一直有守江必守淮的认识,前秦军进入淮南,东晋方面一定会有重大反应,所以前秦希望在淮南决战不是不可能的。这也是秦军精华都在前锋军的缘故。很可能前秦方面也知道自己的百万大军不过是吓唬东晋和为自己鼓足士气的心理战术,苻坚实际上也准备依靠这25万人解决问题,毕竟东晋方面在此方向只有8万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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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战及洛涧之战
苻坚九月二日自长安出发,当月到达项城(河南沈丘),苻融进展甚速,九月初,达于颖上(安徽颍上县)。苻坚驻跸项城,致书东晋君臣:“已为晋君于长安城中建广夏之室,故今大举相迎,克日入宅也。”(《世说新语 识鉴》)
东晋方面也迅速完成备战和部署,东线淮扬战区,以尚书仆射谢石为征虏将军、征讨大都督,以徐、兗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都督,与辅国将军谢琰、西中郎将桓伊等众共八万拒之;使龙骧将军胡彬以水军五千援寿阳。(《资治通鉴卷105》)西线荆州战区,车骑将军都督江荆梁益宁交广七州军事领荆州刺史桓冲、冠军将军桓石虔镇上明(湖北松滋县东),辅国将军杨亮、右将军毛虎生镇巴东(四川奉节江北岸),前将军刘波镇江陵,项城太守桓石民镇夏口,总兵力水陆军约10万。
前秦百万大军压境,东晋朝野上下震恐。当朝宰相谢安深知惊慌失措必然瓦解斗志。只有临危不惧,镇之以静,才能收拾人心,从容应敌。他内心压力很大,但却外示闲暇。谢玄职在前敌,情况危急,叩见谢安,求取退敌之策。谢安了无惧色,徐徐回答:“以别有旨”,再无他言。玄不敢复言,乃令张玄重请。安遂命驾出游山墅,亲朋毕集,与围棋赌墅。安棋常劣于玄,是日,玄惧,便为敌手而又不胜。安遂游陟,至夜乃还。桓冲深以根本为忧,遣精锐三千入援京师。谢安固却之,曰:“朝廷处分已定,兵甲无阙,西籓宜留以为防。”冲对佐吏叹曰:“谢安右有庙堂之量,不闲将略。今大敌垂至,方游谈不暇,遣诸不经事少年拒之,众又寡弱,天下事已可知,吾其左衽矣!”(《资治通鉴卷105》)有人以为谢安其实没有什么本领,此时内心惶恐已无方略,只是摆出名士派头充架子而已。对此我并不认同。谢安其人在历史上的记载是一个比较务实的人,于其家族谢奕、谢万等人相比,其名士派头是不能比的,他以现实利益为重,勉从桓温之命出仕,曾屡为当时名士所讥。《世说新语》记载,谢公在东山,朝命屡降而不动。后出为桓宣武司马,将发新亭,朝士咸出瞻送。高灵时为中丞,亦往相祖。先时多少饮酒,因倚如醉,戏曰:" 卿屡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 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 今亦苍生将如卿何?" 谢笑而不答。又:谢公始有东山之志,后严命屡臻,势不获已,始就桓公司马。于时人有饷桓公药草,中有" 远志".公取以问谢:" 此药又名' 小草' ,何一物而有二称?" 谢未即答。时郝隆在坐,应声答曰:" 此甚易解,处则为' 远志' ,出则为' 小草'."谢甚有愧色。桓公目谢而笑曰:" 郝参军此过乃不恶,亦极有会。" 可见谢安并不是纯以风度的魏晋名士,他是很务实的。其兄谢万北征,常以啸咏自高,未尝抚慰众士。谢公甚器爱万,而审其必败,乃俱行,从容谓万曰:" 汝为元帅,宜数唤诸将宴会,以说众心。" 万从之。因召集诸将,都无所说,直以如意指四坐云:" 诸君皆是劲卒。" 诸将甚愤恨之。谢公欲深著恩信,自队主将帅以下,无不身造,厚相逊谢。及万事败,军中因欲除之。复云:" 当为隐士。" 故幸而得免。
在此危机当头,我们看到谢安的处置也是符合机宜的,谢玄来请示方略,可谢玄还有上级谢石,大敌当前,越级请示是军中大忌,极易造成人情猜忌,动荡震骇。而值此版荡不安之际,绕开公务以私人关系密谋方略,容易予人无限遐想,谢家是否存在于朝廷不同的想法?是否另有打算?谢安指出应按正式渠道办理公务,胸怀坦荡,至公无私,令人无话可说。
桓冲建议以西兵三千入援京师,为谢安所却。论者大多根据谢安公开的说法以为兵少无益,其实我以为桓冲此举大可玩味。自桓温死后,桓冲谦抑,多于谢安和朝廷相善,但矛盾其实并未完全解决。公元383年七月,桓冲表请以其妻之季父琅邪王荟补江州刺史,谢安欲以谢輶代之。桓冲怒,自领江州。(《晋书 桓冲传》)可见两家仍有矛盾。后来《世说新语 尤悔》中谓桓冲闻淝水大捷,发病死。谈者以为此死,贤于让扬之荆。田余庆教授以为其意说明,如果桓冲不死、桓、谢矛盾在淝水大捷后终将爆发而大乱,因而桓冲的令誉也就难以保持,桓冲死,既保全令誉,也是桓、谢矛盾暂得缓和,故以此为贤。(《东晋门阀政治 陈郡谢氏与淝水之战》)九月,东晋以琅邪王司马道子录尚书六条事。按此前谢安以中书监录尚书事,强敌入境,朝廷忽以年方二十的司马道子分权谢安,用心令人猜测。田余庆教授以为此事或为谢安自行推荐司马道子。因大兵压境,谢家自领重兵御敌,为避猜忌而图邀信于朝野。(同上)
在此种情况下,桓冲派三千人到建康来其目的就令人遐想不已了。桓冲久历军旅,桓家世镇荆襄,大局形势何待谢安提醒。三千人无关大局,谢安知之,桓冲如何不知?我以为其用心无外若势情危急,以此人马接晋室西逃,也不排除以此人马监视谢家动向之意。谢安知其用心,为顾全大局并不说破,而以大局婉言拒绝,桓冲无话可说。此皆谢安稳重得当之处,须知淮扬前线军中亦有桓伊等桓家子弟,自不可动乱大局。
十月,前秦苻融挥军渡过淮水,攻克寿阳(即寿春,安徽寿县西南),生擒晋平虏将军徐元喜和安丰太守王先。乃令其参军郭褒为淮南太守,镇寿阳,自己推进淝水。与此同时,慕容垂拔勋城(湖北安陆),斩晋将王太丘。待慕容暐部来到,勋城无虞后移师彰口(湖北当阳)。
这里田余庆教授认为慕容垂五月就襄阳,八月属苻融前锋军,至此又临荆州,数月之间驰骋东西战场,可证明东晋军东西策应以调动前秦军的策略生效。(东晋门阀政治)我以为此说有待商榷,慕容垂在五月救援襄阳之后驻师邓城(湖北襄樊北),由于桓冲一直在上明与秦军对峙,慕容垂编入秦军前锋军,未必需要先于苻融汇合,他在此战中被独立提到的任务就是攻克勋城,从地理上看攻克勋城的任务是掩护大军右侧翼,唯一可能从右侧威胁秦军的东晋方面力量肯定来自桓冲方面的荆州军,因此慕容垂更可能是直接从邓城出发袭占勋城。慕容暐则可能来自苻融军中。显然慕容垂是实用的,慕容暐是用来压制慕容垂的。
还有个问题是慕容垂、慕容暐的军队民族组成。很多人都说淝水之战氐族精锐被毁于一旦,慕容垂的鲜卑军队完好无损从中渔利云云,我以为此说无据。首先没有任何史料明确说慕容垂所部是鲜卑军队,在后来苻坚兵败进入慕容垂军中后,慕容垂子侄兄弟等曾劝慕容垂杀死苻坚,被慕容垂所拒绝,反而将兵权交给了苻坚。后来慕容垂脱离苻坚去河北时并没有带军队。而后来慕容农在列人城起兵时是斩木为兵的,衣甲全无。而慕容垂在可见无论这支军队的组成如何,都没有对慕容垂日后叛变有什么贡献。而且淝水战败,晋随郡太守夏侯澄攻姜成,斩之,暐弃其众奔还。(《晋书 苻坚载记》)在大战开始时,慕容垂、慕容暐是一个战役编成的,慕容暐既然弃军而逃,这或许可以成为这支军队并非鲜卑族人的一个佐证。
东晋方面寿阳迅速失守说明前秦的攻势之猛超过其预期,寿阳军事重镇,并非弱不禁风的小城,此前袁谨叛乱时曾经受桓温的围攻长达2年,此次迅速失守,对东晋而言是一个重大挫折。胡彬的水师奉命增援寿阳,在途中闻讯只能退保硖石(今安徽凤台西南,寿县北,淮水北岸)。硖石城在寿阳西北25里的硖石山上,淮水流经山峡,两岸山壁高,各有城寨一座,自三国以来便是屏障淮南的军事要地。苻融乘势进围胡彬,命卫将军梁成率5万人进屯洛涧(淮河支流,今日洛河,安徽淮南东),树木栅截流,隔断淮水以遏东军。谢石、谢玄所统晋军主力西进迎击至此,慑于前秦军威,不敢轻进,据洛涧25里而止设防。
胡彬困守硖石,军粮将近,只得扬沙唱筹,伪示粮足无虑。但自度不免,决心死战殉职,潜遣使告石等曰:“今贼盛粮尽,恐不见大军。”融军人获而送之。融乃驰使白坚曰:“贼少易俘,但惧其越逸,宜速进众军,掎禽贼帅。”(《晋书 苻坚载记》)而资治通鉴卷105记载,胡彬粮尽,潜遣使告石等曰:“今贼盛,粮尽,恐不复见大军!”秦人获之,送于阳平公融。融驰使白秦王坚曰:“贼少易擒,但恐逃去,宜速赴之!”
这两个史料的细微差别引出我们的一番探讨。很多评论以为,苻融作为前线总指挥,实际承担灭晋的主要任务,应该着眼于大局,他自己没有关注整个战场态势,而是只看到胡彬这五千人一点点,派梁成去阻击晋军主力,而自己率领大军围攻一个局部,还引导苻坚也只看到这一点点。为了消灭这么一小部分晋军,就上报最高领袖,还要求最高领袖亲自来,属于严重失职加脑有病。而苻坚也居然就兴冲冲来了,这兄弟俩都无战阵之才,淝水战败原有首先在此。我以为苻融没有以一部围攻胡彬而以主力前出确实失策,但他上报苻坚的内容确实值得商榷的。按照资治通鉴的记载,似乎苻融上报的就是胡彬这五千人的情况,但是按照晋书的记载可以有另外的解读。
我在以往与网友讨论此事时一位网友提出,苻融可能通过擒获胡彬与东晋主力之间的信使,掌握了东晋主力的动向,认为东晋东西两大战场之间尚未形成良好配合,本战区仓促之下备战水平不高,如果此时前秦主力急速进军,可能迅速瓦解东晋的抵抗,擒获其将帅,打开南下长江攻克建康的道路。这对于原定在淮南决战的计划有重大影响,苻融当然要上报全军总指挥。其汇报的要点是速进诸军,掎禽贼帅。而苻坚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感到喜出望外,但其动员的全军尚未完成集结整顿好,就赶紧带着先头部队赶来了。我以为这种说法很可能就是事实真相。
但无论如何,我以为苻融应以一部围攻胡彬,率领主力前出洛涧迎战晋军更为合适。苻融可能认为胡彬所部是水师,前秦封锁淮水的能力有限,不愿在侧后留有隐患,另一方面前秦进展顺利,他本对发动战争有顾虑,思想还没有转过弯来,行动上自然不够积极。但让梁成部孤军在前,特别是位于淮水和洛涧的交界地带,也很有问题。因为东晋主力在洛涧以东,据洛涧只有25里,按照后来北魏与东晋交锋时拓跋焘写信给刘宋文帝的说法,“。。。吴人正有斫营伎,彼募人以来,不过行五十里,天已明矣。彼募人之首,岂得不为我有哉!”(《资治通鉴卷125》)可见当时南军的战斗力可以在一夜之间行军50里袭击敌营,东晋军与梁成部所间隔不到25里,遭遇袭击的可能性很大。而北、东两面临水,更容易受到东晋水师的威胁。从后来梁成部遇袭后,苻融没有救援动作来看,苻融确实缺少与晋军主力作战的准备。这是后来前秦失败中重要原因。
苻坚到达寿阳后,派朱序为使者去说降东晋前敌将领,这里《通鉴》与《晋书》的史料上又有小不同:按《晋书苻坚载记》,苻坚派朱序说降是在梁成部覆灭之后,《通鉴》则是在此之前。我以为《通鉴》的说法较合理,这时前秦正大占上风,又新获敌方重要情报,甚至可能获得了晋军主力位置的情报,态势有利于自己,志得意满之下派出使节去劝降很合理。派对前秦态度不够明朗的朱序去也显得很合理,因为此时对前秦极为有利,苻坚不认为对方有机会,所以认为朱序不会叛变,反而可以现身说法,展现前秦良好的工作前景和招聘政策。
不过苻坚没有料到朱序到了晋营立刻将秦营全部虚实告诉了晋军统帅三谢。并且提出了改变原在洛涧以东25里组织防御的战略,序私谓石等曰:“若秦百万之众尽至,诚难与为敌。今乘诸军未集,宜速击之;若败其前锋,则彼已夺气,可遂破也。”石闻坚在寿阳,甚惧,欲不战以老秦师。谢琰劝石从序言。(《资治通鉴卷105》)很可能朱序不仅提供了前秦整体部署的战略情报,还将梁成部的具体战术态势告知了三谢。谢琰、谢玄能够当机立断,相信朱序的情报,迅速组织出击,成就了此次大战的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洛涧之战。
十一月,三谢在统一认识后,谢玄命令广陵相刘牢之统领参军刘袭及诸葛侃等帅5000精锐北府兵出击。按照《晋书 苻坚载记》的说法,此次正是夜袭。但《通鉴》和《晋书刘牢之传》都说晋军在距洛涧10里时被前秦方面发现,梁成阻涧列阵以待,刘牢之强渡洛涧直入秦阵,阵斩梁成及其弟梁云、弋阳太守王咏等秦将,又分兵断其归津。贼步骑崩溃,争赴淮水,杀获万余人,尽收其器械,执秦扬州刺史王显等。此役阵斩秦军一万余,俘获五千余,梁成部全军覆没。这里有一个史料间的小差异。按照《通鉴卷105》和《晋书 苻坚载记》,梁成部为五万人,按照《晋书 刘牢之传》梁成部为二万人。按此战,东晋军突破后向北卷击秦军,秦军先是面临洛涧,后是背对淮水,退路被截无处可逃,当是一大歼灭战。如果晋军报斩首万级,俘获五千,秦军将领无人得免,梁成部几无漏网。所以很可能梁成部是两万人。不过由于多数史料记载是五万人,这里仍算存疑吧。
无论是两万还是五万,相对而言晋军只有五千人。兵力对比十分悬殊,如果不是夜袭突然得手(《晋书 刘牢之传》和《通鉴》都说晋军动向已被秦军发现),东晋军还要强渡洛涧,这种战斗力对比令人十分惊异,几有不可思议之感。我没有收集到洛涧及其附近地域的水文地质资料,无法从战场条件分析评论这场战斗。从后来淝水之战中史料记载谢玄、谢琰部精锐8千涉渡淝水来看,再加上此前张蚝部小挫谢石随后退回淝西,可以大致猜测,淝水可以涉渡。洛涧同为淮水支流,小于淝水,水深或更浅,不过当时当时已是农历十一月,正值冬季,夜间涉水寒气很重,北府兵久在江淮间活动,具有徒步涉水进攻的能力和办法。而前秦的北方士卒对涉水作战毫无经验,虽然列好了战阵,但对交战时机掌握得不对,或贸然入水应敌,身体受寒麻痹,被北府兵突袭得手,因为五万人或两万人列阵而战,不可能同时投入战斗,若准备不足,前面的数排士兵被对方突然攻势压倒后退,很可能造成巨大混乱而失去指挥,从而溃败。
由于缺少史料细节和当地水文地理资料,以上设想没法确认,希望有识之士有以教我。总之,这样的悬殊比例和困难条件下,北府兵能够战而胜之,十分不易。秦军输得也十分窝囊。
洛涧初战得胜,晋军士气大涨而秦军士气大受影响,苻坚自己首先泄了气。在寿阳城上观望晋军军容甚盛,又将八公山上草木皆以为兵,感叹道:“此亦劲敌,何谓弱也!”(《晋书苻坚载记》)苻融大讨没趣,兄弟俩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4、最后决战
晋军乘胜水陆两道西进,在淝水北岸(其实应该是东岸),谢石部陆军遭遇前秦张蚝部,一番激战之下,晋军不利稍却。但谢玄、谢琰所部数万人夹淮水而进,张蚝乃退过淝水,两军沿淝水东西两侧对峙。在《晋书 谢玄传》、《晋书苻坚载记》中均有东晋谢石部与前秦张蚝部交战而败的记载。不过《谢玄传》称谢石部遇挫是在东晋方面渡淝水向秦军发起最后冲击之时发生的。我个人以为《苻坚载记》记载的更为合理。
说起这个张蚝也是个很有趣的人,《太平御览》引《前秦录》说,张蚝本来姓弓,投靠了一方豪酋张平,深受器重,被张平领为义子。后来张蚝私下奸淫了张平的小妾,张平知道后严厉斥责了他。张蚝大惭,“割阴以自誓,遂为阉人。”此人虽然自宫,却武功高强,《通鉴卷100载》蚝多力趫捷,能曳牛却走;城无高下,皆可超越。公元358年,秦王坚自将讨张平,以邓羌为前锋督护,帅骑五千,军于汾上;平使养子蚝御之。与羌相持旬馀,莫能相胜。三月,坚至铜壁,平尽众出战,蚝单马大呼,出入秦陈者四、五。坚募人生致之,鹰扬将军吕光刺蚝,中之,邓羌擒蚝以献,平众大溃。平惧,请降。坚拜平右将军,以蚝为虎贲中郎将。坚宠待甚厚,常置左右。秦人称邓羌、张蚝皆万人敌,乃是东方不败一流的人物。
因为随后晋军因不得渡,谢玄乃致信秦军主帅:“君远涉吾境,而临水为阵,是不欲速战。诸君稍却,令将士得周旋,仆与诸君缓辔而观之,不亦乐乎!”(《晋书 谢玄传》)这段说辞十分巧妙,秦军劳师远征,兵力大大超过对手,如果不敢许战而与晋军对峙,肯定士气进一步受损,领兵主将也大失尊严。特别是谢玄用辞雅致,一派俊逸潇洒、倜傥风流的名士风范,使喜欢拽文的苻坚、苻融颇为难堪。诸将以洛涧新败故,建议:“我众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万全。”从战役角度,在淝水进行对峙是苻坚兄弟所不能接受的,也是与秦军总的战略企图不相符的。秦军以数十万众进临淝水面对对方不足十万之师,岂肯将战略进攻打成战役防御?虽然后方还有大量部队正在集结推进,但仓促征发之兵并无多少战斗力,而后勤保障压力剧增,而且如果长期相持,秦军远离后方,交通线跨过淮水,而对方水师活跃,更加致全军于危险,当为秦所不取。
秦军此刻应陆续获得了来自长安军团的补充,因为苻坚刚到寿阳时仅带了八千轻骑,而战后东晋方面俘获了苻坚的乘舆、乐工之类(见后),查晋军自淝水之战后反击过淮北甚晚,此缴获当在淝水之役。以常理度之,乘舆、乐工等非战斗力量当不可能与其八千轻骑从项城急赴寿阳。肯定是后来伴随后面陆续开进的秦军长安军团而来的。由此可知,在淝水投入作战的秦军当不止前锋军,应有若干援军参与,不过战斗力就难说了。
无论如何,秦军在得到一定增援后,其张蚝部又在淝东小挫东晋主力谢石部。从苻坚和苻融的角度来看,尚堪一战。坚曰:"但却军,令得过,而我以铁骑数十万向水,逼而杀之。"融亦以为然。(《晋书 苻坚载记》)还有一种更详细的说法见于《太平御览 兵部四十》融曰:"及吴未成列击之,必克也。"坚曰:"不然。我长於步,彼便於水,今舍步入水,是以所短击其所长,非良策矣。可须彼过水,一时击之。彼既背水,进退无术,乃可尽杀,然后船舫渡江,直指会稽观禹朝万国之处,不亦乐乎。"总之,前秦两位司令官觉得可以敌前退却一下,然后让敌军渡水后处于背水作战的境地,然后使用北方军队的铁骑冲阵以获胜。
如果铁骑是指人马皆披甲、专门用于冲阵撕开对方防御的重甲骑兵而言,秦军显然不可能什么数十万铁骑集中使用,历史上各国这样的武装都的规模都只是几百到数千,因为其装备昂贵,训练困难,受战场环境制约很大。因为负重大,视野受限,这种部队只能列成横队进行冲击,考虑到晋军背靠淝水,秦军铁骑如果冲阵多半会直接冲到水里或陷入水边的泥泞地域。而轻骑兵对训练有素的步兵方阵进行正面冲击基本上很少有胜算。轻骑兵取胜的一般情况是造成对方混乱而不成列,进而分割敌军,在追击中大量杀伤敌人分散的士卒。在淝水之战中这种情况很难出现。因为受到淮水和淝水限制,战场地域狭小,秦军很难迂回包抄对方,晋军新胜之下正面作战,也很难有机会打散晋军的队形。
更主要的是,敌前退却是非常困难的战场机动方式,对军队的战术素养和士气要求极高,必须制订周密的计划和部署,组织部队交替撤退和掩护,事先布置后方阵地防御才可能成功。我国直到唐初李靖才有系统的敌前退却战术组织论述。前秦军队毕竟还是少数民族为骨干、主要依据生产生活方式和经验作战的非正规军队,缺少按照系统总结军事经验正规训练的条件,恐怕即使在其全盛时期也无法确保有效实施这样的战术动作,更何况经过连年战争,当前的秦军并不能很有效的保证其兵源素质。
其结果是苻融麾使却阵,众因乱不能止。于是玄与琰、伊等以精锐八千涉渡肥水。融驰骑略陈,欲以帅退者,马倒,为晋兵所杀,秦兵遂溃。玄等乘胜追击,至于青冈。秦兵大败,自相蹈藉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闻风声鹤唳,皆以为晋兵且至,昼夜不敢息,草行露宿,重以饥冻,死者什七、八。
关于秦军后撤的混乱,史料记载有三个因素,一个自然是敌前退却,号令混乱,各部行动不一致;另一个是苻融在发生混乱后乘马于秦阵内驰骋欲整顿军队秩序,在晋军乘机发动的攻击中由于马倒而被杀,秦军失去指挥进一步混乱;第三个因素是朱序在秦军阵后大喊“秦军败矣” 众遂大奔。按照史料依次还原当时情景,有可能是这样:
首先我们来推测一下东晋方面下书时前秦军队处于什么状态,是否几十万秦军都处于列阵等待状态?东晋军队从东方以战斗状态开进,并在淝水东侧与前秦掩护部队发生战斗,随后前秦掩护部队退回西岸,两军沿淝水对峙,这时两军应该都展开成战斗队形。在东晋下书求战之前,前秦方面的阵势应该是要阻止对方渡河的,前秦军队素质不齐,以常理论之,应该是精锐部队在前,战斗力不足的部队在后。面对河水,部队的任务是阻止对方渡河,应该是步兵居中骑兵在翼侧,由于北面左翼是淮水和寿阳城,骑兵应该主要部署在南方的右翼。苻坚应该在整个阵地的后方或中央,苻融与他在一起。
苻坚和苻融想要腾出空地让东晋军队过河,然后以精锐部队冲击敌人,按照道理应该是骑兵执行掩护,由精锐部队先撤,穿过后方部队的间隙,然后占领阵地做好攻击准备,然后是后续部队退到精锐部队的后方,这样后续部队的后撤可以掩护精锐部队的攻击准备。这样才符合战术原则。很可能在前方精锐部队后撤时,后方的杂牌军发生了混乱。
他们甚至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撤的决定是高级将领在很短的时间内作出的,主要将领们都忙着指挥前面的精锐部队动作,后面的杂牌军要改变队形空出通道让前面的精锐部队通过,他们看不到前面的情况,而对手也许正鼓角齐鸣呐喊声声组织强渡。杂牌军们顿时混乱了,前些天梁成部的覆灭和各种谣言早就在心理形成了阴影,精锐部队的后撤和对面敌人的鼓噪极大渲染了这些士兵心中对战斗的恐惧,队形调整的嘈杂和喧嚣一下子使很多人爆发了。队伍出现了骚动,杂牌部队也开始后撤。按原计划开进的精锐部队不知道在自己背后发生了什么,在一片混乱中大批溃兵冲入了自己的队伍,将领们不知所措,有的仍然企图按原计划进入预定阵地,有的企图止住后撤稳定队伍,前方的骑兵也开始不安,他们目标大,本不适合暴露在前线执行防御任务,在敌人的攻击下开始向本方阵地侧后退却,整个战线都混乱了。
苻融见事不妙,赶紧纵骑上前试图平息混乱,他一开始在苻坚身边,这时不得不逆着人流前进,一面试图阻止溃兵冲击本方阵地,一面高呼各个将领整理自己的部队占领阵地迎击乘势而来的东晋军队。在一系列的碰撞中他迷失在人群中,直到马匹被某个溃兵绊倒,随后而来的晋兵看到其衣着华贵蜂拥而至,争先恐后斩下他的首级。前秦军队开始全线动摇,朱序乘机在后方高喊:“秦军败了!”然后煽动被俘的东晋将领和前凉高官以及汉族士兵动手破坏或逃窜。动摇转化为崩溃。
庞大的秦军战阵使得后方的秦军可能根本没有机会看到对手,他们只是看到了己方的溃散,听到敌方的呐喊和杀声,以及己方士卒恐惧的叫喊和被杀伤、被践踏的痛苦的嘶喊。他们纷纷扔掉兵器,为了迅速逃跑脱掉衣甲,本能的顺着人流狂奔。东晋军队一路追击直到寿阳西边30余里的青岗,大量的秦军因为践踏而死,或者恐惧奔跑不休直到脱力倒下,还有很多人被卷击退向淮水,掉到水中淹死。到处是尸体。苻坚仓皇下了御辇云母车,在卫士帮助下上马逃窜,后背中箭狼狈而逃。后方的秦兵失去组织纷纷弃械逃亡,极度恐惧之下,听到风声鹤唳都以为是东晋军队的追杀已近,只得不停逃窜,在饥寒交迫成千上万的死去。只为历史留下了这一传奇的战事,和数个成语典故“投鞭断流”、“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晋军缴获了苻坚的乘舆云母车,仪服、器械、军资、珍宝山积,牛马驴骡骆驼十万余,且据《晋书 舆服志》和《晋书 乐志》记载,“其辇,过江亦亡制度,太元中,谢安率意造焉,及破苻坚于淮上,获京都旧辇,形制无差,大小如一。”“太元中,破苻坚,又获其乐工杨蜀等,闲习旧乐,于是四厢金石始备焉”。此前被俘的东晋官员如朱序、徐元喜等以及前凉张天锡等纷纷趁机归晋。
苻坚单骑遁还于淮北,饥甚,人有进壶飧豚髀者,坚食之,大悦,曰:“昔公孙豆粥何以加也!”使赐帛十匹,绵十斤。辞曰:“臣闻白龙厌天池之乐而见困豫且,陛下目所睹也,耳所闻也。今蒙尘之难,岂自天乎!且妄施不为惠,妄受不为忠。陛下,臣之父母也,安有子养而求报哉!”弗顾而退。坚大惭,顾谓其夫人张氏曰:“朕若用朝臣之言,岂见今日之事邪!当何面目复临天下乎?”潸然流涕而去。(《晋书 苻坚载记》)
东晋方面,谢安得驿书,知秦兵已败,时方与客围棋,摄书置床上,了无喜色,围棋如故。客问之,徐答曰:“小儿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过户限,不觉屐齿之折。他其实心里十分高兴只不过前面一直摆谱讲究镇定自若,此时也不好意思太过兴奋,只得强忍心情继续下棋,淝水战前,他趁对手心绪不宁趁火打劫与棋力高于自己的张玄赌别墅赢了好多垃圾房产(秦军要来房价大跌),不知道这次输赢如何。由于心中挂念军情压力,我估计他可能够呛,不过谢安老奸巨猾,故意让对方看到军报封面,对方关心之下自然发问,谢安在摆POSE的同时透露消息告诉对方赶紧回家买房子(前一阵秦军来建康房价大跌,这会晋军大胜房价肯定回升),对方顿时激动不已无心下棋回家取存折了。谢安这个高兴,这会从张玄那趸的房子终于高价清仓了。一不留神回家路上把鞋磕坏了。这是玩笑,不过作为政治家的谢安,很可能心里只是高兴一阵子就开始忧虑,因为打败了前秦,他们谢家的声望到达极点,后面的日子该怎么办,需要仔细衡量。
在各条战线上,秦军纷纷溃败,只有慕容垂所部保持完整,徐徐退往荥阳,苻坚以千余骑逃跑途中与慕容垂汇合。垂世子宝言于垂曰:“家国倾丧,皇纲废驰,至尊明命著之图箓,当隆中兴之业,建少康之功。但时来之运未至,故韬光俟奋耳。今天厌乱德,凶众土崩,可谓乾启神机,授之于我。千载一时,今其会也,宜恭承皇天之意,因而取之。且夫立大功者不顾小节,行大仁者不念小惠。秦既荡覆二京,空辱神器,仇耻之深,莫甚于此,愿不以意气微恩而忘社稷之重。五木之祥,今其至矣。”垂曰:“汝言是也。然彼以赤心投命,若何害之!苟天所弃,图之多便。且纵令北还,更待其衅,既不负宿心,可以义取天下。”垂弟德进曰:“夫邻国相吞,有自来矣。秦强而并燕,秦弱而图之,此为报仇雪辱,岂所谓负宿心也!昔邓祁侯不纳三甥之言,终为楚所灭;吴王夫差违子胥之谏,取祸句践。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表也。愿不弃汤、武之成踪,追韩信之败迹,乘彼土崩,恭行天罚,斩逆氐,复宗祀,建中兴,继洪烈,天下大机,弗宜失也。若释数万之众,授干将之柄,是郤天时而待后害,非至计也。语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愿兄无疑。”垂曰:“吾昔为太傅所不容,投身于秦主,又为王猛所谮,复见昭亮,国士之礼每深,报德之分未一。如使秦运必穷,历数归我者,授首之便,何虑无之。关西之地,会非吾有,自当有扰之者,吾可端拱而定关东。君子不怙乱,不为祸先,且可观之。”(《晋书 慕容垂载记》)
慕容暐本来屯郧城,其部将姜成等守漳口,淝水大战后晋随郡太守夏侯澄攻姜成,斩之,暐弃其众奔还。至荥阳,慕容德复说暐起兵以复燕祚,暐不从。
慕容垂和慕容暐都选择了不杀苻坚,值得深思,慕容垂给出的理由主要是义,他认为苻坚对他太好了,背叛苻坚对其名声大有障碍。这个理由很有道理,因为虽然前燕灭国之后,他这一派人早就将他视为燕国复国的希望了,但慕容垂毕竟是叛国逃亡前秦的,名义上前燕的灭亡是慕容垂当了向导导致的,另一方面慕容暐还活着,燕国复国应该请慕容暐复辟,如果慕容垂再背叛苻坚杀害苻坚,其政敌会以此攻击慕容垂,胜利果实未必为慕容垂所获得。慕容垂认为成就大事要一个好名声。其实他还有一个理由,前秦惨败,可不一定就完蛋,他还要观望一下,这个时候当出头鸟反秦可能引火烧身。后面我们还会讨论战后的情况,其实前秦战败固然是其祸乱之源,但如果苻坚坚忍不拔,处理得当,秦国未必灭亡。此外,此时苻坚和慕容垂都处于逃亡的路上,荥阳既不是苻秦的传统势力地盘也不是他慕容氏的势力范围,在这里与苻坚决裂,如果东晋追上来可能大家都完蛋,这时还有大量的苻秦人马正在寻找组织靠拢,杀死苻坚意味着要从这些队伍中杀出血路才能回家,并像想象中那么容易。所以慕容垂老谋深算,其见识确实高于其子其弟其下属。此外,虽然慕容垂,身边有他自己的班底,包括儿子、弟弟、和一些心服下属,但仍然很难判断这支军队是鲜卑人为主组成的,前面已经讨论过了,慕容垂坚持不杀苻坚而将军权拱手让出,也许是这支军队本来就不是他本族子弟,他自觉难以凭此开创基业的缘故吧。
秦王坚收集离散,比至洛阳,众十馀万,百官、仪物,军容粗备。可见前秦力量还是有的。
整个淝水之战,东晋方面宣称是8万或7万战胜对方87万甚至100多万,大多数传统历史学家也都声称这是个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后来一些学者和议论者认为前秦总兵力就是夸张的,不可能实际完成征发那么多兵,在前线也就是前锋军的兵力,还要扣掉慕容垂、慕容暐等人的勋城特遣队数万人,在洛涧被歼灭的梁成部五万人,再加上从项城到颖上、再到寿阳一路战线数百里前秦需要留守的部队,实际在前线部署的军队人数没有那么多,最极端的观点认为前秦军在淝水的实际投入只有十万左右。此外,对前秦军的战斗力大都以其临时征发和久战兵疲而认为其战斗力极其低下,甚至是乌合之众,我以为这些说法都有失偏颇。
前面已经论证,前秦军队投入淝水会战的军队应是其前锋军主力和苻坚亲率的长安军一部。其前锋军并非临时征发,虽然确实因为多年征战而有疲惫损失,但并非弱旅。长安军训练不足,但其所谓良家子既然以才勇武艺被募集,其装备和士气应该不差,北方常年战乱,贵族们的军事经验应该有一些。但是整个秦军战力良莠不齐,缺少协同作战经验应该是其战场上败亡的重要原因。在兵力上,前锋军的三十万人马应该扣除慕容垂和慕容暐的数万人(我认为是五万人左右),还应扣除洛涧之战损失的梁成部人马,但梁成部究竟是五万还是两万有争议存疑(见前)。其前锋军可能还有20余万。至于留守后方,我以为不需要前锋军分兵,首先前秦进攻路线上似乎只有攻占寿阳和勋城的记载,并没有其他很多取得东晋城池的记录,前秦大举进兵,东晋肯定只能收缩战线集中兵力应敌,前秦前锋军后方有己方后续部队保护,没有太多分兵必要。所以我认为在淝水之战中,前秦投入的兵力可能有20~30万,不少于20万人,至于秦军战斗力如何,我认为从前面迅速攻克寿阳俘虏东晋平虏将军徐元喜、在洛涧梁成驻军使东晋主力不敢西进、洛涧之后张蚝部一度击退东晋主力谢石等情况看,也不见得比东晋军差很多,前秦在军事上失败的原因主要还是错误的指挥和对江淮地带作战特点的陌生。
至于在战略上前秦是否可能获胜,以及对整个战争胜负的分析,我们将在下一部分讨论。
5、对苻坚伐晋失败的军事原因分析
在本文前面,我们探讨了苻坚坚持伐晋的政治原因,分析了其不得不伐晋的苦衷,使我们能够更深刻的看待苻坚伐晋这一决策的产生。但如果伐晋在军事上、政治上不可能成功,那么伐晋同样是错误的选择。从历史事实上看,苻坚失败了,其直接后果是前秦的总崩溃,这对于苻坚这个前秦的君王而言,无疑是最糟糕的结果。那么其失败的原因是什么,是客观条件不具备?还是主观执行层面上有问题?伐晋在军事上和政治上究竟是否可行?前秦的最佳选择是什么?这些问题有待我们研究。
根据我们现在的历史经验,前秦的政治、经济、军事力量相对于东晋而言具有的优势肯定小于西晋对东吴的优势,也小于204年后的隋对陈的优势,但很可能略强于北魏拓跋焘时期对刘宋的实力对比。前秦疆土面积超过北魏;人口数也多于北魏(至少太武帝时期),可动员兵员数超过北魏;经济情况缺少史料,有记载苻坚曾下令在关中推广区种法,单位面积粮食产量提高,《资治通鉴卷104》有记载公元382年,是岁,秦大熟,上田亩收七十石,下者三十石,蝗不出幽州境,不食麻豆,上田亩收百石,下者五十石。当然这里或有夸张之辞(胡三省提出了异议),但前秦在苻坚和王猛治理之下确实有富强和兴旺之像。《晋书苻坚载记》中有:“关陇清晏,百姓丰乐,自长安至于诸州,皆夹路树槐柳,二十里一亭,四十里一驿,旅行者取拾于途,工商贸贩于道。百姓歌之曰:‘长安大街,夹树杨槐。下走朱轮,上有鸾栖。英彦云集,诲我萌黎’”。经济当比刚刚经过多年战乱流离失散的北魏初期为强;将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征服后燕、胡夏、北凉、北燕、柔然的统一北方过程,与前秦苻坚的灭燕、灭凉、平代,平西域、攻略梁、益的统一北方过程相对比,我认为前秦的统一过程更顺利;前秦氐族本身的文明程度和接受先进汉族文明的程度均高于拓跋焘时期的北魏;内部民族毛盾程度也不见得高于北魏;就具体军事力量而言,北魏的骑兵集群在东晋刘裕北伐时在黄河边上与刘裕却月阵的较量、在虎牢与刘宋刘康祖军的较量中也并没有表现的比前秦军更强,我认为前秦的综合国力强于太武帝时期的北魏。而当时北魏的对手刘宋无论是领土、人口、军事力量都强于东晋,我们知道拓跋焘几次南下最终饮马长江,在长江以北纵横驰骋,但终究没有力量攻灭刘宋。或可认为前秦与东晋的战争,力量对比当在隋灭陈、晋灭吴和北魏(太武帝时期)攻宋之间。殊难言前秦是否具备使用武力攻占东晋长江以南核心地区的可能。但这是我们从事后结果和以后的历史进展作出的判断,对于当时的前秦统治者而言并无决策帮助。
苻坚伐晋的政治目的是灭晋而实现统一,有实力一时攻占与形成长期统治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只要前秦不能一举俘获、消灭东晋政权,汉族世族和非长期占领区百姓就不会归降反而会坚决抵抗,前秦就无法建立对江淮乃至江南地区的稳定统治,这样即使一时军事占领也是非常不稳固的。战争一旦向长期化趋进,前秦百万大军岂能长久维持,苻坚也不能长期在外作战,即使打过长江最后也可能被迫撤兵而功败垂成。这是为前秦所不取的。
综上所述,前秦方面的战略指导应该是寻求通过一两次主力会战消灭东晋淮扬集团主力(西线荆州集团不是主战场,桓家对东晋的忠诚度也比不上淮扬的谢家),然后“搜山检海”争取俘获东晋朝廷君臣,迫使东晋主要世族豪门投降。这个战略指导有实现的可能,因为东晋方面基本认同守江必守淮,重要世族不会轻易放弃经营多年的土地和人口资源战略撤退,历史实际中东晋方面也确实集中淮扬主力前出淮南迎战。但前秦寻求通过一两次会战一举消灭其主力有困难,即便成功,阻止建康东晋朝廷西撤荆州或南逃交广也并非易事。当然,前秦从寿阳方向进攻,一旦得手后向东向南发展或可隔断东晋方面东西两大集团的联系。但以前秦的军力构成,遮断长江水道上下联系恐怕很难。东晋荆州集团的态度十分微妙,桓家忠对东晋司马朝廷的忠诚度并不高,与王、谢等传统世族高门门阀的关系也远非融洽,但东晋世族对北方异族政权的敌意更高,桓家的功业地位主要来源于与北方异族的作战,因此以桓家为首的荆州集团基本态度肯定是敌视前秦的,但在前秦大举进攻、主要方向不在荆州的条件下,其决策和意图如何也很难判断,在实际历史上荆州集团在战中没有积极动作,这可能有姚苌等前秦巴蜀军和慕容垂、慕容暐部偏师的牵制作用,恐怕也桓家保存实力,静观变化的因素在内。至少桓家并无积极呼应东部淮扬集团的动作。如果淮南大战北胜南败,荆州集团可能利用水师优势一面固守荆州,封锁长江掩护东晋朝廷撤退,另一方面也可能谋求向巴蜀发展连接荆、益,寻求独立发展。总之,前秦伐晋的战略前景变化十分复杂,前秦一举必克的可能性并不高。从这一点来说,前秦的全面伐晋谋求速胜的战略决策算不上先胜而后战的稳健决策,风险很大。
进一步分析在决定性的淮南战场上实施战略决战的战役指导,在洛涧之战前,前秦前锋军25万左右,东晋军8万5千,很显然,前秦具有兵力优势,但作战区域含数条水道,前秦军侧翼受到淮水上东晋水师威胁,前进方向上面临河道分割,不利大军驰骋,虽然冬季水浅可以涉渡,但同样冬季湿重水寒对步兵涉水影响甚大,所以其兵力优势受到制约。而且单一战场上几十万人密集作战困难重重,以古代的指挥通信手段难以指挥如意。所以其实兵力集中的优势是相对的,超过几万人规模的会战,如果无法很好迂回敌人侧后,其实很难发挥兵力优势。
因此我觉得前秦在淝水战役战败的主要原因有:(1)序战洛涧分兵阻敌应以前锋军主力积极寻求贴近东晋方而以一部围攻胡彬,三谢败退而胡彬可不战自溃;(2)即便以一部分兵阻敌,应保持主力与该部的联系,随时做好与敌主力交战的准备,如果说梁成部被偷袭覆灭的原因在于朱序泄漏军情和前秦对东晋军作战能力以及淮南地域作战特点估计不足,无法预料梁成部迅速被歼而来不及救援的话,也应该为随后的主力决战作更积极的准备,例如分兵迂回敌人的南侧;洛涧之战实为此战胜负之机消长转折关键,若无洛涧之胜,东晋三谢未必敢直进迎战,前秦若乘此攻灭胡彬主动东进,东晋胆寒之下必不敢战,随着项城秦军逐渐赶到,前秦或可分兵使东晋首尾难顾;(3)洛涧战后决战时主力也应分成若干梯队迎战,密集二、三十万在同一战场上,特别是左翼、前方受到水域限制的情况十分浪费,结果一败而溃;(4)同样与第(3)相关,缺少对淮水北岸的控制准备。前秦与东晋在淮南沿淝水对峙决战,淮北对于前秦而言无论前方胜败必须以有力之一部控制,如果前秦获胜,淮北秦军可择便渡河向南攻击或迂回围歼溃败的晋军,若败则接应本方败军退回淮北。(5)苻坚亲临前线既无必要又增加了风险,如果苻坚不亲临淝水,而是从项城率大军前进虎视淮北,又或东进彭城,可对东晋方两面形成威胁,增加其前出决战的顾虑,至少不会一举而溃,即便前秦方没有犯过多战术错误。如果东晋方以勇士径直突破直取苻坚,也有可能造成秦军混乱。(6)前秦计不出此,在战场上敌前退却而缺少周密组织的错误就不值得讨论了。不过即使秦军退却而没有给东晋机会,东晋方都可以嘲笑秦军被一纸书信骗退,春秋晋楚之争晋国就干过一次。秦军徒劳往返只会进一步降低士气,若主动求战则反而面临渡水困难和翼侧被东晋水师威胁。嘲笑敌人怯战对方也可借口识破秦人诡计,总之主动权都在东晋一方。
这样看来,前秦寻求一举灭晋难胜而易败,实非上策。为前秦计,当求以百万之师南下之声威慑敌,不必实际动员全国,但以精兵三、四十万南下,推进战线至寿阳,寻机歼灭敌东线主力或一部,控制淮南,然后以战促和,迫使东晋称臣或称藩。若可达成协议则取得正统地位,进而若能收复人心经略中原或可最终实现统一;若不能则苻坚止步于洛阳,派苻融等经略淮南、荆襄,循序渐进,以战养战,谋求晋武帝平吴之策以长久制之。倾全国之力欲一鼓荡尽,实属冒险。毛泽东评说,“错在倾巢而出。若一二十万人更番迭试,胜则进,败则止,未必不可为。”(《读<古文辞类纂•欧阳修为君难论上>批语》,《毛泽东读文史古籍批语集》,第9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