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那年庐山（二十五）屈服的开始 -- 史文恭

八月二日，东哥给洛甫的信发了之后，八月三日，他马上收到了洛甫的回信。有鉴于这两份信的对比如此强烈，俺不得不把这两篇同时全文登录，让我们后来者看看这曾经的一幕令人感慨万千的画卷：

“闻天同志：

怎么搞的？你陷入那个军事俱乐部去了。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这次安的是什么主意?那样四方八 面，勤劳艰苦，找出那些漆黑一团的材料。真是好宝贝!你是不是跑到东海龙王敖广那里取来的?不然，何其多也!然而一展览，尽是假的。讲完没两天，你就心烦意乱，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被人们缠住脱不得身。自作自受，怨得谁人?我认为你是旧病复发，你的老而又老的疟病原虫远未去掉，现在又发寒热症了。昔人咏疟疾词云：“冷来时冷的在冰凌上卧，热来时热的在蒸笼里坐，战时节战的牙关挫。(忘一句)真个是寒来暑往人难过。”同志，是不是?如果是，那就好了。你这个人很需要大病一场。昭明文选第三十四卷，枚乘《七发》，末云：“此亦天下之要言妙道也，太子岂欲闻之乎?于是太子据几而起，曰：涣乎若一听圣人辩士之言，涊然汗出，霍然病已。”你害的病，与楚太子相似。如有兴趣，可以一读枚乘的《七发》，真是一篇妙文。你把马克思主义的要言妙道通通忘记了，于是乎跑进了军事俱乐部，真是武文合璧，相得益彰。 现在有什么办法呢?愿借你同志之箸，为你同志筹之。两个字，曰：“痛改”。承你看得起我，打来几次电话，想到我处一谈。我愿意谈，近日有些忙，请待来日。 先用此信，达我悃忱。

毛泽东

八月二日 ”

“主席：

你八月二日的信，我读过了。衷心感谢你对我的关怀和指示。这一次我确是患了一场政治的急性寒热症。头脑好像给魔鬼缠住了似的，塞满了“要讲缺点，要从缺点总结经验”的魔道，使我头脑发胀，发热，发烧，神志不清，胡言乱语。蒙你七月二十三日当头一棒，我才如梦初醒，知道病中所说，根本错误，急欲收回小组发言记录稿，但泼水难收，已经悔之晚矣。这使我又烦恼，又苦闷。但是正像你所说的“自作自受，怨得谁人?”除了自己赶快恢复健康，使头脑完全清醒过来 给自己所放毒气做一番消毒工作之外，是没有别的办法的。蒙同志们多方帮助，送药送水，我的温度下降了，病好起来了，头脑也清醒过来了。于是我伏案而作自我 检讨，长约万言。今特呈上，务请多加指点。现在想来，放出毒气，虽然是坏事，但消毒之后，对身体健康却有好处，真是坏事又变成了好事。自我检讨写好后，沉痛的心情开始感觉舒畅些了。满天云雾消散了，又是明朗的青天。年近花甲，旧病复发一次，想能增加身体的抗毒能力，也许能因此多活几年，在主席和中央的正确领导下好好为党工作。

敬礼。

张闻天

一九五九年八月三日 ”

洛甫同志是“彭黄张周“集团里面最快服软的。他在七月二十二日的发言长达八千字，提纲都是他自己拟好的。而八月二日，他的秘书肖扬为他拟了长达万言的检讨稿。他同意并上报。不过是十日之内，洛甫的转变就如此之快了。---事实上，他在东哥七月二十三日发言之后的第二天就要求收回自己在二十二日的小组发言稿。---这种表现，使东哥后来对他毫不重视，-----像彭总，黄大将，周小舟，周惠，李锐等人，东哥是亲自叫来做“思想工作”，连周惠，这时还没进中央委员会，东哥都再一次的单独约谈。----而对于洛甫，东哥就这样给他一个挖苦讽刺的信就算了。---在八中全会的开幕发言里，东哥没有点彭总的名，却把洛甫大大批评了一通。-----想当年，在延安时节，东哥可是叫洛甫“明君”的啊。。

而洛甫的回信，也实在太过分了。从原则上讲，党内的民主不是依靠领袖的觉悟，而是领导层成员的坚持。既然洛甫在小组发言里直指大跃进的错误在于缺乏党内民主，那么至少，他应该为自己的观点在行动上付诸实施。------从个人的人格上说，上面洛甫的信，不仅全盘接受了东哥的指责，还自骂了一大通。-----这就已经太过了，---而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他在检讨的最后，开始用自己年老等等求情，-----检讨书还没有得到认可呢，就开始求情，这也太天真了。总之，这封回信深刻地反映了洛甫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基本弱点，即在大风浪时的怯懦和天真。----政治是一门适合角斗士的职业，对于秀才们而言，如果他们还没有准备好为自己的言论负责，则最好注意慎言啊。----但历史在关键的转折时刻偏偏安排了很多这样的角色。洛甫是第一个在庐山失身的知识分子，但远不是最后一个。

这里就想起一个故事，肖永银少将是王近山中将当年六纵队伍里手下最得力的三个旅长之一。肖少将有一个后来很有名的搭档，即李震少将。以1915年出生的年龄最后在文革乱世里被提拔接替病逝的谢富治上将公安部长之职，由此可见李少将能力之优，上峰倚望之重。但1954年李震调任3兵团政治部副主任时，临别前肖永银道：“我们一起干了八年，你是个大才，将来可能当大官。….你很能干，但有一个缺点，别人谁也不会说，只能我讲。你看风向，将来当了大干部，就危险了！我进一言：政治斗争不能看风向。”李震是清华大学新闻系念过书的，自然是知识分子，但他在这点上不幸被大老粗肖永银一语中的。----最后落得自杀身亡。----当然，肖永银当时说李震“看风向”是因为另一个八卦故事。王近山中将刚解放时，在还没离婚的情况下爱上小姨子，于是被谢富治上将当作“陈世美”修理，肖永银虽然是王中将的老下级，但被任命为修理程序的陪审员。---在谢富治修理过程中，肖永银一直为王近山说话，但外人不知，误传给王近山肖落井下石。导致王近山一直没有原谅肖永银。-----而李震对此事内幕非常清楚，却一直没有在王近山前面为肖永银说明。（恐怕李震是在王近山前为掩护谢富治而牺牲了肖永银吧）。---------直到后来，王近山落魄到以北京军区副司令掉到一个农场做副场长，文革时被批斗时，所在农场派人到时任南京军区装甲兵司令肖永银那里搜罗他“反动”材料。肖永银义正辞严地说：“王近山政治上无错误，历史上从不反党反毛主席，他的问题是生活上的，不属大节！”穷困潦倒的王近山获知此事后感动得大哭一场，这时终于相信老部下在“铡美案”中没有整自己。--------肖永银在政治上的正直，使他在建国后的政治生涯里，虽经风雨，始终不倒。------对比李震，其中意味，令人咀嚼。-----------顺便说一下，王近山中将，据说是蒙古王公后裔。传奇一生还留着草原的豪迈和彪悍。

回头看来，洛甫的错误也同李震一样，并非识见不高，而是不能坚持。既然不能坚持，就至少要注意发言的时机和分寸。当然，和洛甫比起来，军人出身的彭总和黄大将却不是那么缺钙的，而一直是东哥亲信的周小舟，同样底气十足。所以，庐山会议的后一阶段才刚刚拉开序幕。

相关链接：史文恭:【原创】那年庐山 (二十四) 政治局常委对中央全会的传达

• 【原创】那年庐山（二十六）组织的力量和党的团结
• 《西河文萃》 第19期 上
• 唉，东哥实在是党史题材里的马蜂窝啊。。（顺便给胡一刀兄）
• 《西河文萃》青史版 12月15 - 25日选文
• 《西河文萃》 第19期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