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父亲与肿瘤的抗争过程(一) -- 花松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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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看到老人家的事,忽然想到我一个同学的不幸来。

        高中同届,但不是一个班的,学艺术的女孩,冬天不论多冷,都穿着健美裤,长发在脑后盘一个髻,从来都是一丝不乱的。白净秀气,气质出众。工作后没多久,听别的同学说,她死了,肺癌,婚前体检查出来的。中间好过一段,再次治疗后就不行了。她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是怎么样的悲伤是可想而知的。还谈到她的恋爱也是很不容易的,好不容易争取到家长同意结婚,就遇上了这事。跟我谈起这件不幸的男同学还联想到了那个男孩----“真是苦呀!”----艰苦的恋爱好不容易有了结果,却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女孩。

    • 家园 谢谢您。您也节哀。
    • 家园 写的真好,都是我的心里话
    • 家园 灵芝孢子粉、虫草粉和蜂胶都是安慰剂

      没有实际的治疗效果。

    • 家园 【原创】父亲与肿瘤的抗争过程(四)

      2001年的春节,父亲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的。

      在医院里一个多月的时间,父亲的形象一下子衰老的10年。本来就挺拔的鼻梁更加消瘦挺拔,眼眶深深的凹陷下去,颧骨则显得那么扎眼。用刮胡刀给他刮胡子的时候,也不像以前能刮的很干净了。每天喝水的量要记录,每天的小便也要用个有刻度的瓶子量了再倒掉。每次他说要小便对我们来说都是好消息。

      春节过后,我就要回北京了。在医院和父亲道别的时候,虽然大家都装着很轻松,但我心里却担心着。不知道下次回来,父亲会是什么状态。

      回到北京后,每次给家里打电话实际上都是一次煎熬,希望能听到好的消息,又非常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但往往是不好的消息要多于好的消息。

      父亲在医院治疗了一个半月后,终于出院了。父亲永远是一个乐观的人。我在医院陪护的时候,他就告诉我他认识的哪个人,曾经大吐血,然后通过自己的调理,后来逐渐康复了。当然我知道,造成大出血的原因很多,有些确实可以完全康复。但我明白,我父亲这种状况要康复是很难很难了,即使是稍微的恢复一些也很难。

      在我妈的细心照料下,父亲的病情确实有所好转,体力有所恢复,慢慢地能柱着拐杖出门走个二十分钟。这消息,对我们一家都是好消息。我们大家都希望父亲能象1999年那样,从病魔手中再一次走出来。

      但是,父亲逐渐衰竭的身体已经无法再和病魔抗争了,他的肝脏已经容不下他体内更多的血液。正当父亲每天可以出门散步,让人感觉身体在逐步恢复的时候,他的消化道又一次出血了。父亲又住进了医院,接受了半个月左右的治疗。虽然这次没有受那么多的痛苦,但是大量的失血又让他躺倒了。

      在随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妈、我哥都成了半个大夫。家里准备了一些止血的药剂。一旦发现父亲的消化道再次出血,就找来卫生院的医生给父亲进行静脉注射。

      一次一次的出血,使老父亲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每次的出血也是越来越少。

      在夏天我回去了几天。这时候的老父亲,双脚开始浮肿。他告诉我,男怕穿靴,女怕带帽。就是说,男的如果脚浮肿,女的如果脸浮肿,都表示疾病难以治愈。对于身体的康复也已经没有了以前的那种信心。每天机械地吃着各种汤药,机械地接受各种偏方的治疗,周而复始地承受着饥饿和腹胀的痛苦。

      有几个晚上,我陪着父亲,听他说起许多年轻时的经历。这也是我第一次听我父亲谈起他过去的许多经历,他对人生各种磨难的感悟。

      17岁的他从一所中专毕业时,学校推荐他到南京农业大学读书。但当时家里的现实情况却没有让他圆大学梦。一个姐姐在复旦读书,一个哥哥在北大读书,下面还有两个弟弟。我奶奶希望他工作后能减轻一些家里的负担。于是在其他同学都已分配完毕后,他选择了苏北的一个小县城,开始了自己40多年的辛苦工作。在文革中,因为一个漂泊国外的叔叔,父亲被当扣上“里通外国”的罪名受到批斗。他当时不到30的年纪,在现在来讲还只能算是个小伙子,却要承受如此的磨难。几年后,专案组给了一个“查无实据,事出有因”的结论,算是给予解放。随后,就有了我这个老二。我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又赶上了干部下放改造的运动,来到了我现在的老家。除了一家四口和几个箱子以外,一切都要重头开始。好在他没有错过最后一次创业的机会。在他近50的时候,创建当地的畜产品基地,10多年的奔波,应该是很成功,但付出的代价是肝炎发作、胆囊摘除。而退休后的当年又被病魔缠身。

      从夏天开始,父亲已经出现了肝昏迷的症状。所谓肝昏迷主要是由于肝功能的丧失,造成体内铵离子浓度升高,造成的一系列包括神智不清在内的症状。父亲自己也感觉到这种变化,有一次很严肃地告诉我们,如果他说了什么不对的话,我们不要当真,甚至可以不予理睬。

      我曾经请教过肝病医生有没有针对肝硬化的治疗方案。但医生只能说出不同病程的对症治疗手段,但却没有有效的缓解手段。

      到了秋天,疾病的发展已经让父亲难以正常休息,晚上时常需要有人扶他坐起来才能喘过气来。而到最后,由于他已无力自己坐起来,需要两个人才能把他扶着坐起来。因此,我妈已经没有精力日夜伺候,先是雇一个保姆,最后雇了两个保姆照顾我父亲。我妈非常希望能全身心地照顾父亲走完人生最后的一段路程,但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等到12月底,有一天早晨父亲对两个保姆说,我再过两天就要走了,要和你们说再见了。我妈一听说这个情况,很是惊讶。连忙打电话让我赶回家。

      我回家后,父亲好像有有些精神,一天能喝几口稀饭和豆浆。我们总觉得不能放弃最后的希望,我又到医院开了一些药。然后我妈因为身体非常疲劳,拉了两天肚子在医院打了两天点滴。等我妈身体恢复的第二天早上,父亲带着对生活的依依不舍闭上了眼睛。

      我抓着父亲非常消瘦的手,感觉手心的温暖在渐渐散去。真心希望父亲就此摆脱病痛的折磨,让辛苦了几十年的身心好好休息。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第二天便迎来了2002年的元旦。元旦的早晨依然是阳光明媚,但父亲已经永远感受不到这温暖的阳光了。我妈对父亲的评价是:永远都替别人考虑得好好的,连自己后事的时间都安排得很好。

      父亲在病重期间,选择了他单位附近的一个公墓买了墓地,这里或许会有和他一起工作好多年的同事和朋友。墓地在一个山坳里,三面环山,东南方向可以看到浩淼的湖面,看得很远。阳光没有遮挡地照在墓地的山坡上,冬天应该不会很冷。

      墓穴里,我放了一本父亲喜欢的“史晨前后碑”,希望父亲不会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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